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雪滿弓刀
「不,不是丟下!小寶乖,聽姐姐和你說,櫟煬的緇甲禁軍以虎狼之名聞名朔北,擅闖軍營一旦被擒獲,就只有死路一條,我絕不能帶著你去冒險。你在這裏好好藏起來,姐姐去救人時,也不必再為你擔心,等我救了人後就回來找你會合,你乖乖聽話,好嗎?」
我諄諄勸戒,小寶低頭盯著腳面,用腳尖不停地在地上撥拉著雪,沒有時間再等他想通,我將他推進一旁的罅穴中,他掙了下肩膀,極不情願地窩進裏面。
三枚弩箭迎面射來,簡荻沒有料到我會半途調轉方向,我欲閃躲已經不及,弩箭來勢洶洶,一枚羽箭穿肩將我射落馬下。
馬兒吃痛,發瘋一般地急躥出去,身後破空箭聲不絕,無塵頭也不回,反手揮槍撥落來箭。
說話間,他已帶著我馳回陣前,袁熙盯著我上下掃量,喝道:「小賊,你是何人!方才為何高喊東皋帝君在此?莫非是東皋的細作不成!?」
我坐在馬上,越過緇甲軍陣望去,櫟煬大軍後方百米外,不知何時集結了東皋的兵馬。數千人形同鬼魅般突然結陣出現,陣前為首的白馬上端然坐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想清楚了這一節,我心下略穩,摸索著找到一處擋風的山石,蜷身縮成一團躲在石縫後面,坐等櫟煬軍營大亂的時刻。
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腳,似乎還有些感覺,呆怔地盯著剛剛摔落的地方,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我這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袁熙將軍,你我疆場拼殺三次,我敬重你的為人。你將戍寧將軍王歸還我醒月,他日咱們沙場上真刀真槍地一決高下,勝過此番持人相脅。」鬼橫槍在手,對黑須老者拱手道。
「鬼將軍,你的為人,老夫也是極看重的。只是戍寧將軍乃我櫟煬帝君下旨羈押之人,我卻沒有資格作主將人放了,你以為老夫喜歡整日好酒好菜地招待一個廢人嗎?」
「吃吧,最後一個了。」
看著爹爹軟垂的四肢,我抑下哽咽,勉強笑道:「這些話留到回去再說,娘不會知道的。」
「哈!天大的笑話,就憑你區區數百人,妄想滅了我緇甲禁軍?小兒黃口好沒遮攔!!」黑甲軍陣從中裂開,一匹雪鬃神駿款步跨前,馬上戰將身穿烏金鎖子甲,手中一對蓮花銅角錘,頜下墨須長垂至胸。
「袁將軍言而無信,令人委實失望。」無塵一聲冷笑,響徹整座山谷。
無塵收回長槍,立馬持槍,昂首問道:「你待怎樣才肯放人?」
自櫟煬軍後方射來弩箭,鋪天蓋地落入亂陣中,東皋在一旁暗放冷箭,隱然一副作壁上觀的態勢。
獵風擦面,我回頭看向被甩在身後的無塵,耳畔響起破空之聲,一枚弩箭擦著馬身飛過,我頰上吃痛,抬手抹時,染了一手的血痕。
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我竟然還活著,劫後餘生的喜悅悄然爬上心頭,我試著抬胳膊,用力撐身,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不!我和你一起下去。」小寶攥住我的手腕,晃動著袖口,乞道,「你說過今後讓我跟在你的身邊,你去哪我都跟去哪,e丟下我一個人!」
