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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我半晌，目光流轉間露出決然：「今日之後，含章宮再容不得你，丫頭，這也在你的算計之內嗎？」

望著漣漪，腦海里不斷閃現起川原花寨中俊秀的少年騎在白馬上，回頭沖我爽朗而笑的畫面。月影破碎，被回憶撕裂成條條狀狀。我驀地站起身，發瘋似地朝公子荻的行軒跑去。

蒼穹如披翠蓋，萬羽齊飛，綠翎紅尾綴滿天際。殿外的宮人們齊聲驚叫，紛紛指著天上的鳥雀悚然動容。蘭花散落，碎了一地花絮，無數飛羽從天空隕落，鋪散了殿前眾人滿頭滿肩。

不願再想，隨手撩撥了下湖水，水面上立刻盪起一陣漣漪，一個水暈外盪出另一層更大的，將層層疊疊的波瀾套在其中。

他們必定當我瘋了，為了嫻月殿中那座雁翅榻，為了博得公子蘭的青睞，站在這九重宮閣之上滿口胡言。

這樣想，這樣做，錯了嗎……

他撂手將我推了個踉蹌，滿臉陰戾地喝道：「你作死嗎？敢打本公子！？」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所求不過一隅存身之處而已。

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他眸中未及掩飾的彷徨，恰落入我的眼中。他如逃一般地斂下眼帘，長長的睫羽遮去了滿懷心緒。

我不知該回他什麼，怔怔看著落雨。

神話，也不過是有心人捏造的玩笑罷了。

「怎麼？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嗎？覺得這一切還不夠？覺得我受的這一切……還不夠嗎！？」他冷笑連連，臉上驀地變了色，掙扎著手腳朝我撲了過來。

簡荻好整以暇地盯著我，將我的焦慮不安全部納入眼底，忽地粲然一笑，咂著嘴說道：「好個沒良心的小丫頭，本公子救你一命，你卻不知感激，跑到我這裏撒野來啦？」

高高在上的醒月公子，原來也有失態的時刻。

紅樓隔雨相望冷，

我唇邊冷笑，這天心蘭何時成了含章宮至寶？老太婆無非是怕我風頭勝過連心，奪了嫻月殿的位子。

殿宇門前，公子蘭緩步而出，衣袂翩躚在淡薄雲曦下，金冠俊顏，美若天人。他的目光與我相觸，彷彿凝結了萬語千言，卻化作無聲地凝望。

不！誰也不需要旁人的憐憫，我更不需要！

簡荻薄涼的口吻迴響在耳邊，我極力控制自己，哪怕是一絲一毫軟弱的神色，也不能在他面前流露。

公子蘭輕抬手臂，猶豫了片刻，終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他的手指收緊又放開，如此反覆不斷。

身在帝王家，他們這些人的深沉內斂本就不是我能揣度。公子蘭如此，簡荻如此，恐怕就連那個美如韶華的公子容也是如此。

自他走進大殿，我立刻閉緊雙眼不忍再看，卻還是難以控制地睜開眼，盯著他的身影。他茫然環顧大殿，目光對上我的視線后，挽唇一笑。

「君家哥哥，你恨我吧。」我小心翼翼地不敢再動，怕惹得他更生氣，「你恨我是應該的。」

人群中響起一聲嗤笑，有人口含譏諷，學著我的樣子高喊我等也願為醒月降萬世福澤。我一一審視過眾人的面容，有譏刺，有輕蔑，有和-圖-書雀躍，也有幸災樂禍，各懷心思，精彩紛呈。

「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最後一次說，從此以後，我……」再也說不下去，我猛地爬起來，蹣跚走到門口，推門邁了出去。

「我只求公子這一回，求公子開恩！」我極力將頭壓低，刻意不去看他眼中的那抹厲色。

我想我確是瘋了，從我走進這座宮殿的那天起，我便已經失了心志，泯滅了良心。

少年自以為走入神仙夢境，卻不知這夢背後的險惡。

「過了這些時候才來？我還以為你會更早些呢！」他放下古卷，慢慢從榻上坐起身。

我款步而出，昂首挺胸走到殿心正中。公子蘭的目光牢牢鎖住我的眉心，我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麼，或許，他是想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吧。

