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文脈遺芳
第八章 懸扇中的
隨著風波的平靜,我也從寫字樓里走出,踏上了正常的上學道路。
現在,我將陣地轉移到了我家附近的一座高樓。這裏的樓頂是這附近的制高點,站在樓頂上便能將我家附近的建築一覽無餘。不過,這裏也是生人監視者來到這裏最容易選準的地方,我若是明目張胆地出現在樓頂上,很有可能就會被這個有暴力傾向的人盯上。我知道這座高樓是一座老式的寫字樓,因房屋老化而愈發難以租出去,進而也疏於物業的巡視,裏面雖然依然有一些會社在辦公,但多數房間卻是人去屋空,連門鎖都朽壞了。
我們的身邊,就有那個匿名集團的探子,並且他的身份很有可能便是一名藝術生。那幾位曾向奈惠出言索要大藏書樓照片的人,探子應該就藏匿其中。我已向奈惠打探到他們的情報,現在,這些人的情況記錄就放在我的手提袋中,而現在的我,正坐在我的家中,觀察著原本藏在裝豆沙餅的紙箱里,被我用磁鐵檢出的一個裝置——這是一個類似定位器的裝置,持有接受裝置的人能夠根據它發出的特定信號,知曉這個裝置具體的地理坐標。顯然,監視我的人希望靠它來準確定位我的具體住址,並且從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它來看,監視者的目的已然達到。並且,根據它的規格和功率來算,也實證了霞浦地區的確存在那個匿名團體的監視者。
自然是看一部絡腮胡的上翼了。下顎的走勢是向下逐漸收攏到頜尖,但走勢是四方臉先急而後緩,倒三角臉先緩而後急。上翼的鬍鬚受重力和捻須習慣的影響較少,較能反映真實的顎骨走勢。這樣一看,這個人的鬍鬚上翼很快就顯出了斜角,那便應該說明,這個人其實是個倒三角臉型,也就是說,我能夠藉此鎖定,追蹤我的人到底是誰了。
嗯……不對,雖然監視者有來到這棟樓里的和_圖_書可能,但這個腳步聲不屬於他。我在心裏這樣判斷道:這棟樓有電梯,但設在樓內過道的兩個盡頭,走樓梯的都是就近上下幾層,若是從一樓走樓梯爬上十二層再上樓頂,腳步絕不可能輕快。這種情況無非是在頂樓辦公的人去一趟樓下附近,並且腳步聲也沒有從我身處的這層樓道中穿過,我並不擔心會有其他情況。
第三個腳步聲又響起來了,是頓、頓、頓的悶響,回聲在闃無一人的樓道中顯得格外陰森。我心下一凜,這個腳步聲便該屬於陌生的監視者了。習慣了寫字樓的辦公環境,腳步會不自覺地盡量放輕,這般沉悶的腳步聲定然不會屬於習慣了辦公環境的人。而且,寫字樓的樓道地面是瓷磚,一般的鞋底材質踩在樓面上,發出的碰撞響動是清脆的。這個沉悶的響動,說明鞋面上還有較多的塵土,才會在鞋底與地面的碰撞時,對產生的聲波造成較大的干擾。
我的身體就像霎地過電一般抖了個激靈,登時衝到門邊,用身體抵住卡住門鎖的桌椅,再讓視線從門上的小窗透出去,對著外面隱約能看見的樓梯口。我看到的是,這個腳步聲的發出者——一個年紀還輕,卻盲目蓄了一套藝術家般的絡腮胡和長發的男人,正向著自己期望的目標樓頂走去。從奈惠提供給我的可疑者的特徵筆記中,我很快將他與其中的兩個人對應起來。
