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隱戶
他心裏算了一筆賬,如果真的按照林翁說的,那他現在就算如實上報,也確實沒有什麼損失的。可如果不用上報,他豈不是能賺雙倍?
祝纓和關丞核對了村子,圈出了多出來的那一個,他們不先往那裡去,而是去鄰村。鄰村是個大村,人口幾百。里正家裡有幾個幫工還有個丫環,住著一所大屋,夏天仍是習慣在屋外用飯,幫工把桌椅搬了出來,丫環正拿碗筷往桌上擺。
兄妹倆抱拳:「是。」
王占等人平常就是種地、交稅,連上縣城都很少,也就這兩年祝纓來了修了一點路,他們村往縣城的次數才多了一些,也有年輕人秋收後去縣城干點零工,搬點橘子之類的。更沒有「隔壁是隱戶」的概念了。
祝纓從王占的村子那兒就地帶了二十來號壯丁,浩浩蕩蕩地去了隔壁村。
關丞走後,祝纓核對了幾日賬目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依舊將這一片村子依據之前勘查,納入了今年水利工程之內,灌溉的渠道不能全照著黃管事提的要求那樣修,那就搞笑了,照他的法子修,他的水足足的,附近別的村子的水可就不足了。
「啊?」
「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林翁道:「那是當然啦,我們算過賬的。你隱一處田一年能避多少稅?大人按律征,咱們再在的稅是十稅一,大人並不多征。報了之後,凡修路、修渠等都籌劃入內。又有耕牛、種子等如果缺了想調劑,也都在縣衙的冊上。遇有災異,縣衙管,不用我特意多操心……」
關丞內心忐忑。
祝纓沒再道:「項樂啊,去叫上祁先生,哎,你不也會核算的么?你們兄妹也同來。」
「下官核對了一回,祁先生也看了一回,小項也看了一次,這要再出事,下官就認栽啦。」
祝纓道:「別忙那些個啦,我本是來看看水渠好不好用,路好不好走,為鄉親們以後更便利的。你這一忙,就是我們給你添麻煩啦。」
黃十二郎送財物不成,送人亦不成。因人被送了回來,林翁也知道了,忙對他說:「咱們祝大人不好這個!你不要畫蛇添足才好!」
林翁欣慰地道:「那便好、那便好。」
有老農大著膽子問:「大人,那要是東家來問呢?小人們可吃不消吶!」說話的時候他的雙膝彎得更厲害了,像是隨時會撲通一聲跪地上似的。
「哦,你們這兒耕牛還夠么?」
祝纓向來是縣城人的焦點,她匆忙出城大家不意外,回來又拖了輛車、載了個像是挨了打的人,這就有點奇怪了。
「哎呀!你小心著點兒皮都紅了,搓破了怎麼辦?要留疤的。」
他趕緊安排了飯食,又讓人把祝纓等人的馬匹牽去喂草料、飲水。
黃十二郎道:「我的人都被他拿了,屋也封了!還問為什麼不在戶籍,這是要清查戶口啊!岳父大人,你遇到了這樣的事能認了?」
林翁道:「就算如實報了,也沒有不划算。」
林八郎補了一句:「背後弄鬼的,就不一定了。」
祝纓道:「我是沒數的人嗎?」她洗澡也快,眼見洗完,張仙姑把衣服放一邊,說:「頭往外枕枕,我給你洗頭,這樣的天兒,不得臭了嗎?」
他顧不上黃十二郎,急著向祝纓解釋:「大人,小人以前並不知道此處還有這樣的事情!」
張仙姑在後衙里,夏天她都在縣城裡,並且只在天氣涼爽的時候或者早晚太陽沒出來的時候出門。杜大姐來說:「大娘子,有人送禮……」
關丞生怕祝纓以為這次的事情跟上次侵吞軍囤田地的事情一樣,他都從中有預謀有獲利。天地良心!他就前幾天收了黃十二郎一點禮物而已!
