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活戲本之囚星
曾曉琴說:「方仙姑說殺兔仙從天牢里出來了,天下就要大亂了,所以他要牢牢看住這顆星……還有些別的話,我就聽不懂了。」
我在五歲半的那一年,確實是死了。
殺兔仙從天牢里出來,那就是律呂歸位,要是巫統真的恢復了過去的通天之能,那天下確實要大亂了。我覺得方仙姑看天還是有點本事的,並不是單純糊弄人,也許我真該去問問他陰船出沒那幾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想到小時候,小叔叔是怎麼跟我吹噓他是縣劇團的角兒,當年在台上有多風光的時候,心裏不禁一陣難過。我猜想在小叔叔的心裏,能在縣劇團里當個演員,哪怕他始終沒有拿到編製,始終只是一個臨時演員的身份,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所以他才絕口不提自己被縣劇團開除的事。
我是跟我爹媽一起被燒死的。
如果小叔叔在我小時候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他是唱出陰船來的,為什麼……
我聽曾曉琴說了,才知道原來方仙姑是這樣看天算命的,怎麼感覺上像是糊弄人的。原本想去找方仙姑問問「月入黃泉,陰船出沒,咸池釣三星,五車過天關」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的念頭頓時就打消了。
曾曉琴叫我去洗手吃飯。她從外面帶了幾個炒菜回來,從塑料袋裡拿出來,嘴裏哼著歌,用盤子盛了一一擺在桌上,還有一大碗米飯。我看到菜里有個牛寶,就猜到這是她客人跟她完事之後,請她在外面吃館子吃剩下的菜,她當好東西給打包帶回來了,我心裏一陣噁心,就想跟她說我不吃了,但終究還是敵不住餓,站起來去洗手了。
我愣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曾曉琴翻到的那一頁上正好寫著「月入黃泉,陰船出沒,咸池釣三星,五車過天關」這些話,連忙問:「你懂這個?」
曾曉琴洗完澡出來就嚷著要關燈上床睡覺,我腦子裡亂得很,根本沒心思跟她那個,就借口拉肚子,拿了活戲本去廁所里開了燈繼續看。
我希望這整個活戲本里的東西都只是我小叔叔編的戲文,就跟我小時候他講給我聽的那些故事一樣,都是他故意編出來嚇唬我的東西。
小叔叔被縣劇團開除之後,也沒臉回我們村子,就在縣城待著,住在他大哥家裡。他大哥年紀要比他大很多,在縣城的一個小酒廠當釀酒師傅,一家三口住在酒廠的員工宿舍。小叔叔念書那會兒就是吃住在他大哥家裡,學費也是他大哥給交的,他大哥天天押著他去學校,他才念到了高中。別人都說他大哥是把他當兒子養,一直到小叔叔考進縣劇團了,不用他大哥管了,他大哥才放心結婚成家了,自己也有了兒子,那時已經五歲多了,一家人過著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更何況連我都看出來了,張天一是想要擺布小叔叔,小叔叔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張天一覺得自己對小叔叔的態度已經夠客氣、夠親切的了,但他身居高位慣了,骨子裡流露出的還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小叔叔又怎麼會感覺不到?
小叔叔這輩子還是頭回見到大紅旗。當時這種車全國都沒幾輛,都是給首長坐的。普通人不要說坐過,就連見都沒機會見著一回。
張天一從讓黃五娘去請小叔叔開始,每一步都是設計好的,他既要讓小叔叔覺得自己到處受到排擠,處處孤立無援,又要讓小叔叔感到自己的才華受到器重,對他張天一產生知遇之恩,更是要讓小叔叔知道,只有唱出陰船,帶回律呂來,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成為人上人。
小叔叔知道這不是什麼障眼法。公路是真的,大紅旗也是真的,只是不存在於這和*圖*書個時空里。
殺兔仙會星光黯淡,淪為囚星,是因為律呂的失落。
馬大杆子自己沒多大本事,他敢那麼囂張,其實是因為他舅舅是縣裡的大人物,平時只有他惹別人的分兒,沒人敢惹到他頭上去。小叔叔這回算是在太歲頭上動了土。馬大杆子回去跟自己舅舅一頓哭,第二天紅星大劇院就因為演出事故被勒令停演整頓了。就連縣劇團的領導都被叫去挨了批評。
張天一還想拿大紅旗來壓小叔叔,對他進行威逼利誘,這就更加把小叔叔給得罪很了。張天一也不想想,小叔叔要是個肯低頭的人,他能在縣劇團混得那麼慘嗎?