我轉頭，望向白石牌坊后的遠天，一道彩虹橫架在天際之上，這竟是場難得一見的虹雨。

「何苦呢？自討沒趣！」

連浣只有一語說對了，他們正在看著我如何死法！

我輕捻花蕊數下，空氣中逐漸瀰漫起醉人的濃香。不知是誰聞到香氣，大喊了一聲「天心蘭天下第一香！」

只是這一刻的心痛，真實到難以承受。

我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是酸是澀，是苦是痛，翻滾糾結在胸口，鋪天蓋地的悔恨羞愧將我埋進泥沼，沾染一身污穢。

我沒有資格辯解，我究竟是該憐憫他，亦或是自己？

輕聲念完十六個字，漫過廣場捲來一陣狂風，將眾人的衣裙掀動。風勢狂烈，頃刻間從天空落下細密的雨絲，雨落無聲，淋漓酣暢。

我抬頭望著天上一輪彎月，素月無聲，將銀芒傾瀉在湖面上，真是過分清冷的月光呵……

「醒月昌盛，神女飛天，百羽朝祥，萬民歸心！！」

簡荻沉默了很久，不言不語，一雙眼緊緊鎖住我。我被他看得心浮氣燥，忍不住咳了聲。

腦中瞬間一陣眩暈，我閉上眼，呆了半晌，輕聲說道：「不管怎樣，我想見他。」

他在怕什麼？為何平日里盈笑的唇角，現下卻又緊緊抿住？

他這是……在怕嗎？

這一場戲中戲，姑姑演得卻比我好！

他吃痛，啊一聲慘叫，手上的力道頓時鬆了，我趁機滾了開去，趴在地上干喘起來，君亦清雙手撐地，下死命地瞪著我。

「今日你殺不了我，你就學會恨我，永遠別忘了這份恨，把它記在心裏。將來有一日……我必將所有欠你的，全部都還給你！君亦清，你看清楚了我這張臉，記得這是你仇人的臉，你將來……要用這雙手報了今日所有的仇怨，我等你到那一天！」

他說完放開手，轉身消失在暮色中。我站在艷麗的宮燈下，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遠。

簡荻每說一句，我的心便跟著沉一分。他字字入扣，句句警醒，將含章宮和公子蘭，甚至是我，都看得萬分通透。

「天下第一香，好手段，花不語。」

顧不得軒館中宮人們詫異的眼光，我徑直闖進房去。廂房裡寂靜無聲，紅燭影動，公子荻躺在榻上，低頭看著手中捏的古卷。和-圖-書燈影晃過他的臉頰，將秀雅的五官籠在隱隱綽綽的光暈中。

是我！是我親手將那人推進深淵！

再度起身時，我仰頭看向蒼穹。昨日傍晚紫霞濃熾，此時天上陽光清朗，並沒有下雨的跡象。

這是夢吧？

一人話音落，無數人同時高喊此句，剎時間含章宮所有宮人跪伏于地，恭敬朝天叩頭。

連慧雙眼中精光乍現，滿意頷首，連心站在她的身後，一副漠然淡定模樣。

少年人俏麗容顏映在眼前，我第一次認真地端詳起他。明明知道他是東皋的貴人，也明白他的心思計謀全不在公子蘭之下，卻還時常被他的笑語歡顏蒙蔽。

流螢舞動，忽地又轉過柳堤去了。

……

我也跪下身去，正對公子蘭叩拜，口中大聲念道：「月朗星稀，百羽朝祥，山不遮日，水不漫疆，醒月昌盛，天下歸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的手指動了下，隨即抓住被褥，關節緊繃泛白。我仰頭用力吸口氣，將眼中濕潤的感覺逼回去。