祝纓道:「有什麼好著急的?你受了他的請託,本縣原本就是要做這項工程的,我聽了便要去看一看工地,這有什麼問題嗎?嗯?」
這一件事來回往複,辦了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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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一釐清。關丞腦子一片空白,用力回憶了一下,越回憶越想不起來。祝纓搖搖頭:「去收拾收拾,咱們馬上就去。」
他們粗略地逛了一圈,祝纓在心裏暗暗記數。太陽很毒,關丞被曬得頭昏眼花,可也不敢叫苦。終於,他聽到祝纓說了一句:「我都知道了,回去細說吧。土石方、人工,都得算。要徵調。」
他當時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要說以前,我再將舊賬倒回來與你重新算算,如何?」
張仙姑想起來自己女兒曾經被知府送給周遊,險些回不來,氣得更厲害了。她不能把周遊怎麼樣,卻能說一句:「不收不收,把人送回去!好好的人,送來送去的,人家也有爹娘的!誰這麼缺德呢?」
林翁答應得痛快,到了縣衙卻是陪著小心的。
祝纓來到這裏三年有餘,一樣樣的手段施展下去,隱戶隱田也是她在意的地方。關丞自己就吃過類似的教訓,年終的考評還捏在祝纓的手裡,至於當時另一位顧翁也是被好好敲打了一番的。
祝纓翻身下馬道:「你不是王占么?起來說話。」
祝纓道:「先看看水渠和田地吧。走。」
王佔道:「他們是不怎麼去縣城,哎喲……」他眨眨眼,表情有點慌。
關丞就怕她提「托」,忙說:「沒有沒有的。真的!這一片本來就是要動工的,下官才順手應了這人情。姓黃的田產大多在思城縣,他在看咱們這兒沒有九個村那麼多的地。就倆。下官想著,這本事就是縣裡的工程,就順手給夾進工程里了。委實不知他還有這樣的肚腸。」
祝纓帶了人直往村子里去,他們都騎馬,行得自然快。天沒黑就到了,此時白晝變長,人們都在準備晚飯了。夏日里,很多人將桌凳搬到房前土場上,吹風吃飯。
王占苦留吃了午飯再走,祝纓道:「不啦,還有事兒。那邊兒里正是誰?」
縣衙官員收受一些禮物然後在一些事情上給某些人一些便利, 可謂「人情」。以前這麼干, 現在也還是這麼干,連祝纓也沒有說你不能一文錢不收。興修水利、改善水利設施是福祿縣一直在做的, 問題是一點也不大。
關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就算過去了。
「是。」
張仙姑直皺鼻子,說:「大熱的天,你就歇兩天吧。」
祝纓將黃管事帶到縣衙,先往大牢里一關,讓關丞等人都回家休息。她自己也到后衙去洗沐更衣,張仙姑抱著衣服進去站在浴桶邊說:「哎喲,肯洗澡啦?看來事兒辦完了,不用再跑了?」
祝纓道:「還一個月呢,不用著急,賬目清楚了嗎?」
林大郎道:「自大人到了福祿縣,凡聽話的,只有更好的,沒有更壞的。」
黃十二郎懶洋洋地道:「好吧。知道了,就當是我送給他的禮了吧!哼!」
黃管事笑道:「也沒多少,就這一村兒。」
祝纓道:「你張羅幾個人,跟我一同去。」
關丞也不敢把祝纓已經發現有問題的消息再透露給黃十二郎,黃十二郎給的可不夠他擔這個風險的。祝纓精明得很,他只說了個村子大致的名字地方,祝纓就馬上反應過來數目有問題。整個福祿縣都在她心裏,怎麼通知怎麼瞞?黃十二郎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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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黃十二郎的禮物的時候並不知道有這樣的紕漏, 心中大恨。
王佔道:「他們村管事兒的姓黃,聽說跟黃大官人家沾點兒親,就住那兒管事兒哩。」
祝纓說的「容易」大概跟張仙姑理解的不太一樣。
哪知縣衙一如既往,並不刁難他,將汪甲帶來的賬核對,再登記到黃十二郎的名下。司戶佐又帶人親自過去,將人口一一登記。無論是算成黃家的奴婢、佃戶,還是普通的百姓,只要在冊的,哪
和*圖*書種身份都有相應的賦稅,這一條是無法改變的。
祝纓給司戶佐下令:「就因一個身份,要斷了多少人的上進路呢?能記成編戶齊民,就記成編戶齊民。說是奴婢的,必須有身契,如果沒有……」
第二天,黃十二郎人沒到,第三天也沒到,接著,他就往縣衙送了一個妖治的女子,女子凹凸有致,膚色白皙,一頭烏髮,是個漂亮的婦人。她還有一個侍女一個小童隨侍,這兩個都在十一、二歲的樣子,眉眼可愛、白|嫩而柔軟。
黃管事上前道:「小人見過大人,還請大人堂上奉茶。」
祝纓名正言順地把黃管事一條繩給捆了:「帶回去細審!」
林翁想了一下,道:「倒是愛民如子,更憐貧惜弱,還維護老幼婦儒。愛好么……賢婿,我看你不妨奉公守法。」
祝纓身上本來還有些刀疤,都已經破成這樣了,再大夏天出去的曬,又用力搓,搓壞了怎麼辦?