張氳是青城真人,在民間一直有很多信徒,張家後人在世俗的勢力也很大。
張天一嘆了口氣,說:「你果然是個殺兔仙,孤僻邪謬,不可理喻。可你要知道,你要是不改命,你很快就連第二演出隊都待不下去了……」
張天一面帶微笑,動作熟練地上了車,看著小叔叔。
就連周易也被我給害死了。
我自己也是殺兔仙的命格。
我從廁所回來,發現曾曉琴正拿著我隨手倒扣在桌子上的活戲本在看,心裏一急。好在曾曉琴對書這種東西完全沒興趣,只是隨手翻了一翻,就扔還給我,說:「你怎麼還看這種算命的東西?」
小叔叔住到他大哥家裡之後,白天也不出門。縣城就那麼大點地方,小叔叔被開除的通告就貼在劇院售票處旁邊的公告欄里,他這個演出隊伍中的敗類分子一下子就人盡皆知,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比看戲還熱鬧。小叔叔白天在家裡睡覺,醒了就借酒澆愁,反正他住的地方就是酒廠,有的是不要錢的酒,還是純度很高的原漿酒。到了晚上,趁著街上沒有人了,小叔叔喝得醉醺醺的,就一個人溜出去,在空蕩蕩的縣城裡到處遊盪,他就這樣晝夜顛倒,活得跟個鬼一樣。
活戲本後半部分的內容很亂,不像前面有大段的戲文,很多都是無頭無尾的白話,我翻到最後幾頁,那部分應該是我小叔叔眼睛瞎了之後記的,沒有我在他身邊,他寫的字都重疊在了一起,很難辨認,我看了很久才看懂,看懂之後,我整個人恍惚了很久,久久無法面對他寫的這些東西,我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小叔叔這個勾雲呂雖然得不到巫統的承認,但他張天一是認的,他張天一認了,張家的人也得認。小叔叔差遣不動巫統,但張家的人會站在他背後支持他。
張天一和小叔叔已經無話可說。
小叔叔到洪崖就走了半天路,又在鸞祖宮廟會上唱了三天戲,但是在鹽腳村,時間卻只過去了半個小時,就好像小叔叔爭勾雲呂的整個經歷,都只是黃粱一夢。
小叔叔最見不得就是這種在台下搗亂的人。他勾雲呂的本事雖然不見得當眾在劇場里施展出來,但要懲治個賴子他還是做得到的。他瞄準了馬大杆子座位上方有個吊燈,就故意在吊高嗓門的時候把燈唱得砸下來,正好砸在馬大杆子的腦門上,把他砸得頭破血流。馬大杆子站起來就破口大罵,質問是哪個乾的。
縣劇團的領導很會抓工作重點,回來就找准了小叔叔。其實真要說這燈是被小叔叔給唱下來的也沒人信,但小叔叔在台上罵人,破壞演出紀律是事實,光這一點就夠嚴重處分了。縣劇團領導再找第二演出隊的人一個個談話,鼓勵他們主動揭發小叔叔平時還幹了哪些壞事,沒過多久,一張「關於第二演出隊臨時演員李圓明公然無視組織紀律,長期缺席排練,私拿群眾錢財,私改劇目戲文,在表演中辱罵觀眾,破壞演和圖書出過程,在舞台上作風不正,勾引婦女觀眾,亂搞男女關係,破壞他人家庭……特此通報開除該革命演出隊伍中的敗類分子」的白字報就張貼在了劇院的公告欄上。
一輛大紅旗開過來停在張天一身後,兩個警衛員跳下來打開車門。張天一請小叔叔上車。他很知道怎麼不動聲色地向小叔叔展示自己的勢力究竟有多大。
小叔叔就這樣興興頭頭地回到了第二演出隊,繼續過他嘴裏「逍遙自在」的日子去了。這當中各種雞零狗碎的事我就不提了,事情是發生在縣劇團的一隊去省城匯演,二隊回到縣城頂替一隊演出的那個月里。縣城裡有個大賴子,綽號叫馬大杆子,是個票友,天天來聽戲,聽著聽著,聽入了迷,居然男女不分,看上了小叔叔,天天給小叔叔獻花,還追到後台去要跟他處朋友,被小叔叔給罵了一頓趕出來。
