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主意
杜大姐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娘子的事兒,她,她不好說。」
她說:「現在她有差使,可以把她爹留給她的房子好好修葺一下了。」
「哎!」
鄭熹道:「京兆都行文了,去還是要去的,你抽個兩天,看一看吧。還要借他們的地方考獄丞呢!」
冷雲道:「是啊,大理寺可費了不少功夫呢。」
「我招來的人。」
胡璉道:「這可怎麼辦?」
官與吏吃飯也不在一個地方,就像小官跟大官吃的也不一樣。祝纓也不伺候著鄭熹他們吃飯,她跟同僚一起吃。因為添了女卒,她提前給她們劃了一張桌子,桌子孤零零的,與男吏的桌子隔了一丈遠。上面的食物倒是與男吏的一樣。
花姐本也有心為祝纓探聽點情況,不等祝纓再問就說了:「付小娘子你是知道的。其實這些人里,好命的並不多,都是生活艱難才要出來拋頭露面討生活的。」
吏們不敢說話了,老吳也拱手:「小祝大人。」
甘小娘子忙站到她身後,說:「快,別理他們,咱們坐下,等會兒趁他們不留意,或者咱們留到最後,悄悄回去!」
祝纓道:「怎麼能叫您用我挑剩下的呢?可我要不取最好的,又沒法兒交待……」
趙五娘也說:「不怪你。這群鬼,看著人模狗樣的,肚腸未必就好了。」她是寡婦,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有幾個真的好心人,也要被一群閑漢編排些葷話出來。
花姐不願意備考,祝纓也就不再強求,她也正有事情要做——女卒們來報到了。
祝纓神遊其中,心道:什麼時候也能夠去看一看就好了。
「不管了?」
進了門,不見有人與祝纓打招呼,楊六郎甚至湊了上來,說:「要不,咱們求個內官?」他姑父就是個大宦官,這個倒是可以的。
在正式進入皇城之前,祝纓給她們講了她們之後的待遇:
大家鋪好了鋪蓋,因她來得最晚,就被排到了最邊上,她也不生氣。把自己的東西歸置一下,問道:「咱們幹什麼?」
祝纓道:「您說真的?」
又有一個好像時刻在準備竄出去的周小娘子,她是第三個未婚的小娘子,也是有著明確名字的人,叫周娓,她一臉的躍躍欲試。
「誰說行醫,就不是一件大事呢?」花姐說,「行醫是我想的。獄丞不是非我不可,給那些更需要這個官職的人吧!獄卒考核的時候,被黜落的人哭得那麼的慘,她們除此之外難有生路。我在你這裏,就已經有生路了。多救一個人,也是好的。且我行醫,如今也過得很好很好。」
祝纓想:我給她們每人二百錢呢!還讓她們可以先聚一聚,你猜她怎麼知道那麼多的?
吳氏卻沒顧得上為自己的父親驕傲,忙拉了車小娘子坐下。車小娘子問道:「幹嘛?」
祝纓的事就是她的事,祝纓的仕途一片光明,但是畢竟還是從六品,以後必然有許多難題,她不想就這麼離開。
她是真心的感激祝纓:小祝大人是個好人。
「是!」
李校尉擺手道:「別這麼嚇人么。」
場面十分尷尬。
領了炭補回來,吳氏道:「咱們如今沒事,可也別閑著,說咱們吃白飯了。來,還是學些字,識些律條吧。」
祝纓教她們怎麼勘驗身份,又讓她們不許攜帶違禁之物:「禁軍是男子,不搜你們是體面。一旦有違禁之物,後果不用我講。你們輪流,每日一人做搜檢官。日後有獄丞里,由獄丞輪流搜檢。」
「唔,這倒是。」
霍二娘今年三十歲,體格看著倒真有點魁梧的樣子。
裁縫給她做這一身就不肯收錢了。至少八套衣服,大買賣了,買八送一。祝纓笑著付了錢:「這些錢還是有的。」
老黃擠了上來道:「小祝大人……」
胡璉道:「那這個好辦!反正獄卒也見不著什麼大人物,等閑不會有人挑理!」
祝纓吞下饅頭,心說:有趣。
車小娘子忙扭身看,新號衣後面洇了一片紅色,她頓時手足無措了,這比讓她當場耍個把式取笑還叫她為難。
她們又罵起昨天嘴賤的男吏,齊說「小祝大人是個好人,跟別的男人都不一樣」。
獄卒需要學的禮儀也很簡單,走路、從哪裡走,要怎麼避讓什麼樣的人——只要是個官她們都避讓。大禮是什麼樣的,萬一有機會晉見又是什麼樣的,都不多。因為需要她們出現的場合也不多。