祝纓嘆了口氣,簡單地先打了他二十大板。二十板子下去,黃管事懵了:「大人,小人沒有說謊啊!真的是!」
「成。」
今年六月末,祝纓還是要去州城的。雖是魯刺史定下的規矩,但是待冷雲也不能比對魯刺史更無禮。除非冷雲說不用去了,祝纓還是要去的。
「嗯!穿得可好!都騎馬呢!」
「勉強支應。」
再有是丈量土地,祝纓抄了賬本兒,這是她的老本行。再派人去核實數目,最後是讓項樂帶著汪甲去啟封,將院子歸還黃十二郎。
黃管事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只管說自己真的是黃家人,啥事兒都沒幹。
林氏也幫著丈夫說:「阿爹,不是我們多事,為了家業,總是要想想辦法的。可禁不住他們這麼查。送些禮物,保下人和地,還是划算的。」
次日一早吃完早飯,祝纓又看了一回水渠。祁泰等人隨行,祁泰這個人,以前主業是算賬。到了福祿縣之後,祝纓宛如那種不講理的上司「你不是會算賬么?合賬是加緊成除,計算工程土方也是加減乘除,你都幹了吧。」祝纓實際給他的待遇比之前他講的條件要好,也不逼他交際,祁泰忍了,從第一年起就兼職算這個賬,幾年下來,連簡單的土木工程都懂了一點。
祝纓問道:「以前縣衙沒問你要過賬,是么?你現在拿出來,我當無事發生。」
關丞忙說:「是真的!黃十二郎給我說水渠的時候, 可真沒說隱戶的事兒啊!」
黃管事道:「就是那位黃家十二郎啊!他是林翁的女婿!好大家業!您不是知道嗎?」
祝纓狀似不經意地問:「這一片得多少人種啊?你這兒有多少人?」
大家圍觀了一下,但都覺得黃管事十分面生,紛紛竊竊私語。
管事大聲喊冤,祝纓道:「去,叫幾個村裡的人過來。」
王占憨厚地笑笑:「還好還好,那是黃大官人家的田,也爭也鬧,不過黃大官人家勢力在思城縣,咱們也不怎麼吃虧。」
「不麻煩不麻煩的!」王占連忙說。
他一臉晦氣,被冤枉得真情實感。
黃十二郎道:「岳父大人知道的,我一向不親自管什麼賬,怕也說不清楚,我叫汪甲去縣衙報賬。」
項安很熟練地掏錢給王占算菜錢。王占還不敢接,祝纓道:「收了。」
黃管事喊冤叫屈:「大人,大人,我是黃大官人的人吶!」
祝纓看他的樣子不似作偽,忍不住笑了:「急什麼?又不是要追究你。」
黃管事陪著他們一行人看了田地、水渠,黃管事指指點點:「這裏這裏,一片都是,只有這邊流經,那一邊能吃到的水少。可得再開一道渠。開一道渠要費不少地呢,又得少種一些莊稼少些收成了。頂好能算準了,水夠用,又不用多佔用耕地。」
關丞渾渾噩噩走出去,離得遠了些,突然想起來祝纓說什麼的。哦!懂了!是叫我當不知道。和*圖*書應該是不要驚動黃十二郎的意思。關丞一點也不同情黃十二郎,他娘的,差別被這小子坑害了。他有點同情林翁,日子過得好好的,要被女婿拖累了。
祝纓睡前叫來關丞問:「他也托你了?」
祝纓對關丞道:「剛才我說的話,記住了嗎?」
林翁父子見他又比較配合地上報隱田隱戶,十分欣慰,黃十二郎平日里驕橫一些,但是見到縣令大人之後還是懂事的、不會闖禍的嘛!