「想不到為了醒月國一個敗軍之將,竟能引動東皋帝君親身前來,老夫今日即便戰死在幽泉谷中,亦不枉我櫟煬主上的重託。」
暗嘆口氣,該來了,終究還是躲不過……
袁熙手中蓮花錘化作兩團金風,呼呼作響,將無塵籠罩其中,偶爾銀光閃爍,無塵長槍或挑或刺,或撥或戳,端是幻化無窮。
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反手拔出背上羽箭,搖搖晃晃地起身半跪在雪地中,手中銀槍,兀自閃耀寒光……
我伸手在臉上颳了刮,瞪他一眼,怒道:「老賊!你技不如人,輸人輸陣,為何還不放了戍寧將軍!?堂堂緇甲禁軍統領竟然言而無信,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一個,活死人。」我一字一字,平淡答道。
十一二歲的孩童,瘠瘦的身量彷彿隨時會被山風吹走,臉上尚帶著稚氣,眉宇間卻又透出幾分強裝的鎮定。他的左臉上有一絲擦痕,許是剛才在山壁間蹭到,卻沒有和-圖-書聽他喊疼,這實在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腦子裡一陣眩暈,我收回視線,努力平復紊亂的心跳。這條野路看去委實兇惡難走,怕是在平時也極難攀越,更遑論此刻夜空中沒有一絲星光,周圍漆黑如墨,腳下稍有差池定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後背著地的瞬間,自然地弓起身子,打橫滾出去老遠,翻轉了幾圈才停住。飛撲而起的雪渣塞滿了口鼻,我趴在地上不敢動,驚疑地看著狼籍的雪地。
「哦?那麼此刻在孤面前的你,又是何許人?」
雜草的根莖牢牢地扎進山壁中,一把抓下去,手心和指縫裡滿是土渣,指甲疼得鑽心。藉著微薄的雪光,我看到一雙血肉模糊的手,死命地抓進峭壁的縫隙中。咬牙忍住疼,腳下努力尋找著落腳點,踩實了,身子再一點點向下挪動,山風呼呼從耳邊刮過,帶起翩飛的衣袂,飄蕩在身後的萬丈深淵上空。
我搖頭,決然說道:「我不會和你走的,戍寧將軍王也不會去東皋,他是生是死,都只會回到醒月國。」
那人脫口而出「廢人」兩字,我心頭一震,望著馬背上無塵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插翅飛過去,將爹爹救出重圍。
他的話音剛落,從山谷後方響起一聲冷笑,清晰傳入眾人耳中:「若我東皋確有意與醒月聯手滅了櫟煬,那又如何?」
狼吞虎咽地啃完碎饅頭,他挽著我的胳膊,沿著谷底狹長的道路繼續行進,厚厚的雪層被踩在腳下,發出「咯咯」的聲響,雪地上留下兩行清晰的腳印。
「鬼將軍!!醒月國大軍!!」不知是誰嘶聲力竭地大喊著,聲音中充滿了震駭和恐懼。
我將小寶拽至身後,反身對他鄭重說道:「你留在這裏等我,若是明日午時我還沒有上來,你就一個人去醒月國的都城鳳陽,去找雲翊將軍府,和人說你姓花,自會有人收留你,懂嗎?」
舉目四顧,圓頂油氈的軍帳錯落連綿成一片,我根本不知道爹爹被囚禁在哪座軍帳中。若是這樣一隻只帳篷地翻找下去,只怕找到天亮也找不完,更不用說這裏戒備森嚴,不容我隨處亂闖。