祝纓道:「每月裁她們一百文的伙食。」
祝纓踱了出來,說:「哦。」
祝纓道:「我這裏沒有什麼要收拾的。」
花姐道:「遇到了搭把手,沒遇到也不招惹,好嗎?」
到了女監,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王雲鶴是個敞亮人,這邊考女卒,那邊就要跟祝纓把蹭考試的事兒給定下來。
花姐放好了衣服出來,看杜大姐跑回屋裡,也到西廂來問:「杜大姐怎麼了?」
祝纓喃喃地道:「跑什麼?我又不會打你。」
甘小娘子也說:「這下我可以放心你了!」
「你怎麼知道的?」
王雲鶴選了十人,因為京兆府時常抓著輕犯的婦人,又或者是女性嫌犯,女犯的數量反而比大理寺為多。至於獄丞,他當時也順便申請了,決定就蹭著大理寺招考的便宜。如果大理寺選剩的沒有合他意的,他也可以從獄卒里提拔一、二做事周到嚴謹的女卒升做女丞。
祝纓將這一隊娘子軍帶到大理寺時,鄭熹上朝還沒下來,她就叫來胡璉:「來吧,還是咱們倆帶她們逛逛。」
除了吳氏這樣家裡在大理寺當差的「世家」,其他人和-圖-書都很振奮!
他在祝纓身上花的功夫不算少,結果也很令人滿意, 不過「一股王雲鶴味兒」到底讓他不太開心了。昨天他有點小生氣,今天回來一看,人家跟沒事兒人似的,該幹嘛幹嘛, 鄭熹生了一回悶氣,決定晚一點跟鄭纓好好聊一聊!
車小娘子雖然剛強,今天的情況卻十分特殊,她差點要哭了。祝纓看了看她的身後,道:「是我疏忽了。以後啊,你們就在這兒吃,甭帶走,照男子八成的飯量算。」
祝纓心道:這八個人能選出來,至少是有些天賦的,至於心地還真是不好說呢。好在我也不是要選個聖人,只要她們能吃苦、肯幹事就行。
車小娘子忙活完了,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再起來了。心想:晚飯就不做了,要麼不吃,要麼就買一點。反正現在有錢了!
「飯量小的,就不該有那麼多的分利!」
胡璉無語,片刻,道:「你居然還挺有道理的。」
「什麼?!」花姐奇道,「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了?」
「那也不好吧?」
也不是什麼美人,冷雲打了個哈欠,裴清倒是面色如常。鄭熹一如對新進的男吏一樣,說著:「既入大理寺就要守大理寺的規矩。你們勤勉,大理寺也不會虧待你們。有事,照三郎的規矩來。」
另一位車小娘子則是公開的笑出聲來與她的朋友甘小娘子抱在一起:「這下可好了!」
花姐眼睛一亮,旋即又安靜了下來,祝纓也不催她,也安靜地坐著,等她開口。
祝纓自己定的規矩,大理寺諸官吏不得單獨與女卒們接觸。她自己也必須做個表率,事到臨頭只好再拉上一個鮑評事、一個胡璉,三個一同辦事。先把她們帶到了跟京兆府借的房子里,裁縫叫上,裁衣服。然後是講解皇城的規則,讓她們都背下來。
祝纓道:「我記得她。」徐大娘與當年的祝纓一樣,看著屍體連眼睛都不帶眨的。窮人是不怕鬼的,徐大娘看來是真的窮。
花姐道:「好吧,你這句話說對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咱們是走在一起的,可也不能叫你背著我趕路不是?對別人也是這樣的。我既不叫你背,也會看著你,不會叫別人賴上你。」
花姐一時沒想到是杜大姐說的,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我說你怎麼突然叫我考獄丞了呢?凈瞎想!她們說兩句又怎麼的?你沒誤會,我也沒心事,不就得了?只是那位小娘子……唉……」
女人們嘰喳了幾句,聽一聲咳嗽就止住了。各自領了自己的東西,祝纓道:「回去或釘個布條,或寫個名字,別使岔了。大件傢具一會兒來抬,拿把細碎的領了。」
「那個周小娘子,她家是她爹那一輩兒放良出來的,放良的奴婢,見到了舊主也還是執僮僕之禮,她志氣高。」
也有當日被她淘汰的人真的來拿號牌的,也有後知後覺來報名的。大家覺得,王雲鶴是個青天,肯定比大理寺的小閻王好。
