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其蔥其翠,霜霰不改
第一章 風月起歸恨,江天思故人
「嗯……」我點了點頭。「那麼曲直院同學,你的請求是什麼呢?若是你希望讓那個你不喜歡的女孩不搬到你這裏來的話,我倒也有辦法。」
「是根本沒有把握。」曲直院真帆深深低下頭。「她的學習完全便是在混日子,甚至小學的作業都全是由我為她代寫的。」
「原來如此。」
「不,謝謝會長的好意。」她搖頭謝過,感覺她的情緒隱約有些被動。「我的請求是,能否請會長想想辦法,讓她進入霞浦高中?」
「我是租住在這裏的,父母都在鶴子……在土浦做生意。並且我的進路已經決定了,是要去長野的大學攻讀經濟專業。這是我的一點事先的介紹。」她坐在我的對面,開始了講述。「我們家有一個親戚,但緣分並不怎麼親。這位親戚家的女兒小我三歲,也就是馬上就要報考高中的年紀,並且她的意向也是霞高。他的父母從我父母這裏打聽到我的畢業意向,便提出,想讓這個小我三歲的女孩搬到我的小公寓,在這幾個月和我一起住。」
——題出李彌遜《和少章喜晴》
「此等父母,有不如無!」我聽著曲直院真帆的敘述,已然氣不打一處來。待她講完這一節,我已經一拳敲在了相談屋的桌子上。「這樣的關係,倒像是那頭才是你父母的親生女兒一樣。你的父母和那頭的父母,與其說是生意夥伴,倒像是你的父母在生意上完全被對方掐住了命門一般。否則,以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表態,我根本不信這會是發生在父母與親女兒之間的對話。」
至今,我所記錄下的,與河內同學探尋山形的故事,多少總有些「不盡如人意」的意思在內:要麼是故事本身「被隱藏起來的真相」不免令人不快,要麼是我無法親臨現場,總是要通過轉述和照片才能開動思維。約瑟芬·鐵伊女士寫過一本《時間的女兒》,這本推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作品倒是通過安樂椅模式進行了一場歷史的翻案,誠然,這種靠他人的敘述來進行判斷的模式對需要進行現場判斷的抉擇總歸是不利的。於是,我在從河內同學那裡不斷地打聽山形見聞的同時,也在心中隱隱期望著,我自己所在的霞浦也能有些類似的事件,以舒緩這一段時期總是「賴河內同學以為文」的現狀。
曲直院真帆的用意是什麼呢?在了解了她的這些背景之後,其實已經很好猜測:她並不是熱愛經濟而計劃去大學攻讀經濟專業的,因為她的腦海中已經埋下了對錢、以及對拜金者的若干恨意;並且也不會在高中選擇體操社這麼個和經濟八竿子打不著的社團,還如此用心地在體操上做出成績。她的想法,以她的性格來推想,其實也很好猜測:她既然知曉了自己的父母無法違抗掌控自己命運的親戚,那就由她來完成。她希望通過經濟專業的學習掌握「賺錢本領」,然後幫助自己家擺脫咽喉被人掐住的現狀,那樣就可以不再看對方的眉眼行事。她之所以否定了我的建議,是因為我的提議對她來說有些「治標不治本」:雖然能解決燃眉之急,但無法改變曲直院家的現狀。於是,我在打算執行我方才所說的策略——讓那個頤指氣使的家族不再不負責任地推卸責任給曲直院之上,另外加上了改變曲直院家仰人鼻息現狀的目標,在這兩個目的同時達到之後,也能同樣達成曲直院真帆的期望。
雖然曲直院「多直少曲」的性子與她的姓氏有些不符,並且在回護她的社員的時候也和我正面交鋒過不少次,但我還是很欣賞曲直院這種仗義的性格,特別是她的仗義從不逾越規矩,一直是「為正當和應得而聲張正義」,我最為贊同她的這一點。這也是我願意參与她的驚喜聚會的原因和-圖-書。這次驚喜聚會,時機也恰巧是她即將從體操社長位置上引退的時候,因此這場聚會也兼有為她餞別的意思。非但是參与籌備的我們四人,其他體操社員也悉數參与,當天,將曲直院真帆所租住的一間小公寓擠了個水泄不通。
