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虛筆見真容
第十二章 雪月花時最憶君
女左和女右都不是霞浦本地人,只是因為某些原因而客居於此。於是她們一齊看向了竹森以確認。竹森雖然幼時生在土浦,但她自六歲起一直在霞浦成長,耳聞目睹的也是霞浦風聞,多少是聽過當前嘉茂家「嘉茂尚史」和「嘉茂敦清」兩個陰陽學者的名頭的。竹森面對質詢的兩道目光,點了點頭,等於是承認了對方的說法。
中年女性見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便又對著女左說。「光說離婚這事看來是沒法取信於你了。這樣吧,我再說一件事:你左大腿外側中部,八歲上被蛇咬過一口。」
看相女性沒有多言,拿出一張諭吉先生在三人面前揚了揚,隨後放進了一個她稱是「聚寶盆」的缽里,蓋上蓋子,喃喃念咒。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等到她念咒完畢,揭開缽蓋,裏面赫然是兩張諭吉先生。看相女性拿出驗鈔燈,實打實地證明第二張諭吉先生是真貨。
而且,現在這三人對「欠錢」一事也更加上心。因為女左和女右揮霍無度,她們自己的賬早就承擔著沉重的壓力,兩人的欠款也各自都有個幾十上百萬。於是第二天,她們按照聯繫方式找到這位看相「大師」,表達了前一日態度的歉意、找到手機的感謝之後,便畢恭畢敬地向她請問「如何擺脫自己的債務危機」。
古往今來有許多風流雅士,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今日讀來,不免會讓人產生若干歆羡。因為每一個成年人都背負著經濟、情感等方面的壓力,那些專精藝道、率性洒脫的故事中人自然就成了嚮往的目標。然而,這些故事中的人在自身的生存需要面前也不能免俗。李白也必須要當劍飽腹,在原業平也免不了要向天皇諂媚討要賞賜。風花雪月固然是雅事,但在面臨生存壓迫的時候,食物和金錢比那些自是重要許多。
——題出白居易《寄殷協律》
這下讓三人都心懸不m.hetubook.com.com已。看相女性見機漏出口風,願意把這個缽有條件地轉讓給眼前這三個「有緣人」,但她開出了三個條件:第一個這個缽作價三十萬元,三人一人要價十萬;第二個是這個缽每天只能用三次,多了無效;第三個是每次限額十萬元,多了也無效。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讓三人喜不自勝,三人當即各自打開包裹。女左和女右包里恰好有十萬元,當即取出來交給了看相女人,但竹森錢包里只有九萬多,一時不夠。三人再次央求,滿口允諾「竹森回去馬上補上最後這點錢」,最後看相女人只好作難地把缽交給了三人。
「看來是說中了。」眼前的中年女性看到這反應便也不再說什麼敲釘轉角的話,又擺出一副掐算的樣子,搖頭晃腦道:「今天算我行個善,幫你們一把。我算出手機遺落在你去的那個快遞站里,夾在某某位置,你現在去找就行了。」
「你,剛離了婚。」忽然,陌生的中老年女性對竹森信子這邊的一個人說道,這個人在當時位於竹森的左手邊,換到中年女性視角的話就是這一行三人的右邊一人,我在這裏暫稱這個竹森左邊的女性為「女左」,相應的另一人就是「女右」了。
終於,兩邊的四個人相互走近,對面的人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竹森信子一時遲疑著是否讓她一程,但左右兩頭的兩個自己人卻分別攔在了自己的左右,似乎也完全不打算讓路。四個人在空間距離上的警戒感讓她們就這麼僵在當場。四個人分作兩邊,互相打量著對方。
