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浮世繪
第七章 荻與豬
「為什麼?」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僅是我這邊的付出有了回報,明石同學幫我打的花札也是戰績卓然,這七天,每天十圈計分的花札在她手裡幾乎能有八成的贏面,不計追加最高得分的役種「五光」她都打出過兩次。我在欣喜地向她彙報我在牛久與花冠溪谷的見聞后,明石同學提了這麼一個問題:
花札的高分役全是特定的牌。一旦手裡有這些特定牌的一張,那麼就能大概率相信對手沒法第一時間做出這個役來。而短、種、雜三種積少成多的役耗時長、分值低,完全不具備和特定牌的役抗衡的價值。所以,在自己有相當的成算「較快達成一個特定役」的時候,就沒必要和對方打「比湊垃圾」的延長戰,只消積極阻撓對方湊成特定役就是了。
「這很簡單啊。這一周每天看到藤本的時候,他這精神狀態都好得很,完全不是你說的加班趕畫的樣子。而且藤本是在土浦租畫室進行繪畫,我的工作也包含看門。」
「是的。當時我也非常奇怪。於是追問了一個問題。『你看過畫室里藤本是怎樣畫畫的嗎?』他回答說並沒有,並且還特意強調了一條,那就是藤本嚴格禁止他進入畫室,等於說他只在畫室外面看門,從來看不到畫室裏面在做什麼勾當。」
不算花見、月見這兩種理論上能「動一次就成的役」,花札所有的役都至少需要三張特定的牌。三張成役的牌有四種:三光、赤短、青短和豬鹿蝶。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明石同學的例子:場上有一張六月牡丹的雜牌,一張七月荻花的雜牌,以及十月的種牌楓葉鹿,顯見「豬鹿蝶」將會成為關注的焦點。親方第一輪行動,用手牌中的種牌蝶收走了牡丹雜牌,山札開牌又恰好開到了十月的雜牌(也可以是青短),把鹿也收走了。現在輪到子方行動,子方手裡有一張七月荻花的雜牌,請問www.hetubook.com.com子方是否需要用這張雜牌先搶走場上的荻花雜牌,以防止親方手裡有豬,進而在第二輪就湊出豬鹿蝶的役?
同樣的,子方也完全可以讀出這一點。親方一開始便下牡丹蝶打算湊役,顯然不是在阻撓自己,而是他想儘快成役結束這一局。這足以說明親方的手牌也並不理想。若是子方為了防禦,第一手用自己的雜牌搶場上一張雜牌,那就等於這一局基本只能指望拖個三四輪湊成「十雜」的一文,那也忒不值當了。所以,明石同學給出的回答是,不遺餘力與對方搶快,一旦後手第一手搶兩張雜牌,也基本不用指望比親方先成役了。
親方先行優勢在花札遊戲中是非常大的。為了利用這個先行優勢博取儘可能大的領先,花札玩家們都不會先湊齊自己成算非常大的役,而是先把儘可能多的高分牌攬至自己旗下。就拿這個例子而言,親方手牌有牡丹蝶,所以親方早已敢斷言「只要自己不把這張牡丹蝶放下場,子方就永遠沒有可能做成豬鹿蝶」,進而使親方的第一輪行動轉向「攬取更多有價值的牌」。
「若是我手裡有一張光牌或赤短,我也不會太擔心這個。若是沒有的話,我會先在一二三月中看看能不能先收了場上的雜牌。」她是這樣回答的。
「所以說,畫室里肯定有機關吧!」
這一周,我去了茨城縣兩處現代的景緻,牛久大佛和花冠溪谷。雖說佛像和鮮花是比較有傳統文化氣息的符號,但這些景緻的建立卻是在現代。這些景緻在茨城縣全域都是排得上號的,也就是那位姓藤本的畫師湊齊「三十六景」之數大概率會選擇的景緻。
「我和你一樣也是這個觀點。」我點了點頭。「如果單憑我們之前的情報,這算是我們作為局外人看待兩方行動,對他們彼此動機作出的最可能的猜測。和*圖*書但我今天卻又打聽到了一些東西,再把這些情報算上的話,我卻又不敢這麼想了。」
「關於藤本精神狀態的問題。」我沉吟道。「今天,我為了交割照片和領取報酬,和浮世繪畫師藤本的一個幫手接觸了一陣。我在和他閑聊時,我也提到了『能否按期完成』的憂慮。但藤本的幫手似乎卻沒這麼在乎。藉著交割照片和領取報酬的機會,我進一步觀察了他的手,確定他不是一名畫家。」
我也笑了笑,這道理說穿了,我這打花札傻頭傻腦的人也能聽懂。更何況我自己還常用這種思維去揣測人的行動呢?我也著實感嘆,一旦某件事情披上了馬甲,為什麼就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呢?