張天一送小叔叔離開洪崖的時候,對小叔叔說,只要小叔叔願意,他可以把小叔叔弄到省劇團去。離陰船出沒的日子還有半年時間,這半年裡頭,不管小叔叔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他。
我看到這裏,渾身冰冷。
這時候小叔叔如果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不去爭這一時的意氣,或許就不會有後面那麼多事了。但小叔叔偏偏就在台上連唱帶做的,唱起來:「就是你祖宗我,把燈唱下來,叫你眼珠子放亮點,免得你老眼昏花不識老祖宗,把燈唱下來,叫你用血洗把嘴,免得你滿嘴污穢熏死個人哪!」
小叔叔說:「你請我來爭勾雲呂,我爭到了,至於要不要把陰船給唱出來,那就要看我是不是樂意了——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樂意!」
張天一的話,最後還是應驗了:我的小叔叔確實沒有活過三十六歲,非但死得不明不白,而且死了之後還被永遠地困在了那個世界里。
張天一完全沒有想到小叔叔會拒絕把陰船給唱出來。
原來小叔叔一輩子都沒擺脫天牢之中囚星的命運,一生困頓,死也不得自由。
小叔叔下了車,發現前面就是鹽腳村,而且演出隊還沒離開鹽腳村。
這是為什麼張家能一直把持著勾雲呂人選的緣故。除了張家後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鸞祖宮的影子到底藏在哪裡。
可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我跟小叔叔的生日差得很遠,他生日是在年頭,我在年尾,我跟他生辰八字完全不一樣,為什麼我也會是殺兔仙的命格?
小叔叔倒沒有太吃驚。他坐在大紅旗上的時候,特別留意了車窗外頭,窗外山野寂靜,景色平凡,一條筆直的公路穿過樹林田野,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張天一覺得自己已經一步步逐漸把小叔叔給抓在了手心裏,等到小叔叔坐上大紅旗的時候,張天一覺得這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已經完全被收服了,應該一心想著怎麼樣把陰船唱出來才對,沒想到居然從小叔叔的嘴裏聽到了這麼一段話。
我這個時候對方仙姑已經不感興趣了,隨口問:「方仙姑說殺兔仙是啥?」
就連用大紅旗送小叔叔回去,也是張天一故意安排好的一步,他不僅要讓小叔叔看到權力的誘惑,更要讓他感覺到權力的震懾。他要殺一殺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銳氣,讓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只不過是個小縣城裡的臨時演員,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張天一就是要讓小叔叔在權力面前抬不起頭來,只有這樣,他才會迫切地渴望權力,迫切地希望儘快把陰船給唱出來,把律呂給帶回來。
