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霞浦的星光
第十一章 溶於夜色中的人
離找到瀧川小姐的最後時限已不到二十四小時,起先看似充裕的兩天,卻在毫無進展地摸索中虛度了一半。眼下,我們儘管得知了一些關於瀧川小姐的情報,卻無助於得知她現在的位置,更難說她現在是否已經離開了霞浦。我也沒再留在酒店,而是搭著千鳥家的車返回了自己家中。我不過一介高中生,執行部的大人們把希望都押在我身上,本就也是不抱希望的希望吧!我這樣為自己開脫,企圖為此時的不力尋找推諉的借口。
我陡然好奇,顧不得自己已然換上了睡衣,又重新撿出一套外穿的衣物,準備出門看個究竟。當然,手裡的卦簽依然不會忘記,它是我擺脫危險的極有利的臂助。
其一:戴著黑色的發扎,以及墨鏡與口罩。顯然這是不願意讓人認出相貌的裝扮,說明她的臉在行事時容易被人認出,形成妨礙。
判斷的理由很簡單,上面的思考令我起疑,而決定性的證據則是,家教廣告內容簡短,用普通張貼廣告的A4規格紙太過浪費,於是便在若干年前,有人想出了利用其剩餘空間的金點子——將下半部分裁成若干條,上面寫有和廣告上一致的聯繫方式,看到廣告,對此有意的人,不用刻意拿出手機當場記錄,只需將廣告下半的條子撕下一條,就能將它帶走。慶應大學是家教信息高度集中的地方,這種方式不可能沒有普及到那裡。她既然沒有採用這種方式,那便必然不是慶應大學的學生。
「嘉茂小姐,現在不在會場的道樂亭女性一共三名,其中作為反對派的風間女士很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身材和髮式都完全符合。」
現在,我們之間的距離有五十米左右,我的視力本就不好,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身形。然而,我卻同樣因此得出判斷,並且為此很是納悶:為何在這盛夏的夜晚,她卻依然穿著吸熱的深色
和-圖-書
長袖?其四:就連絲|襪和膠底鞋都是黑色款式。這一身彷彿要消失在夜色中的裝扮,讓我聯想到了江戶川亂步先生小說中的那種,瞬間在黑色的掩護下消失不見的黑色魔物。然而,黑色魔物在故事里僅僅是一個表象,其「本就是人」的身份直到故事發展過後才得以揭露;而這時的這位夜行人,更像是一名為了掩蓋身份,而穿上了忍者一般服飾的人,我卻在擔心,她有可能會做出怎樣的,類似黑色魔物的奇行來。
這位女性,我很大程度上已經將她判定為道樂亭的一人。當下,我便回到家中,給現在依然持續著祭典的鹿洋商業街那裡打了電話。岡野先生和市村先生聆聽了我的請求后,非常樂意地接受了我的請託,並且在一番秘密的統計后,將結果反饋給了我。
不對不對,這裏不還有一處明顯的證據,恰巧證明,風間要聯絡的就是她嗎。並且,聯絡的偽裝,也就是家教廣告,也是她提供的。
但,在我這一番思考之下,她已等於是提早暴露了。但當我重新將手電筒的光線投射到家教廣告下隱藏的真實內容時,我卻凜然一寒——那赫然便是一張今天中午才發放,我請執行部趕製的,關於尋找瀧川小姐的活動傳單。
「普通的家教廣告啊……『本人女、慶應文學部學位獲得,正在霞浦一教育中心從事點對點教育工作,承接國中、中學及大學諸段生徒文科系輔導,意者請洽……』」我藉著燈光閱讀著廣告上的內容,雖然「慶應大學」這四個字出現在霞浦這種小城中莫名的刺眼,但畢竟不能否定霞浦的確有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這一事實。路燈桿上還有其他廣告被市政的清掃課處理掉的印記,比起那些隨手就能處理掉的廣告,清掃課的人們在清理這份廣告時,恐怕還會有所遲疑吧——畢竟清除廣和-圖-書告的主力行動者大抵在三十到五十歲之間,而這個年齡段正是子女歷經國中、高中、大學的時段,有「慶應大學」這塊招牌,他們心下也會動心吧。
