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為了這一天，他們願意一笑泯恩仇，原諒世間的一切醜惡，包括對方。

但他們不是朋友，人生中大部分時間，互相坑害，都恨不得對方去死。

兩人自以為勝過對方一籌，對視微笑。

棋鬼以為他所說弟子，便是昨夜欽點的書畫試魁首，不由抬眼看了看紀辰。

紀辰目光隨之看去，好熟悉的字跡。

這不就是個廢物嗎？跑來幹什麼的？

棋鬼伸出手，他五指嶙峋而有力，指間有常年摸棋子留下的薄繭。

紀辰對上那幽深難測的目光，心中驀然一緊，挺直脊背，不敢放鬆。

「好，就讓他選！」書聖拂袖，轉身下山。

書聖怎甘示弱？

「哈，我本來就是鬼，我的計當然是鬼計！」棋鬼氣極反笑，「難不成還是美人計？那不是要嚇死你！」

這座摘星台里唯一「無用」的，只有我吧？！

劍拔弩張。

書聖也想，真是便宜你這老鬼了，不過我既然先找到宋潛機，不該再斤斤計較。

書聖今日也換了嶄新的衣袍，纖塵不染，迎風鼓盪，比腳下的雲海更白。

紀辰本想笑，卻受他威壓影響，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紀辰大驚，您說什麼？！

棋鬼想，這後生雖不如他找到的宋潛機好，但也算便宜多情子了。

卻聽紀辰輕聲訝然：「咦？」

一個能m.hetubook.com.com明悟他道法真意的傳人，去完成他沒做完的事。

但書聖棋鬼越聊越開懷，竟像相逢恨晚的好友。

念到「求仙不如」，戛然而止，臉色已鐵青。

他下意識掃了一眼。

書聖心中大恨，恨不得對方立刻去死。

棋鬼年輕的時候可以掌控很多事，並樂於做個掌控者，但現在連自己吃幾次葯都無法控制。

書聖吩咐身後的院長：「以後紫雲觀弟子前來學院，務必好好招待。陣符不分家，多與陣師交流，才好觸類旁通。」

他身後侍立著兩人，一位鵝黃裙少女，一位深紫道袍的老道。正是驪英與紫雲觀現任觀主清微真人。

到了第三句「天下英雄誰敵手」，字體陡然一變，如刀槍林立，霸道氣勢撲面而來。

「我既然已尋得傳人，以後便不與你爭了。」棋鬼開門見山道，「你若還想收衛平，也隨你去。」

「這是我那未來弟子所寫，四句打油詩，獻醜了。」棋鬼說著獻醜，表情卻極自豪，眉毛要揚到天上去。

棋鬼臉色也變了。他似乎想到某種可能性：「他已經收了我的棋譜。你這次不要跟我搶，我可以把衛平讓給你。」

清微真人神色微變：「書聖到了。」

生怕這位強者長輩納悶反問：

根本不用撕和_圖_書，風一吹就散了。

他身後跟著一位衣飾名貴的年輕修士，和一位中年面容的青衣書生。正是紀辰與書院院長。

石桌刻著四行字，書聖本沒有注意到。

他們即將握手言和。

我與宋兄萬不能如此！

棋鬼有一搭沒一搭地向清微問話，只說一些瑣事和閑話，笑容淺淺。

半山腰，一眾長老供奉感受到山頂氣息變化，一齊收了談笑。

清微有些緊張，心裏反覆斟酌后才回答。

難道此方世界百年後，將有一次大劫難降臨？

「辰時未到，你來早了。」棋鬼道。

世上敢這樣與棋鬼說話的，三根指頭就能數完。

他曾認為自己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征服、勝利、讓人敬畏。

書聖越念語氣越冷。

半山腰的石坪，浩浩蕩蕩聚著兩隊人。紫雲觀與青崖書院的強者待命等候。

紀辰毛骨悚然。

大佬之間的友誼，比紙脆！比雲薄！

白日里的摘星台，被朝陽鍍著一層金光，立在碧藍天穹下，似一顆璀璨明珠浮出雲海。

然而跌宕一生的盡頭，他只想擁有「理解」。

比天高，比海深！

「你不也是嗎？」書聖反問，在石桌另一側坐下。

宋師兄果然是顆福星，下次一定請他喝好酒。

「他對這個世界，其實有很深刻的愛，多到滿溢而出，所以和圖書他一定能做到！」