「……為什麼害我？為什麼……」他喃喃念著，臉上敗如死灰。

話音剛落，殿上眾人驚呼起來，每個人臉上皆是難以信服的神色，直將我看作是自說自話的瘋子。我也不辯解，淺笑中轉身朝嫻月殿外走去。

我收回凝望天際的目光，瞬間投向公子蘭，他怔忪地站在廊下，神色間詭異難明，再不是一如既往的冰封容顏。

他猛地向一旁挪動身子，掙扎著坐了起來：「叫你滾，聽到沒？」

我緩緩起身，逆風而立，站在斑斕光海中與他遙相對望。朔風將我挽在臂間的飛紗曳入長空，紅衣黑綾，眉心的硃砂痣殷紅勝血。

耳畔驀地響起公子蘭輕柔的嗓音，他此刻貼在我的身側，淡淡說了幾個字：「我等了這麼多年，就等來了這個結果？」

「碧華映日，雨潤含章，昌我醒月，神女降世。」

我咬牙大叫道：「我恨不得殺了你！！」

他將古卷小心收攏起來，又用絲帶紮好，才一字一字說道：「你以為，現在他會願意見到你嗎？」

蒼穹如泓，碧藍如洗，我捏緊了雙手望天靜待。這一刻，我便賭上性命不要，成敗與否，只看天意！

我本能想躲開，忘了正坐在床沿上，他雙手掐住我的喉嚨，拖著我合身滾落到地上。接連翻滾了幾下，他的手勁不松，我越發覺得呼吸困難，雙腳用力蹬地，兩隻手狠命朝他臉上抓了下去。

萬束流光閃爍，照耀在公子蘭的身上，他微微揚起頭上的金冠，皓玉容顏浮起帝君般威嚴睥睨的神態。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我盯著他雲履上精繡的花飾，他在我的頭頂上冷冷開口：「花不語，你莫忘了是本公子找來聞香鳥，你才逃過前日那場劫難。醒月神女？不過是欺世盜名的彌天大謊罷了！公子蘭精心妙算，將一切都鋪墊利落了，恐怕日後真正要翻天覆地的是醒月皇權吧？」

顧不上規矩，我急道：「君亦清呢！？」

我喘著粗氣，快步走到他的榻前，他抬起m.ｈeｔｕｂｏoｋ•ｃom.com頭，臉上全沒有一絲詫異的神色。

連慧黑著臉喝道：「花不語，你怎可隨意動用含章宮至寶！？」

嗤笑越發冗雜，遠天驀地響起陣陣騷動，將眾人的喧囂聲蓋了過去。一剎之間，千余只翠羽聞香鳥幕天席地而來。

他的臉頰漸漸浮腫起來，清晰地顯出暗紅的掌印。

君亦清長身玉立，步履矯捷踱進殿來，臉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期待和興奮。

白璧石坊矗立在雲曦之間，日光傾灑在殿前廣場上。

「……那麼，且看這戲接下來該如何收場吧。」他退後一步，任我襝衽下拜。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臉上的神色透出極度的痛苦，我坐到床沿上，出神地望著他。

門外，公子荻笑臉相迎，我走到他的面前，甩手照著他的臉上扇去。啪一聲，他臉上的笑容被我一掌打掉。我的手心疼到發麻，揪住他的衣領吼道：「你這混蛋！你到底怎麼他了！？」

風吹得窗上的竹簾亂響，撲稜稜幾乎掉下來。

川原花海中的少年，長身玉立在白馬旁，兀自笑得爛漫……

心像是被誰用力扯破了，冷風呼呼往裡灌，我抬手擦掉了嘴角的涎水，喉嚨里此刻火燒火燎地疼痛，嗓音更是嘶啞得可怕：「因為你天真！你君家寨少主人的身份讓你看不清世情！沒有付出就想出人頭地，含章宮裡沒這個便宜。還有一點，我告訴你，別相信任何人，更不要相信我。」

