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唯美食與愛不可辜負
第三章 豆大福
「說是障眼法也不錯,但它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障眼法。」春風店長指著我們翻拍的照片道。「讓糯米粉染成紅豆色不難,但將糯米粉這一層做得看起來和紅豆羊羹一模一樣就難。得虧我是內行人,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才能告訴你們。」
說話間,她的神色隱約有些愴然,我感覺到這背後可能還有更深的故事。
「我想,您的家裡人其實已經為您準備了聯繫方式,按照現在的慣例來說,至少是一部智能手機或是可視電話了。只是您一來手上常年沾著糯米粉生怕弄髒屏幕;二來您的眼神不佳無法看清操作面板;三來您的手有著不自覺的顫抖,按不準面板上的按鍵。所以,您的煩惱,不過是您自己在懊惱自己罷了。」
春風店長的話又一次讓我們有了「開眼界」的感受。雖然我們的外行思維能偶爾給和菓子師傅帶來新的火花碰撞,但多數時候,是和菓子師傅用他們的高超素養讓我們得窺這個世界的堂奧。在我們的印象中,糯米與普通的稻米一樣,若非用醬油等染色,做出來的食物終歸是白色或透明的。然而在和菓子師傅手中,糯米卻不止一種顏色。春風店長告訴我們,實現紅豆與白涼粉之間平整而穩定的粘合,就可以在它們之間敷一層染成紅豆顏色的糯米粉,這樣便可以了。
看來,除非是老太太的孫子突然出現,才能讓她重新提振做特種豆大福的精神。然而,她的情況卻出現了一絲令我感到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她依然堅持手磨豆沙這一點。按說,老太太既然在她的孫子去外地讀書後,便將豆大福視作得過且過的營生,那麼何必苛守費時費力還不如機器研磨精細的手工方法呢?
「老太太,能讓我看看您的右手嗎?」也沒等她出言,我便有些莽撞地從她的手腕下方,用手背托起了她的前臂。從觸覺感知上來說,一般結論是有汗毛的手背要比沒有和_圖_書汗毛的手心更加敏感——我所需要的感觸也在於此。老太太的右手在我的發力之下向上抬起,她的肘部也相應地彎曲,對應的神經控制也相應地減弱。於是,我便能很確定地感受到,她的右手在抖動。
其實很簡單。一個氛圍和睦的家庭,是絕對不會無視老年人的孤獨的。我已經試出了老太太的手因為年歲而導致的反應和控制力減弱,再加上我對她眼睛的觀察,我相信我已經得到了答案。
「我認為不算很大。我說了我之前在各地修行磨礪技藝的時候就知道他,他擅長的是羊羹,是紅豆一系的食物,而豆大福雖說也有紅豆,但紅豆本身其實是可以隨便替換的材料,其他草莓大福、抹茶大福等等都可以不用紅豆。也就是說,關鍵技巧還是得找長於糯米食材的師傅。要不,你們就按照這家店的地址找過去,在那裡問問情況試試?」
「原來如此,這也是一門高深的技巧。那麼春風店長,您認為山形茶樓的店主掌握這種技巧的可能性有多大?若是這也是一門專擅糯米粉點心的師傅才能掌握的技巧的話,我們就還要走訪其他師傅去詢問這門技巧了。」
於是,我們將此行的目的告訴了春風店長,沒想到,他卻越聽越像是在看我們講述已知的故事。待到我們說完,他微微一笑道:「其實,你們說的山形的那家以大納言紅豆羊羹聞名的茶樓,我自己在和菓子修行的時候便拜訪過,不過我倒是不知道那邊的店主現在開出了這麼一張懸賞令。你們給我看的這個『夢幻和菓子』,中間的確是白涼粉無疑,我等下就把你們需要的技巧教給你們;但你們之前的推斷說,最上面那一層是用真羊肉湯的凍塊來做,這一點雖然合理,但我卻不太認同,因為和菓子之道的本質是『素雅』,代表葷腥的羊肉是不會輕易加入的。至於你們疑問的『如何m•hetubook.com.com做到紅豆與涼粉間形成整齊的平面』,我也可以告訴你們這裏的門道。」
