第三卷 有朋自遠方來
第六章 言及之而不言
「這麼多環節,我們要派多少人盯著才能照顧得過來啊?」千鳥同學聽得她父親這樣扳著指頭細數,立刻便喪失了幹勁。「每個環節又都要考慮各種情況,又要花多少精力去設想種種可能呢?」
「並且,就當時的感覺來說,為了躲避轟炸,這個獨立住宅真的是做得非常下苦功呢。」我拿出了千鳥家夾在資料里的照片。這是近來千鳥家去附近走訪的時候,通過摸索而繪製出的房屋大抵的方位和平面。「你看,和平年代建起的樓房大多高而密集,他們這棟房子,用土牆和柵欄圍起了屬於自己的地塊,但圍牆裡的建築卻做得十分散亂,並且毫不起眼。這裏一兩間,那裡又是一兩間。雖然遵循統一的和式簡裝風格和朝向,但也足以看出,這就像一個草創的砦,就像戰國時的墨俁一夜城一樣。這種布局,對躲避轟炸是很有益處的。並且在戰後這麼多年,要想發展的話也很容易從圍牆裡另挑一塊地建起新房。不得不說棉倉家當時的眼光非常長遠,也怪不得他們能夠世局在此這麼多年,仍然沒有對家居環境進行大的改動。」
很快,我們得到了線索:棉倉家曾向一家建築事務所提出了新設計房屋的委託。在得到這個線索后,千鳥同學將我請到她的宅中,向我詢問道:
「是的。儘管土地沒有使用年限,但建築年限到底是有的。並且,從時間來推算,這棟建築已經存在了七十年,是民用建築允許存在的極限,必須立刻進行大修了。而既然要對整棟房子進行大修,就必然要尋覓一個臨時的住所。不僅是棉倉勇夫的長子一脈,棉倉敦達的次子同樣住在這個屋多人少的大院落里,也就是說,他們沒法去兄弟家寄住。他們無論是請施工隊來這裏另起一棟樓房,或是對舊房屋進行徹底改造,終歸是要把貴重物品搬出房子,方可進行施工。這樣一來,和-圖-書確認有沒有一塊玉佩,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沒錯。他們的宅基很寬敞,所以幾十年來一直安土重遷,沒有什麼大的破土事宜。得虧是千鳥家家業不小,才沒在這樣的土地面前眼熱。一塊宅基,再加上和平年代后推平了一部分圍牆而擴大的耕地,使得他們家的家業,在寸土寸金的發展熱潮下顯得逐漸升溫。」
「那你可得把家裡的玉器、鐵器等等統統整理出來。二十年前拆掉變電箱,你的勇氣還真是不小呢。」
在這個故事的啟發下,要讓棉倉家自己交出玉佩,方法也同樣很簡單:
「棉倉先生,很遺憾,我們沒能找到您所說的東西。」在建築事務所的設計師去棉倉家進行實地勘察時,他向棉倉勇夫詢問舊有電路的變電箱位置。棉倉勇夫向他指點了位置,但他卻告訴棉倉勇夫,這裏並沒有發現變電設備。
「那麼,常磐先生肯定是此道的熟人了。既然有熟悉這一套程序的人,那就在程序的每一個環節上參詳參詳,尋找我們能夠切入的點不就行了嗎?」
「嗯……有道理。」我低頭沉吟道。「儘管梅麗舍太太的故事也華麗地讓我有些懷疑,但她到底不會無聊到從阿根廷過來捉弄我們這群本不相識的人。說回棉倉家,我記得千鳥家對它進行了一番很細緻的調查。雖然不比專業的偵探來得詳盡,但作為普通人能夠打聽得到的信息也基本上都涵蓋了。現在我們一起來參詳一下吧。」
「變電設備是什麼時候改造的?」
於是,牽涉進這個故事的我,和熱心於此千鳥家的人們,心中都隱隱願意為梅麗舍太太盡自己的一份微力。目前的問題是,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關於勾玉和兩人間過往的故事,但缺少的是能夠讓棉倉家現在的繼承人棉倉勇夫拿出或承認忘記勾玉一事的證據。儘管確定了這個思
www.hetubook.com.com考方向,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這著實令我懊惱。