我低頭看著腳前隕落一地的散碎花屑，淡淡一笑：「天心蘭天下第一香，今日始展風采。公子，多謝你當日饋花制香。」

記憶中的他從不會露出難過的神情，他喜歡盡性大笑，笑起來眉眼都會彎成新月的模樣，將秀氣的五官襯托得很柔和，惹得綠川岡地的少女們芳心怦動。

珠箔飄燈獨自歸。

一場無人沉醉的夢，等他睡醒了，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君家少主，而我也只是山野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我淡然一笑，緩緩說道：「不語今日願為含章宮祈福，為醒月降萬世福澤。」

鏡月湖畔，夜風清涼，流螢漫溢，一彎新月正映在湖面上。

連慧顫巍巍地跪到地上，對公子蘭恭敬說道：「神女降世，昌我醒月！此時天現虹雨，定是寓意神明蔭庇我醒月國的福兆！」

什麼是天意，什麼是事在人為？

醒月神桑，醒月神桑……

簡荻帶走君亦清的時候，臉上盈著諱莫如深的笑容，讓我頓感狼狽。那之後，他又會怎樣對待這個清如水的少年呢？

他們，才是隻手遮天指掌乾坤的縱棋人，卻將我恣意耍弄！

君亦清俊俏的容顏上閃爍的笑容刺傷了我的眼，在我心中劃下血痕。我咬緊唇，強迫自己面對眼前的一切，這是我種下的因，就該我自食其果。

「他在含章宮裡二十余載，韜光養晦，培植勢力和人才，更在醒月國內廣布人脈。如今萬事皆備，人心所向，醒月國眼看著是要亂了。柔蘭閣，神仙宮，公子蘭，神女降世，好一串驚天動地的戲作，好一串震懾人心的賣力演出！他日ｗｗｗ.hetuｂｏｏk.ｃom•ｃom這天下也要歸了姓章的不成！？」

我咳得幾聲，才勉強緩過氣，在臉上擠出一絲慘笑，彷彿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一字一字艱澀開口：「你以為……我的心裏好過嗎？君亦清，你知不知道，這含章宮……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當年曾說……此生能身入含章宮，是奢望的幸福……如今，如今你來了，你以為登到天上就這麼容易？你當年何等羡慕我，羡慕我從此榮光耀身……哈，哈哈，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是君家少主，你的高傲呢？你的尊嚴呢？你錯了！這世上的人都錯了，錯得離譜！！」

那時無憂無慮的少年，那段純真美好的記憶，已全部湮滅在這場夢中。

我恍悟，嫻月殿里又一個連汀誕生了。

軒堂中極靜謐，惟有紅燭滴蠟的聲響，一點又一點墜進我的心裏。我看不到公子荻的神情，惟有從這片時的寂靜中，察覺到他已動怒。

「他人在哪裡，我想見他。」我收斂了口氣，強自鎮定下來。

「你會不知？你不知道！？」我伸手指著他，手臂劇烈顫抖，「你若再害他，我便殺了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視線掠過公子蘭，落在一旁的公子荻臉畔，他的唇邊透出無比興奮的笑容，望著我的眸光專註而熱切。

視線相對的剎那，他冷冷地盯著我，平淡開口：「你滾。」

我點點頭，木然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房裡很靜，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君亦清在裏面，我會以為這是間閑置的空房。掀開帘子走進內室，床上橫躺著一道身影，我蹭到床邊，君亦清仰面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衣裳凌亂，緊閉著雙眼。

「為了這個賤奴，你居然敢對我動手？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煩了！本公子還不屑碰他分毫，不過是賞給下面人找些樂子，至於他們做了什麼，本公子一概不知。」

再一恍神，視線撞入公子荻若有所思的眼中，我回眸望向雁翅榻上，公子蘭的眉目隱藏在華宇深處。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了聲：「虹雨！」

公子蘭踏出殿廊，走入日華輝光中，層層光暈籠罩在他的身周，他停步在我身前一尺處，雙目緊扣在我的臉上。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訴自己，茫然看他跪拜，看他抬頭，看他滿臉錯愕，看他緩步走到公子荻的身後。

我和公子蘭無言地凝立在雨中，他肩頭單薄的白衫很快被雨打濕。

「你執意如此，我就成全了你。」他說著，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拽了起來，「只是你見到他的時候，可休怪本公子無情。」

