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有商亦無價
第五章 黑質紅文
原本,社會上已經形成了解決這類詐術問題的通例,那就是「先行有效」的原則。以這個具體的情境來看,就應該確定抵押借款和二手交易兩個合同的具體訂約日期,日期在前的視為正常的可履行合同,而另一個視為無效的合同,而這一頭的簽約者,則可以向車輛的原主追索付出的錢款並要求賠償。這個問題在置身事外的看客來看,按照這個原則解決就可以了。雖然車輛的原主現在處於人間蒸發的狀態,對簽了無效合同的人有些虧欠(因為他無法即刻收回自己的損失),但在大於人情的律法面前,這樣的苦衷也只能等到車輛原主浮出水面后再行清算。所以,就算是明知訴諸法律,自己的主張也得不到支持的一方,也會先極盡拖延之能事,甚至渾水摸魚,把局勢攪得混亂。
「淵子……」「奈惠……」我們兩人間的默契似乎達到了相當的高度。沉默是二人同時沉默,打破也是二人同時打破。我選擇打破沉默的時機,是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新聞。而拿下舉高的報紙時,發現奈惠也正拿著手機看向我,手機畫面則是一則配圖文字,並且圖片也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我頓時猜測,奈惠可能也恰好看到了同一則消息。
「嘉茂同學的分析有些道理,否則也不至於三叔買車后才一兩天,那些人就找上我們家。」小野龍次在電話的另一頭聽過我們的分析后,他表示了些許的肯定。「但是,這個解釋需要建立在車輛的買價非常便宜的前提下。三叔買這輛車的時候,同樣詢問過家裡其他人。他們一致認為,這輛車按照型號、折舊等等各項因素考慮下來,也確實就該掛在這個價位。並不是便宜到非常顯眼的地步。」
衝突雙方就是如此,這輛被多次套現的轎車,原本的控制權是在二手交易的買方。借出錢款的這批人發現這輛車的蹤跡后,便在昨天堵
m•hetubook•com•com住這輛車並主張其所有權。車裡原本開著這輛車的人自然也不肯示弱,兩撥人的言辭不斷升級,就進化成了衝突。站在看客、乃至媒體的心理上,我們還希望事情有這樣的升級。若是言語間就把衝突解決了,便也不會作為一起新聞來報道了,作為地方報紙也少了一則取材。但在這起事件上,我和奈惠卻沒法再扮演單純的看客。因為當事雙方之一,便頂著我們熟悉的姓氏——小野。
「是的,謝謝你們的關心。」奈惠立刻順著這個發現聯繫了小野龍次,而他的嘆氣聲顯然證實了我們的觀點。他們通過親戚之間的聯絡,比我們從報紙上獲知這件事來得更加快捷。「這一起衝突的確就發生在我山形的親戚身上。具體一些來說,就是我的三叔。」
「那麼,警視的勘查結果呢?如果抵押借款的借據被鑒定出是近期才製作出的,也可以證明他們是有意為之。」
事件是這樣的:昨天,在山形的城郊區,發生了一起群體的衝突事件,衝突的起因是圍繞一輛轎車的所有問題。具體來說,還是個「一車多抵」的問題,這輛轎車的原主將轎車作為抵押,向一位朋友借了若干現款;同時又通過中介,將車輛作價賣給了另一位買主。近來借期已到,借錢的朋友發現他失蹤,便開始尋找和追索。由於車輛原主目前下落不明,故而找尋無果,在山形的找尋只找到了作為擔保的轎車。
據我們的同學小野龍次介紹,他是山形的大家分出來前往外地發展的小家庭,但和老家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小野這個山形的大家族是個富農人家,雇著若干佃戶進行田地的種植。小野龍次曾經在地圖上為我們勾畫出一個範圍,這個範圍著實不小。這次的事發地點,我們根據電子地圖按圖索驥,發現就發生在小野龍次為我們圈出來的,小野本和_圖_書家的勢力圈裡;再加上這個姓氏,我們足以產生擔心的理由:與我們相熟的小野龍次,他的親人會不會就是這起衝突的當事人?
