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牙笏
「嗯。」
三說才說了兩句,裏面皇帝又叫祝纓進去——他翻出了奏本,但是有些事兒記得不清了,懶得再琢磨又把人喊了回去。
「見著王相公了,旁的事兒還得再等等著,正好, 咱們在京里多住幾天。住處都安排好了?」
祝纓也沒理他,專心等劉松年的消息。既然劉松年說了,就代表現在面聖不危險。劉松年看起來放誕不羈,其實是個極有成算的人。就憑他能在皇帝面前一直這麼瀟洒,就很難得,如果皇帝不是被他下了蠱,那就是他的分寸拿捏得非常准。
「有茶。」
顧同受到了極大的震憾,到第二天都沒回到神來。
祝纓將顧同等人留下,自己跟著小廝到了後面。鄭熹沒有在書房,而是在住處見了她。他的桌上擺著些茶點,岳妙君正與他對坐,二人身後還有幾個美婢。見到她來,鄭熹指桌邊的一個位子說:「來了?坐。」
「族名利基。」
鄭熹親自接了過去看了一眼,笑了:「這還說薄?我說你膽子怎麼大了起來。」將禮單遞給了岳妙君,岳妙君也打開來看了,見上面長長寫了一串,除了橘子、各色果乾、山貨之外,又有珍珠寶石、玳瑁硨磲、南貨絲綢,另外還有兩簍茶餅。
到了家裡,又換一身衣服,看看天色,再帶著人往劉松年府上去,這會兒劉松年應該回家了。
裏面管事小跑著出來:「夫人命小郎君招待在那邊吃茶呢!已經去叫了。」衙役也趕忙從門房裡跑了出來,鎚子、石頭跟在他們後面。
祝纓道:「就算差很多,也就這些了。我窮。」
那邊老吳又向祝纓說些大理寺的現狀,當年鄭熹他們手裡使出來的人,六品以下大半還在,上面兩個少卿換了,大理寺正現在是竇大理的人,又有兩個大理寺丞像是投了竇大理,左丞也還在,只是不如以前了,他得跟大理寺正彙報許多事。而大理寺眾人的生活比之前也差了一點,祝纓給留下的底子不錯,大理寺現在比別的衙門也還略好,但是老吳一看祝纓就想起當年的好日子來了,老淚縱橫:「還是大人好啊!」
院子里的人都陸續地起來了,杜大姐已經在燒火了,聽到動靜跑出來說:「大人,有我在呢,別再買著吃啦。」
冷雲道:「你長點心兒吧!你們倆,各自安好最好!」
項樂道:「我。大人來了。」
祝纓道:「您要有事就去忙,我就來看看您。咱們有多少話說不了?我不爭這一時。」
「下官覺得不如王京兆的時候,要論和氣,也不如咱們縣裡。對了,那個段嬰!近來在京城名頭挺響的哎,都說他接下來前途無量的。」小吳嘀嘀咕咕,說了段嬰不少壞話,又是說他目中無人,又是說他看起來不像好人。
祝纓對他一揖,也大大方方與他們夫婦坐一張桌子上了,侍女們給她上茶、上點心。鄭熹道:「你來得不巧,早飯撤了,只有這些。」
「那也得跑腿兒不是?」
「是。」
衙役們忙說:「大人放心,咱們都懂規矩的。天子腳下……」
「唔,我看一看再說,你們下去吧。」
祝纓對鎚子說:「還記得識字歌嗎?」
「他消息倒靈,大理寺……」
段嬰怔了一下,皇帝也看了過去,段嬰不得不答:「當勸鄭大人持節守正,勿行差踏錯。」
皇帝點了點頭。
祝纓笑道:「聽多了就懂了,不難。」閑坐一會兒,祝纓看老馬拘謹,想來是被衙役給震的,丟下茶錢帶著人先回去了。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犯了錯?」
皇帝這才讓祝纓起身,然後問道:「你什麼時候到的京城?」
鄭熹問道:「都聽說了?」
祝纓點點頭,這個她也猜到了。皇帝疼兒子,什麼好的都往兒子身上堆,堆著堆著發現兒子勢力有點大,他又發毛了。最好的辦法是適應的削弱太子,但又不能太弱,是讓皇帝放心又會稍稍心疼的程度。此時鄭熹從太子身邊離開,對兩人都好。