在那個時候,這樣一個公開開除的處分通告是非常嚴重的,非但能讓小叔叔一輩子唱不成戲,而且能讓小叔叔一輩子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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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正式工作,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我的心裏突然一陣難過。
我端著碗想得出神,筷子停在半空中,盯著曾曉琴臉上的一顆痣發獃,突然之間想到一件事,不禁渾身發冷。
我看著曾曉琴的臉,雙手發抖。
我的小叔叔也把我給害死了。
我之前看小叔叔的活戲本里提到殺兔仙是掌律呂的,還不明白為什麼掌律呂的命會那麼差,原來這顆星的位置是在貫索九星里。周易說過,被貫索九星套住的人,命夭孤克,性剛烈強,不但自己命不好,還會剋死身邊的所有人。
那個時候,小叔叔還沒有想到要利用這一點跟張天一斗。
馬大杆子帶了幾個賴子,把小叔叔給堵在巷子里,還準備看小叔叔的笑話。小叔叔這回沒了顧忌,勾雲呂的本事使出來,把馬大杆子和那幾個賴子都狠狠收拾了一番。馬大杆子這回知道小叔叔的厲害了,但已經晚了。小叔叔成天沒事幹,就在街上堵馬大杆子,遇上一回收拾一回。他的行蹤十分不定,整個人神出鬼沒的,弄得馬大杆子白天晚上都不敢出門了,而且小叔叔收拾他的那些手段說出去都沒人信,馬大杆子有苦說不出,找舅舅也不管用,在縣城幾乎都要待不下去了。
有一天小叔叔喝多了,沒看天,出門出得有點早,就在街上遇到了馬大杆子。
我的爹媽是被小叔叔給害死的。
小叔叔平時跟演出隊外出,都是跟戲箱子和人一起擠在拖拉機車頭拉的拖車裡,他這輩子根本沒坐過小轎車,更加不要說大紅旗了,就算他想裝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氣派來,但他貓著身子不知該怎麼鑽進車廂的樣子到底還是露了怯。
小叔叔終於把頭扭回來了,看著張天一,也對他一笑,說:「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把陰船給唱出來了?」
大巫的通天之能,上天入地,翻雲覆雨,變幻無窮,就是操縱這種能量的結果。
我還是長話短說吧。
張天一還是太不了解小叔叔這個人了。
原來我的孤獨是命中注定的,但凡跟我親近的人早晚都會被我剋死。
只要律呂歸位,殺兔仙司掌律呂,就是大富大貴之命。
曾曉琴說:「我不懂啊,我就是看那些東西很像方仙姑打玄講么。」
但我知道這個活戲本里的內容是真實的,我的小叔叔應該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決定把一切都寫出來讓我知道。他把這一切寫下來的時候應該也十分痛苦。
馬大杆子這回也發現自己男女不分了,他還自稱是打娘胎里生出來的老票友,台上是旦角還是反串都分不出來,當眾丟面子丟大了,自己成了笑料,就把小叔叔給恨上了。他還是天天來看戲,但凡是小叔叔在台上唱戲,他就在台下喝倒彩,發出種種怪叫,嘴裏還不清不白地侮辱小叔叔,弄得別人都沒法好好看戲了。
我看到這裏的時候,曾曉琴回來了。
我的小叔叔在活戲本里說的他大哥,就是我爹。我爹要比他大十三歲,別人都開玩笑說我爹過去是把他當兒子養的,所以我從小叫他不是叫兒叔,是叫小叔叔。
我要把這一切整理出來,再複述一遍,也感到十分痛苦,中間好幾次胸悶得透不過氣來。我至今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在小叔叔身上,會發生在我一家人身上,難道這真的是命嗎?
