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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熟練地為他拍背順氣、奉上藥茶：

清微轉向身後兩位年輕修士，淡淡道：「有無機緣，命里註定，莫要強求。」

「宋師兄答疑時間有限，你有何事，還是回自家門派，去問你家師長吧！」有人想打發他快走，不耐地催促。

「不一定。」老者搖頭，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劇烈咳嗽，像要把五臟六腑咳出來。

山路盡頭，一座朱漆斑駁的小樓，靜靜藏在蒼鬱古柏間。

像自己這樣，「百般顧忌」才是修真者的常態，不敢病，不敢傷，怕強仇上門，怕地位不穩。

清微忽然厲喝道：「先前說過什麼？」

「昨晚落了一場雨，今早滿山的花全都開了！」少女拂去花瓣上水珠，欣喜道。

誰能想到他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外門環境，觀察每個弟子的反應。

兩人被他威壓一震，大驚失色，倉惶行禮告退。

老者終於喘過氣，仍笑道：「小鸝，先賢有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老夫這些年忍受諸多病痛折磨，都是為以後積攢福報啊！」

「師父，我把他們打發走了！」

姚安僵立原地，欲言又止。

清微真人笑道：「鸝師妹，我與虛雲掌門心中惦念師伯，前來拜訪，但我們老傢伙笨嘴拙舌，呆板無趣，怕惹師伯不喜……」

虛雲稍顯嚴厲：「此事若成，皆大歡喜，事若不成，也絕不可心生妄念，不甘糾纏。你二人可記住了？」

少女聽他介紹，彷彿剛才看見虛雲和兩位年輕修士，與他們見過禮。

花青袍的趙霖、紫道袍的姚安正要上前https://m.hetubook.com.com，少女卻笑道：「客氣了。我如何能算師父的弟子？只是師父年紀大了，身邊需要一個添茶倒水、捧棋端葯、說話湊趣的小丫頭。師父真正的本事，我可半分沒學到，實不敢當一句『師姐』。」

兩人來時昂首，去時垂頭。

老者擺手：「不！死不了，死不了！」

此時，他們毫無一派之長、一方強者的排場，身後只跟著兩位年輕修士。

清微真人道：「叨擾了，我等這便告辭。」

虛雲慈愛地與少女道別，最後望了一眼花木掩映的小樓。

老者道：「下雨，是因為有人在等。」

一個形容寒酸、衣衫破舊的陌生修士混進隊伍里，因為形跡可疑，被人懷疑要對宋師兄不利，差點挨了一頓打。

周小芸遞上手帕：「這位道友，你先別哭了，喘口氣。你現在找宋師兄做什麼」

他從儲物袋不停掏出東西，海島地圖、航船票據、門派徽記木牌等等雞零狗碎。

趙霖嘆氣道：「不知他老人家，究竟想收什麼樣的徒弟。」

「華微城有當鋪。」有弟子建議道。

「遇到海獸潮，都死海里了！」那人以袖掩面，竟嗚咽起來，「我們全派上下，加煉丹道童，總共就十個人啊。」

他說到一半，不由帶上幾分故土鄉音：「師父說沒指望俺們光宗耀祖，只求見過一次大世面，平平安安地回窩！早知道今天，就不該出海，我王土根命好苦，道祖不仁啊……」

他們今日只怕表現得不夠好，沒想到根本進不去門。

少女茫然m•ｈｅｔuｂooｋ.ｃom.coｍ：「心意能教天地知曉，那人修為一定很高？」

王土根胡亂抹臉，眼含希望：「俺門派有個寶貝，祖師爺傳下來的，師父也不知道它是啥玩意，俺就想請宋師兄來估個價。只要能湊夠回程路費，俺就賣了它！」

※※※

那兩人姿態端重，步伐穩健，眼中卻暗含期待，熠熠生光。

四人一齊停步。

姚安只苦笑。心想話雖如此，與傳承那人衣缽相比，其他機緣俱成末流出路。

然而等那少女奔至身前，兩人與她對視一眼，不僅生不出絲毫惡感，甚至忍不住微笑，心想往後若有這樣活潑靈動、單純可愛的師妹斟茶捧棋，艱苦的仙途和棋道一定能輕鬆快樂許多。

不得喧嘩，不得插隊。這些規矩雖沒有明文公示，卻被弟子們默契地當作鐵律奉行。

層雲背後，隱約可見飛雲樓金色的斗拱。

那人急忙自證身份：「諸位道友，先別動手！我是海外三山島崆梧派修士，我也是來參加登聞雅會的，請柬在這兒，請看！」

只見一位鵝黃衫少女笑意盈盈，蹦跳著跑出小樓：「你們可是要去見師父？」

「您還說笑。什麼福報，值得師父這般辛苦？」

兩位年輕修士本來暗自皺眉，心想棋鬼駕前，怎有如此不知禮數的小姑娘侍候，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一人身穿花青色法袍，花紋精細繁複，明顯仔細裝扮過；另一人穿著件山梗紫的道袍，素凈清雅，頗有少年老成之相。

