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洛
厚重的宮門將他阻隔在外，他的心卻被埋葬在王城殿內，直到侍衛再次勸他離開，離洛才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夕陽照著他遠去的身影，像是被徹底拋棄的孩子，那一個瞬間，他的背影看上去竟有點可笑。
離洛跪倒在國王面前，悲哀地說：「不！大王，天神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伴著鐘聲，百姓們紛紛從家中走了出來，公主病重，瘟魔來到有窮國的不祥之兆傳遍大地。他們脫下了華服，和國王一樣，披上粗麻素衣，赤著雙足，捧起穀物，抬著豬羊，慢慢地跟在祭祀大典的隊伍之後。
離洛臉色蒼白，望望手中的皮鼓，又望望神台上的神像，絕望地大叫：「天神啊，天神！你這是怎麼啦，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神台上的炎帝神像變得有些扭曲了，看上去十分詭異。
年老的國王在離洛不停的呼喊聲中默默祈求著：列代先王在天有靈，保佑我有窮氏度過此劫。不是本王要祭祀白帝，實在是本王無德，召不來天神，不能消除瘟魔啊。
精衛手指一扣，發出風系的召喚咒，白虎一聲長嘯，從亭中消失。
「嘿嘿，山中野民不算是有窮國的子民，大王只要將十倍的祭禮給我，我就去山中為大王找祭品。」白靈法師的眼中透出貪婪。
國王一驚，他知道身為巫師的離洛一定不會容忍他祭祀白帝。可是，現在這是惟一能救湘瑤公主的方法，他不能放棄。
「白靈，你這個信奉邪惡的巫師，一定是你那邪惡的巫術帶來了罪孽。天神會懲罰你們這些邪惡的巫師。」離洛憤怒地衝到白衣男子身前。
銀靈子，我要幫離洛請來天神，天神就要來了，你快走吧。
神廟外一片混亂，人們驚慌失措地四處逃著，大地發出轟鳴的怪嘯，不停地震動，一株株挺立的銀杏樹搖晃著被連根拔起，倒在地上。
國王彎下腰，伸出顫抖的雙手，扶起了離洛：「離洛，從現在起，你不再是有窮國的巫師了。至於祭祀白帝的罪孽，就由本王來承擔。」
「可是……可是這山中野民也是人啊……」國王聲音變得乾澀。
「離洛，這不是你的過錯。」國王轉回身，「一個信奉天神的國家只有國王失去了德行，才會使天神遠去，才會招來瘟魔的橫行。」「不，大王。是離洛修習巫法不專心，法力不夠，不能將有窮國的苦難上達天神。」離洛更加愧疚，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國王雙膝一軟，不覺也跪了下來。
猛然，一和*圖*書陣接一陣的鐘聲響起，王宮大門緩緩打開。
離洛看著手中的小皮鼓，有些心神不定——祭神的大典好久沒有在有窮國舉行了。現在，瘟魔來了，天神能感應得到嗎？天神真的能來嗎？
離洛跪在公主的床邊，眼中流出傷心的淚水。
青鳥不及多想，原地一旋，顯出原形，振翅追向空中。
「天神，是天神來了……」離洛驚喜之下，手中的皮鼓越發轉得急速。
瑤池仙境的桃花似乎是無窮無盡，精衛穿過桃林中的一條小徑，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更大的桃花林。她四下看了看，閃身藏在一株桃樹后。
「沒有天神，沒有天神！上天下地，白帝獨尊！天上地下，白帝至尊！」一團白霧從神廟邊的河水中升起，霧中響著嘶啞的喊叫。
離洛手一揮，泛著紅光的皮鼓急速旋轉起來，整個神廟頓時都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
「白帝至尊顯靈告訴我，說山中有一個野小子，將給有窮國帶來災難，為了替有窮國消除災難，這次就用這個野小子和山中野民的女孩為祭品。」
離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緊緊地抱著國王不鬆手：「什麼？大王，你說什麼，大王，離洛不明白你說的什麼？」