「哦……」明石同學的眼光來回在資料上掃過,最終她猛然反應過來。「年限?」
「這就是契機所在啊,明石同學。」我拍著千鳥家放在我這邊的那一疊資料道。「結合剛才的分析,你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我們這裏二十幾年前大翻修過一次,現在肯定還是很健康的嘛。」
「棉倉家難道就不和外人交流嗎?」當我向友人們談起這個問題時,同樣具有縝密的思維能力的明石雅這樣分析道:「梅麗舍太太沒有必要從地球另一端跑來開這麼大一個玩笑吧?而且那張照片也是實打實地存在。所以,要麼是棉倉家也像千鳥家那樣忘記了把這項使命傳給下一代,或者是棉倉勇夫出於某些因素而不願意將勾玉的存在吐露。」
「千鳥同學,你這棟宅邸還沒有到使用年限吧?」
唐土有一個故事:有一位衙門的長官,一天失去了自己的官印,這在當時是足以處以死刑的大罪。這位長官思考後,已經能夠確認盜印的就是自己的一個下屬,平日里和自己相處不善,想利用這個契機加害自己。但苦於古代的歷史條件,抓不到現行或贓物是無法定罪的。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主意——他先裝作若無其事,然後在官邸里有意地製造一起小範圍的火災,進而引發混亂。在疏散人群的慌亂中,他有意地,將空的印盒「順手」交給那個下屬讓他看護。待到「火災」撲滅后,這位下屬官吏便陷入了窮地:如果將空印盒原樣交還,長官便可以當場查看,裏面沒有官印,就可以藉此把「失印」的罪責推到他頭上,官場的尊卑之分令他無地辯白。所以,他只好放棄自己的小算盤,將官印放回交還,雙方裝作糊塗,以揭過這件事。
「哦,是這樣啊……」一旁的常磐先生聽得自和*圖*書己的女兒表示了對這個方案的興趣,便抬起了手,一根根手指地數了下來:「首先是向事務所發出委託,然後是設計師帶人實地勘探。勘探后給出設計方案,修改敲定後由事務所聯絡施工隊按圖起工。房屋造好,驗收完畢,將設計和建造的費用一併付款給事務所。大抵的程序便是這樣,其中像是穿插著去業務部門辦理需要的證件等等小環節暫且不表。」
「快二十年了吧。」
「嘉茂同學,我們已經知道這家事務所要為棉倉先生造新房了,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
這個神話里除了有「堅壁清野」戰術思想的影子外,倭姬命送給倭建命的錦袋,據考證,也是我們現在護身符的原型。無論是進考場、赴職場,抑或上戰場,往往會有關心著自己的人將某種祈求成功或平安的物品放在錦袋中交給即將面臨考驗的人。就具體形式而言,有神社求得的繪馬、有飽含思念或回憶的物品。而堪可充當棉倉先生與梅麗舍太太故事見證的勾玉,同樣是其中之一。但現在的問題是,故事的一方已經去世,而另一方想要將這份見證複原后憑弔,卻無法滿足這個心愿,這著實令人心生感慨。
「先生,讓您看出來了啊。」棉倉勇夫在內行人面前便也沒再偽裝,直截了當地承認了自己家事先拆掉變電箱的事實。二十年前,供電依然不是很穩定,以至於小家庭需要使用穩壓器,大戶型的供電依靠的便是變電箱。私自拆掉變電箱,自行接入穩壓設備,對於電費來說自然可以少交不少,但帶來的危險便是家中的各種器物容易被磁化或帶電。從建築物的資料上發現他私拆變電箱的是常磐先生,而我們的請求便是,讓設計師在交涉時,把玉器也作為提醒的對象。果不其然,棉倉先生在整理的時候不虞有他,將玉器也集中整理並移出了家中。