「會長,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她頓了頓,似乎是自己認為這個問題非常難以開口。「但會長善於推理的名聲早已傳開,昨天的聚會上大家也講了會長不少的推理故事,所以我想請會長幫我參詳這個問題。當然,這個問題我自己也覺得有些難為情,若是會長不願意的話,也完全沒有關係。」
「是的。我並不喜歡這個女孩,但我爸爸媽媽已經做主答應了。我也向爸爸媽媽表達過我的意見,但他們告訴我說,我家與那一家彼此之間還是生意夥伴,就算我有意見,也要為我們家的生意著想。說來丟臉,我現在也還沒有像柳河同學那樣有獨立的經濟能力,雖然小公寓的房租我可以獨立支付,但大學的報名費用還得仰賴父母。所以,他們既然拿出這個理由,我也只好答應了。」
將不斷表達著謝意的曲直院同學送出相談屋之後,奈惠向我道:「淵子,怎麼這件事你表態得比我還快了?聽到曲直院同學這麼說之後,我都覺得自己剛才給淵子胡亂攬下這麼一件大事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淵子你這就答應了她。」
「淵子哪會有不情願的呢?你儘管說吧,曲直院同學。」奈惠一如既往地借花獻佛,她徑自走到曲直院的身邊,倒像是她才是握有決定權的一方。我也只好在她身後點了點頭。由於學生會室還有其他人在工作,於是我們將場地轉到了隔壁的相談屋。
「可是,這麼一件麻煩事,淵子你要怎麼做呢?」
「曲直院同學性格仗義,絕不做非分之事,她已經開口求我,這就是已經要到走投無路、瀕近崩hetubook.com.com潰的狀態了。這個時候,若不是向她伸出援手,哪裡還對得起相談屋這幾年在同學之間的口碑呢?」
「可不是嗎。」曲直院真帆點了點頭。「在這次事件之後,我哭了很久,又帶著恨意恨了很久。最後還是發現,恨根本沒有用,我還要依靠爸爸媽媽才有衣食。並且隨著年齡增長,我也逐漸猜到了,肯定是對方握著我們什麼厲害的把柄,才能讓我的爸爸媽媽對他們俯首帖耳。」
在此前不久,我們探尋希崎梅子不辭而別的奶奶時,曾經也穿插著辦過一件在霞浦舉行的事件,那就是為我們霞高的體操社社長曲直院真帆的生日舉行一個驚喜聚會。參与籌備的除了我與奈惠,還有兩位小我們一屆的後輩——柳河直子與湯谷祐里。她們兩人在進入霞浦高中后便報名加入了體操社,但在高二年級修學旅行的這一陣,柳河家發生了突然的變故,致使柳河直子不得不退社。此後的柳河直子在霞浦的一家零售店打工,並且因為出色的營銷頭腦被提拔為晚班的領班店員。
讓我們開始吧。
我陡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所在:這位盛氣凌人的親戚之所以向曲直院家提出讓女兒在曲直院真帆備戰升學的時候搬過來一起住,一來是讓她負責照料,自己可以省心;二來是順帶著給曲直院真帆套上了「輔導功課、提高她成績」的枷鎖。一旦這個女孩沒有取得理想的結果,那麼責任便可以完全甩給曲直院。於是我問道:「以那個女孩的學力,是不是還沒有足夠把握考上霞高?」
「曲直院同學似乎對這個安排不太滿意吧?」我試著發問讓她繼續說下去。
這樣一個樸素而單純的想法雖然有些不切實際,但這著實反映出了曲直院真帆的高尚:她一直以來都在不公正的環境下成長,卻以自己的一言一行踐行著公道正派,這是極為難能可貴的精神。就算是沒m.hetubook.com.com有曲直院在最開始捧抬我的那番話,我也依然願意行動:在這樣寶貴的靈魂遭遇磨難的時候,若是在自己能夠施以援手的時候袖手旁觀,豈不是平白辜負了他人的信賴?