他真恨不得讓大門外的武士衝進來，將這個可惡的邪惡巫師亂刀砍死。可是他不能得罪白靈法師，他是白帝在人間的化身，此時他能來到有窮國，說明天神已真的拋棄了他的子民，我只能指望他來救湘瑤了。
夕陽發出一片瑰麗的紅光，灑在眾人身上，整個祭神的隊伍顯出一種凄涼與肅穆。
樹后的精衛苦笑了一下，若不是王母的桃源幻陣的幫忙，你這「討厭的小鳥兒」早就跟上我了，我又怎麼去拿王母的「白虎令」呢？王母不在瑤池，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一定不能放過。有王母在，她就是找到白虎令，也難以拿走。現在，只要闖入這桃源幻陣的中心，就能找到白虎令。有了白虎令這把神兵，她就不怕守護炎谷的火神，就能去救父親。
殘陽消失，一片灰黑的暮靄罩在了搖晃的神廟上。
殿外依然傳來離洛的呼喊：「大王，不能祭白帝，如果祭祀了白帝，天神就將永遠離開有窮國！」
「啊，白虎令，你果然藏在這裏。」精衛興奮地撲上前去，抓住了白虎令。
素女盤腿坐在神案邊，撥弄著七弦古琴，彈奏著祭神之曲。她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跳著迎神之舞的離洛，期盼著天神能感應到離洛的祈求https://m.hetubook.com.com。
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離洛，離洛用雙手緊緊握著那用來溝通神靈的法器——小皮鼓。
「不！我不走，我要求天神！」離洛似清醒過來，他掙扎著擺脫素女的手，回身向神廟衝去。
只見亭子正中盤坐著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白虎。白虎雙目如電，放出一道道玉白色的光芒，刺向逼近的精衛。
「大王，不能求白帝。天神和我們人間有約，是不會拋棄我們的。」離洛大驚失色，連連磕頭，「離洛身為巫師，不能驅逐瘟魔，讓國人受罪，讓湘瑤公主受難。實是有罪，請大王治罪，以此來感應天神。」
「我知大王心存善意，不願傷害有窮國的子民。因此特地祈求白帝這次可以不用童男童女……」白靈法師斜著眼珠瞟了一眼國王。
國王臉上陡地現出厭惡之色，對著白靈法師聲色俱厲地說道：「記著，你不是本王的巫師，你只是有窮國請來的法師。」他轉過頭，對著大殿旁的一道帳幕叫道，「歸甲！」
「真的……要是這樣……」
他沒有看到，離洛剎那空洞的雙眸。
素女抬頭望了一眼那株枝幹伸向神廟的古樹，眼中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武士們卸下了盔甲，放下了兵刃，他們和大王一樣，赤著足，抬著豬牛羊三牲。負責祭禮的官吏則奉著麥稷谷等五穀，他們跟在國王和離洛身後，有窮國將以最隆重的大禮到神廟中去祭拜天神。
離洛看著地上的神像，萬念俱灰，手中的小皮鼓「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他心頭一顫，低下頭來，口中不停地念起向神靈祈禱的咒語，小皮鼓在手中不斷地晃動著。
銀杏樹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幾片樹葉忽然盤繞著飛落在素女身上，似是有什麼法力在操縱著這些樹葉來阻止素女進入神廟。
他望著矮矮的人群，那膝下所踩的是他的信仰與尊嚴。
白衣男子驕傲地舉起手中的法杖，環視著眾人：「沒有天神，眾生從此以後只能祭祀白帝。」
國王一把拉住離洛，大吼道：「離洛！你醒醒！天神已經拋棄了他們人間的子民。」
只有離洛和素女站立著，孤零零地站立著。
國王和眾官員武士發出驚恐的叫聲，一個個跳起身向外跑去。
精衛一怔，心中閃過一絲悔意。她抬起手中的白虎令，只見令上的白虎彷彿流露出懇請的神色。