「也就是說,藤本並沒有通宵趕工畫浮世繪,那麼之前的推測就根本不成立。」明石同學道。「七天時間,每天十二三個小時,那就是神仙也沒法趕出四幅浮世繪啊。」
「只能作如是想了。」我也同意了明石同學的說法。「這一周就這麼過去了,我們平日里也要上學,沒時間去打探。下周我被安排的地點有水戶的偕樂園。這裏離霞浦土浦都比較近,我也盡量加快點腳步,爭取在那一天去土浦打探打探情況。」
說起來,我把這個周末花在了外出取景上,對藤本這邊浮世繪的創作都無暇關心。按照之前他與富人的要約,他應當在這一周里完成至少四幅浮世繪,然後從富人那裡拿到一筆可觀的資助。實事求是地說,若是一名敬業的浮世繪師,本著「對創作負責」的態度認真繪製,七天時間是沒法趕出四幅如斯尺幅的畫作的。但藤本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竟爾真的在這七天之內拿出了四幅嶄新的三十六景的浮世繪(起先已成稿的十余幅畫已經被富人這邊的人先行收走,他不可能以舊充新),獲得了富人的第一周的五十萬元資助。藤本也沒閑和圖書著,立刻將這五十萬元投入到了自己的運作。比如說,為他出門跑了兩天腿的我,也拿到了五千元的「交通費」權為犒勞。
若是針對性地防止對手做成某種役,那更不應該在第一輪放下「已經肯定對手做不成」的牌了。明石同學說,若是她作為親方,手裡有一張乃至兩張豬鹿蝶的種牌,她必然不會在第一輪就直接湊豬鹿蝶,而是看自己的手牌有哪些役難以防守,是對方容易偷襲成功的。就拿豬鹿蝶的三個月份來說,牡丹所屬的六月還兼管一張青短,於是「青短」這個役她都不是特別擔心。反倒是一二三月的赤短,一三八十一十二的光牌役,明石同學會更加著意一些。
說定這一節,話題便又回到了「打花札」上。在向明石同學確定之前那個千年一遇的「親子各自兩個手四」的天牌后,我又向她討教起花札的技巧來。於是,明石同學問了這麼一個問題:當親方第一輪行動后,就收齊了某個三張役的兩張,現在你是子方,你是否會破壞場上的第三張的雜牌?