皇帝想了一下,道:「他也是個能幹的人,他父親更能幹。」
「是。京城鍾敲個不停。」
祝纓道:「啊?」
祝纓笑道:「要不我現在給您哭一個?」
祝纓道:「段家人一向是有膽子的。」
祝纓道:「忙什麼?看看日子,國子監管得可比縣學嚴呢,你數著日子,不滿十,他必是關在裏面讀書的。明天我自有安排,你們不用管。今天只管吃酒。」
「來過了來過了!那小子,機靈!哎喲,都是官身了,以後可不能這麼與他打趣兒了。三郎,快請進。這幾位是?」
老馬道:「您回來啦?」
劉松年對著段嬰的背影翻白眼,對祝纓道:「有心眼兒別光顧著往正事上使。嘖!」
「還沒輪上,昨天辦了門籍、見著了王相公,他問了些福祿縣的事兒。」
「我的學生,明法科的。他本來讀經的,轉的明法科,家裡不答應,他翻牆跑來的。怎麼樣?跑對了吧?天下文宗,就這樣的。」
王雲鶴也答:「是,昨日遞過來的,臣寫的節略。」
祝纓就讓項樂也去安放行李,項安套著圍裙,撩起圍裙的一角擦https://m•hetubook•com•com著手說:「我都給放好啦!二哥,你跟顧郎君一處住,我和大娘、江娘子她們住。」
祝纓跟他走到了內室,只見鄭熹拉開只抽屜,從中取出一隻牙笏來:「拿著。」
「別!各家習慣不一樣,我自己找。」
「兩天前。」
劉松年撇撇嘴:「段嬰么。早回來了在皇城貓著了。」
第二天一早,項樂早早地起來,他早瞄上了前院那個梅花樁、那片場子,想申請練一練。端著盆去打水洗臉的時候,見一個人已在樁頂穩穩地站著了。侯五是見慣了的,項樂沒見過這個,吃一驚:「誰?咦?」
————————
衙役們老實答應了。
「當年陳大指點臣,如果好走,早就有人走了。」
「大人看著氣色還好,寵辱不驚,養氣功夫全是成了。」
鄭熹打量著祝纓道:「長大啦,都五品了,不得用這個嗎?」
祝纓笑著滾了。
小吳來了!
吳氏低聲道:「她兒子,還是走了。」花姐道:「養了幾年了,怎麼……」吳氏道:「舊年落下的傷。她後來又去育嬰堂抱養了一個閨女,看著倒好。我們倒想勸她抱個兒子,好好的男孩兒誰往那裡送?不過女兒身子骨倒很好,沒病沒災的,小丫頭命真不錯。」
祝纓道:「我添了人了。」
鄭熹道:「胡鬧!陛下如今正惱著東宮、惱著我!仔細他遷怒!天子一怒,結果尚未可知。就算怒過後悔了,你虧也吃了、罪也受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么?與我何必走這般客套禮數?你就先避一避我又如何?這點默契都沒有?」
劉松年突然問道:「如果你是祝纓,你會怎麼辦呀?」
「是。陛下,那臣所請?」
祝纓先向曹家夫婦道謝,他們將這宅子照顧得非常不錯。兩人手足無措,一直說:「應該的應該的。」喝了一盅酒臉上就紅了,沒話找話,又說了「頭先住在這裏的小郎君」。祝纓問道:「他搬到哪裡去了?」
————————
祝纓抬起頭,認真地對皇帝說:「我會親自再查一遍。」
那邊,祝纓換好了衣服,帶著項樂到皇城前,將項樂留在外面,自己往裡去見皇帝。從皇城到宮城再到大殿,一路體格差點兒的得累到腳軟。
「吃過來的。」
有認得張仙姑和祝大的, 看了他們要吃一驚:「胖了。」心裏卻想, 也老了一些,衣裳樣子也不時興了。
項樂道:「好。」顧同還帶了個小廝,小廝也幫著項樂放行李。客房是兩層顧同和小廝住下面,項安就自告奮勇住樓上,視野也好,他也覺得自己住高一點方便警戒。又覺得哪裡不太對,然後大悟:以前在衙門不覺得,到了京城才發現大人的僕人真的是太少了!