祝纓踱過來的時候,正巧又出了一件事。
吳氏也沒跟這麼個有實權的官兒說過話,本也是怯的,但是想:我就是這些人里最見過世面的。
——————————————
「忘了!」
祝纓道:「看大牢的,你想要什麼樣的啊?」
兩人胡扯著,祝纓帶她們去庫房,看庫的見到她就上來行禮:「小祝大人!」
祝纓沒有回答,反問花姐:「大姐。你要不要考個獄丞?我教你怎麼考!」
她又手指點點這些吏:「給我丟人!還是不餓!下個月的補貼都扣了!」
祝纓道:「什麼怎麼辦?照咱們的來!什麼男女之禮?咱們講內外之禮!她們出來做事,就是在外,同咱們一樣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份飯,不過大理寺有祝纓,她有個規定:只要想吃,就吃飽,菜不添,主食管夠。主食的差額大理寺補貼。官員一般不用怎麼添飯,這一項主要是惠及小吏。
祝纓道:「衣服上再鑲點紅邊,半寸寬就好。」這一套她也要了,另報了一套尺寸讓裁縫做。並且約定了,過幾天裁縫要留出時間來,她要給被取中的女卒量體裁衣。
————————
她給這些女卒先劃定了活動的範圍,因為她們才進來,就好像給雞窩裡放進了一隻鴨子,結果怎麼樣還不知道,祝纓只能自己慢慢盯著。
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
無論她說什麼,花姐都聽得很捧場:「嗯嗯!」
胡璉道:「是該看看,別有老鼠。嚇著人。」說完又想起來,祝纓這個缺德鬼,往小黑屋裡放老鼠來著,怕老鼠的人得分都不高……
鄭熹笑罵:「就你規矩多!還不去?」
結果,帶回女監也不完,祝纓沒讓她們收拾東西,而是說:「走吧,會食的時間到了。」
花姐道:「嗯!我想看看付小娘子,她明天就去大理寺了呢。」
「你手裡有她們的名帖、保書,可也只有紙上那幾行字,可不知道她們個個都是有故事的人。我都從付小娘子那裡打聽到啦,沒想到吧?」
祝纓道:「行了,既然咱倆把話說開了,就不管別人了。」
也有人埋怨嘴欠的:「小祝大人招的人來,看著也不像是拿來取樂的,是正經做事的,你們就取笑。害我們一同吃瓜落。」
胡璉就開她玩笑:「冷少卿說,鄭大人拿你當兒子養,我看你拿她們當閨女養。你好歹年輕,長得還嫩。她們好些比你大,有的都能當你娘了,你還這麼看顧著。」
老黃看她走遠了,才說:「真當小祝大人好脾性呢?!!
m.hetubook.com•com
!他老人家抄了多少家?給你們慣的!來拆他的台了!」祝纓道:「穿著外面的雜色衣服進去不像話,她們家裡安排好了,還得學些禮儀,地方我也借好了,不跟禮部借,就在京兆府找個地方,順便量體裁衣。」
花姐笑了:「好吧,我現在這樣也挺開心的,那咱們一起開心,好不好?」
祝纓道:「什麼是『叫』呀?」
有正當的理由,她就理直氣壯地離開大理寺,接花姐見裁縫去了。
大家都說:「正是。這才是辦差的正理呢!」
吳氏是父親、丈夫都在這裏的,忙對同僚說:「大理寺確實是這樣的,都放下吧。錢糧還不夠吃的么?何苦來?叫人說嘴。他們的嘴,也不饒人的。」又跟那邊的人說,「都是在這裏當差呢!各位伯叔、兄弟,各吃各的吧!一樣的當差,就能一樣的吃飯。」
冷雲聽她說得怪怪的,擺擺手:「去吧!」
再有,大理寺里固定有一頓午飯,伙食很好。如果有值夜,則一天一夜三頓飯都有了。
「肅靜!」
祝纓道:「咱們本來就一起開心的。對了,你去後街那邊送葯,她們說了不好聽的了?」
————————
那邊看庫房的拿個賬本出來:「來,給我簽名畫押,自己核對了數目,不要有差……」
車小娘子低聲對甘小娘子和吳氏道謝,吳氏道:「他們平常也不這樣,就只有幾個嘴欠的。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好意思狠說。日後熟了就好了。現在咱們是生人呢,新來的,總要受兩句話。」
祝纓由著他念叨,想著該與陰郎中碰面,商量一下把考題定下來,再行文催一下禮部派人一同監場。女丞,也該儘早定下來才好!