「哦？」他驀地欺近，雙目森冷地盯住我，字字句句凌遲著我的神智，「你做的好事，有什麼資格遷怒在本公子身上？本公子就等著看你怎麼殺了我！」

還記得在花家寨里被我氣到跳腳大叫，或者沉默不語時，他的表情依舊清朗，只是事後會用更惡劣的手段報復回來。

簡荻拽著我的手臂將我拉出房，一路走向行軒后的僻靜房舍。停步在門前，他將我扯得更近了些，咬牙說道：「不和*圖*書管你看到什麼，本公子都不在乎！你的一身性命全拜我所賜，今後當唯我命是從，記住你之前答應過我的話。」

我走到偌大的廣場正中，停步轉身，面對巍峨的嫻月殿，反手從袖中取出一朵皓白蘭花。和風輕撫，白蘭花瓣微顫，從花蕊中盈盈騰起一縷煙氣，裊娜衝天而去。

「君家哥哥……」不知該說什麼，我呆怔地看著他，他的眼睫輕顫，慢慢睜開眼。

嫻月殿選主，神女奇迹臨世，我力薦百草堂連心姑娘，這一下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公子蘭清俊難描的容顏上露出訝色，連慧和連真固然是不敢置信，流矽的臉上更滿是怨毒。

當公子蘭最終拉著連心的手坐上嫻月殿那尊雁翅榻的時刻，她的雙眸瞬間綻放出耀眼的神采，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睥睨眾人的藐視，卻沒有慈悲心。

我沒有動，伸手過去想要拉他：「對不起。」

嘈雜的腳步聲漸漸聚攏在我和公子蘭周圍，眼前晃過連真姑姑的臉，連慧的臉，還有簡荻那張自始至終都在笑的臉。

連真的目光如冰刀刺在我的臉上，邊笑邊說：「我力薦百草堂連心姑娘入主嫻月殿，醒月神桑，榮耀含章！」

「你們將旁人都當作明眼的瞎子，本公子剛好有閑興，也陪著你耍一出好戲。只是你這丫頭不識抬舉，全沒將本公子的心意放在心上。你將君家小子塞給我，難道就安著好心？你家公子如此精細的一個人，怎能輕易被你隻言片語打動？君亦清是他放在本公子身邊的眼線，我若不善加利用，怎對得起他這份殷殷款待之誼？」

嫻月殿冰冷清寒，我渾身顫抖，終於被這寒氣所傷。

「想不到含章宮中竟能迎來神女福澤，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連真姑姑歡天喜地說著，看我的目光中隱隱藏著幾分憂色。

香氣由濃轉淡，最終再無一絲馨香氣味，白日高懸，流雲寂靜，卻是一點動靜也無。

我恨自己身無雙翼，不能飛出這場華麗虛偽的神仙夢境，含章宮是天下人的嚮往，卻並非我的歸宿。

「求公子讓我見他一面，求公子開恩。」砰一聲，我雙膝跪地，低下頭懇求簡荻。

眼睛很疼，心更疼，血汩汩地涌了出來，從心中的那道傷口中流遍全身。我捂住心口，這裏漏了個洞，風正凜冽地灌進來，將它越扯越大，再無填補上的可能。

這一場夢，何時才是盡頭呢……

我垂眉斂目，恭敬答道：「不語今日為公子登天再建階石，過了今日，含章宮裡也不會再有公子蘭。」

外廊下的侍衛揮手欲攔住我的去路，被我用力推得踉蹌退後，幾盞艷紅的宮燈高懸在簡荻的廂房門前，纖長的流蘇絲搖曳在夜色中。

連真姑姑為連心入主嫻月殿，將君亦清當作籌碼獻給東皋簡荻，公子蘭借我之手除小謝，殺連汀，今日嫻月殿中眾人再度剪除連浣，一切盡在他們的算計之內。

眼中有淚滑落下來，一點一滴，落在臉上，滑進領口。眼前分明是他受傷的表情，卻又模糊地看不清。

我怔怔地看著他，將濃腥的唇血吞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