劉松年狐疑地看著她,祝纓坦率地把禮單給他一瞧,劉松年道:「這還差不多!」
「是。」
「啊,面聖,過一陣兒還回去呢。」
聽到劉松年居然也誇了兩句,皇帝說:「你這麼誇他嗎?不錯!哎,我記得……有兩個ying?」皇帝突然想起來了,劉松年這個破嘴,還擠兌過另一個人。
管事縮一縮頭,拍了個小廝,小廝飛快地跑了進去。管事請祝纓在門房裡坐下,低聲道:「不是我要為難三郎,七郎遇著了點兒事,不敢這麼讓你進去。」
祝纓不客氣地坐了起來,等劉松年歪歪斜斜地舒服了,才對顧同道:「看見了吧,這就是天下文宗。」
祝纓安靜聽完,問道:「去鄭侯府上了嗎?」
「陳大?」
鄭熹看了她一眼,祝纓道:「禁軍也?」
祝纓別著牙笏,鄭熹將她送到了門口,問道:「他隨從呢?」
侯五忙起來引路,顧同、項樂都要跟著,曹昌也去牽馬,祝纓道:「要這麼多人幹什麼?」帶了項樂和顧同去。
張仙姑道:「都差不多啦。」
皇帝好奇了,就問橘子哪裡來的,劉松年就說了祝纓。皇帝就叫回了王雲鶴,問:「卿昨天說祝纓到京了?」
「不像他會幹的事兒。」
說不催,很快,鄭川就陪著顧同等人從裏面出來了,顧同、項安的眼中還帶著初見侯門奢華的震憾!他們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與鄭川到了門前。鄭熹將二人看了一看,又把幾個衙役、兩個孩子也掃了一眼,心道:不是誰都是祝三啊。
祝纓道:「先到皇城報到,見了王相公,將福祿縣、瑛族之事先行彙報,以備陛下垂詢。回家后拜訪了些故人。」
走出侯府,衙役們發現車馬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暗道:不愧是侯府的僕人,待客這般周到!與他們比起來,咱們幹活都太粗糙啦!
「呸!我想看你被陛下為難呢!陛下越來越聖明了,多少大臣奏對時都是一頭的汗、兩行的淚。」
祝纓道:「好地方多著呢,你……」
「喔。」
皇帝笑了笑:「准了。讓政事堂議吧。」他本來就打算準了的,可惜那個瑛族的女子這回沒跟著進京來,如果來了就更好了。
祝纓道:「那不一樣。」
岳妙君笑道:「三郎都拿了來,自己怎麼辦?」
冷雲張大和*圖*書了嘴:「你還真敢!」
不如何!本來沒放在眼裡,卻漸漸的成了個必要壓過去的對頭。正六到從五,是一道很難過的坎兒。段嬰有信心自己能在四十歲前邁過這道坎兒,他有家世有學識有名望,又身在皇城之中,有的是機會。不想讓祝纓給搶了先!
