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失蹤者的下落
天哪!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體翻了過來,仰面平攤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你幹嘛要在這兒?你為什麼不趕快離開這裏?」麗麗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她翻了個身,忽地一下坐起來,一邊擦眼淚,一邊使勁兒推著身邊睡得死死的男人:
此刻,她正瞪著一雙玻璃球樣混濁的白眼珠,側耳辯別著周圍的聲音。
「對了,剛才我們是在旁邊那一間墓室里,現在咱們的位置已經變了!當然聽不到了……」
蘇婉是個可恥的第三者,害得別人家破人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得四鄰轟動,引得人人唾罵。蘇婉低著頭在樓道里進出,感覺背後射來無數利箭般譴責的目光。
麗麗蒼白的小臉兒泡在水裡,緊貼在冰面上,黑黑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她,嘴就像魚那樣一張一合,吐著一串串氣泡,好像在叫著:「媽!媽!」
她目光渙散地盯著木板裂縫處透進的一縷月光,意志仍在抗拒著,而身體卻在猛烈的衝擊下,在一種可恥的罪惡感中達到了高潮。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觸到了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那小東西試探著,在蘇婉的手上嗅著,蘇婉感覺到它涼涼的小鼻子,咻咻的鼻息吹在蘇婉的手背上,清清楚楚地傳進了蘇婉的耳朵里。
她吃力地挪動著腳步,為了避免滑倒,盡量往有雪的地方走。
「法老!」醫生大聲叫道。
老太太的聲音不是從嗓子眼兒里發出來的,而是從氣管里吹出來的,她伸手摸索著走了過來,兩隻枯瘦的手即將觸到了蘇婉的臉。
憑著呼吸聲判斷,明哲就在她的對面,他也是坐著的。
她牢牢記住了醫生的話,一個人要保持純真,就必須與這個污穢的世界隔離開來,不能與之同流合污。
醫生迅速起身抓起衣服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四處尋找著,院子里黑乎乎的,見不到任何可疑的跡象。
麗麗在家裡一住就是很長時間。她不再抱怨硬硬的炕板,四面透風的廁所,不愛洗澡的母親,而是白天蒙頭呼呼大睡,一到天黑就跑得無影無蹤,連村裡的小姐妹們都找不到她。
那是一隻同樣飢餓的老鼠。
蘇婉整天除了去醫院看媽媽,就呆在家裡。她覺得這個假期實在太長,而眼前的一切又都由於明哲的出走而顯得黯淡無光,她的心情簡直糟糕透頂。
蘇婉沒加任何思索,就把它送到嘴邊,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任何人都想不到,村裡最漂亮的女孩兒麗麗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被變態醫生陶凡製成了一具「木乃伊」,裝進了一具古代人的棺材里。
「我討厭你!你這個狐狸精!害人精!快滾吧!滾得越遠越好!」麗麗仇恨地喊道,扭身跑掉了,她的長發在風裡跳躍著,像一個山妖隱入了黑暗中。
麗麗媽不禁想起了女兒:那個醫生到底在老宅里藏了些什麼秘密?麗麗媽有心上前探個究竟,可她終於沒有膽量再往前多走一步。
這些屍體中有她小時候的同學,有跟自己面熟卻毫無關係的人,其中一個甚至是以前在街上賣東西的小販。
「明哲,你在哪兒啊?」
黑暗中,不知從什麼地方伸出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鉗住了蘇婉的胳膊,把她扯進了黑乎乎的小屋子。
「真奇怪!醫生為什麼把蘇婉弄到墓室里來?蘇婉怎麼了?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哲一邊摸索著石壁,一邊嘟噥著。
「嚎什麼嚎?這個家裡誰死啦?你哭得這麼難聽?」男人終於從夢中被驚醒,他爬起來打開燈一看,麗麗媽蓬頭垢面地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我知道你早晚會來的。」醫生隱在黑暗中的臉看不見表情。
過了許久,誰也沒有吭聲,兩個人都好像睡著了一樣,他們都不忍心把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絕望傳染給對方。
昏昏沉沉的蘇婉頓時清醒了許多,她看清了那躺在石棺里的女人。
可女人往往這樣,當她們陷入所謂的愛情時,就會毫無理智,變成瞎子、傻子和聾子,甚和圖書至變成連弱智人都不如的廢物。別人的提醒又有什麼用呢?