於是,按照這個計策,千鳥m.hetubook•com•com家的調查方向開始轉向霞浦城內的施工隊。棉倉家的親緣關係先前已經從鄰居處打聽清楚,並不存在包干給親鄰施工的可能。於是,調查城內承接建築設計的人們,便能問到近來有無棉倉作為客戶的情報。建造房屋的工人們都有很重的地域性,跨地盤的生意少之又少。在這樣的條件下打聽,搜羅一個小城鎮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同樣是一個記載於神話中的故事:小碓皇子,也就是日本武尊倭建命,在東征的時候被敵人誘騙到荒野的茅草原中,然後圍困並放火。然而,在他出征前,巫女的始祖倭姬命已經預料到了他的危險,於是將一塊打火石裝在錦袋裡,作為護身符交給他。於是,倭建命用草薙劍將周圍的草斬開,用打火石與劍摩擦,同樣在火攻的圈中燃起一圈火,搶先把附近的草燒盡,用這種以毒攻毒的方法戰勝了敵人的火攻之計。
眼前的困局,令我聯想起了倭建命被困守在燒津的故事。此時的我們就好比倭建命的敵人相模國造,投入數倍的兵力來圍困、放火,卻被倭建命以更小的成本輕易化解。而倭建命得以化解的方法,是事先有了倭姬命的告知和贈與的護身符。現在,事先知道自己「需要怎樣的房子、要投入多少的預算」等等的棉倉家就好比倭姬命的告知,而那塊我們想要的玉佩便是受贈的「護身符」。但反過來再一想,敵人的圍困和放火,迫使倭建命拿出了護身符,也就是承認了「放火」這一行為的必要。那麼反過來想,要讓棉倉家拿出玉佩,也需要一場堅壁清野的「燒津」。
「還真不是這樣。棉倉家這棟房子的宅基是他們的祖產,過去的老宅在戰時被炸毀。於是,棉倉家的人們利用當時的補助金又立刻蓋起了新房,所幸再沒有被轟炸波及。」我看著千鳥家的調查報告說道。「結合當時的歷史,從這些線索中我們還可以得到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信息:1941年的真珠灣轟炸后,美國不久后就開始了轟炸我們本土的作戰。當時戰局還不太拮据,所以政府還能夠為轟炸后的民居提供重建的補助。戰爭的結果你我自明,所以可以推斷,他們的新房子建成的時間最晚不超過1944年。」
當然,設計師和我們有過事先的交流,並且在千鳥家的經濟攻勢下答應了我們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建造於七十年前的房屋,舊有的陳設里是少不了變電箱的。隨著設備的更新,入戶的變電箱已經絕跡,但棉倉家在這裏住了七十年,老設備的位置還是能夠記住的。於是,在棉倉勇夫指點舊變電箱位置,設計師告訴棉倉勇夫沒有變電設備后,便有了如下的對話:
「那嘉茂同學,你剛才說我的想法值得思考,結合剛才這些關於棉倉家房屋的情報,你要怎樣誘問出他們玉佩的實情?」
「我們雖然不能全程監控棉倉家,盯住他們拿出玉佩,但我們完全可以誘導他,讓他主動表現出自己有無玉佩啊。」
「也就是說,他們家人其實本沒有這麼多,卻在建房時按照很多人口來安排居住空間,所以就算髮展到今天也很寬裕,是這個道理嗎?」
棉倉家,這裏特指的是棉倉友一郎長子的這一脈,從舉家搬遷到湖濱后便沒再移動過住所。當時棉倉友一郎先生還健在,不可能自己忘記玉佩。在他去世后,有可能移動玉佩的事件不外乎破土動遷、房屋修葺、傢具大處理等,其特徵便是「對居住環境進行動靜很大的改造」。如果是這樣,那麼長年與棉倉家為鄰的人們也同樣能記得。但千鳥家的人們走訪了那一帶,向不少人進行了詢問,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棉倉家這麼多年並未大修過房屋。
「那是一棟怎樣的房屋呢?」明石同學奇道。「三代人住了這麼多年,都沒有住膩嗎?加上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不可能不增加自己的居住空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