鄭熹嘆了口氣,道:「跟我來。」
「是。」昨天王雲鶴已向皇帝提了,皇帝因為討論禁軍的安排,將此事不免往後略推了一推。現在劉松年又提起,他就又想起來了。王雲鶴得著機會又把蘇鳴鸞的事兒講了,順便也提了宿麥也種得不錯,看起來是可以推廣的。劉松年勉強一哼:「算個棟樑才吧,說柱石還早了點,長長再看吧。」
鄭熹搖了搖頭,又說:「要去冷家就快點去,再晚,他就該與人吃酒玩耍去了。」
老曹兩口子坐在祝大、張仙姑的下手,兩對老夫婦年紀相仿,稍稍自在一些。顧同和項樂等人都是第一次進京,也想到處看一看,顧同藉著酒問道:「老師,明天我們跟著才師出門嗎?去哪裡?」
管事一看這幾個人,樂了,笑道:「三郎終於肯帶個小幺兒了。」他看鎚子機靈,石頭年紀也不大,就以為這兩個是祝纓的小廝。
小吳撇撇嘴:「什麼呀,一臉狗樣,就知道舔陛下的鞋底。」
岳妙君有點擔心地看了一眼丈夫,鄭熹道:「看我幹什麼?他比猴兒都精,看到我在家他早猜上了。」
「就是他了。」
祝纓道:「他好不容易回來,當然要多住幾天啦。京里怎麼樣?」
段嬰蒙召,還不知道有什麼事兒,給小宦官塞了個紅包,從小宦官口中得知了個大概。他面上不顯,心中實惱。
祝纓也是一份禮物送到,剛好將要出門的冷雲堵回了府里。
顧同忙說:「明天老師要有事,我先去找他。」
「打小就知道著急沒用,不如看著體面一點,免得叫畜牲看了笑話去。」祝纓誠實地說。
裏面一聲:「什麼人?」
劉松年看著鎚子默寫了幾篇識字碑文,嘆息一聲:「天賦不因出身而有偏愛啊。」拿著這個孩子寫的字,沒有再刻薄字難看,越看越開心,給鎚子指點幾個字體結構。
張仙姑則因女兒升了官, 心裏正好,笑著跟大家說:「等拾掇好了再跟大伙兒聊天。」
皇帝更生氣了:「他日他若犯了重罪,你當如何?」
「嗯。」
——————————
岳妙君道:「好。」真的起身去給祝纓安排衣物了,想到祝纓家裡還有父母姐姐,順便也給他們安排了京城最近流行的式樣。因為兩宮崩逝,皇帝看起來很在乎這件事,京城人就在比較素淡一些的顏色上下起了功夫,與前兩年的流行完全不同。
老馬聽他們說的話很奇怪,道:「南邊兒說話,果然不好懂。也就是您,學得會。」
祝纓笑道:「你這兒不錯啊。」
這事兒是祝纓起的頭,所以議的時候她也得在場,從此,她得跟著大傢伙兒先上朝,再去政事堂吵架。鄭熹給的牙笏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侯五從門房裡探出頭來說:「大人回來了!小曹!」
鄭熹臉上現出一絲笑來:「那就不要催他們了。」
「正等著。」
「番語?」
祝纓這才轉回家,家裡都在等著她開席了。
祝纓吃完了飯,也換了身綢袍,佩著兩柄短刀,騎著馬,帶上顧同、項樂、鎚子、石頭,點了四個衙役雇了幾輛大車,從家裡搬取了東西,一頭扎到了鄭侯府上。
「獠人?」
鄭熹道:「太子居喪不謹,宴樂。」
祝纓還了一禮,鄭熹道:「這是他該有的禮數,你還他一禮太重啦。」
祝纓依然平靜,說:「我知道。他氣他的,我干我的。」
皇帝下令,給了個粗略的指示:品級在正六品,散官的品級、名號按照朝廷已有的制度來,具體實職官稱名目由政事堂牽頭和戶部吏部等部門定。也甭分男女了,反正是蠻夷那邊的,能羈縻就行。皇帝現在只要安定,他又不傻,非得人現在跟朝廷一模一樣,那不是又要逼人造反么?這一點他看得也很清楚。
——————
冷雲低聲道:「他被罷職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吧?這可不太一般,陛下對東宮似乎有了些嫌隙。這時節該避避嫌的。他一個前詹事,離了職門前還車水馬龍的,不是給他招事兒嗎?」
祝纓跳下馬來, 張仙姑擦著手從裏面出來問她:「事兒都辦好啦?」
劉松年抄起鎚子寫的字紙卷了卷,揚起來要打:「滾。」
祝纓道:「拿什麼拿?你沒在我那兒犯法,我也拿不著你。來碗茶。」請了幾個人吃茶,祝纓問鎚子:「味兒怎麼樣?」
冷雲道:「那行,就一件事兒。你知道鄭七的事兒了嗎?」
「我不用人壯膽。」
曹昌跑出來把馬牽回偏院里, 那裡的馬槽終於滿了些,四匹馬、兩頭驢,又有三輛車, 擠得滿滿當當的。
大家都在前廳吃飯,祝纓在自己家關起門來也不怎麼講什麼男女大妨,還在一塊兒吃飯。她今天安排小吳、侯五、曹昌三個熟悉路的各帶幾名衙役去自己熟和-圖-書人那裡投帖、約時間、約飯等等。她給三人每人一疊帖子,上面壓著一張紙,寫著三個人的任務。
皇帝又問王雲鶴:「奏本遞上來了?」
到了皇帝面前只作不知道,照常舞拜。皇帝叫他過來不過是一時興起,見了他之後問了幾句現在幹什麼,聽了他的新文章,覺得寫得不錯。壞心眼地沒有問劉松年,而是問段嬰:「你與祝纓都是年輕人,據你看,此人如何?」
「這橘子甜吃順口了,嘿嘿。」
鄭熹本來已經放鬆了,突然又嚴肅了起來,問道:「你面聖了嗎?」
皇帝沒料到是這個答案,咂摸了一下味道,突然不生氣了,道:「你呀,出去幾年還是這副脾性、這個膽子,真會惹人生氣。說說,瑛族是吧?」
祝纓點點頭:「也對。」
「成什麼?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倒是你,還敢過來!」
「幫我通報一聲吧。」
皇帝輕輕地:「哦。」他看了一眼王雲鶴,想了一下,命傳祝纓進宮,馬上!