原來她就是反對派的風間啊。還說什麼慶應大學的學生,福田先生早就向我基本普及過一番道樂亭成員的底細:她們有些直接從高中步入社會,有些念過短大或夜大,也有些是正規的大學畢業生,但值得誇耀的名牌大學一人也沒。慶應大學足夠在日本的任何一處被視為名牌,要是演員之一的風間真是慶應大學出身,福田先生焉有不向我說明的道理?更何況,我手裡還有福田先生標出的,各個反對派的一些更具體的信息。風間出身三重,要胡亂填寫一個附近的知名大學,橫濱大學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但是,在下一瞬,我便看到她採取了行動:在路燈映照不到的一個角落,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了什麼東西,在路燈桿上擺弄著——看來,是張貼小廣告的人啊。她在那裡擺弄了一陣之後,便提著包,沿著那條通向大街的單向路走了。
我暗暗在兩隻手中都扣緊隨時可以甩出傷敵的卦簽,然後抬頭望向影子的主人。隱約中,依稀可以辨認出該人後腦的長發。光憑長發難以確認性別,我又觀察起該人行動的步態:脊背挺而雙肩鎖,臀部翹起明顯。這樣我才終於確定,該人是女性,男性就算是習練有素,也無法在步態中和女性的背姿一模一樣。
這個人依然站在我進屋前的位置一動不動,甚至沒有查看周圍環境。在望遠鏡的高倍觀測作用下,我得以觀察到她的一些細部特徵。
其三:她攜帶著黑色挎包。若不是有望遠鏡,等於在近距離觀察她,這個挎包在我這個距離根本無法發現。女性出門帶上點東西是常事,但黑色挎包與一身黑色的長袖裝束很不般配,正常的出門和*圖*書絕不會這樣搭配。
斷然是有事而來吧,我這樣回答自己。雖然心下疑慮,但肯定不能僅憑路燈下模糊的判斷便勞煩警方出動。我已到了家門前,掏出鑰匙進去。望著打開燈陡然亮起的屋內,我猛然心生一念:家裡有陽台和望遠鏡,我大可用這些工具繼續對這個可疑女性的觀察。我已經對她起疑,一旦她真的在做些不堪的事情,我至少也能在第一時間聯繫警方,維護一下鄰里的安寧。心念甫定,我立刻拿著望遠鏡趕向陽台,發現她便站在和我進屋前一樣的位置,並沒有走動,在發現她並未移動后,我稍稍安下心,轉回房間里洗了個澡,然後換上了黑色的長袖睡衣回到陽台——我藉著光線發現了她穿著黑色長衣,自然不會讓他們從其中發現我。
「家教廣告,意者請洽……這不太對吧。」貼小廣告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更多的人看到。這一帶也沒有監控,犯不著刻意躲開路燈的光線,將小廣告貼在路燈照不到的死角里吧。路燈本就向著主要行動的區域,視線會注意到死角的人決不在多。恐怕,這並不是一份志在招人的廣告吧。
其二:衣衫是有些不合時宜的棕黑色長袖有領衫,若在這個溫度下穿這件衣服出門,不出十分鐘便會熱得難受。因此,這件衣服同樣是為了使自己隱藏在夜色中的需要,絕不是追求舒心和顏色的偏好。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瀧川小姐,你果然便在霞浦,並且,就在我的附近。
走出門時,一陣涼風吹過,說明夜已經到了挺深的時分。這一帶巡路警的出沒規律我很清楚,因此很自信地來到了路燈桿下。藉著小手電筒的光線,我照向了路燈桿上,那個女人剛才擺弄過的方位。
我又回想起那位在黑暗中窺見的女性。她那一身忍者般的裝束,像是知名大學的文學部走出來的人嗎?不過m•hetubook.com•com萬事不可輕斷,我回過頭掃了掃周圍,確認並沒有人潛伏之後,便又看起了那張家教廣告。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份傳單公之於眾不過數小時,便有這麼一張以如此隱晦的方式貼在這裏,明顯是等待其他人來接頭……而且接頭的事情,或多或少和我現在的事情是有點關係的。
但我卻依然在思考,為了貼小廣告,有必要在丁字路口站上二十分鐘嗎?就算是不認識接下來的路,打個電話或是打開手機地圖,都是五分鐘足以解決的。
她就這麼站在丁字路口,始終沒有邁開腳步。她是在找其中一戶人家嗎?雖然現在是初晚的八九點鐘,還是正常的允許夜行時間,但她這一身明顯在隱匿自己存在的裝束顯然不是為了明目張胆地走進某人的家門。是在為某些行動預先踩點嗎?踩點也是隱匿的活動,為何不躲在樹蔭底或是路燈的死角,而是這一個可能被三方向視線發現的交互之地?