書聖好像永遠氣度雍容，穿著纖塵不染，雪白無瑕的長袍。他卻正相反，好像永遠睡不和*圖*書醒，身形枯瘦，滿臉病容。

宋院門口往來絡繹，不多時，人群沿著鮮花小徑排起一溜長隊。

一眾年輕的外門弟子手足無措。那哭聲好像有種奇異感染力，不知為何，聽得人心中泛起同病相憐的酸苦。

清微冷聲安撫道：「勿要泄氣，好好準備登聞雅會棋試。以你二人的天資和氣運，就算無此機緣，日後仙途一樣順遂。」

兩人聽她這樣說，雖不敢露輕浮之態，卻已生輕視之心。

「哪裡不錯？」

黃昏時分，外門弟子下工。

還有弟子笑起來，心想這是哪裡來的小門派、窮修士，混得比他們外門弟子還差。

這是每日固定的答疑時間。若更早，宋師兄還在地里幹活，不會抬頭。若更晚，孟師兄將開灶煮麵，凶煞趕客。

王土根忙不迭道謝，跑到每個人身前行禮。

虛雲真人與紫雲觀觀主清微真人，正並肩走在這條不見天日的路上。

「那當然是，熬死世上所有『老不死』，收下世上最得意的徒弟，帶他去『多情子』墓前下棋！」

宋院門口一草一木，他已經盡收眼底，盡在心中。

念及自己突破失敗后不敢宣揚，只能派心腹秘密尋找死海蓮花，卻被冼劍塵得知，讓一個外門弟子前來傳話，打他臉面。

老者忽道：「昨晚本不該落雨。」

冼劍塵現在何處，又要什麼時候才肯死？

虛雲聽著少女活潑的聲音，忽然生出些羡慕。

乾淨利落的逐客令。

盼顧之間，似巢中幼雀新奇探頭。幽靜、肅穆的深山小樓頃刻明麗起來。

少女疑惑：「我看那兩人還不錯，您真就https://m.hetubook.com.com不想見見嗎？」

「啊？其他人呢？」

修真界人人皆知，棋鬼已經病了很多年。一個久病的人，用生病作為拒絕理由，說明他實在懶得找理由。

少女不假思索：「長得還不錯！不過下棋就算了，應該下不過我。」

清微望著小樓，深一口吸氣：「好，貧道先去拜見……」

所以他「無事不可對人言」。

誰知那人忽然捶胸頓足，哭嚎道：「問不成了，我們整個門派，就來了我一個！」

那人仍抱著頭，畏縮道：「我聽說在你們這兒，交一袋種子，找一位姓宋的師兄，就能鑒寶解惑？」

少女圓眼圓臉，柳眉彎彎，五官稱不上十分精緻美麗，卻有種特別的靈氣。

所謂「會點」當然是謙虛說法，若非百萬里挑一的天才，誰敢帶到棋鬼面前。

棋鬼望向窗外。

「觀主師兄！」一道女聲打斷他，突兀失禮，卻清脆如黃鸝出谷。

不是羡慕棋鬼病得久，是羡慕他敢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因為他依然很強，就不怕被人知道他一天吃幾次葯。

很快被人否定：「他一個海外老實人，哪敢進大當鋪？不是送上門被騙嗎？」

老者大笑。少女將滿懷野花放上桌案，兩人對坐編花環，氣氛不像師徒，倒像爺孫。

案前一位黑衣老者，聞聲回頭笑了笑：「做得好。」

趙霖換上搭訕女修的笑容：「仙子，我們……」

「好仙子！你是活菩薩！」

少女依然面色擔憂。

周小芸只接過請柬翻了翻，確定無誤，下令眾人停手，疑惑道：「這位道友，客殿都在內門山上，這是外門，你來這裏和-圖-書作甚？」

雖是上午陽光最強時，人一入後山，仍被參天古樹嚴密籠罩，如行漆黑深淵中。

兩人低眉垂眼，恭謹應是。

每當他以為已經站得足夠高，踞華微而睥睨四海，這些前輩的陰影就會重新降臨，當頭壓下。

清微繼續道：「這兩個年輕後輩會點陣法，也懂點棋術，不如讓他們進去，陪師伯下兩局，解解悶。我已用望氣術看過，他們都是命里有造化的，趙霖，姚安，來見過你們鸝師姐。」

「什麼？」

若曾見過趕赴人生大考的學生，就能理解他們臉上的複雜神情。

鵝黃衣裙的少女抱著一大捧野花，腳步輕快地跳進小樓：

周小芸將他拉到隊伍末尾：「你先等一下。如果宋師兄答完，還沒開始吃面，我就帶你進去。」

「快別拜我，李師弟，去藏書樓借一冊《海外修士上岸防騙手冊》給這位王道友。」

一袋種子，一個問題，問完行禮，立刻出門。沒人不珍惜這一點時間，也沒有人敢耽誤別人的時間。

只有今天出了意外。

華微後山沒有鋪砌石階，只有幾條曲折小徑，因人跡罕至而草深樹茂。

病了這麼久，到底什麼時候才死呢？

王土根連連點頭：「俺來這兒之後，每天聽說宋師兄的好名聲，俺就相信他。」

「師父，聽說妙煙仙子在後山竹海，要不要請她來彈一首，幫您調理靈氣？」

清微、虛雲面色如故，絲毫不顯失望，兩位年輕修士卻臉色漲紅。

誰知少女話鋒一轉：「但二位道友來得不巧，師父仍在病中，剛服過丹藥，吩咐暫不見客，失禮啦！」

眾人茫然，不知他為何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