「對不起,老太太,我們不是有意對您的手藝品頭論足……只不過,我們是慕名而來……」我慌忙向老太太致歉,然後向她說明了我們原本的期望。
「嗯……我也覺得這個只是普通的豆大福而已,甚至連紅豆沙的口感都還是幾年前的模樣,確實沒有那種感覺。」奈惠也點頭同意,為了讓我明白紅豆沙的口感,她還補充說,現在的紅豆沙大多是機器製作,比原先的手工豆沙來得更加細膩。
「哦,你們要看我拍在宣傳單上的那種豆大福啊……」老太太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只可惜,我已經不再做那種豆大福了。」
老太太說,他的孫子原本在霞浦,由她和老伴照顧,這個可愛的孫子自然是老太太的豆大福最重要的服務對象。在小孫子在霞浦的時候,老太太時刻都在想著翻新豆大福的花式,以他貪嘴的吃相為樂。然而,隨著學齡到來,在大城市工作的父母把孫子接去了教育條件更好的都會,老兩口自然無力反對。失去了精神支柱,老太太不願意再做出多樣的豆大福便也情有可原。只是豆大福依然是她的營生,所以她才會日復一日做著最普通的量產品。
這些問題其實都很好解決:老太太既然眼神不佳,那麼她便需要顏色的提示。我與奈惠都是年輕人,很容易便能找到讓屏幕按鍵的背景各自擁有顏色的軟體。隨後,在我們的指導下,老太太第一次撥通了遠方的號碼(當然在她原本放置聯絡工具的地方找得到)。在聽到他們祖孫的快樂對談,以及話筒中「我還想吃奶奶的豆大福」的聲音后,我們再提出「交換涇渭分明的豆大福的製作方法」,似乎也並不是難事了。
「是什麼技巧呢?請務必告訴我們。」
的確,若是能確認這種技術的m.hetubook.com.com存在與具體實現方式,對我們解密這種「夢幻和菓子」無疑又是進了一大步。於是,我們又向春風店長問道:「那麼山形的茶樓老闆掌握這種技術的可能性大嗎?」
在任何一個技巧或門道上成為大師,都少不了大量時間的投入和無數次的勤學苦練。和菓子師傅也是一樣,雖然他們製作點心的動作看起來與小孩子捏太空沙、橡皮泥大同小異,但「小孩子做不出美輪美奐的和菓子」無可置喙地證明著和菓子師傅的動作是千錘百鍊之後的結果。不過千錘百鍊也會讓和菓子師傅產生一種思維定式,以至於在霞浦,一位年輕的和菓子師傅就被我「教」了一招異想天開的手法。
「我按照你的方法試了試,感覺不錯。只要我在正式製作時拿出氣球時控制得再精細一些,我覺得勝過對手很有把握。」春風店長的臉上透著喜色。「而你們是要用這一手來交換白涼粉點心裏不出現小氣泡的訣竅吧?這也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技巧,我現在就可以教給你們。不過容我多問一句,你們想知曉這個訣竅的目的是什麼呢?」
「這位新來的客人,你方才不還向我提到了這種食材嗎?」春風店長將櫃檯后的一個陶罐子抓了起來,在我們眼前做了個比劃。「糯米粉就有這個本領。」
附圖:豆大福(抹茶芯,三層食材、形狀規則的示例)
「兩位小朋友,下午好,要點什麼吃的?」原本正在案板台前工作中的店主似乎從光影中感到了顧客的來臨,於是便站起身來到店前。令我們有些意外的是,這個身影竟然是個雙鬢斑白的瘦小老太太。她面容慈和地等待我們開口,我們便先買了每人三個的普通豆大福,坐在了店旁的長凳上品嘗。
我和奈惠點了點頭,確認了我們最常見到的豆大福便是春風店長所說的模樣。
「你看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
「是的……」老太太和圖書沉默了一陣之後道。「這是我想留住與孫子的懷念之一。」
