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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鄄城這幾十戶閥閱門戶互相通氣后，覺得問題不大。

「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與元讓無干。」

「文若是明公之臣，為何要為不相干之人效力？」

「我看可未必。」

但雨水滴落在男人臉上，還是讓他醒了過來。

當他開口，這位潁川荀家的名士臉上一瞬間褪去了全部血色。

他坐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那是州牧府後面單辟的一個小院子，原來是存些易燃雜物的，現在空了，便將他帶了進去。

他鬱郁不得志了一生，在五十一歲時受曹操徵辟為壽張令，而後又因在呂布之亂中屢建奇功，封為東平相，漸漸成為曹操親信，也是除諸夏侯曹外，在兗州極有威勢的一個人。

荀彧冷冷地望著他。

他們這樣交頭接耳時，有人挑著扁擔忽然停了腳步。

但一隊士兵走過來，這點疑惑很快就四散著，飄在鄄城的夜風裡了，幾名百姓匆匆忙忙，各回各家，挑扁擔的幫傭也趕緊將這點東家要的東西送了去。

這一切都是明公帶給他的，而他發誓要用自己全部的精魂與血肉來回報他。

一想到荀彧的人品，再想一想他在世家當中的名聲，這些鄄城的士族心裏漸漸地安定下來。

這是個問題，引發了這些黔首的一陣議論。

「其中莫非有詐？」有人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他們已經做好了出錢出糧的準備——其中有些不情願的，不願意赴宴的人也被說服了，「荀文若為了兗州士庶，隻身去求陸廉，終是擊退了烏桓人！你且細想，和圖書他是冒了多大的風險！若你我都不領情，豈不被天下人嗤笑無義之輩？」

「我得眾心，非我沽名釣譽，而因我為兗州生民安危著想！而你竟以此為——」

於是夏侯惇將後面的話都咽下去了。

門前的火把幾乎要將街上的樹木烤焦，有源源不斷的車馬進了這座樸素寬敞的宅邸，街上的行人駐足觀看，竊竊私語。

「兗州士庶盡鼠輩爾！他們不願為明公效死，我便只能拎起鞭子，驅策他們效死，」程昱冷冷地說道，「除了各家各戶的僮僕部曲，城中丁壯我也要盡皆編入軍伍，收繳糧食——」

「不錯，我有一個兄弟在那府里做些雜役之事，嘿嘿，明天必有羊炙可吃了！」

不錯，這也有可能是程昱出的主意，但只要荀彧在場，難道會由得程昱胡來？誰不知道曹操最信任的是他這位子房，而非那個鬚髮皆白，朽笨不堪的老賊？

孩子們睡得都很香甜，聽不到雨聲，也不在乎屋子漏不漏雨。

草席滿是霉味兒，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糟爛不堪，只要翻個身，就能聽到幾根草棍兒碎裂的聲音。

幾名士人互相看了一眼，有說話刻薄的笑了一聲。

程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自四百年前項王請高祖開始，宴飲就有了另一種可能的走向。後來劉表藉著宴請的名義，一舉誅殺幾十家宗賊，也令天下大為震驚。

「我再派幾名僕役來清掃一番。」

面前這位老人一點也不生氣，他摸了摸已經幾近雪白的須髯hｅtｕｂｏok.cｏm•ｃom，得意的笑了。

中秋將至，州牧府做了許多雄粗餅，並且請他們前往赴宴，而這場酒宴的組織者是荀彧。

又有人聞了聞那封信，「確似荀文若。」

這一場宴飲，最多不過是荀彧和程昱軟硬皆施，向大家求一些錢糧軍資，他們看在荀彧的面上，的確是可以再拿出一些的。

在這座堅城裡，他們修建起了清幽而舒適的宅邸，家中有出仕者，每天處理完文書就可以回家休息；未出仕的那些人則生活得更加愜意，現在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他們可以出城打獵，可以在河邊垂釣，甚至即使烏桓人來了，他們也可以回到高牆後面的城中，在庭院里挑一株果實累累的葡萄藤，將卧榻搬過來，一邊倚在榻上，一邊同三兩好友談天論地，一邊揪一顆葡萄來吃。

世家們漸漸心中也有了一個評估，認為鄄城的確是兗州最為重要，最為安全的城池，他們的田地在城外，但他們自己是願意搬進來居住的。

那幾個正嘀嘀咕咕的看客一起看向了他，「如何？」

當他掀開帘子時，有甲士轉過臉來，森然地看著他。

家鄉的人誰能想到呢？在這個「五十不稱夭」的年代里，一個五十余歲的士人應當專註于含飴弄孫，平靜地享受著他的晚年生活。他這一輩子也許曾有遺憾，但那些遺憾應當在鞭策子孫不斷奮發中釋然。