頂樓就不乏這樣的一間。我挑准了其中一間空房進去,用椅子抵住門,這樣外人也不至於干擾到我。然後,我走向窗邊,觀察著我家附近的動向。我家的住宅有三層,這座高樓卻不下十二層,在頂樓的窗戶觀察,三層樓已不至於成為遮擋視線的因素——我家屋前屋后兩條道路都能看得非常清楚。然而,長時間盯著同一片區域,景物又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景象,這樣和圖書讓注意力高度集中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現在倒是有了一個好幫手——有位慣常早起晨跑的鄰居稻森先生開始了自己的行動。這位熱愛運動的四方臉鄰居每天破曉便帶著自家的愛犬出門,這隻體格碩大,我叫不上名字的狗有個必然的特點,那就是見到生人必定發出音量極大的吼叫。在它剛到這一片時,主人家沒少受過抱怨和投訴,但它與周圍混熟后,表現出的親昵和熱情卻又讓周圍的人刮目相看,進而備受寵愛。現在,它已經融入了這一片,彷彿一個穩定的保安員。我還清楚這個鄰居的運動路線:繞著不大的連片住宅環形跑上兩個小時,而他的愛犬也時刻跟在一起。這個圈子就包括我和鄰居的住宅,以及那個發射器在內。若是有生人走近,我只需聽到犬吠聲,再去觀察望遠鏡里的畫面不遲。
沒錯,兩個可疑人物,雖然奈惠告訴我說他們都蓄著標榜藝術的鬍鬚,但倒三角和四方臉,在臉頰下方終歸是不太一樣的。鬍鬚若是蓄在這兩者的下顎,而它們的生長速度又是大致等同的,那麼,我要看什麼呢?
藝術科的學生不愧是藝術科,蓄一部大鬍子都要把臉型給遮住了。亞洲人的鬍鬚又不是能定型的,都是軟塌塌地從根部垂下,在我看到那張正臉時,我為這一節未曾料到的變故簡直是懊喪未已。眼見稻森先生將那個人帶下去,我只能將那張臉的模樣記個幾分。再到稻森先生打電話給我說「可疑人物已經被趕走」,我連感謝的支應都顯得有氣無力……等等,稻森先生也是個四方臉,我對他的樣貌也非常熟悉了。若是給這張臉套上一部大鬍子,會是怎樣一個情況呢?我在腦海里想了想。
「喂,稻森先生嗎?我是您的鄰居嘉茂淵子。我現在剛起來,隱約從窗戶里看到,有人站在近處那座寫字樓的屋頂上和*圖*書,拿著望遠鏡往我們住宅的方向看。您這時候在運動吧?能否請您確認一下,我有沒有看錯呢?」
於是,我在不久之後,就正式地看到了那張臉,若是我能就此辨認出是哪一張臉的話……
顯然,由於高低差和窗戶開的位置的關係,事實上我若是在房間里,是無法看到寫字樓的樓頂上有人的。但平常人一時之下是不會想到這一節的,更何況稻森先生現在正在晨練中,精力正充沛,只消一抬頭往那個方向一看,就能知道我所言不虛。這個人的行跡雖然是針對我,但看起來卻對整個附近一帶都有危險性,稻森先生自然在做這件事上也多了一層義不容辭的使命感。我又從窗戶中看去,只見稻森先生髮現了屋頂的異常后,便牽著狗朝著寫字樓的方向走去。而正集中精力觀察的,本是追蹤我的人是從望遠鏡里觀察,視域較窄,未必便能注意到稻森先生已經往這個方向走來。就算他此時注意到,我也並不慌張。
便在這時,頂樓響起了腳步聲,蹬,蹬,蹬……步履輕快,又漸漸消失在我的聽覺範圍里。
在藝術生中,留有這樣西式頭妝的人為數不少,以至於憑著這兩點依然無法具體鎖定到人。奈惠也沒有對這兩人的外在印象進行過多的描述,只說了「一人是四方臉型,身材壯實」「一人是倒三角臉型,身材中等」。單憑一個小窗的視線看去顯然是無法確定的,我也不便直接出門觀察。不過,現在的情景倒也沒有難住我,畢竟我對這一帶算是非常熟悉,要想出什麼鬼點子也是手到擒來。
可以確定的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將在身後有匿名的眼睛的注視之下生活,眼睛的主人也向我傳達了默契:只要不干預或揭露他們的行動,我的生活依然可以做到與以前無二。但我並非甘願當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薩,更何況這個匿名團體打和圖書算毀掉大藏書樓,又不是出於我們風水學的理由,那自然是別有用心。用心何在呢?現在這個問題還無從揭曉,但線索終歸還是有的,那就是我能反過來利用這顆監視我的釘子。
