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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人一天可以不喝酒不吃肉，卻不能不咥〔dié〕面。江南的女子要學抽絲織布，晉中的小媳婦得先學會做一門好麵食，要不然在婆家抬不起頭。

這話傳到老掌柜耳朵裏面，給老掌柜嚇夠嗆，什麼叫親兒子？那是活祖宗！徐家那是什麼人家，說好聽點叫鄉紳，說不好聽點那就是土霸王。你以為人家大公子跟知縣老爺閨女結親是因為人長得俊俏嗎？

直到宋先生講完這一章回，拿起醒木輕輕一拍，口中說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酒館里才重新恢復熱鬧的氣氛。

徐二少翻著白眼冷哼道：「窮酸措大！」

他的聲音本來不高，可這時候大家都屏氣凝神聽著先生講書，就顯得十分突兀，頓時惹來旁人紛紛側目。

徐二少不屑道：「無非是多讀了兩年書，就覺得自己滿腹經綸了，可以……唉那詞兒怎麼說來著？什麼皮？」

宋先生呵呵笑道：「就是這個道理，他又不是哪吒，哪裡知道陳塘關百姓生計如何艱難？東海龍王統領水族，陳塘關百姓還要下海捕魚，你當那龍王家就是開善堂的，任由漁wwｗ.hｅtｕｂook.cｏｍ.ｃoｍ民在自己家裡白吃白拿？個中因由，萬千苦楚，外人無從得知，自然也就無從分辨是非曲直。」

「鄆城縣就這麼大，街里街坊誰不認識誰啊？長那麼大嘴不會開口問？」

徐二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本來也沒有什麼仇怨，兩邊心裏都罵了一句晦氣，忍耐下來繼續聽書。

那兩名客人吃飽喝足結賬走出門，徐二少卻還在鼓著腮幫子生悶氣。

徐世傑打小就喜歡來這兒聽評書，可以說是風雨無阻。劉家酒館這裡有一個靠窗的乾淨雅座，就是專門留給徐二少爺聽書的，這些年桌椅板凳擦得鋥亮，一塵不染。他來這裏就跟回自己家一樣，店裡新來的夥計都把他當作老掌柜的親兒子一樣看待。

聽評書當然不至於見血，可來聽書的常客誰不知道後面什麼劇情，用得著你在這裏大放厥詞？

且說這一天宋先生又重新講封神演義，講到陳塘關哪吒鬧海的章回。

別人也就是瞪他一眼完事兒，卻不承想靠窗戶邊還有一位小祖宗，手裡捧著滾燙的烤地瓜，一邊吹氣一邊扒皮吃m.hetubook.com.com得正香甜。聽到這人胡言亂語眉頭一皺，反手就把地瓜摔了過去。

大明人自古以來便講究民以食為天，天大的事兒大不過吃飯。

那年輕人毫無防備，被滾燙的烤地瓜糊在後腦勺上，啊呀慘叫一聲跌坐于地。

有句老話叫做觀棋不語，其實不只是下棋，這種管不住自己嘴的人最遭人厭惡。人家兩位大俠站在房頂上刀光劍影你一拳我一腳的切磋，他站在底下看得不過癮，非得點評兩句「我看那誰腳步虛浮八成要輸！」把人家大俠喊得心浮氣躁，本來正常的切磋交流，收不住力就容易鬧出人命。

老僕笑道：「興許是投奔親戚來的，初來乍到摸不著門路。」

城門口老郭家的爛肉刀削麵，牛羊市二李家的羊雜碎泡饃，還有就是劉家酒館的八珍頭腦湯。雖說比不上州府里的美食味道精妙，但對於鄉下人來說卻也是難得的珍饈佳肴。

那年輕人說完之後被同伴扯了一把，注意到周圍人怒目而視，也意識到自己犯了眾怒，訕訕地低下頭去吃菜。

老僕急道：「二少爺你又去打架……」

宋hetubook.com.com先生喝了口茶水，轉回過頭對小公子笑道：「二少爺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兩句閑人閑話也值得你跟他賭氣？」

「不用等我，少爺今天剛學了七十二路瘋魔拳法，正好跟那幫叫花子算算舊賬。」

正巧有兩位過路的外地客人在店裡打尖。

徐二少不解道：「他若是放下屠刀，老奶奶會出錢養活他全家嗎？」

該出恭的出恭，該結賬的結賬。

徐世傑斜著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一拍腦門，懊惱道：「讓他們一攪和，我把正事兒都給忘了。也罷，等明天再說。先不急著回去，你去牛羊市二李家買羊雜，挑最好的來十斤，讓老李收拾利索。我去一趟葫蘆巷子。」

他年紀小，分辨不清緣由，只是憑直覺認定，宋先生說的道理，比那外地人的風涼話聽得更順耳一些。

宋先生笑道：「自然不會。」

「二少爺您消消火，我給您再拿一個大的去！」

「這位先生您別跟孩子一般見識，我給您倒盆水洗洗……」

但若是本地人請客，多半會去劉家酒館，除了門面寬敞風水好，擺設講究有格調的原因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和_圖_書因便是聽那宋先生說書。

店小二連忙上前，攔住兩邊，各賠不是。

年輕人站起身來抹了一把臉，看了看坐在窗邊冷笑的徐世傑，又看了看同伴，憋著氣坐下來，冷哼道：「有辱斯文！」

聽到哪吒削骨剔肉，重塑蓮花真身這段的時候，其中一位年輕人忍不住對同伴小聲嘀咕：「也不知道這哪吒有什麼可吹的，自己忤逆不孝，橫行霸道。拿著混天綾到海邊搗亂，人家龍宮派人上來問問，直接就打死夜叉，把龍太子抽筋剝皮，何其野蠻無禮！如此不忠不孝之惡徒，居然還能肉身成聖修得正果，老天何其不公也！」

鄆城縣雖小，在這方面卻也不含糊，有個說法叫做「老三件」。

其中山西省又以麵食著名。

「臧否。」

付了錢出門來，早有老僕牽著馬車等在門后，低聲問道：「二少爺，咱回府嗎？」

徐二少撇嘴道：「我跟他生氣？他也配？」

「對，臧否人物，這詞兒我總是記不住，可這種酸秀才我是見得多了！」

宋先生笑道：「我知道二少爺你最喜歡聽哪吒的故事，容不得他人污衊詆毀。可剛才那後生說得又是有理有據，你不https://m.hetubook.com.com知該如何反駁，對不對？」

徐二少的目光落在那兩個站在街頭四處張望並未走遠的行客身上，眉頭微皺，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這麼兩個憨球，來來回回找什麼呢？」

宋先生微微搖頭，輕聲說道：「其實道理也很簡單，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牛羊街的李屠戶你也認識，他一天就要親手宰殺二十隻羊。縣太爺的老娘吃齋念佛，慈悲心腸，看到他宰羊於心不忍，便勸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說李屠戶該不該聽勸？」

這年月說書也是一門手藝，說書人少見，能把書說好的更少，但凡有點本事的都要去大同府討生活。唯獨這位宋先生，從十年前來到鄆城縣就一直留在這小酒館里講書，寒暑不斷。你還別當人家是什麼野路子，只要是市面上有名的小說話本，只要你敢點人家就敢講，從來沒被人拿住過。很多一輩子埋首苦讀四書五經的窮酸老秀才，都未必有人家背下來的文章多，單沖這一點，稱呼他一聲先生毫不為過。

當然憑良心說徐大少爺人品才學相貌哪一樣都不差的。

「那她說了有個屁用？屠戶不宰羊，讓他喝西北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