見燈籠已馱著爹爹遠去,我調轉馬頭,反向亂軍中跑去。斜刺里驀地一聲尖叫,貫入耳中:「姐姐,當心——!!」
「誓將老賊,碎屍萬段!!」無塵身後的醒月兵將一同發喊,聲震四野,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呼喊,數百兵將縱馬沖入敵陣,與櫟煬緇甲軍衝殺攪纏在一處。
無數個念頭飛閃過腦海,又驀忽而逝,許是風雪將腦筋也凝結了,我越來越懶得去想,去感覺,只是覺得就這樣躺在這裏,慢慢地閉上眼睡一覺,或許是件挺幸福的事……
「姐姐——!!」
箭雨紛紛從山壁間射落,數千人齊聲大喝,整齊劃一地蹲伏在地,翻腕舉起手中的盾牌,將全身遮蔽其下。櫟煬緇甲軍不愧為傳聞中的虎狼之師,在突遇奇襲之際,尚能如此迅捷地做出防禦反應。
我咬牙將手中冷艷,奮力插|進馬臀,戰馬悲鳴聲中帶著我和小寶絕塵而去。
袁熙急退向後,無塵手中銀槍跟著遞出,半寸不離他的咽喉。袁熙一聲慨嘆,拋下手中雙錘,說道:「是我輸了,但人我不能放,你殺了我吧。」
「有勞東皋帝君惦念,君上口中所說之人確已死去多年,這世間已沒有此人。」
眼看即將衝出山谷,我體力已到極限,全身匐在小寶的背上。弩箭攻勢不絕,如雨覆滿長空,無塵俯身到我耳邊,輕輕地說了聲:「e回頭,走!」
「在這裏躲好,不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輕易出來,除非是我親自來找你。如果我沒來,你就自己找機會逃走,記得回醒月國鳳陽城,找雲翊將軍府。」最後一次叮囑他,我不待他答言,轉身快步走遠。
簡荻策馬上前幾步,根本沒有在意袁熙說些什麼,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臉上,開口說道:「丫頭,這些年過得可好?想不到連鎣帝都被你騙過去了,孤還以為你真的已經死了。」
肩膀上撕裂般的疼痛,一道瘦小的身影沖我撲過來,未到近前hetubook.com.com,又是幾箭射來,眼看便要將他當場釘死。
「爹……戍寧將軍,您老人家一向別來可好?」我迫不及待問道,爹爹兩字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改口稱呼他為戍寧將軍。
鬼將軍手中銀槍反射著點點寒光,兩軍對峙,滾滾殺氣激蕩在空氣中。櫟煬軍陣退而再退,突然結陣展開左右兩翼,成半圍型將醒月兵馬包抄在中間。
他的小手碰到我的臉,我疼得嘶一聲,啞著嗓子說道:「好像,沒死……吧?」
無塵將我和小寶抱上馬背,我肩上的創口痛入心髓,血已經浸透了棉衣。無塵一躍上馬,拉過韁繩,回槍刺在馬臀上。
眼前銀光閃動,無塵手中銀槍探出,將弩箭紛紛撩落,抱起小寶搶到我的身前:「不是讓你走!?」
掐算了下腳程,簡荻出行必乘車馬,而我繞近路前來幽泉谷,前後不會相差幾個時辰。此刻營帳中靜若無人,大軍已然安睡,想必東皋還在等待最佳時機,我只須在這裏守株待兔,待兩軍交戰的那一刻,再伺機探尋爹爹的下落,到時審時度勢找機會將爹爹營救出來。
袁熙馬旁抬轎的軍士見主帥被戮,扔下轎子遠遠逃開,我跳下馬背,快步跑到爹爹面前。
夜深人靜,天越發冷了,我強撐精神四處張望,睫毛上落了一層晶薄的雪珠,壓在眼前。身上凍得僵硬,意識漸次有些朦朧,我不敢長時間地閉眼休憩,怕一閉上就此被凍死在冰天雪地中。