那邊車小娘子則站了起來,要給霍二娘助威:「咱們比一比飯量!我要能吃得,我們這些人都按你們一樣的分利來!」
車小娘子的爹娘都過世了。她家人沒了,自己一個人撐不起整個武館,不是她武藝不夠或者不肯教,而是沒幾個人肯跟她學。她又不能賠錢教徒弟,只能另謀他路。她有師兄弟,人家幫著葬了師父之後就沒那麼多情份再聽師妹的吩咐了。要麼,她跟某個師兄弟成親,要麼關門,要麼她有個婆家,師兄弟們倒也能充當娘家人撐撐場面。她爹生前都認識些什麼人呢?也都不是可靠託付的人。」
八個女卒都穿著正式的衣服,一個個精神很足,雖然有路過的人指指點點,她們也都不在乎。
因為不是選美,所以如霍二娘是魁梧、車小娘子是微黑、徐大娘是面黃,甘小娘子跟車小娘子是好友,性情相投,也是個皮猴兒。付小娘子雖然是丈夫要賣的人,是為了生育,而不是為了美色,她是長著一張很賢良而好生養的臉,柔順有,漂亮就不必了。其他人也都差不多,相較之下,周娓只是因為白皙,就顯得是最漂亮的一個了。然而也是姿色平平。
王雲鶴道:「啰嗦。」
霍二娘道:「跟你沒關係,是那群鬼討厭!」
徐大娘道:「去領炭補吧!」
祝纓道:「好了,今天先安排這些,明天自己過來,把炭補給領了。」
祝纓道:「跟我進去吧。排好隊,不許擠作一團,不許當皇城是集市由著你們逛。來。」
八個女卒一齊答道:「是!」
會食,大家一塊兒吃飯。不過有些重地是離不開人的,比較大牢。女監則是因為現在沒犯人,所以可以鎖了門一起去吃。等到有犯人的時候,就只好送飯在這裏吃了。
一是要從這八個人里選兩個頭兒,好分成兩班。牢里沒女犯人的時候,夜班可以不排。一旦有女犯人,獄卒就得兩班倒。安排一天一夜算一個班,遇到特殊情況的時候另算。當然,這樣容易給還沒有就位的女丞添一些麻煩——上司才到,下屬們已經抱團了。
女人們都笑道:「是!」
「是!」
祝纓笑道:「小心她拿你當坐探!她孤身在此,一定是很謹慎的。」
再來是女卒們的待遇,她還得安排裁縫。女丞的服飾以內宮女官的樣式為模板,這個是已經定下來的。女卒的號衣是沒有定式的。祝纓得聯繫裁縫,先打樣,這樣才好讓後來者能照著樣子來做。她先拉花姐做模特,讓裁縫給做個樣衣出來。
花姐道:「原來你想買她的房子嗎?她家那裡地方不算好,離皇城又遠,不適合你呢。」
祝纓道:「您瞧,炭補發完了,咱們自己的炭也得預備了。再有,各地的公文也呈了,是開刀問斬的時候了。得先準備好了,別臨行刑再出紕漏。還有,獄丞報名的時間截止了,該準備考試了。我哪有那個時間呢?」
祝纓這天是先檢查了一下吃食,才回去自己那裡吃飯。
鄭熹不動聲色,對祝纓道:「既然是他叫你去,你就去。」
鄭熹道:「還不快去?辦完了回來我有話說。」
聽到大理寺的待遇之後,真是意外之喜。
花姐搖搖頭,她還是不願意分離,陞官的事兒,哪是她們能做得了主的呢?得看上頭的意思。她就寧願這個樣子,祝纓到哪裡,她就到哪裡行醫。如果有一天要離開,也是她自己想要離開了。現在,她覺得祝纓的家裡還是需要她的。
祝纓道:「還差不多十天呢!咱們自己的事兒不幹啦?」
花姐道:「你總是這樣,自己挑最重的擔子,還要說,很輕。」
吩咐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尋思著還能趕上喝口熱湯。