「冷雲運氣一向不錯,」鄭熹感慨一聲,「去吧。」
「小吳沒投帖子呢?偷懶了,回去我找他算賬。」
「哼!」皇帝道,「見一個犯官,好大的膽子!」
冷雲道:「瞧你那樣兒。來,坐。」讓小廝出去說一聲,跟之前朋友約的飯推后一會兒。
曹昌忙去開了門,拉開門一看,小吳帶著爹娘和姐姐姐夫一塊兒來了。一家子進來到了廳上就給祝纓磕頭,老吳比小吳還要激動:「大人!多謝大人!這小兔崽子才能有出息啊!」他的身後,女婿小陶趕車,正從車上卸禮物下來。
「是。他安排上出了紕漏,被罷職了。」
小吳在祝家也混上了一間客房。
「大理寺還是那個大理寺,您只要一回去,還是原來的模樣。竇大理又不是傻子,怎麼也得容人有點兒作為不是?」
客棧就在附近,衙役們已經喝上了,項樂去敲門,裏面問:「誰?」
岳妙君帶著幾個侍女離開,鄭熹面前就剩下祝纓了。
「呃……」
「誒?」
裏面趕緊開了門,祝纓道:「都吃上了?我在柜上放了十貫錢,房宿不用你們管,京城先不急著逛,等我來安排你們。」
鄭熹道:「我說什麼了嗎?招你這麼一套。嘖!」
「還等什麼?你明天不要出門兒,等信兒。」
再去冷侯府上就輕便得多,冷侯家裡沒人罷職,冷雲還回來了。要不是因為兩宮崩逝,他家得天天開宴唱歌跳舞。
「見到鄭熹了?」
不過看顧同、項安還沒有舉止失當,煙瘴之地出來的人能夠有這樣也算不錯了。鄭川先見過父親,然後對祝纓一禮:「三郎。」
「哎!」
她猜得也沒錯,這是昨天晚上冷侯揪著兒子耳朵說的,於是冷雲今天就決定跟狐朋狗友約飯去了。
祝纓又手接了,道:「一時沒想到。」手笏這東西她基本上不用的,一是記性好,二是基本也沒太多的機會去上朝。以前在大理寺的時候,她就是個湊數的,平常日子站不到皇帝面前去。有大場合所有人都去的時候,她排後邊也輪不到說話。隨便弄個竹的充數就行了。
祝纓道:「來謝您吶!答應給您的橘子我也帶來啦!」
「嗯,太子妃給引見的幾位士子,幾人一處用了個飯。」
劉松年警覺了起來,眯著眼睛:「你什麼意思?這是誰?」
鄭熹雙手一攤,道:「並沒有奏樂,寺里遇著了,一起用個齋飯,撫琴一曲還是和尚撫的。遇到兩宮崩逝,陛下有心敲打罷了。」
外面門被拍響:「大人,大人,我是小吳啊!咦?曹老爹、曹大娘,開門吶!」
祝纓心道:這不像是冷雲能說出來的話呀。
祝纓笑笑。
「你先把正事干好!不要在這個時候再生事啦!」
「哦?」
「你是誰啊?哎,等等!」門被拉開,管事一臉驚訝地道,「還真是三郎!三郎怎麼回來了?也不先說一聲。」
顧同腳都軟了:「劉、劉、劉……」
「是,下官去了,遞了大人的帖子和信,又將禮單給了,府里的人還跟以往一樣的客氣。不過聽說,鄭大人不如以前那樣風光哩。段太常還參過他,陛下還申斥了他呢。有其父必有其子,段太常也不是什麼好人。」
小廝又飛快地跑了過來:「七郎請三郎過去呢。」
還好鎚子聽懂了,說:「我記得看過五次桃花開了。他們把我們賣到山下當奴隸。大人救了我。」
祝纓道:「你背給他聽、寫給他看。」
祝纓回到後面卧房,見裏面已經打掃過了。洗沐之後換了一身家常布衣出來,見酒席都在前廳擺好了,笑道:「大家都辛苦啦。」顧同道:「一同跟著老師,並沒有吃上苦呢。」大家聽了都笑。
祝纓把笏板往腰帶上一別,道:「我回去就收好。您接下來幹什麼呢?我還沒面聖,還在京里住幾天呢。」
