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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行腳商也有自知之明，沒敢往店裡走，就坐在外面，十幾個人佔了兩張桌子，八條板凳。為首的一個車老闆叫來夥計，賠著笑遞過去一串臟不拉唧的銅錢。

秋弈心忍不住反問道：「據我所知，距離上一次英法聯軍入侵天津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如果大將軍此番入疆，成功驅逐俄國敵寇，至少也能換來十年和平時光吧，怎麼能說沒有好年景呢？我覺得先生這離經叛道之論，雖然有其道理，卻也未免太過於急功近利。」

車老闆連忙起身抱拳，賠笑道：「回這位好漢爺的話，我們老哥幾個都是從天津出來的貨郎。去年大將軍不是在蘭州重新開府嘛，當時在我們天津衛選拔了三千鄉勇，組建了楊柳營。然後官府又號召鄉人隨軍行商，為大軍節省開支用度……」

「值此全國上下勠力同心之時，不管什麼事情都要暫時讓道。去年五月湖北洪災，八月山東大旱，十一月蒙古白災，嶺南爆發瘟疫，我國民同胞死傷無數htｔｐs://m.heｔubｏｏｋ•com•cｏｍ。如果將賑濟糧款全部撥放到位，那國庫去年一歲的收入就會被消耗殆盡。到底是撥軍費去賑災，還是撥賑災款去做軍餉，這麼血淋淋的現實問題難道不比幾個迂腐文人酒後臆想出來的什麼西學新法更急需解決嗎？」

徐世英捏著酒杯輕聲感嘆：「自天樂二年以來，西方列強屢次進犯。英國人，法國人，俄國人……即使這一次我們趕走俄國人，就能保證他們不再來了嗎？下一次什麼時候開戰，是由我們說了算的嗎？國家疆域廣大，連年遭災，哪裡都需要用錢。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等到風調雨順，太平安樂的好年景？明年還是後年？十年還是二十年？」

家都沒了，國又如何？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其實就連徐世英自己也覺得，這是離經叛道之論。拋開引入西學取消科舉的好處不談，單從代價來看，這無異於是要抹殺掉整整一個時代讀書人的心血與汗水，徹底摧毀他們ｈttｐs://ｗwｗ•ｈｅtuｂoｏk•com.com的人生，乃至於整個家族。

「不然呢？」

至少也是個沒讀過史的二傻子。

無知者幻想出來的那種「拯救世界的唯一正確答案」，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

徐世英心裏很清楚科舉制度的重要意義和價值，也知道最好的辦法應該是改良而非全盤否定。但他如果不這樣喊的話，別人腦子裡面就連改良的想法都不會產生一絲一毫。

「他們說我趁著大將軍用兵之時妖言惑眾，動搖軍心……我都不知道我這嘴有這麼厲害，要是光憑三言兩語就能動搖軍心的話，那這軍心我覺得也是名存實亡。知府大人訓斥我，說當今聖上與大將軍都支持洋務，朝廷風氣相較前些年已經大為改觀。可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要戒驕戒躁，慎之又慎。如今中俄關係惡化，大將軍正全力籌備入疆事務，整個北方的精兵強將都已經雲集蘭州，各省機器局全力運作，日夜不休趕造槍炮彈藥。」

刀客大笑道：「俺看你人長得憨厚老和圖書實，嘴裏卻沒有一句實話。那楊柳營大名俺也知曉，裏面各個都是奢遮好漢子，入冬前就已經開撥到蘭州去了。你們這些隨軍的行腳商怎麼現在才到這裏？從天津衛到俺們山西大同府也沒這麼遠的路程吧！」

車老闆賠笑道：「好漢爺說的是，可人家神武軍吃的是皇糧，沿途又有補給供應，輕裝上陣日行百里。我們這些自己帶著乾糧推車拉貨的，哪能趕上軍隊的腳程？您看我們這都是針頭線腦的小本買賣，以前也沒有什麼出門做買賣的經驗，更不曉得路徑，只知道蘭州在西北方向。就這樣一村一店地摸過來，還差點走到河南去呢！」

「知府大人說得沒錯，但我也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刀客大笑道：「放你娘的屁！你不知道那白仙姑是俺們山西出身？她的根腳來歷，綠林江湖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你還真以為那些綹子響馬，見錢眼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是誰的面子都給的嗎？」

正要坐下，就聽得隔壁桌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刀客大ｈttｐs://m•h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m.cｏm聲問道：「車老闆，你們是哪裡來的？做的什麼生意，怎麼混得跟叫花子一樣？你車上那蓮燈又是什麼說法？到俺們山西地界，這燈可不能隨便掛的啊！」

說到這裏，他一拍腦門，指著車前那蓮燈說道：「還有這蓮燈，是我們出發之前，求津門紅燈會的白仙姑賜下的。全憑這盞蓮燈庇佑，這一路上我們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啊！不僅沒賠錢沒死人，當初帶出來的七輛小車，十二條扁擔，如今也換成了四輛馬拉大車，七頭毛驢。再加上一路上總能遇到貴人相助，還有綠林道上的英雄們，都肯給白仙姑三分薄面，沒為難過我們這些小本買賣。」

徐世英笑道：「你以為我們這次的敵人只有俄國人嗎？」

唯有那帶頭的平板車上，高挑起來的一盞鮮紅紙蓮花燈分外的招搖。

車老闆連忙擺手：「您可千萬別亂說，哪有什麼魔教！白仙姑就是白仙姑，是我們天津衛有名的陸地神仙，神通無敵，法力無邊！人家一直施粥舍葯，從來沒為難過咱們和*圖*書老百姓，可不是什麼魔教妖女啊！」

徐世英被下獄的真正原因，既不是他在公開場合宣揚師夷長技，也不是外面人說的，在大將軍用兵之時勾結洋人惑亂軍心。

沒有人想和他討論這個話題，就連他的同窗好友都覺得，這人一定是失心瘋了。

但凡是考過科舉的，無論秀才還是舉人，無不對八股文體深惡痛絕。但沒有人希望改變，甚至大家都拒絕改變，排斥改變。

別的不說，你徐大先生自己考中了舉人，覺得沒意思，就想要斷了全天下讀書人的生路？神經病吧！是不是喝了洋人的迷魂湯？

而是他跟別人講，要廢除科舉制度。

刀客眯起眼睛問道：「紅燈會的白仙姑？可是那殺洋妖，燒教堂的紅燈會，魔教聖女白仙姑嗎？」

兩人正說話間，外面大道上又走來一批行腳商人，看衣著打扮不是什麼大商家，車上的貨物也是零零碎碎，一個麻袋裝著鼓鼓囊囊的，像是撿的垃圾。和其他來來往往的大商隊相比起來，就顯得有些上不了檯面。

過去的九品中正制很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