那一對萬分招搖的、金色的大耳環,突然刺痛了蘇婉的眼睛!她太熟悉這一對惡俗的大耳環了……
明哲出身書香門第,身上自有與眾不同的平和儒雅,那正是蘇婉所渴望的一種氣質。他的心地善良得幾近透明,對待任何人都是那麼無私而寬厚。在蘇婉成長的過程中,她的內心深處是多麼嚮往能有明哲這樣一個人做她的哥哥、父親或者是朋友啊!
「可是蘇婉還沒找到呢!她如果被關在這裏,一定嚇壞了。」
「有一個老太太剛才就在外面……」
這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女孩兒,為什麼要生在這樣一個窮鄉僻壤,又為什麼偏偏看上了陶凡那個禽獸?一定是她對醫生不知深淺的糾纏,促使那個禽獸慌恐中對她下了毒手……
蘇婉當然不知道,這老宅里除了醫生還有一個叫邱瘸子的男人,他的老母親正為了尋找兒子而到處瘋跑。老太太直覺她的兒子就在老宅內外活動,於是一到夜晚她就會出現在這個神秘的大院兒外面。
蘇婉把手中的電筒朝旁邊掃射過去,立即瞠目結舌:她的眼前漸漸出現了更多人的屍體!她拚命忍住了嘔吐,慢慢坐起來,驚恐地看著這可怕的場面。
他有著漂亮修長的手指,那一段時間,蘇婉總是不由自主想著明哲那一雙手,難以自拔。
欺騙明哲這樣一個純凈的男人,一個無辜的男人,一個真正愛著她的男人,使蘇婉感到心在滴血。
麗麗媽這個可怕的噩夢似乎在提醒她:麗麗出事兒了!
「真的,好像是個瞎子,還穿了一身白衣服。」
汽車在蘇婉面前停了下來,「哐當」一聲,車門打開了,她鬼使神差地上了車,坐下來還在想,我明明是要坐6路車回家的呀!
「外面那個老太太是誰?」蘇婉想起剛才的驚人一幕。
她的意識又漸漸陷入了一些零散的片斷。
她知道明哲對她也是一見鍾情,猶如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
那隻大狼狗應聲而來,討好地沖醫生搖著尾巴。
「一切都是我的錯!……」蘇婉看著醫生的眼睛,那雙眼睛給她一種純真、善良的感覺。醫生一聲不響地坐在她的面前,用專註的神情認真傾聽著的樣子,更挖掘出了蘇婉悔恨、自責和虛妄的情感,使她深信自己是一個邪惡的菌類,污穢不堪。
蘇婉在車站站了一會兒,慢慢朝一條鄉間大路走過去。走了大概一個多鐘頭,走出一條長長的綠樹成蔭的大路,拐上了通往龍山村那條山坡上的小路,她沒經過小河,直接爬上了河邊那面小山坡。
漸漸地,她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長匣子裏面的東西。剛才就在手電筒昏黃的光線里,蘇婉看見了這驚人的一幕。
「好些了,就是覺得頭暈。」
還記得一年前麗麗回家省親時,沒有像以往那樣,蜻蜓點水地看看他們,當天就返回城裡,她竟然意外地住了下來。
耳環!
女人嚇得扔了身上背著的柴捆,一下子跪倒在冰面上,她看到麗麗的兩隻小手從下面使勁兒推著冰面,就像一個被關在玻璃盒子里的小天使。
再見到明哲的時候,是在那個夏日的一個午後,廣場上一個公益活動的露天演出。蘇婉遠遠地躲在人群中看著彈琴的明哲,她再也無法面對他了,在喧鬧的人群中,她不覺淚流滿面。
蓬頭垢面的老太太瘦得只剩一層皮,顴骨處尖銳的骨頭好像要穿透出來,在她扎著的褲角下面,是一雙粽子般細伶伶的小腳。老太太整個人輕靈而神秘,根本不像這個世界上的人。
聽著外面「嘩嘩」的雨聲,蘇婉心裏有些害怕。看看火燒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把門窗仔細地關嚴,又把灶門擋好,才放心地睡下。
蘇婉嘆息著,還有誰能比自己對陶凡的禽獸面目認識得更透徹呢?如果早知道麗麗與醫生的關係,自己一定會提醒她,讓她遠離這個魔鬼的!