曾經的渡邊汐美,後來的持田紅,現在的竹森信子就是以一個拜金主義者的形象活著。她成長期的價值觀培養過程有過劇烈的動蕩,以至於她現在成型的觀念是個非常扭曲的模樣。她不愛名節、不重形象,只在乎金錢的收入多寡和享樂的模式。她在
和圖書入了竹森籍后也是花天酒地、不思進取,糊塗荒唐的事情也有甚多。之前在偽造欠條一事上我便說她「傻」,然而她似乎走出校門了依然沒改掉這股「傻」氣,依然因為自己社會閱歷的短淺而屢遭算計。我正好從警視這裏了解到一樁她在改名竹森信子之後依然被人矇騙錢財的事情。
然而第二天,三人再把錢放進這個缽的時候,卻無論如何再也沒法複製出諭吉先生了。竹森這才意識到,看相女人這個缽是騙人的把戲。而女左女右在昨天就意識到了,於是彼此間互相懊惱,暗中互相埋怨。後來,竹森偶然間又看到了那個看相女人,當下便怒不可遏,報了警把這個女人給抓了起來。但在對質的時候,除了竹森,女左和女右均表示「這個人和騙她們三人的雖然像,但並不是同一個人」……
「你,十天前破了相,左臉頰在化妝時被化妝盒的尖角割了一道。」此言甫落,三人也是一怔。這件事在當時也成了這群姐妹之間的話題,她們都還有印象。但十天後,女右的面部早已調養好,再看不出曾經破相的痕迹。並且這破相到底是小事,除了她們之間,外人是不至於關心這等雞毛蒜皮的。
這個故事講到這裏,讀者諸君甚至會覺得竹森和她這幫狐朋狗友著實蠢得可笑。那個缽不過是事先在暗格里藏好了一萬元,所以在第一次試驗時不會穿幫,這一點大家都能想到。但為什麼那個看相女人能夠說准女左女右這些人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在同樣一夥青年人當中,性別相同的又會格外親近一些,也就是所謂的「好哥們」「好閨蜜」,這種情感大概是除了熱切的戀情之外最親近的交情了。竹森信子儘管已是出閣人,卻也有若干「閨蜜」圈子。而她在一次與其中兩人同去逛街的時候,便發生了下面的故事:
這麼想就錯了。她並不是一個人騙了竹森三和_圖_書人的三十萬元,而是她聯合女左和女右,騙了竹森一個人的十萬元。
「我哪有這個閑心,都說了只是一時興起給你看了看相罷了。」中年女性搖了搖頭,又轉向另一邊的女右,同樣看了看她,那目光不僅是讓女右,就連竹森和女左都有點心下發毛。
此言一出,竹森這邊三人都是一驚。她們是過從甚密的交情,都知道女左此前的確是維繫著一段虛情假意的兒戲婚姻,男方是霞浦的一個金主,女方是從筑波靠過來的一隻野蝴蝶。逐利之交利盡而散,這男方做生意忽然失敗,女的便在不久前立即和他離婚。離婚後,女左隨即就糾集了她的一幫「好姐妹」胡吃海喝了一頓,席間把她口中的負心漢罵了個狗血淋頭。此時在場的兩人也參与了那場因出氣而組織的聚會,因此不得不承認,中年女性說的「剛離了婚」的確是事實。
「閨蜜」的默契感讓她們兩人也用眼神進行回答:「不是,我們也不認識。」
隨著社會發展,現代人已基本不必再為食物犯愁。並且食物吃得夠了,也有生理上的「果腹感」讓人沒有無限制進食的想法。但金錢就不一樣,「手握更多的錢」這個目標基本是永遠不會得到滿足的。我們在社會上經常能看到慾壑難填的拜金主義者,他們一輩子似乎只想著「怎樣手握更多的金錢」;但我們卻很難看到胃袋難填的「拜食主義者」在拚命找吃的。仔細一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這句話讓三人又是一驚。本人自不必提,竹森和女右也知道這個事實:她們在女左偶然穿高叉衣服時隱約看到了這個留到現在的傷疤,向女左詢問後知道了這麼回事。但現在女左穿的是七分褲,褲管沒有任何破損,直蓋到小腿一半,無論如何,若是僅憑這一次見面,無論如何也是猜不到她身體上的這個印記。更何況,就算此前她偶爾看過這個印記,hetubook.com•com猜出是蛇咬的疤痕,若是不問,也決不能知道是在八歲的時候被咬的。