櫟煬大軍節節後撤,黑色的鐵甲彷彿退潮的海水般從眼前匆匆流過,我心中萬分急躁,卻也無可奈何。
羽箭墜地,直插|進雪層之下,偶爾從軍陣中傳出幾聲悶哼,有人中箭倒在地上。我不敢再探頭探腦地張望,生怕被飛箭當作靶子射中。
戰事一觸即發,我腦中急轉,實在想不出什麼良策解圍,索性豁出去賭一把,雙手攏在嘴邊,竭盡平生之力狂喊道:「東皋帝君在此,誰敢輕舉妄動——!!」
幽泉谷地處絕命十二峰之下,櫟煬駐兵三千看守醒月國戍寧將軍王,若我沒有猜錯,白鉞應是東皋簡荻的手下,而簡荻此次前來幽泉谷,志在勸降美人爹爹歸順東皋。
一語畢,袁熙驀地揚手示意,鐵甲軍陣呈扇形迅速散開,四名軍士從陣心中抬著一乘軟轎,轎上之人容貌清朗,泰然自若,正是美人爹爹。
無塵拽住韁繩調轉馬頭,不待我說完,喝道:「走!!」揮掌拍落在馬臀上,戰馬一聲嘶鳴,撒蹄飛躥出去。
喊聲遠遠地送了出去,迴音在山谷間跌宕起伏。無塵和袁熙同時勒轉馬頭向這邊看過來,我從石縫后探出頭,向無塵招了招手。
小寶忙伸手扶起我,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嗔道:「姐姐你嚇死我了!幸好只差幾步就到谷底了,不然你現在,現在……」
醉和金甲舞生風,
我匍匐在雪地里,一點一點爬動,壓在身下的雪被溫度融化,重又在胸口凝結成冰坨。我緩緩呼出一團白霧,儘力讓自己不去想籠罩在身周的寒氣。
一枚狼牙羽箭呼嘯刺破長空,精準地扎進人群中,射翻了毫無戒備的兵士。人聲瞬間沸騰,呼喊叫囂中響起發號施令的吼聲,緇甲軍頃刻間奔走集結成陣,地表隨之震蕩,不再如之前的盲蠅亂鑽。
乍聞爹爹的手腳筋脈俱已被挑斷,我極力壓抑顫抖的身子,一遍遍告訴自己冷靜,回頭對無塵說道:「鬼將軍,櫟煬以酷刑折辱我醒月戍寧將軍王,待救下將軍后,務將袁熙老賊碎屍萬段!」
待了片刻,山谷中一片寂靜,袁熙冷篾地看著我,叱道:「東皋何時與醒月聯手對抗我櫟煬了?小賊信口開河,想嚇唬老夫嗎?」
「交出戍寧將軍王,饒爾等不死!否則定叫緇甲全軍覆滅,一個不留!」鬼將軍策馬越陣而出,揚聲喝道。
天上不斷飄下扯絮般的雪片,我趴在雪中不敢妄動,任大雪將身形覆蓋。每向前蹭出一下,我便在原地停留片刻,待身上重又覆滿白雪,再向前蹭去。
縱觀周圍的地勢,櫟煬軍營選在谷底駐紮,兩邊山形陡峭,恰是座天然的hetubook•com•com屏障,若非夜襲奪人,惟有正面硬攻。只是緇甲禁軍素來驍勇善戰,簡荻當不會選擇正面迎敵直攖其鋒,這樣想來……他定會夜襲!
「事關身家性命,老夫一人死不足惜,但絕不能牽累三千緇甲禁軍一同赴死。鬼將軍笑我是出爾反爾的小人也罷,說老夫言而無信也罷,總之不放人,就是不放!」袁熙撿起地上銅錘,重新跨上戰馬,擺開架勢,「老夫自忖並非將軍敵手,但將軍今日惟有踏過老夫的屍身,才能將人劫走!」
他一夾馬腹縱馬飛馳而來,我從山石後轉出,迎著他跑了過去。及到近前,他斜身伸出手臂,一把攬在我的腰上將我拽上馬背,我窩進他的懷裡,用力抓住燈籠的鬃毛。
燈籠四蹄踏雪,瞬息間已到袁熙的馬前,他不及反應,已被無塵一槍戳落馬下,就此不動。
用力攀附住崖壁叢生的野草,小寶引我一路向懸崖下爬去,他身手靈活,在山壁間像只靈猴迂迴前進。有幾次我腳下沒有踩穩,蹬落了碎土掉在他的頭頂,他卻一聲不曾抱怨,繼續在下面引路,指點我每一處落足點。