蘇婉不斷地命令著自己,她感覺自己https://m•hetubook•com•com的意識馬上就要與身體分離了,中間只有細若遊絲的一根蛛絲在連接著,她心想,如果這根蛛絲斷了,我就死了。
「什麼老太太?」醫生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蘇婉。
誰也沒料到關偉的妻子會自殺身亡。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出去!現在我們得想辦法找到出口……」她聽到明哲幽幽地說。
那個骯髒破敗的小玻璃廠的煙囪還在冒著滾滾的濃煙,地上大堆的碎玻璃在夕陽里反射出刺目的強光;路邊的民房還保持著原汁原味的農村風格,屋檐上掛著成串的紅辣椒和老玉米,每家每戶的院子里都沒有人影兒,看上去異常的安靜。
她還很年輕,身上穿著婚紗一樣繁瑣的服飾,層層疊疊。對了,那就是一件白色的婚紗,只是已經不再潔白。胸前一雙枯乾的手,跟她恐怖的面容形成強烈反差地擺出一幅安詳的姿態。
心碎的結局大都有個浪漫的開始。
醫生嘴裏爆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然後從蘇婉身上滾落下去。疲憊不堪的蘇婉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她緩緩轉過頭來。
現在,聲音已經消失了,更加令人猜不出那到底是人聲還是鬧鬼。
「你說,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大呀?」初秀終於首先打破了沉寂,這會兒她正靠著牆壁坐在地上,她實在太累了。
假期,蘇婉回到了城裡,當她意識到明哲已經遠離這座城市,再也不會回來時,一顆剛剛被龍山村的孩子們溫暖了的心,頓時又涼透了。
聲音停止了。
蘇婉對這個心高命薄的麗麗有著深刻的印象,因為自己剛來到村裡的時候曾感受到她強烈的敵意。她不能容忍村裡出現一個比自己更漂亮的姑娘,搶了她的風頭,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像蘇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竟和自己同時出現在陶醫生的面前!
「麗麗……麗麗準是出什麼大事兒了,她給我託了夢來!」女人止不住地抽泣著,越想越傷心。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關偉在妻子死後接受了一系列調查。經核實,除了與蘇婉的關係,他還收受賄賂,參与走私,已被公安機關立案審查。
不錯,就是她!
她明白了,眼前這具「木乃伊」不是別人,正是村子里那個最時髦的女孩兒麗麗。
他的話令蘇婉十分羞愧。
「我為什麼要離開?」蘇婉一時愣住了。
手電筒里的電池已經快要耗盡了,蘇婉癱在無邊的黑暗中,面對最後一點兒微弱的光線,無力地喘息著。她的胃猛地一陣痙攣,隨著劇痛,她那滾落得四散而去的思緒,又重新聚攏在了一處。
蘇婉清醒之後,看到老宅的主人陶醫生正坐在面前專註地看著自己。蘇婉看著醫生的眼睛,突然哭了。
極度虛弱、極度孤單的她,就像看到了親人那樣,恍惚間竟把醫生當成了明哲的替身,積攢了許久的眼淚一股腦兒傾瀉出來。
可她還是下意識地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打開了房門,昏倒在門外。
「麗麗!麗麗!」麗麗媽除了嚎啕大哭外,一籌莫展。
「剛才我明明聽到有人在隔壁敲牆壁,後來怎麼就沒了呢?」明哲奇怪地自言自語。
「你這個蠢貨!」醫生一腳踢在狼狗的屁股上,狼狗哀嚎一聲跳開了。醫生轉過身,瞪著獃獃的蘇婉,蘇婉驚慌地站在那兒跟他對視著。
蘇婉心裏清楚,像他這樣的人,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不會有其他世俗的考慮,兩家是否門當戶對並不重要,但對方卻一定是要純潔,沒有污點的。
蘇婉心裏越是自卑,卻越是不由自主地愛上了明哲,她是第一次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男人。
可是,蘇婉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突然,她看到裸|露出的冰面下面,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定睛一看,在透明的冰層下面,有一個人的腦袋在一拱、一拱地。接著,她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麗麗!