手握這些情報,要如何利用這顆釘子的一個思路便已在我腦海中形成:那個匿名團體的主要活動地域是在京都大阪,這邊的外圍人群終歸要給京都方面彙報工作。他有藝術生的身份不能遠行,使用的定然也是通信手段。現在,街邊的公用電話日漸稀少,所謂的「匿名團體」也不會使用這種通信手段。在可疑的幾個藝術生當中,擁有手機的人,有獨立行動時間的人,這樣的條件又能讓我篩選鎖定最終的監視者。今天便是一個好機會——我方才將藏在瓦楞紙中的定位器帶回我的住宅,監視者看到回傳坐標穩定,知曉了具體地點,但他們生活的藝術科學校離我家也還有距離,他為了確定「到底是怎樣一棟房子」,肯定也還要來確認一番,才能向上級報告。
藝術科接收的學生人群中,有少年展露了這一領域的天分打算拓展才華的;有被文化課程擊倒,想走這條捷徑規避的;有被藝術世界吸引,打算認真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的。由於社會主流的認知與評價終究是普通科與文化課程,藝術科的生源終究是有些旁門左道,以至於藝術科並不像普通科這樣能將年級和年齡大體挂鉤。換言之,即便我知道了這一群向奈惠借大藏書樓照片的藝術科學生是這所學校的畢業級學生,也不等於就知道了他們的真實年紀,只知道他們的年齡可能在十八歲上下。
接下來的情況無非是這樣幾種可能:一是稻森先生帶人走上樓頂將他驅趕下來,或是他跟寫字樓的管理者提出要求,由這些人驅趕;二是他注意到了稻森先生,提前下樓並躲開。無論如何,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定然是m.hetubook•com.com會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我的視線看向樓梯口是不變的,他在上樓時露給我的是背影,我將他趕下來,他總該讓我看到正臉了吧?
這些運營藝術科的學校已經近似按照大學的模式在管理,也就是說,藝術科的學生們大多集中居住在學校統一興建的宿舍樓,那一批人的確住在宿舍,這我也從奈惠那裡得到確定。藝術科的畢業也就等同於我們的高三年級,但由於屬於他們的進學考試在文化課考試的半年前就已敲定,現在的時間對他們而言反而像確定了去向的大四學生,能夠悠然自得地享受。我想,也正是由於這一重「成績已事不關己」的底氣,才使得他甘願為自己的利益相關人當一回在霞浦跑腿的使用人吧。
想到監視我的人很有可能也要來利用這個制高點,我的判斷便讓我不願意再對周圍詳加探查。
撲、撲、撲……樓道里又響起一陣疾跑聲,從一端響起,又消失在另一端。這會不會是監視者找到了電梯一路乘到樓頂,再走剩下不能坐電梯的路到樓頂呢?也不是。作為來到這附近的生人,必然要關注每一個牆面的開口,確認到底是門,是窗,還是樓梯間。樓梯間開在大樓正中,進門就能看見,會給每一個進樓的人留下印象。若是他是駕輕就熟的監視者,也應該在小跑到一半的時候腳步折向上,犯不著再跑去走廊的另外一個盡頭。或許,他只是一個需要急忙交差的普通辦公人員吧。
於是,今天一早,我將那個紙箱移動了一些距離——在定位器上反應出來的變化,會讓監視者以為「昨天到家時,嘉茂淵子將紙箱只放在了玄關門口,但現在把它拿上了樓」,但事實上,我卻是將那塊定位器的部件挪到了我與鄰居兩家院落的牆縫之間。顯然,這個異常足以讓他產生警覺,但卻是到了我家附近才能產生警覺。
因為,他終究是要被趕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