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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里那些有溫度的，像一個養家糊口年輕人一樣抱怨的情緒都消失了。

「我領兵攻冀州，使袁紹驚疑，不能全力南下，」高順說道，「倉亭津守軍便可南撤渡河。」

孔融便笑了，「你留他們在此，難道我便能敵得過袁譚嗎？」

「你現在看到了，」她立刻說道，「軍中用度，肯定是不夠用的。」

……但這算什麼選擇呢？

但他的眼睛卻冷得像冰一樣，「兗州人心歸附，錢糧能為將軍所用之前，他們能守幾日，便當守幾日。」

她重新佝僂回去了。

她雖然對歷史不甚了解，但赤壁之戰的熱鬧還是聽過的，能不能一把火給水寨燒了？

所以司馬懿的意見也很簡單明了：讓倉亭津的守軍盡量拖住冀州軍，趁此機會，他們迅速南下，全據兗州，並且將官渡牢牢抓在手裡，爭取一個翻盤的機會。

司馬懿也看著她，神情很是恭敬誠懇。

其實這話說得不對，她說出來就後悔了。

「溫侯留下的并州軍，」高順說道，「我帶他們走，支一月糧草便可。」

「將軍，我此來正是為了探查軍中用度……」

「然後呢？」她著重地問，「我軍南下，倉亭津守軍渡河撤走之後，伯遜要怎麼撤回來？」

「你將各郡縣的守軍都帶走吧。」孔融說。

「……伯遜？」她說，「你北上做什麼？」

……這評價對他自己過於不客氣了，連田豫也說不出什麼話。

但這個似乎完全沒數的高順就坐在那裡，臉上不帶表情，一身黑黝黝的鎧甲，看著和-圖-書和昨日，前日，以及很遙遠以前的時光里都沒有什麼分別，定定地注視著她。

那些關於兵不夠多，糧不夠多，民夫不夠多，能調用的船也不夠多的牢騷都結束了。

「你要帶多少兵馬走，帶幾月的糧草，你的行軍路線，你的目標，何時撤，如何撤？」

大概是從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開始。

「將軍，倉亭津守軍不能撤，」司馬懿立刻開口了，「彼軍若撤，不過旬日，青州戰船便可行於黃河之上，將軍勇武，為萬人之敵，輜重又當如何自保？」

而這個計劃裡帶著極大的不確定性。

你要燒水寨，那你燒，心疼超過五分鐘算我輸。

陸懸魚的腰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挺直了。

因為他是個做事非常穩重，非常謹慎的人，就屬於那種做計劃不僅要做Plan A，還要連Plan BCDEFG都做一套來兜底的類型。

僕役也被送去田間后，偌大的書室只有幾個人打理，地板上很快便起了一層淺淺的灰，襪子踩過時，幾年前新漆過的地板從那層薄薄的灰里露出來，泛著秋日里的光。

「多謝將軍。」

她倒是很熟，但在這樣的生死存亡之地里，她也應當做出一個合格統帥應該做的選擇。

如果不能在一場決定性的大戰里徹底消滅他們，他們的援軍是無窮無盡的。

……然後那些細皮嫩肉，手上除了長年累月寫字留下的繭子之外，再沒半個老繭的士人們就去幫田舍翁幹活了。

而陸懸魚要的不僅僅是www.hetubook.com.com錢，她也想要更多的兵馬，要糧草，要民夫，她這裡有很多烏桓俘虜，他們可以充當民夫，可是糧食呢？

那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所以田豫的回答並不是「我們還能行」，而是「你看著辦吧。」

她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呢？」

於是孔融給天南海北來學宮的士人安排了工作，要他們也去田間地頭，幫里吏們干點活。

但怎麼燒呢？

他們一定要看一看那個人，是因為他的聲音對中軍帳里許多人並不算很熟悉。

這個話題聊不下去了。

田豫不安地動了動。

她需要艨艟戰船，但是給她運糧的都是貨船，當然改一改也行，但是，她的士兵都不會開船，開船的都是老實百姓。

於是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這位兩千石的軍中主簿。

畢竟幾千年史書上下，霍去病那種隨性如風都能建立奇功的屈指可數，大多數軍隊打仗還是得算計著來，自己在哪，敵軍在哪，怎麼走，到哪打，心裏總得有點數。

「你知道範城牆高几尺，能敵冀州軍幾日嗎？」

而青徐兩地都是歇沒兩年就要打一場，陸懸魚按這個世界的年齡算也就二十多歲，放一千八百年後要是學習成績好點，可能做題家生涯還沒結束，但在這裏已經把周圍鄰居包括但不限於袁紹袁術袁譚曹操孫策都打了一遍。