關丞他們也沒有掌握住隱田隱戶的具體數目。反正只要官吏與鄉紳雙方都得利,那就行了。
祝纓笑笑,提著刀大步走了出去。
她有心理準備,黃十二郎必然會種種毛病,正經的積累財富通常是很慢的。財富要迅速積累,必得有點非法的勾當才行。在這偏僻地方想積累出黃十二郎那樣的財富,內容完全可以想象。
祝纓道:「去賬房,把賬封了帶走!」
張仙姑笑道:「那就好!哎,又有新果子了,我看她們煮糖水,也煮了點兒,正好你在家好好喝一些。」
祝纓站住了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黃管事眨眨眼:「大人事務繁忙,哪有功夫見小人呢?」
祝纓道:「不對呀,這些里正、村長我都見過,每年秋收我都要親自督查。縣衙為各鄉貧戶擔保租牛,也是要由里正、村長來領。我沒見過你。怎麼回事?你戶籍在哪裡的?以前交沒交過稅?服沒服過役?」
兩人正在一處閑話,祁泰如今還是不喜歡與人交際,奈何祝纓太「實在」,祁泰與她相處覺得特別的輕鬆。上司只愛聽實話,說了實話也不生氣也不打擊報復,祁泰特別滿意,漸能與她討價還價,再說笑幾句了。
隔壁村不明就裡,王占騎驢,先進村去叫了黃管事出來迎接縣令。黃管事知道要修渠的事兒,滿臉堆笑迎了出來。心道:十二郎辦事還是一如既往地痛快。
祝纓道:「差不太多。」
童立等人將黃管事的住處的門窗都上了封條,征了輛車將黃管事往上一放,一行人揚長而去。
祝纓回來,原本會有不少人前來請示又或者投帖拜見的,但是她行色匆匆又叫了關丞,不急的事務就都不往前湊了。
黃十二郎撇了撇嘴:「是么?」
祝纓好奇地問:「怎麼?你們以前會說的嗎?」
祝纓當晚就宿在村裡,這個村子看起來還算可以,村民身上的補丁都不多。王占家有點當年朱家村于妙妙家的模樣——比較富裕。所以這一晚她住得也不錯,有艾草驅蚊,馬匹也照顧得不錯。
祝纓道:「上封條,走!」
童立道:「告他強搶民女,霸佔了妹子。」
關丞來複命的時候,天氣變得更熱了。他跑前跑后,十分賣力,蓋因黃十二郎對他不太客氣,怨他不講規矩。關丞才想起來:是哈,以前是這麼乾的。
關丞一個老男人差點被逼哭了,語無倫次地說:「不會說, 不不不, 會說一點。其實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嘛, 亂七八糟的, 您來了就……不是, 我是說,數目也不知道,就知道可能會有。哎呀,也不是。」說到最後急得跺了腳。
縣城的人都有經驗了,這樣的,一般就是有了案子,大人過去辦案了。可是之前沒聽到有人敲鼓告狀啊!
黃管事被帶走,村民們都驚惶無計。祝纓進村的時候是被黃管事恭迎的,當時黃管事叫她「縣令大人」,村民們便不敢圍攻她。
算完了,祝纓不經意地問:「這水流向哪裡?你們爭水用水有沒有口角的?」
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了,回去又走了一段長路。太陽西偏,祝纓等人到了他的院子,馬還沒牽去飲水,祝纓道:「哎?以往我怎麼沒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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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管事目瞪口呆,不明白為什麼修渠變成查戶口了。明明都看到地方了,不是嗎?