未待我回神,又是一枚弩箭追風而來,我匍匐在馬背上,險險躲過這一箭。心下已經明了,這是簡荻在警告我,若他想取我性命,只怕我此刻早已成箭下亡魂。
爹爹舉起手臂,雙手卻似毫無知覺地軟軟垂下,我急痛攻心,指著袁熙破口大罵道:「老賊!兩軍交戰不殺降卒,你怎可如此折辱于戍寧將軍!?」
我側頭躲過他的目光,無塵從背後伸過手來,緊緊握住我的五指。想不到一別數載,今日竟會與他在沙場上重逢,心下不免有些戚戚然。
他掙扎欲起身,一點銀芒戳到咽喉處,無塵挺槍端坐馬上,居高臨下地睥睨陣前:「袁將軍,你輸了,按規矩將人放了,饒你不死。」
小寶的驚呼聲劃過耳畔,又在剎那間被遠遠地甩過頭頂,我彷彿坐進了雲端,身不由己地飄蕩在空中。手臂不斷擦過崖壁,我睜開眼,茫然機械地看著雙手在半空中徒勞地掙扎,心中一片冰涼,分不清是絕望,亦或解脫。
夤夜時分,風停了,四周只剩下雪片落地的簌簌聲,蒼白的天地間一片寧謐。我不敢用力呼吸,怕乾冷的空氣扎疼了五臟六腑,略動了下手腳,手上的傷口已經被凍住,麻木而沒有知覺。我將雙手湊到眼前,看著掀開的指甲下凝結的血塊里還沾著塵土和草莖。
我在燈籠臀后一拍,燈籠極具靈性,馱著美人爹爹跑向醒月大軍後方。無塵抓住我的肩膀,搶過旁邊一匹戰馬,將我抱上馬背,盯著我凝聲叮囑道:「騎了這馬,追你爹爹去!」
我縮下肩膀,小聲說:「我是來救爹爹的……」
一瞬間,局勢逆轉直下,櫟煬腹背受敵,前有醒月鬼將軍統領數百人,後有東皋帝君御駕親征。我偷眼向袁熙看去,他一張老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但握著銅錘的雙手卻在隱隱顫抖。
勉強站起身,我扶著小寶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抬頭向山頂上望去,崢嶸陡峭的山崖直插入夜空,冷寂白月在谷底灑下凄清的光芒。難以想象方才自己就是從那上面一步步爬下來的,我從袖兜里拿出已被壓成餅子的饅頭,掰下一半遞給小寶。
視線所及百米外,櫟煬軍帳守備的兵士在哨崗前往來穿梭,緇甲鐙亮,森嚴有序。
我和小寶站在幽泉谷通往絕命十二峰的路口,他指著蜿蜒在峭壁間的接天衰草,說沿著這些草一直向下走,就可以走到谷底。我覷眼向下張望,一條彎曲隱蔽的曲徑藏在草叢裡,順著陡峭的山壁盤桓而下。
「你怎麼在這裏!?誰准你一個人來的!?」無塵貼在我的耳邊,氣急敗壞地吼道。
美人爹爹附趴在燈籠背上,對我笑道:「想不到你爹爹我縱橫沙場一生,到頭來卻要靠你這毛丫頭救命,回頭讓你娘知道了,該笑話爹爹無能了。」
「不!我和……」我在馬上急道。
小寶眼中浮起一抹決絕,梗著脖子喊道:「不!既然下面那麼危險,我更不要離開你,你若是不帶著我www•hetubook.com•com,我就立刻從這裏跳下去!」
滔天的火海將夜空耀亮,先前慌亂的櫟煬大軍漸次平靜下來,默默看著付之一炬的軍營。火光詭秘地閃耀在崖壁上,投映著無數道身影,不停地跳動。我躲在石縫後面,目光在數千人中梭巡,極力找尋美人爹爹的身影。
暗夜無光,晚來山風凜冽刺骨,捲起無數雪渣翻滾顛倒在夜幕下,如尖銳的刺一下下戳打在肌膚上。
小寶他應該不會有事吧?爹爹被囚禁在哪裡呢?娘獨自一人在府里,也不知度過了多少個不眠夜,還有無塵,他此刻又在哪裡?有沒有想我?