「這是？」書聖怔然。

卻聽棋鬼道：「不錯。」

棋鬼今日換了一身嶄新的墨色綢衫。

他因此感到放鬆慶幸，又忍不住心酸。

然而棋鬼因為抬手，露出了衣袖下的石桌。

我這種修為低微的修士，窺知天意會不會遭雷劈？

「讓他自己選！」棋鬼忽大喝一聲，「你我各憑本事！」

很多年前，他們年輕時也一起喝過酒，一起救過人，一起拼過命，還曾一起赴殺場。

書聖卻附和：「這世界需要新的英雄！」

要不我先下去，這地方太高，還怪冷的。

紀辰一陣佩服，大佬之間的友誼，就是如此簡單豪爽！

一個最優秀的徒弟，親手送別他坐化，親口告訴他「我會傳承你的一切意志，延續你輝煌的生命。」

我與宋兄，何時才能如此？

清微真人立刻躬身行禮，表態道：「不論師父選擇誰，弟子都將幫助他，輔佐他，直到他成長為真正的強者！」

話音未落，下方山道飄來一聲長笑：「你現在交代後事，倒也不晚。」

虛雲真人冷汗涔涔，幾乎手腳並用奔向山頂，立在亭外行禮：「請二位聖人體恤，請三思！」

如果在華微宗動起手，幾個摘星台夠砸？地崩山摧，宗門大陣能不能防？

「擬將春風添醉酒……」書聖念道。

見和-圖-書對面那位黃裙少女神情輕鬆，不由好生羡慕。

書聖伸出手，他手掌白皙瘦長，也因握筆而生繭。

兩人平視，對峙。

他在逐漸失去對生命的主動權。

紀辰頓感驚喜。

紀辰身形僵硬，手心冒汗。

你們在尋找救世渡劫之人？

「此首詩筆意透著醉氣，你必然是趁他喝醉，強塞棋譜，你出詭計！」書聖拂袖，驀然起身。

近百年來，他們從未這樣平和地見面，像兩個尋常老人一樣，對坐聊天。

他心裏驚奇，先前病得憔悴，一副快入土的模樣，怎麼今日容光煥發，宛如迴光返照？

第一句筆鋒瀟洒飄逸，尤帶三分漫不經心的醉意。

「你是故意的？」書聖抬眼，冷冷盯著棋鬼。

第二句筆力加重，如潛龍在淵，寶劍藏鋒。

「甚好！」書聖見不慣他得意炫耀，「老夫也尋得弟子，不是非收衛平不可。」

「清微，等為師見過『多情子』，你就能見到你師弟了。」棋鬼笑道。

他隱隱感覺到，師父的脾氣已經一年比一年好了，不會隨便把人罵得狗血淋頭，也很少強硬地命令某事。

「你我已是無用之身，世界已不需要書聖，不需要棋鬼，不需要琴仙……」

棋鬼再看書聖，覺得他並不是那麼討厭，忽嘆息道：

「但願如此。」

於是連一場架也不敢打，和圖書連敵人也做不成了。

棋鬼對清微真人道：「書院弟子也一樣，明年辦一場法會，請他們來紫雲觀論道！」

「我的傳人自然像我年輕時，是個了不起的風流人物。不，他比我更『多情』。有人心中有四份情，偏要裝出十分，他心中有十二分，卻只表現四分。

雲海涌動，山風驟寒。

離辰時還有足半個時辰，他們已提前到來。

於是面無表情地咒罵：「死鬼。」

除了宋潛機，誰能寫得出？

「當仁不讓！」棋鬼想起昨夜向天斬劍，足踏浪頭的宋潛機，意氣風發地笑道：「我的傳人一定可以！不知你的如何？」

後來修為漸長，地位漸高，擔起各自的門派，舉手投足牽動萬千。

清微真人的手攥緊拂塵，青崖院長在袖中握緊一支鐵筆。

倏忽，神色微變。

棋鬼也站起身。

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兩位頂尖強者會晤，為什麼書聖要帶上他？

他看棋鬼也變得順眼起來，有些話平時憋在心中，無人可說，此時才一吐為快：「是我們讓世界的規則變成這樣，卻妄想找人來打破規則。被選中者看似幸運，卻要挑起重擔，百年後救世救己，這對他們公平嗎？」

他想，自從遇到宋兄，自己的運氣就莫名其妙變好，再沒聽到別人喊他廢物，他都有點不習慣了！

今天是收徒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