……不相干？哪裡不相干？兗州士庶斷然不是不相干的，難道程昱在說陸廉？

「程昱！你瘋了不和-圖-書成？！」荀彧無法忍受地怒喝道，「你將糧食收繳乾淨，要老幼婦孺如何生活？！」

後半夜下起了雨。

「文若畢竟……」

程昱又恢復了平靜的神采，甚至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夏侯惇的肩膀，但後者的額頭上慢慢顯出一粒冷汗，順著蒼白的面頰滾下，最後落在深色的前襟上。

「此非程昱所為吧？」

州牧府這天夜裡燈火通明。

這個殺豬的幫傭心跳還是很快，但他迅速告誡自己，將剛剛所看到的都忘掉。

他整個精氣神都凝固在這一瞬，因此聲音也像囈語一樣。

他們不是宗賊，他們其中也有在各處府衙任職的官員，平時也算兢兢業業，侍奉這位心狠手辣的主公更是小心翼翼，不曾出錯，荀彧斷然是找不到什麼理由來殺他們的。

現在前線的曹公缺錢缺糧缺人，後方的世家們多少就有點坐不穩了。

「城中困頓已久，誰家還有幾頭牲口呢？」

那張端凝莊重的臉上，漸漸顯出了憤怒至極的神色。

他總算湊齊一支援軍，為明公照亮回返的路。

他和旁人都不同。

「聽說是荀使君設宴，要請他們襄助主公，出糧出人呢。」

他的父母妻兒守著這鍋熱湯吃了三天，吃得很是滿足，他端起那碗飯，也匆匆忙忙地吃起來，吃得將今晚貴人們將要享用的珍饈美味都忘在了腦後。

「若非文若得兗州士庶之心，此計確也難成，來日主公凱旋，兄必來把盞請罪，如何？」

但他躺在尚有自己體溫的席子上，聽著家人均勻的呼和圖書吸聲，感覺很是安心。

那雙眼睛渾然不像個活人，而像是從黃泉路上回來的一般。

「這樣的一頓飯可得隆重些！這是求著人家哪！」

畢竟那是貴人們的事，不是他的事。

在這個四面楚歌的境地里，只有程昱的計謀能讓他們達成這個目的。

荀彧的臉色蒼白極了。

「我不殺他。」

他今天晚上將最後一碗豬腦湯喝完了，主人家這幾日殺的豬越來越少了，沒有豬殺，自然沒有豬雜拿，他總得想想辦法……

但前日主人賞了個豬腦給他，即使是那樣的飯食也變得有滋有味了。

這屋子雖然空著，打掃得卻很潦草，有蜘蛛在樑上結網，有細碎的木屑在地上浮動，程昱走進來時，看到荀彧的袍角處沾染了灰塵，眉頭便皺了一下。

他們不能坐視主公陷於苦戰，即使主公欲退守鄄城，他們也必須拿出些足以為援的東西，襄助主公。

但糧食原本就是他們自家的，給是情分，不給是本分，程昱不通人情，荀彧難道也不通人情嗎？荀文若豈會為難他們？更罔論鴻門宴了。

荀彧心緒混亂，剛想要辯解一二時，程昱又一次開口了。

豬腦這東西原是誰也不肯吃的，大家都說吃了它容易得軟骨病，可現在也搶手起來。那麼一個小腦花，熬成一大鍋湯，竟然還有些油水。

而程昱與他們所想全然不同，他這一生的遺憾沒有交給任何子孫來完成，他選擇了在鬍鬚花白的年紀出仕，並且成為天下皆知之人。

「或許是用了別人家的豬羊也未可知哪！和-圖-書」

於是幾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唯一被詬病的一點事，不過是程昱這些日子里四處征糧，他們拖著，不肯給罷了。

「若是程昱寫的信，斷然不是這種香味。」

不同於兗州其他郡縣，鄄城其實還挺風平浪靜的。

程昱「嗯」了一聲，將眼睛向上抬起，眼仁下面的大片眼白露了出來，冷森森的。

這座堅城是曹操為自己打造的第一個大本營，他數度從這裏出擊，有勝有敗，也曾被強敵逼迫，兵臨城下，但鄄城從未失守。

州牧府請客卻不採購些酒水和食材，聽起來確實是有點奇怪的。

「我家主人平時給府中供些豬羊，這幾日聽了訊息，也頻頻登門，要幾頭肥豬去，」那人小聲說道，「府中卻拒了他。」

「你能掃此室，難道也能掃清我身上的污名嗎？」

他們正在這樣消遣時日，忽然有人登門送信。

而對於程昱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問題。

窗外一陣又一陣的火光，伴著腳步匆匆忙忙，像是夢魘里離奇的景象，遠處忽然又有幾聲哭聲，幾聲慘叫，這就更加怪異了。

那些享用了酒宴的貴人或許是有麻煩了——但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只扒著帘子小心往外看了一眼，就趕緊將頭縮了回去，滾回到自己的草席上。

待他返回家中時，妻子已經做好了飯食，其中摻了些稗，還有些糠，吃起來就很有點艱難。

這位老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荀彧，臉上露出一個憐憫而輕蔑的笑容。

曹操想逃，還是想決戰，對於劉備來說是一個很煎熬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