「你——!!小賊胡說八道,找死!」袁熙被我言語一激,掄起蓮花錘砸了過來,無塵銀槍巧勁橫挑,盪開了厚重的銅錘。
視線的範圍正在逐漸縮小,我掐了下胳膊,毫無痛覺,索性抬起手咬進嘴裏,用力地咬,直到手背上感到了唾沫的潤濕。張開嘴,看著手背上一道彎如弧月的咬痕,我突然忍不住笑了。
「袁熙老兒,我奉勸你即刻放了戍寧將軍,我或可勸鬼將軍饒你一條老命!否則待我一聲令下,左近埋伏的東皋幾千兵馬同時衝殺下來,你那引以為傲的緇甲禁軍,只怕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而已。」
好熟悉的傷痕,似乎在誰的手背上,也有這樣的一道痕迹呢,是在何年何月,因為什麼,就此烙印在彼此的心間,一生難忘?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這次恐怕真的是束手無策了。我抬起頭迎上飄落的冰晶雪花,激靈靈地打個哆嗦,腦子裡忽地靈光一現,想起在客棧里偷聽到白鉞說的話。
他伏在地上,青銅鬼面跌在一旁,狠狠盯著我叫道:「快走!!」
以我對簡荻的了解,他絕不可能像我一樣魯莽行事,以孤身犯險,他這人一向謀定而後動,必會在事先進行周密的計劃,帶足高手和兵馬,才會前來幽泉谷劫人。
眼前晃過無數團光影,往事如舊夢穿梭不盡,身上似乎感到了些許熱度,我驀地睜開眼,從地上驚跳而起,駭然望著自山崖兩側滾跳下來的火球。
我盯著他半晌不語,想不到這孩子外相聰慧,骨子裡卻是一根筋的實心犟脾氣。無奈地嘆口氣,我只得妥協道:「你能保證下去后一切聽從我的安排?哪怕是……我讓你丟下我一個人逃走?如果做不到,你就趁早在這裏老實等著我!」
小寶咬唇瞪著我,沉默了半晌后,才輕聲問道:「姐姐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了嗎?」
又斗數十招,袁熙驀地當頭揮落雙錘,擬准了無塵的槍桿砸下去。無塵手臂前送,已不及回身抽手,電光火石之間,千里一盞燈斜刺跨出半步,飛起后蹄踹向袁熙的雪鬃駿馬,那馬吃了一驚,尥起前蹄,袁熙老將不備,被狠狠摔落馬背。
我和小寶誰都沒有說話,此刻越向前多走一步,便是向危險多靠近了一分。心下不由地肅穆審慎起來,不敢放鬆精神,時不時停下腳步,觀察下周圍的動靜。
我作勢虛張鎮懾袁熙,他果然臉顯驚疑之色,左右看了看山壁溝壑,梭巡是否埋伏有兵馬。
從山壁上滑落下無數碎石,一雙腳跳進我的視線,小寶飛奔到我的身邊,滿臉眼淚鼻涕地叫道:「姐姐?姐姐?你死了嗎?你說話啊!」
「小寶!!」
我咬牙忍痛,翻身爬起來,說道:「我要帶小寶一起走!」
「你嫌命太長是不是?這裡是什麼地方,怎容你一個人亂跑亂闖?你,你,我早晚被你氣死!!」
四下里殺聲響徹雲霄,震動得山壁跟著嗡嗡作響,我心旌搖曳地看著眼前化作一團火海的軍營,想不到簡荻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狠決凌厲,竟然選在雪峰深谷中火燒櫟煬大軍。
斬殺聲回蕩在山谷中,到處是飛濺的鮮血和肢體,刀光劍影,兵戎交接,無塵催馬直奔袁熙而去,我拔出冷艷橫在胸前,決意在袁熙老賊身上戳幾個窟窿,為爹爹報仇。
月黑將軍夜引弓。
「這下面如今有櫟煬緇甲重兵把守,不是鬧著玩的!我若帶著你下去,你定會連累於我,我不管你是一路要飯回去,和_圖_書還是想其他辦法,總之你給我完完整整地回醒月去,知道不知道!?」我拂開他的手,故意厲聲斥道。
沿著山壁旁邊迂迴接近櫟煬大帳,趁換崗的間隙,我一個閃身躲進角落的軍帳邊,矮身隱匿於夜色中。
無塵招不待用老,虛晃一下,反手又是一槍刺出,袁熙舞開手中蓮花錘,和無塵戰在一處。