劉松年這本新文集里, 有各種文體, 有和*圖*書小文, 有詩,也有一長篇述論。祝纓從他這本文集里又剔出一些自己沒聽過的、應該是典故的詞句,都摘錄了出來。再把他這文章的順序研究了一下,一時沒看出名堂。只能確認劉松年相當博學, 還好述懷,懷古詩也寫了不少。他還滿世界的蹓躂, 上一篇在江南, 下一篇他又跑漠北去了, 文字十分傳神, 寥寥數筆就把一片風光寫得令人深臨其境了。
女卒們又列好隊,碎步急趨地領著東西。她們不用人教,領錢糧的牌子隨身收好,拿盒把東西一總裝了。再把鋪蓋打卷背身上,都是幹活的行家。甘、車二人手腳慢點兒,付小娘子和徐大娘就幫她們把鋪蓋捆好。
祝纓看看鄭熹,鄭熹點點頭。
胡璉與鮑評事兩個人見她們這樣高興,也對大理寺生出許多的自豪感。胡璉清清嗓子,道:「既然如此,就都回去吧!明日不可遲到!」
「我不猜,你說。」
幾人低聲說了,那邊男人也消停了,嗡嗡地議論怎麼去討饒,好把下月補貼討回來。都吃完了飯,車小娘子在身後圍了一件甘小娘子解下的衣服,跑回了家去換衣裳、洗號衣。
「怎麼?」
祝纓幾樣申請, 鄭熹都給批了,她開開心心出去辦事了, 琢磨著今天事情順利, 還能空出點時間看點書。她記得冷雲好像又往大理寺偷放了幾本小書,那她得去拿來看看!
鄭熹則坐著沉思。
大部分人給她的面子,還有人剛才沒能佔上風教訓得新來的女人低頭聽話就心裏不痛快,非要說:「那要跟小祝大人說道說道,伙食的錢是有份例的!」
祝纓茫然了:「什麼擔子?不是……你是說我現在?我還挺開心的。」
「也就是甘小娘子,她有家人關愛,一是陪車小娘子,二是自己覺得不弱於人,就過來試一試的。小陶家的吳姐姐你知道的,人家婆家娘家都是干這個的。旁人就不一樣了,好些是家裡有難的。
他們本是「竊竊私語」,不幸被女卒們聽到了,女卒們就不高興了,周娓忍不住,說:「看好你自己的碗吧!你們添得,我們就添不得了?!都是大理寺當差的,誰比誰高貴呢?」
祝纓道:「我帶她們支領東西。大人,您說的,照我的規矩來,以後您三位要召見她們,也得照著規矩來。不可單獨相處,說話得開門,至少要開窗。」
花姐想了一陣才慢慢搖頭,說:「且不說我考不考得上,我不要你為我開方便之門。瓜田李下,有人會說你。只說眼前正經的,我一旦做了獄丞,就是一直在大理寺了。你是要高飛的,日後你升走了或是外放了,我們豈不是要分開?」
——————————————
那邊周娓還要說話,被付小娘子拉住了:「他們生事,是他們受罰。現在你出去,是你生事了,就該咱們挨罰了。明天還要領炭補,你不要了?規矩擺在那裡了!別頭一天就吃了虧。」
————————
周娓問道:「你拿的什麼?」
「趙五娘也是寡婦,為了不想再嫁,見有機會就來了。還有一個霍二娘,是屠戶家的娘子,以前是幫丈夫的忙,現在小叔子也長大了能幫手了,兒子也有七、八歲了,能打下手了,她就出來了。」
帶她們與男監互相打個照面,又帶她們去看了值房:「凡值夜班,外面那道門上鎖,鑰匙拿在你們手裡。每班必須至少兩人。現在且不用值夜,鋪蓋不用你們自備,大理寺自有鋪蓋放在值房。該知道的就是這些,旁的地方,不許閑逛!聽明白了嗎?」
再是禮儀。
她的膽子不由自主地就大了起來,說:「是!小的們一定竭力報效!」
祝纓道:「甘、車二位,話還挺多的。」
她鼓起這麼多的勇氣,才說了這一篇子話,說完了,害怕得心噗噗直跳,然後跑掉了!