此時，殿外忽然傳來離洛的聲音：「大王，巫師離洛求見！」
白霧漫過倒在地上橫七豎八的銀杏樹，漸漸消散和_圖_書，霧中露出幾個身穿白衣的男子。為首的白衣男子寬衣大袖，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手拿一隻白色的法杖。風吹來，寬袖和長發一齊飛揚，恍然如世外仙人。
離洛一遍一遍在殿外喊著，聲音漸漸地沙啞黯淡。
人們又一次想起了曾與他們結盟的天神，他們相信，有了天神，邪魔就不能傷害人類。
華麗的公主寢宮燃起了根根粗燭，國王惟一的女兒湘瑤秀美的臉上布滿黑色的斑點，雖然是陷入昏迷之中，但也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國王望著傾倒在地的祭品，渾身顫抖。
精衛壓抑著心頭紊亂的思緒，悄悄抬起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凝聚著靈力，發出了幻影咒——只見一個和精衛一模一樣的嬌小人影從樹后閃出，順著桃林中的青草小徑奔去，轉眼之間已消失在桃林中。
陽光斜照在層層疊疊的飛檐之上，高大的城樓形成黑沉沉的巨大陰影，整個有窮國此時就似沉在這種陰影之下，昔日熱鬧繁華的王宮前變得一片死沉，見不到一個人。
國王重重地將頭磕下去，伏在地上。
三牲和五穀等一堆堆祭品擺滿了神案，人類供奉著天神。天神享受著供奉，就必然庇護著人類。
原來天未塌，地卻陷了。
青鳥環顧一圈后，一抬頭，只見雲海茫茫之中，一個紅色的人影正飛行著。
只有那株千年大樹屹立著，就連樹上的枝葉也沒有一絲震蕩。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奇特的景象。
青鳥聞聽響動，發現了那個身影，立刻追了上去。
白靈法師看了一眼殿外，眼中透出一絲殺氣：「大王既然已答應祭祀白帝，就應將這個信奉天神的巫師趕出有窮國，從今以後，本法師才是大王的巫師。」
傳說神廟是四大天神在鎮壓邪魔時建起來的，每當有窮國受到邪魔的攻擊時，天神就會從神廟中顯身。只是近些年來，生活在肥沃的河水兩岸的有窮國子民，不僅沒有再看到過邪魔，就是水澇天旱這樣小災小難的也沒有碰到過，他們似乎真的是生活在天神庇護之下，過著富饒而快樂的生活。
精衛一抬頭，這才發現亭子四周的桃花紛紛墜落，轉眼之間，生機盎然的桃林正迅速枯萎著。
隨著離洛的話音，神廟晃動起來，神像抖動得更厲害了。
歸甲站了起來，引著白靈法師向大殿邊的一道偏門走去。
這時，遠遠傳來青鳥驚慌的聲音：「精衛！精衛，你怎麼毀了王母的桃源幻陣啊！」
作為樂官，素女帶著一群樂師靜靜地跟在眾人之後走ｗｗｗ•ｈetuｂｏok.ｃｏm•com向神廟。她抱著七弦古琴，走近神廟旁那株千年銀杏樹時，忽然低下了頭。
「離洛，本王……本王只能去求白帝了。」國王轉身推開一扇窗戶，向外看去，他再也不忍看見女兒痛苦的神情。
「歸甲，你代本王送白靈法師出宮，讓他快去山中給我找來作為祭品的野民。快去，不要誤了祭祀的時辰！」國王看也沒有看一眼白靈法師，對著跪在地上的武士歸甲說道。
她猛然抖落身上的幾片樹葉，衝進了神廟。
大地再次震動起來，素女猛地清醒，她撿起小皮鼓，強拉著離洛向神廟外逃去。
夕陽慘烈地卷在天際，王城的空氣更加清冷。
夕陽的光芒射進神廟，照在離落手中的皮鼓上，皮鼓泛出輝煌的紅光，彷彿蒙上了一層神聖之光。
白靈法師站在王座下，微微彎著腰，飄逸的長發散落下來，遮住了他的臉龐：「我的大王，祭祀白帝必須要用童男童女。」
國王抬起頭，看著抖動的神像，激動得熱淚盈眶：「天神，天神！你快顯靈吧！救救我的公主，救救我們有窮國的百姓！」
昏暗的殿中只有國王和白靈法師。
「白帝只有享受了童男童女，才會施展他無邊的法力來庇護公主和有窮國，白帝將讓有窮國成為大地上最強盛的國家。」白靈法師直起腰，晃了晃手中的白色法杖。