張天一笑笑,說:「美國轎車的車身大,寬敞,你要是不喜歡大紅旗,我以後給你弄一輛美國轎車?」
張天一臉上笑意更深了,對小叔叔說:「其實只要你把陰船唱出來,律呂歸位了,以你到時候的身份,想要什麼沒有?」
曾曉琴說:「殺兔仙就是天牢里的囚星,是個https://m•hetubook.com•com暗星,別人看不到,只有方仙姑才看得到。殺兔仙出來的晚上,方仙姑是不說話的,你等一晚上他也不會跟你說話。」
馬大杆子想出了個陰招。他收買了小叔叔念書時的幾個老同學,四個人找小叔叔喝酒,給他的酒里下了葯,把他給灌暈過去了。等到小叔叔醒過來的時候,嘴已經被堵上了,嘴裏塞了一大塊抹布,外面還用膠帶纏了好幾圈,把他的聲音給完全封住了,手腳也都被捆住了,他勾雲呂的本事使不出來了。馬大杆子叫了幾個賴子,一起把小叔叔給侮辱折磨了整整一天,還是不解恨,跑去酒廠放了一把火。
天牢就是天牢星,我聽周易講起過,天牢星有九顆,古代卦書里叫貫索九星,賤人之牢,就是專門關卑賤之人的牢獄。
小叔叔說:「你自己都說了,你請我來爭勾雲呂,是要給我一個把命握在自己手裡的機會。我的命好不好,那也是我自己說了算,輪得到你來說?我早就告訴過你,我這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我活得好著呢!我爭勾雲呂,就是為了不改命!」
張天一還不甘心,語重心長地對小叔叔說:「你不唱出陰船來,律呂不歸位,你的命就改不了……」
劇院里的觀眾也都恨馬大杆子搗亂,擾人看戲,但都怕惹事,敢怒不敢言,他們倒不真信是小叔叔把燈給唱下來的,但聽到小叔叔在台上隨口唱的這幾句編得妙,都給他拚命鼓掌叫好。馬大杆子當場也不敢犯眾怒,跟那麼多人對著干,撂下狠話,要叫小叔叔這輩子唱不成戲,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小叔叔好不容易坐進車裡,白臉憋出一層薄紅,為了掩飾尷尬,把大紅旗的真皮坐墊給拍著,說:「這車比我平時坐的車可要小多了。」
我看到這裏,才知道原來小叔叔是被縣劇團開除的。他在瞎了眼睛之前,就已經唱不成戲了。
張天一能夠藏起鸞祖宮的影子,小叔叔懷疑他也掌握了律呂,甚至很可能是某一任的勾雲呂——張天一的真實年齡絕對要比他表面看起來老得多了。
如果我的小叔叔沒有去唱戲,沒在戲台上扮個鶯鶯燕燕的花旦,就不會招惹到馬大杆子這種人,又或者他被縣劇團開除之後能忍得下這口氣,沒有去找馬大杆子報復出氣,我爹媽就不會被活活燒死了。我爹媽都是老實人,他們原本日子過得好好的,就算小叔叔被縣劇團開除之後住在我家,天天喝酒,什麼也不做,我媽也沒說過他一句。他們本不該死得那麼慘的。
但張天一明明說過,只要小叔叔能唱出陰船來,律呂歸位,他就能改命。
小叔叔等的就是這一刻。
小叔叔冷笑著說:「這算是威脅?」
曾曉琴突然說:「對了,你那個本子上寫的殺兔仙,方仙姑也提到過。」
像小叔叔這麼小心眼的人,張天一讓黃五娘去請他,設下圈套,逼得他不得不到洪崖來,這第一步就已經把小叔叔給狠狠得罪了。以小叔叔錙銖必較的性格,我估摸著他去洪崖的這一路上就在尋思著要怎麼報這個仇了。
洪崖也不在這個時空里。
難怪張天一說小叔叔一生孤絕,最後活不過三十六歲。
但是現在小叔叔知道了。小叔叔成為勾雲呂之後,領悟了很多事,他知道律呂的根本就是天地法則,而天地法則的根本就是時間。
張天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你說什麼?」
難怪我奶奶一直恨我小叔叔是個唱戲的,一直用難聽的土話詛咒他,罵他是個臭不要臉的戲子。