祝纓道:「那就都看著呀?挺熱鬧的啊!大理寺要一團和氣,男人和氣,來了女人也得一樣的和氣。我從沒拿過你們任何一人出氣,你們也不能拿人取笑。都記住了。好了,都接著吃飯吧。」然後順口說:「女卒分兩班,各一個頭兒,就霍二娘和小吳吧。」
「吃得挺開心吶?啊?我跟各部打了半月嘴仗,是為了找人來給你們解悶了?吃飽了撐的?那以後就都甭吃了,我把你們的會食都裁了。」
祝纓道:「排好隊,一人一樣地領!」
「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將這些女卒一打量,也露出與李校尉一樣的神情來,很正經地說:「每人一套鋪蓋、兩隻盆、一條手巾、一把梳子、一個盆架、一張凳子!共四個柜子,照小祝大人吩咐,每個柜子都隔成對開的兩扇,各上鎖,這裏,八把鎖、每人兩把鑰匙,各人的東西放各人柜子里。十根針、一盒錢。」
果不其然,王雲鶴沒拉大家去看屍體,真是個好人!
第二天,車小娘子又精神抖擻地去皇城了!雖然昨天尷尬,但是她需要這份差使。
祝纓道:「好了,大人們該下朝了,去拜見一下上官。然後領你們的用具,就回來安置吧。」
祝纓定定地看著她,花姐也毫不退讓,她說:「我也不是什麼菩薩心腸濫好人,自己好不下去還要救別人的,我正是活得下去,我現在做的事,也是件正經事。你要覺得我應該有自己的事,就該讓我自己去選。不是什麼都替我安排,你在大理寺,我就考獄丞,你要去了太常呢?再給太常安個女官?恐怕不能吧?縱能,我再考過去?哪有這樣的和_圖_書事情?」
徐大娘家裡人口多,吃不上這麼好的主食,也不能常吃飽。她拿了塊布想包一點饅頭回去。本來是悄悄的,跟自己桌上的人一說就得,哪知那邊一吵,許多人看了過來。又被人說了:「不能往家拿的!」徐大娘臉漲得通紅,付小娘子其實也想,但是手慢了一點,忙說:「我們在這裏吃少一點,省一點帶回去。」
祝纓心道:那我可要留意一下她了。
重回大理寺正堂,鄭熹等三人回來了,看到了女卒也當沒看到,他們先分派今日的工作,也還是一個:「照舊。」然後才是祝纓帶著女卒們去見鄭熹三人。
祝纓把這幾個人的底都摸得差不多了,次日在皇城外面與她們約了碰面時就更從容了。
祝纓道:「行啊!大理寺行文也可。我回去就找鄭大人。裡頭那裡?」
吳氏笑道:「是這大理寺獄的章程,我找人抄了的。來吧。不能事事都等小祝大人安排。」
冷雲笑道:「壞嘍,兒子要管老子嘍!」他在大理寺被祝纓照顧得舒舒服服,說話也就特別的胡言亂語。祝纓看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別過頭去吹口哨。
又一想,不對,還有柴炭,冬天可以暖和了。還有旁的補貼,連米和錢都能省更多。一時之間,她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另還有跑步第一的婦人徐大娘,與付小娘子的神情也差不多。此外又有一個寡婦趙五娘,最後一個是屠戶的娘子霍二娘。
吳氏笑道:「現在什麼也不用干,就洒掃一下,檢查有無損壞之物報上去。等有犯人來了,再輪到咱們幹活呢。」
「你想有什麼事兒?」
胡璉開始還看得有趣,現在已經在模仿著打蚊子的樣子了。祝纓看她們領完了,道:「好了,再把她們帶回女監就算完事兒了。」
這就不是她要管的事了,讓她們自己去磨吧。
李校尉極端的服氣,一挑拇指:「小祝,你是這個。」
王雲鶴道:「這是自然!」
「好看的多著呢!」花姐微有得意,「你猜,我都聽到什麼了?」
「來,領東西!」
祝纓吃驚了:「什麼?我哪來的外室?哦,他們說小江?」
「不必管我。我做官的時候也沒有管你不是?再說了,我為什麼要外放?我就算在京城去了別的衙門,也還在皇城之內的。」
有衣料,當然,先發一身秋季的衣服,然後是可以領今年最後三個月的俸祿。俸祿分糧和錢兩樣,不多,但是與男卒等同。到了冬季還有衣料發下來,她們必須裁新冬衣,這關係到大理寺的體面。大理寺再有些額外的補貼,各大年節都有一些,馬上十月入冬,就是領一補新增的炭補。
三人一笑,讓小陶把門給鎖了。
祝纓道:「那不一樣,咱們這是頭回做,是會成為以後的『例』的。您選女卒,不是也得叫她們重新過一遍才取的么?也不是就取了我那兒第九名以後的。您要不再試一次,日期定得近一點?」
她的輕鬆時光也就這麼一點了,第二天開始,她就得籌劃著怎麼安排新來的女卒。由於女丞還沒有就位,現在女卒她就得給安排好了。
付小娘子算了算:只在庵里賃一間房娘兒倆住,一年也就兩貫錢!還能有餘錢!祿米夠娘倆吃還有剩呢!可以帶小郎出門吃些肉補身子了!還能換副貴些的葯!還有布!小郎兩年沒裁新衣了,可憐他才三歲。
她想走正道了,不想半夜起來給群架鬥毆的貨燒水洗傷口。更不想被這些玩藝兒揩油!他娘的,老娘身上又沒有油水!