將一輛車雙重套現,車主顯然是早就打好了拿錢跑路的主意,那麼他在與小野家三叔父的對話中,表現出的那些熱忱和擔保也自然是打好腹稿的欺騙,這隻能說是這位老實的農民少了一些察言觀色的敏銳,被更加老成世故的圓滑人給耍了一把。按照處理這類糾紛的慣例,時間上落後的小野家不得不做一回冤大頭,但在感情基調上有明顯偏向的我們,也和小野家人一樣,對這般慣例的處理結果非常不甘心。
小野龍次介紹說,他的三叔父是個再純正不過的農民,和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他現在正苦於自家所生產的山形大米味道下降,便打算走出這座城市,向外地人取取經。他原本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山形郊區,就算有什麼事情要走上遠一點的路,開著農用三輪車也就對付著上路。可他這次的行程計劃是去其他以大米為名產的城市,農用三輪車是沒法用了,於是他便在二手轎車中介的牽線搭橋之下買進了一輛二手車,也就是引發衝突的這輛車。
「憑什麼你們在之前表現得一點偵查能力都沒有,連作為擔保的轎車被掛上了中介都不知道,而在車輛被買走後又顯得神通廣大,連買家的地址都查得到?」這就是足以將之認定為陰謀的根據。而陰謀的本質,便是「訛錢」。這個模式是這樣的:車主在事前就準備好萬無一失的借款與擔保的條約證據,然後將車輛掛上中介。每當有購買意向的人來詢問時,車主便百般許諾,總歸是盡量把車輛賣出去拿到現錢。然後,另一撥人便按照車主提供的地址去堵截,用立約更早的借據把車輛的所有權拿回來。這樣一進一出,二手車輛的售賣費用便完全成了進項。而這一批m.hetubook•com•com人顯然也不甘於只做這一筆買賣,他們還可以變換成員分工,用不同的人扮演車主角色;又或者把車輛改頭換面;又或者整個移動到另一個城市。這些方式,為的也還是一個「撈錢」。而這又只能歸咎於,對於這種民間糾紛的當事車輛,警視並不會像刑事那樣嚴陣以待、仔細勘驗。
「三叔說,他在中介看車的時候還特意問過車主。向他確認了這輛車目前並沒有用在其他經濟往來當中,這才會最終定下交錢拿車的主意。原車主還給他打了包票,說如果日後有誰因為這輛車來找三叔的麻煩,他隨叫隨到。然而,在糾紛發生之後,三叔想聯繫車主,但他就像是換了一副嘴臉,以前電話提示音不到三響必接,郵件不出三分鐘必回的他就像是蒸發了一般。」
將車輛掛在中介,等待的是不特定的買主。在此之前,車輛已經在中介掛了不知道多久。如果小野家的三叔父沒在這個時候出手,那這輛車還要在中介機構繼續掛下去。這些向小野家製造糾紛的自稱債權人,說是借約到期,才宣稱擁有這輛轎車的所有權。借約在產生衝突的那時候到期,那麼在小野家買車的三天前,也絕對是在「借約到期」或「即將到期」的時間標籤內的。在這時候,作為債權方的這些人,難道就沒有絲毫危機意識嗎?按照常理,他們在這個時候絕對應該產生警覺,開始著手進行「假設原車主不還錢該怎麼辦」的準備。其中必然也包括對那輛作為擔保的車的去向的監控,只消稍作調查,定然能掌握到這輛車已經被掛上了中介。反倒是現在,他們直接到小野家的據點附近堵截買車后理當難以追查去向的人,這一點顯得足夠可疑。
又或者,車主在成功交易后,將成交價格說給其他人聽,而其他人明確指出「成交價可以更高出許多」,於是車主產生了悔意,而他www•hetubook.com.com的身邊人則支招,讓他用一份訂約更早的合同刻意製造糾紛,要回車輛。這個伎倆的破綻則在於「事後偽造訂約更早的合同」,會在警視的技術力量下現出原形,所以我才會說「期待警視的技術勘驗」。
