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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真的開始拜起陸廉的神像了, 就在他們咒罵她無數個日日夜夜后, 他們開始惶恐地拜起了案几上木雕而成的陸廉，有年輕氣盛的小郎君看不過眼, 狠狠地罵一句這妖婦只有惑眾的手藝，哪有下雨的法力？可立刻就被自己的父親狠狠地用藤條教訓了, 還是在陸廉神像前一板一眼地教訓的。

這個夜裡兵荒馬亂，許多人嚇得一宿沒能合眼，但也有另一些人到天亮時，再也閉不上眼。

調走的士兵和帶走的民夫一日比一日多。

主帥的性情會不會傳染給他的軍隊？

況且你們這群羌人相互攻伐，必會導致明公威儀受損，那我們何不先下手為強呢？

他和荀攸都為籌備材料疏通河道而勞累許久。荀攸是不是個長壽的他看不出，但他的確支撐不住，被僕役扶著，昏沉沉地去榻上剛剛躺下，曹操就來了。

天空依舊是沒有半點烏雲的，夜裡卻冷得好像上了霜。他們多少給了大漢的征西將軍，武威太守一點面子，沒有直接攻打姑臧城，而是向著駐紮在城外的幾處營地投擲了火把。

「明公？」

劉曄輕輕地搖了搖頭。

于禁夜裡很警醒，這有他自己的功勞，也有劉曄私下提醒他的功勞。

士兵的手上有繭子，也有血痂，還有尚未挑破的血泡，夏侯惇的手上纏了細布，隱隱有血跡滲出。石頭放在掌心的血跡上，陽光照下來，竟然還泛出明亮而美麗的光，就如周圍這幾個士兵一般雀躍。

曹操是在天色將明時才得到的訊息，他立刻披上甲胄，匆匆忙忙地領兵出城了。就在晨曦刺破夜幕ｈｔtps://ｗww•ｈeｔubooｋ.ｃoｍ.cｏm，灑落在涼州大地上時，這位征西將軍也趕到了昨夜的戰場。

山坡上的石頭稜角未修，山下的石頭卻是圓潤光滑，已被水流打磨了上萬年歲月的模樣。

曹操身邊的親兵們立刻都是一副輕鬆的神態了。不錯，以他們兗州軍的實力，打幾個羌人小部族還不是輕輕鬆鬆？不待片刻，不僅有捷報傳來，還會有更多的羌胡頭人誠惶誠恐跑過來，要麼是來賠罪，要麼是表忠心。

「我已有籌謀安排，」于禁這樣回答，「必能震懾羌胡，令其不敢——」

夏侯惇拎了鎬頭走上前去，親兵們立刻也乖覺地跟了上去。

如房屋般巨大的石頭，沉沉地壓在河道正中，又該怎麼辦呢？

軍隊呢？

「主公？」郭嘉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婢女原本飽滿的兩腮凹陷了下去，健仆的腳步也變得有些虛浮，善於治家的主君已經未雨綢繆，開始剋扣僕役的糧食, 甚至就連自己寵愛的小妾除了縫補一家子的針線外，還要額外紡線織布, 惶恐地開始做貼補家用的準備。

立刻有記錄戰利品的功曹跑過來，畢恭畢敬地向曹操行禮：

劉曄在身後小聲地喚他，曹操忽然從自己的沉思中醒過神來，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一切，神情很是滿意，甚至微笑著點一點頭。

他們是應當雀躍的，因為這條古河道只有三處堵塞，前兩處夏侯惇仔細看過，那石頭已經風化成碎石，挖土雖然辛苦，但士卒民夫日夜開工，輪番上陣，要不了幾日就能疏通了河道。

「hｔtps://wｗｗ•ｈｅtuｂooｋ•com.com奉孝，谷水未至，春耕坎坷，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這樣旱的時節，不管火星濺到帳篷還是柵欄上，那些木頭裡已是沒有半點水分，火勢很快就起來了。

這動作輕且慢，于禁就一愣，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意識到劉曄想告訴他什麼了。

這原是兩山之間自然行程的一條路，有士兵彎腰撿起山坡下幾塊石頭，遞給夏侯惇看。

「我家已看好了一塊地！」有機靈鬼立刻湊上前，「翻是翻好了的，水渠都引過來了，就等著這一日啦！」

等待是漫長而又煎熬的。

曹操坐在他對面，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時間怎麼會這麼長呢？那些士族還在冀州時, 時間過的是飛快的呀！他們會從容不迫地做好一年四季每個時節的安排，春天要出遊，要品評每家花匠培育出的花；夏天要玩水, 要用冰盤鎮著飽滿多汁的漿果, 放在水邊的亭子里；秋天要出門去打獵, 獵犬一定要精挑細選, 健仆也一定得訓練有素；冬日里萬物歸於寂靜，白雪紛紛洒洒，正是至交好友聚會吃酒賞雪的好時景。