祝纓皺眉道:「不對呀!我m•hetubook•com.com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他在這兒住的地方比王占家還要好些,因為要應付黃十二郎派來收賬的人,他這兒的茶水也更好一點。
黃十二郎道:「還請岳父大人代為說項,請放了我的管事,我情願上報田畝和佃戶人口。」
祝纓道:「事情我知道了,這等事沒有下一回。」
老農低聲道:「是。」
祝纓道:「看看水渠,走累了,先討口水喝吧。」
祝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頭,拿條布巾包了頭髮披了衣服,說:「香的。」
「是。」
祝纓也不早睡,跟他打著火把看了一回渠道,又說:「明天白天再看一回。」
祝纓道:「我以前也不知道。」
祝纓道:「為什麼爭?還不是因為少,大家都想要?能多一些,爭鬥也會少一些。好啦,老關,咱們去那邊瞧瞧。」
林翁道:「行。你這裏準備好了,叫他先到我那裡去,我帶他去縣衙。」
黃管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哎!大人,這邊請。」
用祁泰也是萬不得已,福祿縣這個文化水平,識字的都少,再專門學工程?幾乎是沒有的。蓋房子還能找幾個匠人,淘井的也能找到,獨這樣大型的工程,沒人。都是自己上。
祝纓兩手一攤:「每回都這麼說,你怕什麼?你要不行,別人就更不行啦,你看這全縣上下,有幾塊料能幹這個的?至少你會算啊!」
黃管事道:「小人只是看他們種地。」
再往村裡找人來問,他們本來就沒在戶籍上,再狡辯也辯不上來。何況一般的農夫也不知道怎麼狡辯,就只會死咬著:「我不知道啊,他們來收,我就交了。」
他沒有對女婿報自己家賬上的具體的數目,譬如一年如實要多交多少錢糧,但是從中能獲取多少實惠,數目一加減,反而省了多少錢。只籠統地一講道理。
祝纓道:「誰來問,就叫他到縣衙找我。我叫祝纓。誰要是打你,你也可到縣衙來找我,我為你做主。」
黃十二郎心道:這小縣令果然難纏。也罷,現在還要借他的門路,我在福祿縣的田地也不算太多,暫且忍耐就是了。還是思城縣好啊!這一步既已踏出,就得回本兒再賺些才好再轉回思城縣!
相鄰的村子之間交往也不太多,村裡哪有將事情弄得那麼清楚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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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道:「什麼禮呀?就給你嚇成這樣了?」
杜大姐說了三個「人」,送來的就真是三個人。張仙姑從未收過這樣的「禮物」,驚呆了一下,旋即生氣了:「這是要幹什麼?老三呢?怎麼能這麼干?一定不是她要的!」
王占此時突然回過味兒來,那村子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兒吧?
祝纓沒來之前,福祿縣的默契是:我知道你有隱田隱戶,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有隱田隱戶,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有隱田隱戶, 但是, 只要你別讓縣裡的賬太難看, 給我塞夠錢,我睜一眼閉一眼當不知道。需要辦事的時候,比如這次修渠,乃是將隱藏的田地與在冊的田地一樣的處理,也修渠通過那裡。
「哎!」
關丞道:「大人,此人裝瘋賣傻,恐怕一時問不出來,不如帶回去上刑。細細拷問,才能拷問出來。」
他很快收拾停當,趕緊到祝纓面前聽令。祝纓也到后衙換了衣服,叫上人要走。張仙姑在後面追著出來:「哎,你才回來,不歇歇就要走啊?這是出什麼事兒了?失火了嗎?!」
「人、人、人……」
「啊?」
好好地做了一陣子人,關丞就把之前做鬼時的事兒都給忘了,當自己一直都是個有底線的好人了。他現在只認定黃十二郎是個坑。
黃管事道:「小人真的是……」
祝纓接過了簿子道:「何必說得這麼喪氣?將那管事發還給他吧。」