她先把事務分了下去, 接著去偷了冷雲的小書翻完,然後把自己書單上的書看了半本。下午的時候又想起來, 鄭熹上回讓買劉松年的文集,又把劉松年的新文集給拿過來認真讀了一讀。
杜大姐道:「論理,我是僕人,不該說主人家的話。可已下定決心在家裡做一輩子的,就還是說了。那邊那位,已經做一副坤道的模樣,她們都說她要修仙了。您有計較,早些弄清楚了。她們嘴賤,可也說得不差,女人都拖不起的,娘子現在住在這裏,又說是姐姐,又……到底算什麼呢?不妻不妾的!」
到了裁縫的鋪子,杜大姐陪花姐進去換衣服,不多會兒就換了出來。不怎麼好看,貼體、適合活動,顏色也不鮮亮,但是花姐說:「好精神。」祝纓讓她活動一下,行走坐卧都還不錯。
杜大姐也是猶豫再三,還是狠下心來說:「娘子好心,往那裡送葯。可近來聽花街上有人說,娘子也是不妻不妾的,卻又來盯著三郎的外室。」
「哪來那麼多廢話?」
祝纓把女監安頓完之後就沒再管她們,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京兆府要借她襄助選拔女卒事。
「哪回?」
「你來事兒了?!」
祝纓道:「那是,我怎麼會沒有道理呢?」
霍二娘道:「是呢!大家的份例是一樣的數目!女人肚皮不該這麼大,那就吃不了你們那麼多的錢,你們裝肚子裡帶回家,我們裝袋子裡帶回家有什麼不對?」
祝纓終於去了一回京兆府,這一回她列席旁觀,看王雲鶴選人。
後面一片哭爹喊娘,老黃也說:「這麼些人都沒說呢,就那幾個淘氣的。」
祝纓又看車小娘子,說:「比飯量?我招的是飯桶?」
有人還嘴,還不是壓倒性的令他心服口服,嘴欠的就來了興緻。還有些缺德鬼一邊圍觀,看吵架下飯。也有些老成的勸架,但也沒有賣力阻攔。
花姐笑道:「這不挺好?」
祝纓吃飯快,快吃飽的時候聽到那邊
m•hetubook.com.com
有點囂鬧,捏了個饅頭蹓躂了過去。起因是女卒們挨到了第一次不能說是擠兌的閑話。吏們大氣不敢喘:「不不不,不敢。」也有笑著臉討饒的:「您老慈悲,我們不敢了!好歹賞口吃的吧。」
鮑評事左看右看,自己官最小,只好由自己唱個黑臉,說:「且慢高興!能在大理寺做下去,這些才是你們的!若犯了規矩,被趕了出去,這些也就與你們沒幹系了!選拔的時候你們也見著了,多少人盼著呢!可都要打起精神來呀!」
楊六郎一拍胸脯:「我回去求啊!」
吳氏的父親看鬧得實在不像話,又想護一下女兒,站了出來,說:「各位,聽我一句!都是同僚!不見有這麼跟婦道人家較真的!不像是咱們大理寺出來的人……」
這一天祝纓回到家裡,就問花姐:「又去慈惠庵了?」
沒兩天就學好了,她們的牌子也下來了,衣服也裁好了。
祝纓含糊過了,問道:「還有人呢?」
王雲鶴點頭道:「不錯。唔,可惜人少,難成定例,否則也如科考一般一級一級考上來就好了。」
房子還有些殘破,但是心情卻與之前不一樣了。
最後,祝纓說:「還有一些零星的,進了大理寺就都知道了。」
出了裁縫鋪,花姐抱著衣服與祝纓一路說笑,回到家裡,花姐回房去放衣服。杜大姐卻出人意料地到了西廂。
把大理寺的布局都說了,又說了些「鄰居」,再帶到大獄里。祝纓指著男監說:「那邊是男監,你們以後是女監,這裏兩道門,你們各走各的!除非特殊情況,互相不得越界!」
祝纓對此一無所知。
「管什麼?怎麼管?不礙咱們的事兒就不用管。」
祝纓心說,你是真的天真啊!不過大理寺能與內官搭上線,也是不錯的呢。只要有個引子,我就能叫他混成熟人!