她背貼著牆壁喘著粗氣,心裏還在想著剛才那個怪誕的半瞎老太太。
接下去的和*圖*書半年多,麗麗再也沒有回來過。等村裡人再問到麗麗的時候,被蒙在鼓裡的麗麗媽為了虛榮心,就只好說女兒到南方打工掙大錢去了。
她回身到處找石頭,想砸開那可惡的冰層,救出自己的女兒,可是找啊找啊,平時到處可見的石塊兒,現在卻都無影無蹤了。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竟一直跑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蘇婉仔細辯別著,這聲音好像來自另一個空間。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在空氣里摸索著,那個聲音具體起來,似乎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蘇婉以常人根本感覺不到的速度在地上緩緩地爬著,朝著聲音發出的方位摸索著。
麗麗媽再也睡不著了,她爬起身下了地,穿上麗麗給她買的銀灰色羽絨服,打開門,踉蹌著往村頭的河邊走去。
「什麼?」
蘇婉還沒來得及發出的叫聲,被男人的手一把堵在了嗓子眼兒里。
一天晚上,麗麗媽春風得意地回到家的時候,麗麗不見了,她連個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車窗外呈現出郊區一如既往的陳舊風景:
她始料不及的是,一到龍山小學,就被孩子們那份真摯純樸的感情深深打動了,她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逃避方式。可是在短暫的欣慰過後,就又不可救藥地陷入無望的寂寞之中。
他們無法知道,剛才躲在外面那間墓室時聽到的聲音,正是幾個盜墓賊在活動。
「我說呀!你快醒醒!我夢見麗麗了!」
突然,老宅的大門響了一聲,在夜裡的河上清脆刺耳。藉著月光,麗麗媽看到了一個白影子一閃,從老宅的門口往墳地方向走去,邊走嘴裏邊念念有詞。
「我再給你吃點兒葯,很快就會好的。」醫生似乎笑了一下,蘇婉看見他的白牙齒在黑暗中一閃就不見了。
蘇婉用力掙扎著,醫生咻咻的喘息聲在耳邊掠過,空氣中一陣濃過一陣的杏仁味兒,混雜著兩人身上散發出的熱浪,向四處瀰漫開去……蘇婉漸漸癱軟下來,她把自己放任成一塊任人揉搓的抹布,儘可能地攤開在那堆稻草上。
13路是駛往郊區汽車總站的,車上擠滿了附近村鎮的農民,他們無所顧忌地吸著辛辣的旱煙,煙味兒混合著蒸汽一般升騰的體味兒,整個車箱里的空氣污濁不堪。
明哲不光能給她真摯的愛,他還代表著蘇婉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種生活方式,其中包括他富有的家境和受過的良好教育。
兩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墓穴里,不約而同地四肢著地,拚命往發出響聲的那面石壁爬過去……
那是一具年輕的女屍。
蘇婉失望地坐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還要等明哲來救我……
蘇婉癱倒在地,內心努力掙扎著,想把就要扯斷的思緒拚命地拽回來。
蘇婉從院子後面大牆的豁口處跳進院子,院子里靜悄悄的,這種安靜使人感到強烈不安。
愛人走了,城裡也呆不下去了,蘇婉毅然來到了龍山村。她是抱著懲罰自己的心態到鄉下來的,她要讓自己吃苦受難,甚至變成一個孤魂野鬼,以彌補對明哲、對母親、對關偉的妻子和所有人欠下的情債!
蘇婉被人群裹挾著下了公共汽車,又上了通往邊境的汽車。
一股霉臭的氣息嗆進了她的喉嚨,再一次提醒蘇婉,自己此刻是在地獄一般暗無天日的地下墓室里。如果當初一死了之,就不會再有今天這可怕的處境了……真不如當初死掉啊!