祝纓道:「安頓好了都甭忙了,訂桌席面,吃一餐吧。老侯,你去客棧那裡,給他們也訂兩桌。」
「臣有點口渴。」
「這有什麼敢不敢的?」祝纓說著摸出了禮單遞過去,「我的禮雖薄了些,想來還不至於被打出去。」
到hetubook.com.com劉松年家,她就只把衙役留在門房喝茶,把其他人都帶到了府里。
鄭熹道:「那也得留神,你看看他這一身,過時了,你再給他安排一下兒。」
直到酒吃完,讓夥計們收了家什走人,祝纓讓小吳到書房來說話。小吳也沒有提到鄭熹,只提到:「冷大人還在府里,不像要回去的樣子。」
「別,我等就行了,您再舍著臉……」
祝纓問道:「鄭大人現在得閑么?」
第二天,顧同起床之後還在發獃,知道祝纓能從京城弄來王雲鶴的文章、國子監的課本與真正見到劉松年,感覺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
祝纓道:「我。」
侯五答應一聲:「好嘞。」
祝纓道:「說什麼呢?這兩個孩子我看著很好的。」
小吳道:「大人,您要在京城走動,只帶著顧小郎君和小項哪兒夠啊?我們仨各帶倆人投帖子,您得帶四個!」
日已偏西, 祝纓眯著眼掃視了一下京城,驅馬沿著熟悉的路徑慢慢地走。項樂跟在後面走了一段,張望著京城的街景, 一氣跟到了京城的祝宅。
鄭熹笑道:「你幼時貧苦,倒也磨練心性。我從小沒吃過虧,現在給補上啦。不過也沒什麼,我與太子湊在一處,太招人眼了。我還是趁早退下來吧。對我、對太子都好。」
祝纓再次入內,又簡潔地將情況再介紹一遍,說瑛族的情況比較簡潔,因為之前多次上書講過了。再說這幾年福祿縣的現狀,這就說得詳細一些。再說一些自己這兩年的心得,將對王雲鶴講的也簡要地說了。
「哪兒都不如京城吶,早些回來……」老馬收住了口,他很警覺地問,「您來拿我的?我近來可沒犯法啊!」
祝纓在門前下馬,項樂牽了馬去門邊拴馬樁上拴好,顧同躥到前面去拍門。
「昨天聽老左說了。」祝纓道。
劉松年回到家,正一身寬鬆的袍子作畫中魏晉名士的風範,看祝纓帶著高高低低奇形怪狀的幾個人進來,頭都氣歪了:「你幹嘛呢?」
「記得的,都背下來了。」
祝纓與他們閑說京城,問些以前的舊人,知道老王死了,其他的沒有太大的改變。祝纓見老吳自始至終也不提鄭熹的事兒,心道:奇怪。
祝纓在冷雲面前作出受教的樣子來,冷雲也急著出門,祝纓就從冷家又出來了。然後又到了老王家。老王已經過世了,家眷還在,兒孫都在丁憂,祝纓留下些禮物,剩下的熟人都還沒落衙,她便在街上閑逛,給顧同、項樂講一講京城各處,又隨時看著鎚子、石頭別走丟了。
「不是奇霞了?你行啊!」劉松年樂了,叫來鎚子說話。又問人家叫什麼,又問人家幾歲了,家裡幹什麼的,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
「陛下把禁軍也調了。你們呢,沒事兒別瞎想。」
「哦。那我再去見見冷大人。」
管事道:「三郎說好,必是極好的,三郎快請。這幾位……我來招待?」
祝纓道:「這幾天你還有得忙呢,把力氣耗在這上頭算什麼?」她料定了,家裡人也各有交際,一個杜大姐根本不夠忙的,哪有功夫做飯?先買著吃了。頂多自家燒水熬粥,旁的就不用做了。
「哦。」