「這個豆大福雖然味道是不錯,但似乎……並沒有那種感覺啊。」吃下第一個豆大福之後,我便對一旁的奈惠表達了我的不安。首先,這個豆大福的味道與我在其他地方吃過的相比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彩之處,就算我這幾年沒怎麼吃過零食,也能確信它的味道就是幾年前的模樣;其次,我用牙籤細細切開了大福的內餡,發現餡料與外側糯米皮的分界也並不明顯,還是一樣的相互混同;最後,這位正在做工的是一位老太太,與我印象中「擁有高超的和菓子製作技術」的形象還是有不小出入的。
我們接受了春風店長的建議,向他道謝之後,向這家店趕去。普通的豆大福不比羊羹或水信玄餅那般賣相令人討喜,故而它的製作與售賣也帶著更多的世俗氣與煙火味。比如說,豆大福的攤位,多數只是路邊一個小門面,各種餡料的豆大福就露天放在陳列的架子上供人挑選。我們按照地址找到的攤位便是這樣一個給人「不過是小作坊」印象的攤子,站在店面深處的人影還是一身白帽子加白圍裙,手上沾著不少糯米粉的「作業中」模樣。
「起先我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是我在圖片上一直沒有觀察到有這樣一層食材。」我懊惱地搖了搖頭。「若是這一層粘性食材薄到肉眼看不出來,它的粘性還能有保證嗎?」
這是一種關於「製作飽滿而沒有半分稜角的水信玄餅」的異想天開,對風味和質地來說無疑是難以達到原本的水準。然而,這位名為春風祐介的和菓子師傅要製作水信玄餅,不過是為了一個「形色」上的賭賽。在色味並不算重要的背景下,他也接受了我這個提議。店裡的諸般材料也都齊備,在我們品嘗完各自點的水信玄餅之後,春風店長也完成了那邊的試製。
「老太太,您已經很久沒有和你的兒孫們聯繫過了吧和_圖_書。」
「然而高手做出來的豆大福並非如此。我這裡有一張傳單,是我們和菓子店鋪之間互相寄送,了解彼此看家本領的一種交流。這裏也有一家用的是豆大福作主打,你們看這家店鋪拍攝的他們的豆大福切面。外面的糯米、中間的紅豆沙、甚至豆沙中心還有其他填料,這些不同食材在切面上都顯示出規整的形狀,絲毫沒有普通豆大福的那種『紅豆與糯米相互滲透,混為一體』的雜亂感。那麼,假設把這個豆大福外面的糯米粉也染成紅豆色,就看不出糯米與紅豆的痕迹了吧。我想,這或許對你們現在的探尋是個好方向。」
「你們看,下層紅豆與白涼粉的接合面是隨意拼合以象徵山脈,下面的紅豆層沒有任何填充物;但上面一層紅豆,裏面卻含有各種各樣固形物,這又是其他的食材。以我所見,這不過是先做好平整的兩邊,然後靠中間的一層帶有較強粘性的食材把這兩層固定在一起罷了。」
「老太太,您一直堅持著傳統的豆大福做法,是在懷念著一段過去嗎?」
「嗯……我自己也不是特別擅長以糯米粉為主的點心,不過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一個方向。在和菓子當中,豆大福算是一種非常基礎的點心。這是『紅豆與糯米的結合』最常見的例子。我想,你們常見的豆大福,是一個糯米粉團成的球,完整的紅豆像瘤突一般散布在白色的球體表面,中間則是一團紅豆沙的餡料,用刀切開,餡料的填充形狀也是不規則的。」
「小朋友們,打擾一下,你們說的『感覺』是什麼?」老太太似乎沒有立即在賣給我們糰子之後便返回工作台,而是在門前出了一會神,也因此聽到了我們的對話。
「因為我和我的同伴都感覺到,豆沙的口感依然是幾年前傳統的模樣。您不用更為省時和優質的機器豆沙,堅持手磨,我想這裏面定然有什麼緣故吧。」
「也就是說,其實這無非是一個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