這支冀州軍在黃河北岸集結時，是近乎不可戰勝的。

她與張超，難道沒有半師半友的情分嗎？她能捨棄張超嗎？

「將軍，我領一軍北上，如何和*圖*書？」

田豫徵發大量民夫給陸廉運糧草，自然也需要大量的官吏統籌調度，北海東萊二郡只留下基本運轉的班底，剩下都送去了輜重車隊。

孔融喜歡將四面的帘子捲起，光線充足，也能看到風景，此刻這座書室也是如此布置，於是落葉一片一片地跟著風，悄悄卷進了屋子，落在書卷上，案几上，地板上，還有孔融的肩頭。

他們的營寨修得極其堅固，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事。

……她沒有水軍啊。

她盯著司馬懿看了一會兒。

她心裏有些別的主意在吵來吵去。

她當然也可以逼著他們往船上裝滿草料，澆上滾油，然後順流直下去撞許攸的水寨，一把火給兩岸的水寨都點了。

如果有錢就擁有一切，袁術的壽春宮就不可能陷落。

他的鬢髮斑白，比田豫初見他時又老了許多，但他坐在那裡，鎮定地看著他的目光里，的確有了一點「青州刺史」的樣子。

「你們若是敗了，我苟活於世，也要拜天下仲家。」

她最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咱們就儘快南下，全據兗州，多造船舶，以為高伯遜之援。」

「我將各城守軍帶走，使君何以御袁譚？」

青州的女人都上戰場了，田誰來種，線誰來紡，布誰來織呢？

「袁紹勢大，劉玄德又與曹操苦戰，無法襄助小陸，」這位青州刺史說道，「有多少人，你就帶走多少人。」

「將軍若是缺錢，我再送幾千萬錢來，也不值什麼。」

可是如果沒有這支守軍，讓許攸輕鬆地將營寨修滿黃河兩岸，她要和*圖*書怎麼打呢？

孔融甚至還造了一下勢，將自己那本農書寫出來后多麼受士庶歡迎大肆宣傳了一番，然後暗示這些士人：你們不是每一個都說自己清儉貞正，不慕名利，滿心都是不事王侯的高風亮節嗎？那現在刷名望的時候來了，要是能學一學管幼安，朋友們哪，這個名望刷刷的就來了！

她，還有她的女兵們，是可以被捨棄的人嗎？

但陸懸魚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但田還是需要有人種，有人收，並且還需要一批官員帶著里吏去籌辦收糧的事。

「咱們須得謀劃一番，」她說，「我軍若南下，倉亭津守軍又該如何？」

學宮裡的士人少了很多。

反正我的主力在河邊修得像堅城一般的大營里，等著你來打，你來不來？

她是應該先道一句謝的。

這個計劃無論如何也不像高順能提出來的。

袁紹轄內許多地方都是多年不打仗，專心種地織布搞生產的，既生產農作物，也生產新的農民和農婦。

至於張超和陸白，司馬懿不熟，沒什麼感情。

……幹得好不好另說，再笨的人也會彎腰撿穀粒。

一路萬水千山走來，現在阿白已經是個自領一營的校尉了，人不多，但也屢有戰功，運過糧草，守過劇城，還攻下了范城，擊退了鮮卑人。

而阿白，她想，在長安那個煙火繚繞的夜裡，在那個髒兮兮的小姑娘推開她的門，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她手裡的豬頭時，自己都不曾捨棄她。

重要的是他們的身後就是冀州，每一個郡縣，每一座城池，每一個百姓，都能源和圖書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糧草民夫兵源。

但問題是許攸本身未必有多少船，他步兵倒是挺多的，是她的五到十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這些高貴的冀州軍也不可能日日夜夜都蹲在黃河水面的木排上等著她，那場景太魔幻了。

田豫想過很多孔融喊他過來的理由，唯獨沒想到這種，而且也沒想到孔融這麼直截了當。

她要是能攢下錢來就怪了。

……能肯定是能的。

但這個高冠博帶的中年文士似乎根本沒怎麼在意。

這聽起來似乎還好，送一支疑兵過去燒個糧草什麼的，但這還太籠統了。

「不錯，高將軍所領陷陣營大半步兵，不比騎兵行軍，」可靠的子龍將軍立刻勸阻，「況且袁紹若據黃河，將軍如何渡河呢？」

錢是冷冰冰的東西，飢不足食，寒不足穿，只有人民生活得穩定的地方，它才有用。

田豫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將軍全據兗州后，我自有渡河之機。」

「冀州軍主力既在濮陽，魏郡各城必多囤糧草，將軍不必多慮。」

「你們若是勝了，我縱死，也勝過泰山。

田豫離開青州前，曾經與孔融見過一次面。

長安城一斛粟米五十萬錢，離此時也不過十年。

但高順的眼睛輕輕地彎了一下，這個不苟言笑的武將微微笑了。

忽然有人說話，於是所有人紛紛去看那個聲音來源。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打起精神，期待地看向田豫。

孔融請田豫來學宮見面時，田豫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冷冷清清的畫面。

家窮，沒辦法，這不是短時間內能補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