而現在,小叔叔也知道了鸞祖宮的影子在哪裡。以他的本事,甚至不用等十六年,就可以讓鸞www•hetubook•com•com祖宮的影子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時間是一種能量。
難怪我奶奶從來不肯告訴我,為什麼我爹媽在我五歲半那年就一起發散了。
方仙姑是舊柳渠路上一個很有名的算命先生,是個男的,我在讀縣中的時候就知道他,那時他還是五金廠的職工,現在應該已經退休了。平時他會很正常自己騎個自行車去上班,但是每個月有幾天他必須待在家裡,這個時候就是他被方仙姑上身了(方仙姑應該是某種成精的動物,但具體是什麼動物我也不太清楚),那幾天他白天不能出門,晚上月亮出來了他才出來,整個頭用布帶緊緊纏住,臉是不給人瞧的,就留兩個眼睛孔看天,一條嘴巴縫說話。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有很多人去舊柳渠路找方仙姑問事情,基本上都說得很准。我沒去湊過這個熱鬧,但是曾曉琴經常去,她說現在很多人都去找方仙姑算彩票號碼,方仙姑不會直接告訴你該買什麼數字,但是他會講一些類似這種帶顏色數字的古話,你要自己去悟,據說有人真的悟對了,中了大獎,但曾曉琴的運氣就差點,好幾次都悟錯了一兩個數字,跟大獎擦身而過。
馬大杆子去酒廠放火,未必是存了殺人的心。他應該是想要燒了小叔叔住的地方,讓小叔叔滾出縣城,滾回農村老家去,他才有安生日子過。但火一旦燒起來就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尤其是酒廠里存放了大量的原漿酒,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整個酒廠和周圍的房子都燒起來了,根本沒法救了。等到小叔叔終於恢復了本事,收拾了那幾個賴子,再趕到酒廠去的時候,他大哥一家三口已經都被燒死了。
囚星的命運也在我的身上應驗了:我的父母,我的奶奶,小叔叔……我所有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再繼續問曾曉琴也問不出什麼來了,曾曉琴被我問得不耐煩了,說:「我要是能懂方仙姑說的話,我買彩票早就中大獎了。」一扭頭去洗澡了。
張天一說:「你放心,我奈何不了你,勾雲呂得是自願把陰船唱出來的,我只是提醒你,你命中注定會發生的事……」
我的小叔叔成為勾雲呂之後,還是回到了縣劇團的第二演出隊。
難怪小叔叔一聽到別人說他是殺兔仙就要動氣。
小叔叔的這段話一定已經在肚子里醞釀了很久,現在終於有機會說出來了,說得格外抑揚頓挫,就跟唱戲似的,把張天一給聽得完全愣住了。
曾曉琴用筷子戳了下我的臉,說:「你怎麼跟方仙姑一樣,一提殺兔仙就怕?」
小叔叔說:「我的命就不勞你操心了。我看今年陰船出沒你就別指望了,你趕緊去找下個勾雲呂吧。」
我也知道了我爹媽的墳邊上那個瓮棺是怎麼回事了。
我定了下神,問:「方仙姑為什麼怕殺兔仙?」
張天一聽呆了,不可思議地看著小叔叔,小叔叔對他一笑,笑得很惡毒。
小叔叔哪裡知道什麼美國轎車,接不上話,扭頭看著窗外,嘴裏唔唔了兩聲。
小叔叔的活戲本上的內容,到這裏為止,還是很興高采烈的。他不但爭到勾雲呂,出盡了風頭,最後還給張天一找了大大的不痛快,給自己狠狠地出了口氣,心裏別提有多得意了,字裡行間都透著快意。
我才發覺外面的天色已經昏黃,我整個人飢腸轆轆。不知不覺,我已經坐在那裡看了一天的活戲本,當中我非但沒有吃飯喝水,甚至都沒起來上過一次廁所。
先前張天一跟小叔叔講那些話,小叔叔一直沒怎麼發作,我還感到奇怪,現在才知道了,原來小叔叔是一直在憋著這口氣,他要一直憋到自己爭到勾雲呂了,才來狠狠地出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