我心中一緊,他已翻身倒撞落馬,我急回頭看去,他的背上插著幾隻箭,直沒至柄。
簡荻沉吟半晌,揚聲說道:「今日孤本欲請醒月國戍寧將軍王回東皋小桓數日,不過既然見到了你,你隨孤回去吧。」
渾身上下疼得像是散了架,兩條胳膊直到指尖看上去慘不忍睹,我齜牙咧嘴地檢視著身上的傷痕,訕訕地說道:「是啊,幸好只有幾步,呵呵,幸好。」
小寶遲疑了下,隨即點頭答道:「我保證!」
「來得好!」袁熙老將驍悍,側身閃過,舉錘敲向銀槍。
看著他二人在陣前僵持,我咬牙切齒暗罵袁熙老頭無恥之極,輸了不認賬,比我還會耍無賴。突然驚呼不妙,醒月和櫟煬在這裏僵持,埋伏在暗處的東皋遲遲不肯出手,定是在等待時機坐收漁翁之利。
駿馬一聲嘶鳴,四蹄高高揚起,額頭的紅鬃飄曳飛盪,穩穩地踏在谷底的雪地上。馬上一人銀槍鬼面,猶如神兵天降,佇立在櫟煬大軍面前。箭矢如雨激射向黑甲軍陣,一瞬間山谷在濃煙中坍塌崩潰,數百匹戰馬俯衝下山崖,集結在他的背後。
堪堪拆解了百余招,無塵一條銀槍使得仿若銀龍穿雲一般,看得我眼花繚亂。心裏隱隱憶起,他不是不會武功嗎?
空氣中騰起灼燒的熱浪,一團團巨大的火球吞吐著猙獰烈焰,裹在嗆人的濃煙中席天滅地而來,紛紛砸向櫟煬軍營的大帳。一瞬間眩目的火星四濺,數千人從帳中蜂湧逃竄出來,軍營里頓時亂作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風裡傳來小寶斷斷續續地喘息聲,想必他的體力已到極限,我心裏萬分焦急,若是再下不到谷底,只怕我倆先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額發,盡量放柔聲音,說道:「小寶,還記得你剛才和姐姐保證過的話嗎?再向前走就是櫟煬的軍營,我必須去那裡救一個人出來,你在這裏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我救了那人就回來找你。」
蒼白的圓月懸挂在崖畔,彷彿觸手可及,四下里一片萬籟俱寂,惟有雪落的聲音,靜悄悄地傳遍山谷。
「爹爹,我和無塵這就帶你離開!」我伸手扶住爹爹的肋下,無塵跟著下馬,和我一起將爹爹從軟轎中扶起,推上馬背。
「除非將我麾下緇甲禁軍盡數屠戮,此人乃是要犯,私放要犯或被敵軍劫掠,都難逃一死,區別只是死在誰的手上而已。」袁熙挺直身軀,站在無塵的馬前。
堅持住,堅持住,心中反覆不停地告訴自己,堅持下去,就快到了……腳下驀地一蹉,整個身子瞬間向下墜去,雙手奮力地想要攫取一切能夠抓到的東西,卻連著草根一起拽落。碎石翻滾著砸在臉上,我閉緊雙眼,感覺身子不斷地向下滑落。
美人爹爹見到我,神色一怔,隨即笑道:「身子骨還算硬朗,只是天寒地凍,手腳有些不聽使喚而已。」
袁熙手中銅錘一晃,厲聲說道:「戍寧將軍用兵如神,這些年征戰下來,威名遠播,老夫怎敢輕易折辱于大將軍王?況將軍從未歸降我櫟煬,為防逃走,這才挑斷了他手腳的筋脈,哪裡有這麼多話好講!?」
轟鳴聲從山谷上方傳來,彷彿一道道隱雷遙響在遠天之上,峭壁兩側湧起遮天蔽日的塵煙,卷著銀白的雪浪壓頂撲下。一匹黑鬃駿馬驀然騰空跳起,從雪浪中一躍而出,劃過天際的圓月。
「既然如此,你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若是袁老將軍輸了,須得立刻放人!」人字音落,無塵挺銀槍斜挑刺出,抖開幾點槍花,直取袁熙面門。
「不——!!!!」我失聲驚叫。
走不多時,正前方隱約顯出幾點火光,小寶扶著我的手一緊,渾身綳得僵硬。我停下腳步,將他拉到面前,仔細端詳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