國王似乎沒有聽到離洛的呼喊聲，他看著白靈法師的身影消失，一下倒在地上，面向王座跪著。
「我有窮國願意再加十倍的五穀和三牲來祭奉白帝，也不能用童男童女來祭祀白帝。」國王憤怒地站起身，走下王座，逼視著白靈法師。
在桃林中轉得筋疲力盡的精衛看到亭子，心中一喜，直向亭子奔來。突然，白光一閃，精衛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國王虔誠地跪在神案下，行著大禮。
一名身形魁梧的武士手執一把寒光閃閃的短柄戰斧，應聲從帳幕後走出，跪在國王面前。
就在這時，神案在晃動中轟然倒地，供奉天神的三牲和五穀等祭品四處亂滾。素女驚駭之下，琴弦嘣地斷開，樂師們也停止了奏樂。
有窮國在紛紛揚揚的雷雨中陷入慘淡的黑暗中。
國王和離洛及抬著三牲五穀的武士官員走進了神廟，眾多的百姓跪在了神廟之外。
跟在素女身後的樂師們茫然不解，不明白在莊重的神廟前，身為娛神的女樂官為何如此失態。
宏偉的王宮大殿宮門緊閉，一隊隊身披甲衣的衛士神情緊張如臨大敵般守衛在宮門外。
粉紅的桃花瓣上躺和*圖*書著一塊晶瑩透亮的玉令，玉令上隱隱顯著一隻昂首欲嘯的猛虎。
國王一身素衣，赤著雙足走出了宮門。他神情肅穆地每走幾步，就跪下來，向天上磕一個頭；再走幾步，又跪下來磕頭，他在用最虔誠的行動懇求著天神。
「哈哈哈哈，天神，天神能懲罰我嗎？離洛，你好好看看，大王，你們看看，天神連自己都保不住了。」白靈法師發出一陣大笑。
「不能用童男童女！只要能讓公主平安，我願用祭祀天神一倍的五穀和三牲來祭祀白帝。」國王斜倚在王座上，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閃電劃破夜空，雷鳴響徹雲霄。
精衛高高地躍到空中，甩開如雲的長袖，桃林中的桃花瓣漫天飛舞，遮住了道道刺目的光芒。
國王往後退了一步，白靈法師知道，他已經開始猶豫了。
離洛和眾多官員武士跪在國王的身後，隨著國王行以大禮。
隨著白靈法師的笑聲，大地又是一陣震動。
大地一陣顫動，神像忽地抖動起來。
精衛衝著小徑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一晃身融入到桃花叢中。
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他是巫師，在他的心中，天神是至高無上的，是不可戰勝的，是不能被摧毀的！
混亂的人群一下子靜了下來，國王和離洛驚駭地看著那團白霧。
曲徑通幽，桃林中現出一座由桃木搭建的亭子，似是給遊玩桃林的人走累了準備一個歇息的地方。
「離洛，你會明白本王的心意的，你要好好照看湘瑤，我惟一的女兒。祭祀白帝后，我將離開我的國家，我會把罪孽一起帶走。」國王凄然一笑，甩開離洛的手，對著昏睡的女兒大聲說道，「湘瑤，縱然天神不再降臨有窮國，縱然沒有天神的幫助，我也會救你的，為了你，我會不惜一切的。」
一陣桃花飛舞，青鳥落在一株桃枝上。看精衛失去了蹤影，青鳥不禁焦急地喊道：「精衛……精衛快出來，這裡是桃源幻陣，裡邊有王母布下的神咒，快出來……」
幾個白須老漢陡地跪了下來，一群驚惶的百姓跪了下來，國王身後的武士和官員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來。
桃枝一片晃蕩，青鳥飛身而至，她一看到空空的亭子，就明白來遲了。
有窮國。
猶豫片刻，她又擰緊眉睫。不！我要用白虎令去救父親。王母，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愛著父親，你會原諒精衛的。想到這裏，精衛一縱身，穿過亭子，躍向空中。
「轟隆」一聲巨響，太陽神炎帝的神像從高高的神台上栽了下來，摔倒在地，盪起一片灰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