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8章 考察
「說得正是!說得正是!」何老頭忙不迭地點頭,膽氣表現得比吳成還壯:「他娘的,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大不了就打他們個頭破血流!」
「吳小旗安心吧,我都貼心藏好的!」何老頭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咱們這幾日在各個屯村粗粗轉了一圈,拋荒的田地多少、屯丁余丁的情況如何,我大致都記錄了下來,回屯堡之後便安排人手一個村一個村地細細查過去,把各個屯村的情況都好好理一遍。」
黃冊又稱賦役黃冊,洪武十四年設,乃是記錄轄內人丁、名字、年齡、田宅、資產等情況的戶口版籍,衛所之中則用來記錄軍籍。
當然,封建時代的官府辦事也別指望有多認真,早在成化年間這黃冊就成了擺設,編造人員常與官紳豪族勾結私自塗改捏造,黃冊上的數字與實際情況基本對不上。
但官府賦役征丁卻有實際需求在此,故而各地官府衛所大多另編一冊作為賦役征丁的依據,此冊不報于朝廷,乃是各地私編,相對黃冊更為準確,一般統稱為「白冊」。
更何況今年和_圖_書老天有眼開恩,張家免了他們一年的租債,朝廷徵募的屯糧雖然不少,但從來都是屯丁們支出的小頭,永遠還不幹凈的租子和利滾利的高利貸才是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的大山,如今這座大山被卸了去,今年若是個豐年,總能省下不少口糧過個好日子,誰想到這美好的未來不是喜氣洋洋的?
「清丈之後,咱們掌握了田地數額,之後的工作才有底氣進行,田地要均分,不夠的還得組織人手開荒、多餘的也能招募流民耕種,夏收之時收繳屯糧心裏也有了數,總之,得保證每一戶屯丁屯民都有田可種、能養活自己和一家人。」
不過明末這從上到下爛完了的時代,連白冊都沒有人認真編製了,朝廷官府、衛所軍屯對地方的掌控和了解基本只能靠猜。
「春耕之後,還得組織人手清丈田畝,按規制來說,屯丁耕種田畝都是均分的,但這次下村我粗粗看了看,屯丁們耕種的田地根本沒有均分的說法,有的佔著大片良田,有的耕種的田地連一家都養不活,有的甚至無田可耕、去給當地地主和圖書當長工糊口!」
吳成重重點了點頭,也懶得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掰扯,轉移了話題:「對了,何老頭,剛剛和那王家家奴毆鬥之時,讓你記下的東西沒弄丟吧?那簿子可緊要得很!」
田野之間到處都是忙碌的屯丁、余丁和軍眷,新買的耕牛拉著犁頭在田裡往來前進,揮舞著鋤頭的屯丁將土地一一整好耙好、在麥田之中植好麥苗、灑下肥料。
至於明年怎麼辦、兩倍的租債怎麼還,這世道過一天便算一天,哪想得那麼遙遠?再說了,綿百戶能從張家談下來那個協議,沒準明年也能再談一談呢?實在不行,大不了去做佃農流民嘛!
「還能怎麼應付?誰來就他娘的打誰!」吳成怒罵一聲,提了提腰間的雁翎刀:「軍屯田轉讓得層層上報,官府哪裡管得到咱們衛軍?這幫地主拿著官府的條文過來有屁用?就算鬧到兵部去也是咱們占理!」
何老頭點點頭,撲哧一笑:「這些情況,沒準張家比咱們還要熟悉,哈哈,實在不行,咱們就去問張家去。」
裹著涼風的春雨沒有遲滯他們的動作,
和*圖*書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屯丁和余丁一刻不停地忙碌著,不少人掛滿水珠的臉上滿是笑意,朗朗上口的農家歌謠蓋過了春雷的陣陣轟鳴。
吳成長長吐了口濁氣,罵道:「那姓王的一個舉人、本鄉的小地主,哪來的資本接張家的租債?哪來的膽子招惹咱們衛軍,他就是張家的白手套!代替張家來催命!哼,等夏收之時張家確實是依照約定不來催債催租,這些本鄉的地主卻都要來盤剝了!」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吳成騎著小毛驢行走在鄉間小道上,何老頭也騎著一隻毛驢跟在一旁,毛孩沒有坐騎,只能靠著兩隻腳板行路,牽著吳成騎著的毛驢的韁繩走在前頭。
「張家在行緩兵之計,我也在行緩兵之計,張家不想吐掉咽下去的肉,咱們又為何要放棄到嘴的肥肉?這些小地主小鄉紳一個面子都別給,統統打出去,要找咱們麻煩,讓他張家自己來!我倒要看看他張道河是不是打算和咱們撕破臉了!」
農家人不怕雨,就怕不下雨耽誤了春播,前幾年山西少雨、時有乾旱,不少屯丁https://www•hetubook•com•com余丁顆粒無收,只能活活餓死或流亡成了流民,吳成一路行來就見過不少拋荒的土地,大多都是因乾旱的影響而被迫拋荒逃亡的屯丁或農戶所至。
吳成卻沒有他們這麼輕鬆歡喜,在各個村裡繞了一圈,心中始終壓著一塊大石頭:「幸好咱們下村去轉了轉,呵!張家的人不來管事,又他娘的跳出來一個王家人,拿著官府的文告騙咱們的屯丁張家把田租都轉給了他們,說什麼張家簽的協議,和他們王家沒關係,租債還是要照收!」
吳成點點頭,說道:「我到時候也討要些旗軍和你一起去,也算是拉練了,咱們一路走過來,各個村子的情況和黃冊、白冊上記的基本都對不上,黃冊本來就是個應付上官、糊弄人的東西也就不說了,但連白冊都對不上,可見這兩年林惡鬼是天天忙著摟錢,壓根沒做啥正事。」
「成哥,那咱們怎麼辦?」毛孩牽著毛驢回頭問道:「這些地主多多少少都和官府有關係,又有張家在背後撐腰,若是夏收的時候如蒼蠅一樣湧來,咱們怎麼應付?」
如今這場雨來得及時m.hetubook.com.com,正好澆灌了剛剛插下去的麥苗,對於大多數靠田吃飯的農家人來說,這便是久旱逢甘露,昭示著他們今年會有一個難得的好收成。
「那張家好不曉事!」何老頭明顯也氣著了,吹鬍子瞪眼地罵著:「賊鳥廝,協議都簽了還搞這些小動作,他娘的,擺明了就沒想遵守那協議。」
「他不做事咱們得做事,春耕太忙,沒法清丈土地,咱們就先照著白冊把百戶所的人丁田宅情況搞清楚,屯丁和余丁里多少人到了能當兵的年紀?多少人能從事生產?哪些人有手藝可用?乃至婦孺有多少能生產勞作的,也得記錄下來,還有屯丁和余丁的資產情況也要摸清楚,人丁情況弄清楚了,之後咱們才能按照實際情況分配工作、操訓屯丁。」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正笑著,遠處的屯堡已經模模糊糊進入了視線之中。
「這倒是不意外,我從一開始就沒幻想過張家能遵守約定!」吳成喘了口氣,冷笑道:「自古狼吃肉,哪有咽進肚子里再吐出來的?張家迫於咱們的壓力簽了那協議,其實就是緩兵之計罷了,武鄉的利潤,他們一點都不會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