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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阿六眯了眯眼，身子往後靠了靠：「就靠你們？你們復社那幾十桿筆？還是你那六百世忠營舊部？」

黃宗羲的語氣很冷漠，彷彿他這個東林後繼和東林黨毫無關係一般：「當年東林先生曾言『官輦轂〔gǔ〕，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邊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無取焉』，東林黨人將這番教誨忘得一干而盡，只知結黨以謀私、充當權貴喉舌，日日將清正朝綱掛在嘴邊，可百姓如何、朝廷如何、君父如何，都比不過他們心中那些小心思！」

夜色越深，十里秦淮彷彿愈發熱鬧，成群結隊的花船畫舫排在江面上，不時有放縱的士子狂笑著跳進河中，引得周圍的浪蕩公子和妓|女歡呼不止。

黃宗羲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扭頭看向秦淮河：「失西北ｍ•ｈｅt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失中原、失中南、失西南、失遼東、失京畿、失山東，蜷縮在這東南一隅之地中，他們卻沒有得到半點教訓，依舊是黨爭不斷、依舊是奢靡享受、依舊是貪圖富貴！江南煙華之地，看似繁盛，實際上只是一具腐朽的空殼，裝著早在萬曆年間就該掃進墳墓的屍體！」

「北方的東虜……他們同樣要求官紳不分滿漢厲行節儉，還撥糧賑災。不管他們是真的救災還是做做樣子，至少也擺出了一副救災的模樣來！」

「龐少傅包了連翹姑娘一整夜，不能讓龐少傅的金銀白花了，下官現在就送您回去……」黃宗羲坐在對面，煮著一壺清茶，抬頭看了看韓阿六，又垂下頭去，問道：「龐少傅，您覺得今日這場宴會……如何？」

「在龐少傅心中，飛蛾撲火更貼切些吧？」黃宗羲掃視著秦淮河，語氣極為堅定：「但終究是要有人去做的，那些身居廟堂之上的不願去和_圖_書做、不敢去做，那就讓我們來做！」

韓阿六心中厭惡無比，沒有與黃宗羲深談的意思，隨口說了八個字敷衍：「奢華至極、繁盛至極！」

韓阿六眉間一皺，坐直了身子，雙目如看見獵物的神鵰一般，緊緊盯著黃宗羲：「黃主事，你們想要幹什麼？」

韓阿六眉間皺得更緊，聲調高了幾分，厲聲問道：「黃主事，本官在問你，你們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黃宗羲似乎是在發泄一般，不吐不快：「馬士英、阮大鋮，他們和東林黨人其實是一丘之貉，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所以他們以權爭謀國、以權爭治國，拚命排除異己、打壓賢良，此輩有做事的能力，但越有能力、越能壞事！」

韓阿六沉默了一陣，他已經不需要再詢問黃宗羲了，黃宗羲雖然沒有明說，但復社想要幹什麼，他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你們這是在玩火！」

「龐少傅可知武鄉賊那邊王夢尹、熊文https://m.hetubook.com.com燦等前明官吏所創的經世濟民之學？」黃宗羲依舊沒有直接回答，見韓阿六盯著他不說話，便自顧自地說道：「經世濟民，要去虛而向實，要人人擔責、人人敢為……下官、顧忠清、夏彝仲……復社之中不少人推崇經世濟民之學，所以都想站出來做些事……或者說，是因為咱們想要做些事攪攪這江南的一潭死水，所以才會遵奉經世濟民之學吧？」

「龐少傅知道，下官聽聞國難，變賣家產組織六百青壯勤王，朝廷嘉獎下官忠勇，這才讓下官當了兵部職方司主事……」黃宗羲冷笑幾聲，又苦笑幾聲：「可這朝官，下官當著是真沒意思，下官想要的是驅逐韃虜，而朝堂之上、軍將之中……跟這些蟲豸在一起，又如何能實現下官心中願景呢？」

花船緩緩地在秦淮河上行駛著，韓阿六斜靠在欄杆上，看著秦淮河上和兩岸的燈紅酒綠、煙華繁盛，心中只感覺一陣陣泛噁心，厭惡感越來hetubook.com.com越濃烈。

「馬士英、東林黨捏造出一個北官黨來爭奪南官人心，我們就遂了他們的意，把北官黨真正給造起來！」

「只有我們……淮安府、鳳陽府等地也遭了旱災，江北還有那麼多因之前東虜入寇而流亡的百姓要吃飯……」黃宗羲原本友善隨和的臉上布滿了陰霾，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這場大宴中消耗的金銀飯食，能讓多少百姓填飽肚子？這十里秦淮中每日灑下的金銀錢糧，又能救活多少災民？」

「是啊！這場盛宴，整個天下恐怕都找不到幾個能與之媲美的！」黃宗羲冷笑連連，一副攤牌的模樣：「但下官覺得龐少傅在那靜室之中的評語才最為準確，噁心，噁心至極！」

「還有左良玉、劉良佐他們那樣的軍頭！去年東虜和武鄉賊兩虎相爭多好的時機？結果就因為他們自相爭鬥、各掃門前雪，十幾萬大軍，被一個正藍旗打得跟狗一樣狼狽！」

「今年諸省大旱、災害連連，聽說武鄉賊那邊，自賊首以和-圖-書下厲行節儉，官吏禁止擺宴、民間禁止鋪張，官府軍中，連飲酒都要專門的批文准許，否則都要挨罰，種種舉措，都是為了省下糧食救濟災民。」

「所以下官想要搏一搏，無論輸贏，總歸還是為大明的改變做了些事的！」黃宗羲滿臉真誠地看著韓阿六：「下官今日與龐少傅交心，龐少傅應該也明白下官的意思。」

「自然不是靠我們這些人……」黃宗羲笑著搖了搖手指：「復社陳子龍，早先已經去滁州勸說孫閣老了，冒辟疆則去了鎮江，勸說兵部尚書史可法，還有楊廷樞去了浙西，勸說浙西總督傅宗龍，陳貞慧去了鳳陽，勸說江淮總督謝三賓。」

「東林黨……當年東林學派初創之時，還是個為民發聲的學派，到後來為民發聲變成了替權貴說話，到如今，東林黨中非富即貴，替權貴說話，也是替他們自己說話。」

「東林黨人天天喊著要『驅除姦邪、眾正盈朝』，但最該打倒的，便是他們這些腐朽無能、貪圖享樂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