她幾乎早已把他們忘在腦後了,他們有的在自己的生活中只出現過一兩次,就再也沒見過面;有的幾乎天天見,可是在一個早晨突然消失了。
長途汽車到達終點站時,整個車箱里只剩下蘇婉一個人。她下了車,汽車原地調了個頭,揚起一天灰塵,迅速開走了。
與其說是醫生囚禁了蘇婉,倒不如說,是蘇婉在潛意識裡自願選擇了隱居式的逃避。是的,她要逃避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所做的一切,逃避生活給她帶來的所有不公平。
麗麗媽為這個有錢的女兒感到十分驕傲https://m.hetubook.com.com,她頂風冒雪、挨家串戶地去炫耀女兒給她買的金戒指。
她只有頻繁地跑去醫院,趴在媽媽膝上痛哭。然而每次看到的都是媽媽沒有內容的雙眼,只好擦乾了眼淚,默默地轉身離去。
一天下午,蘇婉從醫院探視完媽媽,恍恍惚惚地走出醫院的大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發覺面前就是公共汽車總站。
聽到消息的一瞬間,蘇婉才明白自己是多麼愛他,沒有了他,自己就無異於一具行屍走肉。
那天夜裡,龍山一帶下起了瓢潑大雨,屋裡頓時潮濕起來。因為前幾天天太熱,蘇婉已經幾天沒燒炕了,什麼都是潮的。她想燒炕驅驅潮濕的寒氣,可是費了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點著了火。
蘇婉跟明哲是小學時的同學,時隔多年後,兩人在一次老同學聚會上相遇。聯歡會在一個酒吧里舉行,那天明哲上台表演了節目,蘇婉突然發現他還是一個出色的吉他手。
「蘇婉肯定是知道了醫生老宅里隱藏著的秘密!這個傢伙真可怕……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總覺得醫生有點兒怪怪的了……」
初秀和明哲被醫生關進了一間更大的墓室,他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險惡處境,一種暗無天日的感覺死死地壓在他們心頭。
正因為如此,蘇婉每天都提心弔膽,這種時刻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已經大大超過了她能感受到的愛情的快樂。
一陣狗叫突然在她身後炸響,那隻大狼狗正站在地窖門口,衝著蘇婉「汪汪」大吼,蘇婉驚惶失措地跑到一個廢棄的牲口棚下,睜大眼睛回頭看著。
蘇婉猛一轉身,眼前是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服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影被黑色的大牆襯托得觸目驚心。她白白的身影與腳下黑黑的陰影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就像一個奇形怪狀的龐大怪物。
月光慢慢移過醫生帶著汗珠的腰間,照亮了草堆旁一把寒光閃閃的鍘刀。蘇婉想起學生家長講過的關於老宅過去發生的事情,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渾身是血的長工,惡狠狠地用眼前這把鍘刀把主人的頭鍘下來……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迅速坐起來整理好衣服。
麗麗媽回憶著夢境,止不住地大哭起來:「我的麗麗呀!是媽害了你呀!你在哪兒啊,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這時,她的耳朵里突然鑽進來一種聲音,瑣碎的,使她感到一陣戰慄。
何況蘇婉還是從城裡來的,地道的城裡人,身上有著麗麗學也學不來的一種特殊氣質。
天塌地陷的時刻終於來臨:明哲突然失蹤了!
麗麗她媽媽一直說女兒去南方打工了,她怎麼會出現在這棺材里?
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對他講了,她怎樣把媽媽跟別人偷情的事情告訴了爸爸,暴怒的爸爸殺了那個人,被判刑入獄;她又是怎樣委身於同學的父親,獲取金錢,養活了得病的母親和弱智的妹妹,致使對方的妻子自殺。
她背著一捆乾柴,從村前小河的冰面上一步一滑地往家走。自從幾個兒子都成家立業,單挑門戶過日子,家裡就剩下一個女兒麗麗了。進城之前,她每年冬天都得代替哥哥上山去揀乾柴。麗麗離開家后,家裡冬天燒炕的柴火也就只好由麗麗媽自己去揀了。
這些人怎麼竟會出現在這裏呢?自己一定是在做噩夢!快醒醒吧……
她真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然而自己終於會失去他的,他早晚會知道這一切的!就在那一刻,蘇婉差一點兒做出了離開這個人世的決定。
「你到底是人是鬼?」這沙啞的聲音好似來自一個陰間的鬼怪,那急切的語氣,就像在焦急地尋找同類。
看著路邊的小菊花在微風裡搖搖曳曳,蘇婉的心裏有一種被征服的疲憊和認命感。
那不是瘋老太太嗎?她怎麼會從老宅出來?奇怪的是,有生人進出,大狼狗今晚怎麼不叫?