我根據她所站的地點開始判斷她的目的。這一帶我很熟悉,即便是在夜幕中,只要有方位和距離的信息,我依然能知道她所在何處,看著何方。根據望遠鏡的幫助,她現在正處於一個丁字路口:兩面通行的一路,其中一方便是我的來路,我的家便在這裏,另一方則繼續陳列著其他人家的住宅。單方通行的一路,從這裏走出去還能見到幾戶住宅,但再往後走便是一條沿街的里巷,可以看見幾家經營不善但也勉力撐持的家營店面,當然現在早已關門。
我蹲在自家的陽台上,同樣穿著黑色長袖睡衣,用黑色筒身的望遠鏡,也是一副黑色魔物般的裝扮。在路燈映照的夜色中,她在路上站了超過二十分鐘。
而且,她沒有採用此種方式是有原因的。加上這一層考慮——她為什麼不將廣告貼在路燈下?綜合這兩者,我便得出了結論——貼小廣告只是偽裝www.hetubook•com•com,將另一樣東西藏在廣告下,等待其他聯絡人來觀看才是主要目的。如果是貼在光線充足的區域,容易被人發現家教廣告之下還藏有另一張紙。而之所以不採用利用下半空間的原始小廣告模式,也是因為要藏下另一張廣告的需要。若是在知情人到來之前,聯絡方式被撕走一張,下面另有乾坤的秘密也會提早暴露。
大不了以後不再來鹿洋商業街這邊就是了,反正這次也是第一次來這邊,以後不再來也不影響……正當我帶著這個不負責任的想法告別千鳥同學,拐進通往自己家的住宅街小道時,我在路燈的映照下發現了異常:其時時機只有一瞬,行經兩盞路燈之間,影子變換的濃淡有別,我方才意識到,在我身前的影子逐漸變淡的時候,影子的區域中還有另一絲不屬於我的漆黑。
「沒錯。這不是一份廣告。」我伸出手,撕下了這張家教廣告。
眼看著天色漸黑,惠比壽祭的第一天到了以文娛活動為主的晚場。以道樂亭風情歌為主打,鹿洋商業街周圍一片歡騰,白天展銷各家商品的攤位,有的雖然收拾了展品離開,但有些本是經營餐飲的店面,也同樣將買賣做到了攤位上。其時,更有打著燈籠、鼓吹、扇子的路人來回走動,為活動進行宣傳並持續炒熱祭典的氣氛。
不對不對,她可是贊成派的中堅,怎麼可能是反對派……
於是,她是反對派演員風間,但是卻連廣告也有些不出自己手的嫌疑。然而廣告又是出自誰手裡呢?或者說,她需要將底下的這張傳單給誰看呢?在中午,我們集中發放這一活動的傳單當時,其他道樂亭的人員都集中在側近,可以說很容易便能知道傳單並獲得樣本。這張傳單,顯然是要與一位當時不在會場,卻需要和反對派聯絡,並且與當下局勢有些關聯的人分享。這樣篩查下來,我腦海中那位人物的形象越發的清晰,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