「辦法總歸是想出來,或者做出來的嘛。方才,我們不是已經有了第一條結論,曲直院同學的父母在土浦做生意,但他們的命脈被對方扣住,所以不得不無原則地討好對方,答應對方不負責任的要求。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倒不是如曲直院說的那樣放那個女孩進霞高,這反而是我們在做破壞規矩的事情。我們要做的,是想辦法讓那個女孩自己不想來到曲直院身邊,這並不違反任何規矩。」
驚喜聚會的當日是周日。第二天,曲直院真帆來到學生會室,向我與奈惠表達了對昨日以及之前籌備的感謝之後,她提出了這樣一個話題:
「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卻找到我,問我是不是拿了對方家的錢。他們說,對面的父母發現梳妝台抽屜里少了一張五千元,於是問起女兒,而女兒的回答是,這是『真帆姐姐上周日來家裡玩的時候拿走的』。我向爸爸媽媽解釋了我今天的見聞,但他們表示不信,還說『二年級的小孩子還有膽子偷拿五千元的大錢?』非讓我把錢交出來不可。」
「為什麼曲直院同學會不喜歡那個女孩呢?」
「所以,這個問題實在是很難為情,並且也不是什麼值得同情的事。若是會長覺得不想為這件事費腦筋,就請忘了它吧,這到底不過是我的一件家事罷了。」
「不,這個問題我會接受。」我向曲直院道。「我們現在可不是坐在學生會,而是坐在相談屋。相談屋便是處理每位霞高同學的煩惱的地方。曲直院同學是霞高的三年級前輩,方才所說的是曲直院同學的煩惱。這兩點無可置喙,那麼,作為相談屋負責人的我,為曲直院同學排憂解難,這是我的責任。」https://m.hetubook.com.com
「因為她的性格讓我很不愉快。」曲直院真帆頓了頓。「我和她都還小的時候,也常在一起玩。她的佔有慾很強,每當爸爸媽媽給我買了圖書、玩具、小飾品,她看到的時候總會開口相『借』,之後便再也不歸還。若是我私下裡向她提起『我借給你的什麼什麼東西呢?』她的回答就只有兩種,一種是『不小心玩壞了』,另一種是『有這回事嗎?那件東西是我爸爸媽媽買給我的』。我有些氣不過,向爸爸媽媽說起的時候,還總是被教育說『你是姐姐,要多讓著妹妹一些』,反倒是兩方的父母都在嬌慣她一樣。
這些后話暫且不提,我們還是將重心放在體操社的社長曲直院真帆身上。她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社團領導者,包括柳河與湯谷在內,體操社的社員入社后都承蒙了她不少的關照。她的實力也不俗,分別參与一屆、率領一屆體操社的團隊兩次殺入縣決賽,自己率領的這一屆甚至打出了縣裡,至今教學樓的櫥窗里還放著這張嶄新的「東國新體操大賽第四名」的獎狀。她的社長任上,雖然發生了柳河退社的事件,但她在得知了事情原委之後,依然非常講人情地選擇了支持柳河。舉一個小例子便可窺見她的仗義:比如說體操社需要體育館或練功房作為活動場所。在學校的體育館因為承辦籃球賽而被佔用,而體操社又面臨全縣出賽的時候,她便把我堵在學生會室,非得看著我為她們協調好一間設施齊備的練功房才肯罷休。
「到了她上二年級,我上五年級的時候,她有一次放學時找到我,亮出了手裡的一張五千元的鈔票,對我提議說:『我們去買零食去吧!』我很詫異她為何在二年級的時候就能拿到這麼多的錢,於是詰問她錢的來路。她說,這是她出門時看到梳妝台抽屜里有這麼一張鈔票,就順手拿上了。我認為這是偷竊,便沒再理她的提議,自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