祝纓等人吃完了飯,又叫來王占詢問。她本來就是要修渠的,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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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些勘查也是情理之中。王占自然高興:「水渠每年冬天都清淤的,平日里還夠用,每年最要緊的那幾天就太吃緊了!要是能疏通了之後拓寬一點,砌石堤,那可真是太好啦!」村裡的頑童們跑了過來:「三叔,外面有貴人哩。」
黃十二郎不得不虛心請教:「那大人喜歡什麼?」
關丞喘著粗氣,道:「下官洗心革面,可不想栽到這小子身上呀!大人,咱們現在要怎麼辦,怎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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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占爬了起來,祝纓還記得他,這讓他很高興:「正是小人。貴足賤地,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辦好。」
祝纓道:「你呀,平時多留心,他找你的時候你就該知道這兒多出一處村子了。」
黃十二郎這麼「坦白」地把這些都擺到她面前,是她沒有想到的。
祝纓安慰村民道:「大伙兒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本縣有事要審問此人,與你們無關。」
「哦?」
祝纓也不跟他廢話,一聲令下:「拿下!」
祝纓道:「賬在哪兒?」
黃十二郎嘴角牽動,磨牙道:「失策了。」
王占不自覺地也露出笑來,與黃管事先寒暄幾句。
王占捧著錢,一時下唇哆嗦了一陣兒,大聲說:「哎!」他以前聽說過祝纓下鄉會算飯菜錢,但是沒想到自己也遇上了!就沒見過會給他飯錢的官差,更不要說縣令了。話又說回來了,他活這麼些年也沒見著縣令會每年都往村子里跑親自督辦種種工程的。
祝纓道:「天熱,也不大想吃東西,有什麼弄一點兒就成。」
王占忙將一行人讓到自家場院上,催僕人重新燒熱水,將碗筷煮過,再打井水、拿出自己珍藏的茶來沏上,又張羅著殺雞做飯。
祝纓與祁泰等重新定了方案,祁泰道:「大人,我可不能保證這樣就准行啊!我不是干這個的。」
關丞沒有想到的是, 居然由此引出了一個隱戶、隱田的事兒!黃十二郎竟一個字也沒有提。
他說得硬氣,心裏卻沒有底氣,他也怕祝纓給他倒舊賬。半個月下來,他瘦了一圈兒也不見祝纓找他的后賬,他才小心地說:「終於趕在大人去州城之前弄好了。」
關丞大罵:「我看你是失心瘋了!這個時候還敢說這個話,還不從實招來,你們是怎麼隱匿戶口的?」
祝纓道:「嗯,接下來都很容易了。」
林翁又認真地說:「賢婿,你今年三十四歲了,縣令大人只有二十四歲,他恐怕是憑真本事做到縣令的。與咱們以前遇到過的那些或不來赴任、或醉生夢生的人不同。你可不能再漫不經心了呀!」
「好嘞!」
關丞一腳踹了上去:「大人面前,我看哪個敢自稱『大官人』?!」
關丞賭咒發誓:「回去就將東西都退還給他!」說完忽然想起來,黃十二郎之前大張旗鼓地送禮,是被祝纓給退回去的!難道縣令大人之前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了?嘿!怪不得人家是縣令,還是京城裡出來做官的。自己果然還有些不足之處。
「呸,你又認得貴人了?」
司戶佐會意:「下官明白。」
人是被一乘轎子抬到后衙偏門的,來人去敲了門就要將人送入。
黃管事一怔。
「是是是。」
里正聽這孩子說得詳細,也出來看,沒到村口便見到了祝纓。他認得祝纓,也認得關丞。他曾往縣裡繳過糧,還跟這二位搭過兩句話。忙上前道:「大人!草民叩見縣令大人,叩見縣丞大人。」
幾年以來, 福祿縣上下已有了些默契, 關丞更是知道祝纓在意的是什麼,什麼事兒不能碰。平日里祝纓是非常好說話的,有些事情卻是不能的。
「嗯。」
這不廢話么?祝纓要是能討個美妾就出了鬼了!
他們又說笑幾句,外面的鼓響了,童立跑了過來:「大人,有人遞狀子,聽口音不是咱們的人,問了是思城縣的,來告黃十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