蘇婉的內心無望地掙扎著,身體卻像泥塑那樣坐著一動不動。
女人披頭散髮地坐在那兒,愣怔怔地回味著剛才那個可怕的夢:
只覺得一股溫熱的水流淌進了喉嚨里,www.hetubook.com•com她拚命吞咽著,那股熱流在胃裡只打了一個轉,就立刻返了出來,蘇婉扔掉手裡還在抽動的小身體,趴在地上嘔吐起來,直到吐出了苦水,然後重新癱在了地上。
到處都一團漆黑,她睜大了眼睛想看清小河的冰面,夢中的女兒被冰河困住的情景還在腦子裡閃現,可是哪兒還有麗麗的影子?雖然知道剛才自己只不過做了一個夢,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往河面走去。
「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進來的?」醫生的問話嚴肅得非常陌生。
曾經追求過蘇婉的幾個男孩兒怯怯地遠離了蘇婉。弱智的妹妹不諳世事,年邁的姥姥成天流淚。只有明哲還蒙在鼓裡,蘇婉覺得心都碎了,她清楚明哲遲早有一天會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她沒有勇氣親口去告訴他。
就像回答明哲的疑問似的,距離他們不遠的牆壁,突然又隱隱地傳來一陣敲擊聲!
她臉上的皮肉已發了黑,緊繃繃地塌陷在骨骼深處,刻劃出頭顱清晰的輪廓。鼻孔和眼睛處各形成了兩個黑呼呼的規則的洞窟。張得大大的嘴裏露出參差的牙齒,牙齒很長,那是因為牙齦萎縮了的緣故。糾結在一起的長發,已經變成了一團沾滿灰塵的亂麻。
蘇婉還記得半年前的一天晚上,麗麗氣急敗壞地跑來學校找她,眼裡噙著淚珠,蓬頭垢面,蘇婉請她進屋,她只是站在門口仇視地瞪著蘇婉,一雙大個兒的金耳環在兩頰閃閃發光。
一輛公共汽車從遠處緩緩駛了過來。蘇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車上掛著的路線牌,心裏不禁震了一下,又是13路!蘇婉的眼睛像受了驚那樣,緊盯著那兩個突然在眼前放大了的數字。
天色已經黑下來。院牆裡一排枝繁葉茂的大樹把院子遮得陰森森的,牆壁裏面沒有一點兒聲息。
就在這個念頭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時候,她的手同時也像長出了眼睛,迅速反手抓住了那個發出聲音的小傢伙,那小傢伙「吱吱」尖叫著,在她手裡熱呼呼地掙扎,扭動著帶毛的身體。
「剛剛……從後面……」蘇婉緊張得結巴著。
「你大概看到鬼魂了。」醫生盯著蘇婉的眼睛,像在觀察她是不是在撒謊。
睡到半夜,蘇婉被一陣窒息的感覺驚醒,她意識到,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了。有一瞬間,她真想放棄自己,就此睡過去,再也不醒來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
麗麗媽睡在炕頭上,突然被一個噩夢驚醒。
蘇婉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奪路而逃,慌不擇路地跑過衰敗的草叢,往高高的院牆跑去。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蘇婉的靈魂又回到了肉體。她的手試著抽動了一下,摸到了地面上的土。
「你是麗麗吧,你怎麼啦?」蘇婉奇怪地問她。
「讓不讓人睡覺了?明天天亮我就進城去找她!這個死丫頭,一天到晚讓人操心的東西……」男人打了個冷戰,罵罵咧咧地又鑽進了被窩兒。
蘇婉看到了不遠處山坡上幾個長滿雜草的大小土堆,那是幾座安靜的新舊墳墓。蘇婉剛想轉身,卻發覺雙腳似乎粘在了地面上。
那次煤氣中毒之後,蘇婉的身體一直很虛弱,醫生對她表示出了異乎尋常的關切。他們談得很投機,很快地,她覺得自己的思想感情似乎都發生了變化。
蘇婉被他抓著手腕「砰」地頂在了牆壁上,小房子搖動了一下,棚頂散落下紛紛的塵土。
眼前的坡上出現了一座大大的、深灰色的院子。
等她抱著一塊大石頭,失魂落魄地跑回到小河時,頓時傻了眼:冰層下面哪裡還有麗麗的蹤影啊?
蘇婉在心裏絕望地呼喚著明哲的名字,她的眼睛里乾乾的,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蘇婉在醫生的啟示下似乎恍然大悟,她在短時間內就被他重新設計了感情程序,灌輸了新的觀念。她甚至開始信佛,拜偶像,想以此凈化自己的靈魂,贖回自己的罪惡。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奏效,她最終還是落了一個可悲的下場。
男人睡得迷迷糊糊,對女人的大驚小怪很不以為然,他哼了一聲,動也沒動,接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