徐大娘臉紅了,說:「都怪我。」
周娓冷哼了一聲。
祝纓帶著女卒們去領東西,胡璉抄著手,說:「哎喲,我上回帶人來認路還是上回。」
「她與尼師說話,我聽到的呢。只是有些奇怪,她怎麼知道那麼多?」
禮儀果然是最麻煩的,因為她們是女人,而祝纓等人知道的都是男子的禮儀,並且皇城當差的,從來沒有婦人。宮城裡的宮女,那不算皇城的人。
今天是帶花姐拿衣服去,如果合適,以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小吏們擠眉弄眼,祝纓不動聲色,繼續說:「這一百文折算髮給她們。也好買些女人家要用的東西,草紙啊、月經帶啊之類的。行了,都吃飯吧。你,姓車是吧?收拾收拾,今天給你假,回家收拾。各人也都留意,今天回家,換些替換的衣裳。」
裴清道:「咳咳,爾等雖是女子,但已領了官差,就與外間女子不同了,要珍惜。」
「徐大娘已然成婚,也有丈夫,不幸丈夫卧病在床,她一個人在外面掙錢,一家子連婆婆帶兒子、女兒五口人,全靠她養活。苦不堪言。一路哭著一路跑,抹著眼淚跑了個第一的就是她。」
又結伴去領了炭補。因為昨天的事兒,今天也沒人為難她們,也沒多少人與她們搭話。
她像只鴨媽媽領著一群小鴨子,一隊人到了門口,祝纓先跟李校尉勘驗身份。李校尉擠眉弄眼,擠到一半就吃了一驚,忙把眼睛瞪大又看了一下,將祝纓拉到一邊問:「這是你選的?選一群夜叉啊?!!你真想當閻王吶?」
花姐道:「好在一家人都聽她的話,不像有些人家,丈夫和婆婆明明靠媳婦養著,還要拿腔作勢刻薄媳婦。」
「我還記得你說過,我做了官就如同你做了官一般。看別人做官,何如自己嘗嘗滋味?」
趙五娘又說周娓:「你的脾氣也該壓一壓了,別給小祝大人惹麻煩。」
祝纓忙道歉:「我錯了。不該替你決定事情,你本來就是個有主意的人。」
祝纓道:「好!」
路上,花姐很高興說:「我也能試穿一下號衣了!哎,對了,那付小娘子?」
「呵,已經說我是閻王了,我再去?我才不挨罵呢。」
人人都高興,她們中的大部分人對大理寺的待遇並不知道得很明白,照著她們知道的京兆諸府縣的待遇預期的,之前聽到大理寺的規矩,也是硬著頭皮撐著的。她們各有各的難處,必須得抓住這一次的機會。難一點就難一點,總比沒希望強。
祝纓心道:車猛確實……他認識的人講的義氣里,包括娶他的女兒或者給他女兒找個婆家,但絕不包括給車小娘子打下手。
女卒這邊桌上要添飯,不遠處有人看到了,就驚訝地說:「女人也能吃這麼多?肚皮不能這麼大吧?」
祝纓道:「好了,都回去吧。」她也與胡、鮑二人回了大理寺,最後巡視一下女監的環境。女監里也有牢頭們的住處,兩間房,一間是給獄丞的、一間是給獄卒的。獄丞有自己的單床,獄卒就只有通鋪。佔據了整個牢房最靠外的地方,這裏也是通風比較好的。
祝纓笑了:「好吧。哎喲,你別板著臉,你這樣子,倒好像這是一件什麼大事似的。我怎麼會被人賴上?只有我占別人的便宜,誰也不能佔了我的便宜。」
然後是領牌子:「拿著這個,領祿米、領錢——這些是朝廷發的。」
祝纓道:「別人我不知道,她家武館我逛街的時候看過,已經破敗了。房子幾處壞了,又要被壓價,所以才沒有賣出去。想租,人家也不租個漏頂的房子!現在好了!修房子,把閑的幾間租出去,又是一筆收入,她可以安心過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