此言一出,竹森和女右也點頭。她們也覺得「對方偷聽到了她請咱們吃撒氣飯時的內容。」
因為竹森沒帶夠錢,加上這個缽為了「試驗」已經用過了一次,所以女左和女右要求今天剩餘的兩次使用次數交給她們,然後缽第二天開始再每人各一次。竹森覺得這也在理,於是回到家把不足的錢交給女右,讓她帶給看相女人之後,就滿心期待著第二天的好光景。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看相?」女左表示出了極度的不信任。「這東西還有人信嗎?」
這麼一想,全盤豁然而解。
之前也有所提及,大學畢業后的竹森信子沒有穩定的工作收入,平日里大抵是混跡在竹森家中,靠著吃上竹森得到的供養作為主要收入來源;她偶爾也幹些網路水軍和零工的活計作為自己臨時的收入。在這樣的條件下,她結識了若干和她處境相類的青年人,彼此混賴在一起。這便是故事開始的背景。
「不管你信不信,看相總歸是能看出點東西來的。」中年婦女似乎已經習慣了當代對看相的鄙夷和不信態度。「就說咱們霞浦,不就有以陰陽術聞名的嘉茂家在嗎?」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女左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誠然,讓我走在街上,觀察迎面而來的人的婚戀狀況並作出判斷,我也不敢保證每個人都能讓我精準判斷。女左那場婚姻畢竟是一者圖財一者圖色,彼此間沒什麼感情,所以女左罵過一頓之後也沒太放在心上,因此她認為此時的自己已經走出了低谷期。現在她被一個陌生的中年女性叫破自己這一樁隱事,在想過一陣后,她似乎覺得自己明白了原委,於是對對方道:「前幾天我們幾個在一起吃飯時,你恰好在附近吧?」
「你是不是跟蹤過我的生活?」女左開始變得有些神經質了。
女www.hetubook.com.com右本是外縣人,隨經商的父母來到霞浦。她在外地讀大學回來后,正好父母在外經商,長期定居在了外地的居所,她樂得在父母的住處一個人享福。但一個月前,父母要她把霞浦住處的一個東西通過快遞寄出,她在跑這趟腿的時候遺失了一部高性能手機,正為此悶悶不樂。她聽到這句話,身體又是一震。
我因為深知看相的學問,所以我敢肯定,看相做不到這麼玄妙。她之所以能成功「看相」,一個人騙到三個人的三十萬元……
見三人對看相的態度已經從懷疑變成了驚嘆,中年女性又對女右抖了一個包袱。「你現在還在為丟手機的事情鬧心吧?」
竹森信子等三位話題緊跟潮流的女青年正在霞浦鹿洋商業街行走,迎面忽然出現了另一位女性。見對方沒有避讓的意思,竹森信子走在三人中間,便以為她要與自己這一行三人相認。但她並不認識這名看起來將要五十,燙著捲髮,皮膚雖白但缺乏保養女性。於是她向左右兩邊的朋友望了望,以眼神向她們示詢:「迎面走來的這個人是你們的熟人嗎?」
女右沒再多話,接了名片便走,這回看相女性沒再攔著這一行。三人到快遞站一看,那個手機果然就躺在她所「算出」的死角。通過臨時的一點充電讓手機恢復工作后,女左和竹森一撥號,立刻就證實了機主的所屬。這下,三人對看相的態度立刻發生了大轉彎,這麼多事實擺在面前,讓人不得不相信看相的力量。
「我只是這麼偶然地碰上了你,一時興起給你看了看相。」中年婦女不緊不慢地說著。「此前我並沒有見過你。」
聽到這裏,女右急忙拉著女左和竹森欲走。但中年女性反而拉住了女右,給她一張名片道:「我也想知道結果,確認了可別忘了告訴我。還有就是你『欠錢』的事情,若是再跟我說說你們對看相的新態度,說不定我明天的日行一善還能輪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