行到老馬的茶鋪那裡,見老馬正在曬太陽。祝纓站到他面前一擋,老馬眯著眼:「莫擋……哎喲,祝大人!!!」
祝纓道:「都不錯,都不錯。他們不過手生,手熟了就行了。你們家裡怎麼樣呀?」
老曹說:「就在國子監那邊街上不遠,不過他也還時常過來看看我們。」
鎚子喝了茶,說:「沒有山上的好喝,還是陳茶。」
祝纓道:「是啊,想睡都睡不著。」
「昨天聽老左說了,今天剛從鄭大人家出來,這就來您這兒了。」
「都幹了什麼?」
之後又是重新收拾屋子又是安放行李,又要買菜做飯之類。祝纓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忙完。
「嘖,還是個結巴。」劉松年十分嫌棄,看都不看一眼,「這些呢?你一準有歪主意。」
祝纓道:「跟我上京來的。」
「嗤——」劉松年指自己對面,「坐。還用我請嗎?」
男的住前邊、女的住後邊。張仙姑把石頭和鎚子放自己和祝大的卧房裡, 反正兩個小孩子, 從樓上搬張床下來一放就行, 她帶著比擱祝纓那兒強多了。
張仙姑道:「水都燒好了,你去換了衣裳再來。」
劉松年用力地躺了回去:「哼!真名士自風流,你懂個屁!還有,讀六經那是王雲鶴的事兒!你帶他看王雲鶴的板正去!」
他滿意了,再看顧同也順眼了,說:「這是地方偏僻被耽誤了,到了京城別帶著瞎逛,多學點好的。」
花姐和小江本是坐在一起不怎麼交談的,有了吳氏,女人堆里也熱鬧起來了。吳氏道:「崔娘子、武娘子她們還不知道您回來了呢,明天告訴她們,她們一準兒高興。」祝纓就問她們怎麼樣,花姐也問付小娘子可好之類。
小吳道:「下官今天就不走了!您都回來了,我不在您這兒伺候著,再去哪兒呢?您看,顧郎君和小項他們京城門路也不熟,路都不認得,您有個送帖子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的事兒,他們都摸不著門兒,還得我來!」興沖沖地讓家裡人都回去,自己從車上取下個包袱捲兒,就在祝家住下了。
祝宅此時熱鬧得緊,正門半開著, 有人進進出出,有街鄰居鄰居見來了人, 也都過來問個好。他們多半知道這裏面住了個還挺有本事的小官兒,不過這幾年只有一對兩夫婦在看房子。現在主人來了, 鄰居不免要打聽一二。
王雲鶴道:「二人各有所長。祝纓務實,勸課農桑、撫遠夷、興文教、易風俗、守境安民是可以的。段嬰尚文,文章也是一代翹楚,聲明遠播,蠻夷也有心折者。」
祝纓道:「我家人口少。」
顧同道:「你與我們住吧,正好,客房還有幾間空屋子。」
祝纓道:「我出去一下。」張仙姑問道:「你又出去做甚?」祝纓道:「去客棧看看他們。」
段嬰道:「是個赤誠之人,是臣所不及。」
「我早上去的時候看著還怪冷清的,也沒幾個人過去。我是說,女眷也沒有上門的。」
祝纓道:「這又是做什麼?過來坐下吃飯。」她訂酒席一向會有餘量,又加了座兒,讓吳家人坐下。有了老吳小吳和小陶,席面頓時熱鬧了起來。這一家子能說會道,小吳又起來斟酒、又給父親介紹自己的同僚等等。
「哎。」
祝纓從樁上輕輕地落下:「起了?挺早。」
項安給哥哥使眼色,項樂就要跟著去付錢,侯五道:「你又不認得路,也不知道這裏哪家好,我去就行了。」花姐給他算了錢,侯五揣著錢就走了,很快回來,又帶了一家酒樓的夥計帶著席面過來。