「既然這樣,那我們不就很好地確定了嗎?這就是一場陰謀。」
二手車中介費用的收取是以成交價格的固定比例收取的,並且買賣雙方還會約定好由哪一方承擔。假設車主的真實意圖是為這輛車作價一百萬賣出,中介費10%的話,那麼應繳的中介費便是十萬元。車主不願意讓中介賺這樣一筆錢,他就可以採取這樣一個手段:將車輛以五十萬的價格掛在中介,在與買方取得聯繫后,買賣雙方繞開中介並溝通實情。於是,雙方以五十萬元的價格成交,中介費繳納五萬,買方再通過私下裡的渠道另補給賣方五十萬元,這便省下了五萬元的中介費。不過,合同認定的價格卻也只限在了五十萬,若是買方在付錢后使詐耍賴不肯支付另外五十萬款項,車主也需要留一個保險追回車輛。而這個「借款條約」便是具體的保險手段:若是買主如約支付了後續款項,那麼這一撥人便不會冒出來;若是買主生出賴賬的意圖,這些人就會憑藉訂約在前的條約索回車輛。
「若是將他們的根腳查得深一些,又或者把那輛汽車查得細一些,或許,就能揭穿這群人的面目了。」
「警視有沒有對這兩份契約進行技術手段的勘驗呢?」我提出了一個可能。「假設車主在賣車之後對方才的決定反悔,又或是他不願意繳納一筆高昂的中介費的話,這就有可能是他的迴避手段呢。」
一問之下,果然如此,我們在差不多的時候,看到了關於同一起事件的報道。
在奈惠不情願地洗碗后,她也坐上了沙發,不客氣地壓在了我的腿上。這個慵懶而閑暇的周末,在缺乏時髦、流行話題https://m•hetubook.com.com的飯後,手機、電視、網路等等便成了打發時間的首選。然而,我和奈惠都不喜歡看電視,我又依然堅持著訂閱紙質報紙的傳統,故而現在的場面,就是我躺在沙發上看著本地信息價值不高的報紙,奈惠壓在我的腿上刷著手機。但我也在內心有一種默契感,那就是「我們的視線餘光都看著對方」,而現在的行動,也是為了「找一個能和對方說起來的話頭」。
「很遺憾,警視也確認,這份借據的筆跡就是在訂約日期前後形成的,比我們的二手交易合同早了一年多,並不是新近偽造。」
這位小野三叔父雖然早就通過了小轎車駕駛執照的考試,但他在平日里多數時候是駕駛大型農用機械,突然換開小轎車,他還需要一些時間來上手。於是,這幾天的空閑時間,他便和家裡一位比較精通駕駛的親戚開著車在市區內四處轉悠,權當磨合與練手。然而,他在這一天練手回來時,卻被一群人攔住,對方聲稱這輛車應歸他們所有。開車的小野三叔父自然不同意,並且看對方人多,還暗中讓自己的同行夥伴找了數個住得近的佃戶來幫忙。雙方的話題越說越僵,終究動起了手,並且也有人立刻報告了警視。警視將雙方控制之後分頭審問,便得到了我們所看到的結論:小野一方通過二手車中介購買這輛車的,有各方簽字確認的購車合同為證;而找上門惹事的一方則聲稱這輛車已作為車主私人間借款的擔保,借據上也有出借方、借入方、公證人三方的簽名。警視力量在調查后認為,這起事件的起因也只能歸咎於車輛原主將同一輛車用兩種方式套現,這兩方都沒有過錯。按照處理這類糾紛的慣例,他們比照兩份契約的成約日期,發現借據簽約日期在前。於是,警視力量在進行調解的時候,給出的方案也是「車輛由借款方開走」,而小野一方只能委屈到車輛原主現身。這自然不能讓小野家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