接下來,我便問他這麼一個問題:「此前沒聽說藤本找了幫手,你是如何參与到這件事來的呢?」他的回答是:他原本也與藤本毫無關係,只是個四處討生活的閑人。藤本通過一條人脈找上了他,請他幫忙一個半月,並且酬勞開得不低,於是他便來幫這個忙。
「包括你父親在內的許多人,都在為他提供茨城風物的照片素材,他不必費神取景構圖。接下來,他可以照葫蘆畫瓢地用浮世繪的繪圖手法再現這些照片。儘管時間考量一下的確還是相當緊湊,但我覺得七天時間多趕趕工,也還是勉強能交差的。畢竟每周五十萬元這麼大的胡蘿蔔就在眼前,再懶的驢子也會發全力奔跑吧。」
「嘉茂同學打聽到了什麼?」
接下來,我便談到了「對藤本能否按期完成畫作」的憂慮。然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儘管他知曉這一個半月的任務是「服務藤本的繪畫創作」,也就是從各個人脈來源那裡收取照片、給付報酬,把畫好的浮世繪交割給富人等等「一切與創作沒有直接關係」的活計,但他似乎對藤本並沒有特別濃的興趣,只是單純的「局外看客」心理:完成了皆大歡喜,無法完成也與我無關。所以,這個人並沒有對我的憂慮給出什麼自己的判斷,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到底藤本是怎樣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創作出這麼多浮世繪的呢?」
乍看起來,這個問題非常籠統,不根據局況、分差等等考慮,籠統地回答「是」或「否」都是不現實的。於是,我在聽到這個問題后,也如一般人所想的那樣,向明石同學表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但明石同學卻非常輕鬆地表示:根本不用去防守,這適用於一切情況。
「藤本本人似乎完全沒擔這份心。」
「您是怎樣看出來的呢?」
具體來說是這樣的。我拍攝的照片以電子形式儲存在移動存儲工具當中,再帶著這個工具與那位幫手會面。幫手帶著筆記本電腦,將照片拷貝過去、清點無誤后,便當場給付我若干的報酬。這些操作都需要手來完成,我藉機觀察了他的手相。得益於家學相傳,我在手相一道上多少比常人知曉得多一些。在確定了他的慣用手、觀察了他右中指內側、拇指外側等幾個關鍵部位沒有因握筆壓迫產生凹陷,手背皮膚縫隙沒有顏料色絲和鱗屑等情況后,我斷言他並不從事繪畫工作。
明石同學笑了笑,她拿出花札,實地給我擺了個陣勢。她先是挑出豬鹿蝶的三組牌,按照之前題目的要求,將牡丹種牌發給親方,荻花雜牌發給子方,楓葉雜牌放在山札頂,另三張放在牌池裡。然後再用其他九個月份的牌隨機為親子和牌池填充手牌到手八場八的狀態。接下來,明石同學手裡拿著最後www.hetubook.com.com一張關鍵牌——七月的種牌荻與豬,她問我道:「假設你是親方,這張牌要是在你手裡,你還會急著第一輪就湊豬鹿蝶嗎?」
接下來,這位幫手介紹了他具體的幫工模式:這一周來,每天上午七點,藤本來到畫室后,他就可以結束看門狀態睡覺休息。他睡八九個小時足夠,醒來時是下午三四點,他便用這為數不多的白天時間與協助藤本創作的人們進行溝通(包括此時的我)。藤本創作的興緻高低有別,每天結束創作的時間大約在晚上七到八點不等,總之在結束前會電話通知這位幫手來接班。在這位幫手到來后,藤本就結束了一天的創作,而畫室門口則由這位幫手來看守。他帶著筆記本電腦和手機,通宵遊戲,等到第二天藤本再來創作。他和藤本在此期間打過不少照面,一來藤本的創作時間他親眼所見,每天頂多是十二個小時;二來他自己看著藤本出入畫室,判斷他精神狀態是飽滿還是疲憊非常簡單。三十六景浮世繪尺幅如此之大,藤本進出畫室從沒有帶過這麼大件的東西。
若是無差別攬牌,九月的種牌「菊與杯」和十一月的雜牌「雷雨」是首選。因為前者在算作種牌的同時又可以算作一張雜牌,後者則是一張雜牌按兩張雜牌算,這種比其他牌多出來的功能性使它們成為了無差別攬牌的首選——即便是第一手這些牌沒有露,也要先把場上對應的九月和十一月的牌搶走,以防這兩張功能牌在對手手中,被對手火速兌現。這個道理我也是懂的。
「可這個狀態要持續六個星期啊。」明石同學不無憂慮。「就算第一周他犧牲一下睡眠應付過去了,可後面幾周,他個人的身體狀態哪裡吃得消呢?我看富人就是吃准了這一點,把時間卡在一個他本以為能夠堪堪踩線完成,結果體力卻每況愈下,終究是功虧一簣的死線上。最後這三百萬元還得一分不差地回到富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