「陳萌。前頭陳相的兒子,與臣是同鄉,看臣年幼外任,故而提點一二。多蒙他不藏私,臣才能省了不少力氣。」
「呸!」侯五說,「你道是為什麼?為了怕你們叫人拐了去賣呢。」
「聽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全不全。驛館里還遇到了兩撥獻祥瑞的人。」
見了皇帝,先拜,等了半晌不等上面說話,祝纓也不急不慌,她進門就瞄到了王、劉二人都在,旁邊還有個段嬰,不過那沒什麼。藍興從祝纓進門就看著她,見她正在青年,面白無須,不知為何有點順眼。輕輕地提醒皇帝:「陛下,祝纓到了。」
劉松年發出不屑的聲音。
鄭熹慢慢地伸出了一個手掌:「今年就五撥了。」
四個衙役惡狠狠地瞪著他,心說:這一看就是個老賊頭,還敢攛掇大人回京城,要是在咱們縣裡,我現在就給他抓牢里!
各有各的忙。
劉松年進了宮,等早朝完了,扒了個橘子在皇帝面前吃。皇帝道:「你做什麼呢?」
劉松年坐了起來:「你說的可不像方言。」
外面打更的聲音響起,祝纓道:「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已是從九品啦,跟著我幹些實事。學問晚了,做人做事永遠不晚的。」
鄭熹今天不用上朝,家裡上下沒人敢懈怠,都早早起來,大氣不敢出地洒掃、準備。祝纓到的時候,侯府前面的街上都已經洒掃乾淨了,雜役們已提了掃帚回府里休息吃早飯了。
「是。瑛族一支,阿蘇家。」祝纓馬上接過話頭來。
老吳道:「小人長輩份兒啦。」祝大和張仙姑十分羡慕:「哎喲,好事兒啊!」讓花姐記得給孩子衣裳布。
「聽說,昨天祝縣令去了鄭侯家,禮儀一如往昔。」
冷雲回到京城,紈絝氣又回來了一些,指著祝纓道:「你都收拾好,別叫我送人給你。」
皇帝笑道:「你是天下文宗,何必與小孩子慪氣。王卿,你看起來更欣賞祝纓啊。段嬰未必不好。說起來,我有些日子沒見著段嬰了,去,把他召過來吧。」
祝纓笑著搖頭,又問他:「你在京里這麼些日子,不想補個官了?」小吳大驚失色:「大人,您可千萬別趕我走啊!」祝纓道:「知道了。」
出了劉府的門,顧同的臉色還沒變過來,結結巴巴地:「老、老、老師,劉劉劉……」
劉松年點點頭:「不錯。你還沒面聖嗎?」
王雲鶴的臉沉了下來。
當時情況應該也是比較麻煩,要不就是鄭熹頂這個缸,要不就是太子妃或者太子。太子妃一出事兒,太子就更危險,比換個詹事還要危險一些。希望太子妃接下來能夠慎重,不過鄭熹跟太子明面上已經拆夥了,東宮如何,鄭熹受涉及的影響不會太大。不過她很奇怪,太子為什麼肯聽太子妃的安排。
冷雲回京沒吃一點兒虧,倆月下來又養得白白胖胖的。祝纓將禮單遞給他的時候,他說:「收回去收回去,往年我在京的時候,你送我些南貨就罷了,如今我還缺了這些?你把你自己家收拾收拾!都五品了,不能那麼寒磣!你小廝呢?你僕人呢?都說你顧家,家裡老娘和姐姐沒個侍女,都用一個杜大姐!你……」
「是。」
祝纓聽了都樂了:「士子?那夠幹什麼的?又不是禁軍。」
鄭熹反而好奇了:「你怎麼不著急呢?也不猜測?這麼坐得住?」
祝纓道:「你別嚇他,好啦,你們吃吧,宵禁不要往外跑。這裏不比縣城。」
一行人退了出去,王雲鶴道:「還是亂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