主公在，他連忙起身披了衣服，又讓人送了熱茶過來，請主公坐下。他昏頭漲腦，這些事完全是勉強支撐著去做的，可主公那樣敏銳的人，今日卻像是根本不曾見到他的病容。

那些錦衣玉食的冀州世家在顛沛流離中，早將傲氣消磨掉十之七八了，他們惶恐而悔恨，聽到這樣的流言，立刻忙不迭地開始了家家供奉陸廉的行為——

他們帶走了儘可能多的工具，以及令人感到艷和圖書羡的糧食——如果按照漢律，服徭役是要民夫自己出錢出糧的，但曹操不可能這樣做。

不錯，天這樣旱！糧這樣缺！你們又這樣心浮氣躁，總想著要找個目標來打一架，搶些糧食，可是你們彼此打打殺殺，多浪費糧食啊！若是糧食都能送來予我，豈不美哉？

既然沒有別的災禍，而且人人都說大漢三興，自然風調雨順，那武威這裏大旱到底是因為今年就是旱，還是因為這裏來了一群反賊，天帝很不喜歡他們，因此降禍呢？

他們用鎬頭刨，用鏟子撬，用雙手雙腳去搬，很快又有人高聲向山坡下的人大喊，要鎚子和鑿子，要再來多來些人。這片年輕的山坡上，石頭的大小是由著一旁山峰隨心所欲來決定的，其中有小如砂礫的石頭可以鏟走，有巴掌大的石頭可以裝筐運走，有案幾大小的石頭可以用各種工具去撬去鑿，可是更大的石頭呢？

純以軍事角度來評價，于禁的處置是堪稱乾淨利落的。到處都是羌人的血，但屍體卻不多，短短兩三個時辰內，這座軍營已經由民夫接手，開始打掃戰場，剝光屍體上的破衣爛衫，以及細心搜颳走所有的戰利品，並將他們統一丟進早就挖好的深坑中。

他甚至還看清更深一層，比如說不曾事前報告給他，是為了給他留有一些操作空間：他想裝寬仁，大清早出城看到屍山血海的戰場，自然可以潸然淚下，傳令于禁莫要殺戮太過，他還可以不輕不重地責備于禁幾句，于禁對他忠心耿耿，什麼鍋不能背呢？有了這樣的名聲傳出去，羌人聽了自然感恩戴德，涕淚直流。

就連和*圖*書那些民夫看起來眉眼裡都是輕鬆呢！

這不是于禁的手筆，其中很可能有他帳下謀士的籌謀，否則夜裡突遇襲營，要說士兵們訓練有素，大破敵軍自然是有可能的，但「大破敵軍」的速度快到這個地步，甚至連埋屍的深坑都提前準備好，這就不止是瞞不過曹操，甚至是不想瞞了。

如果時日久了，說不定是會的——這是一個沒理由的猜測，畢竟士兵們接觸最多的是中下層軍官，他們其實對主帥的性情並不了解。

可是，這些感激與懼怕混雜的淚水流得再多，也不足以灌溉武威郡的田地啊。

「文則將軍領兵追擊敵酋，不待片刻，必有露布呈與主公！」

「奉孝先生當真神算，竟算出這裏的古河道！」

——主公，願意嗎？

眼前的山坡由大大小小不知千萬塊石頭組成。

奉孝是在午睡時突然驚醒的。

天下的動亂漸漸就要平歇了, 各地的祥瑞一樁樁也報了上去, 中原是很好的, 沒什麼天災。雖然因為之前戰爭的緣故，有些地區依舊在鬧時疫, 但只要兵馬不再有動作——也就是說，沒有大規模的人口遷徙——以此時人口的荒涼蕭條，時疫是很難擴散的，一鄉一城傳出了時疫，往來商賈聽說了，就立刻離那裡遠些，自然漸漸消弭。

但面前這片亂石山坡很不同，那上面的石頭稜角給了他很不好的預感。

這些民夫要清理河道，尤其是挖開石坡，工程量大到令人難以忍受，所需的口糧自然也要成倍上漲：吃不飽飯，怎麼幹活？用皮鞭和軍棍嗎？那當然可以，但接踵而來的就是民夫大量死亡和逃走，最後延誤ｍ•hetubｏok•ｃom.ｃｏｍ工期。

——千金市骨，你若是當真窮途末路，回了雒陽，劉備為了好名聲，自然會善待你。你越狼狽，他待你越親切，別說是你的官職，連你幾個孩子的就業，他都會包分配。

這些心思曹操全都能看清楚。

「我素日看文則行事毅重，治軍有方，今日果如此！我在姑臧城中等他消息就是！」

但當他和于禁獨處時，他說，「羌人不可信，文則將軍當小心為上。」

郭嘉靜靜地看著他的主公，「主公若獨自歸雒，仍不失為富家翁。」

他的武將們有這樣的本事，謀士們有這樣的心思，恐怕早在曹操費盡心思安撫羌人時，他們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滅掉一兩個小部族——

這一夜過去，你們再也不會挑剔明公拜陸廉神像時心誠不誠了吧！

這位相貌堂堂，風度舉止十分洒脫磊落的文士一直與主公的立場站在一起，主公哀嘆民生多艱，他也跟著哀嘆，主公說一定要寬仁對待那些羌人，他也在家中接待過幾個羌人小頭人。

——多熟悉啊。

「便是多出幾十里，這河道是現成的，又不必徵發民夫，咱們可省了一樁大事！」

但在這樣人心惶惶的時刻，帶走大量糧食的行為是不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尤其曹操的兵馬又被調走許多，充作工程兵，那些敏感的羌人部族就更加心思浮動了。

他們選在一個夜裡動手。

那些寒門地主還會操心田裡的事，他們卻是不大操心的，所以他們也從未想到過一場大旱會給他們帶來何等的災難。

早早消氣吧樂陵侯！今歲的收成全看你了呀！

但曹操在看到戰場的第一刻，他已經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