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本府
「嘖嘖,那不是我管了,是走了的那位的事兒。」
「還有一些不懂的,不過我都背下來了。大人,您什麼時候教我讀這些書?」
王司功道:「從思城縣到福祿縣,一路都有百姓迎過來、送過去,人還很多!男女老幼都有,貧富都有。還有追到這裏來的,你不知道么?」
鎚子道:「識字歌上的字都認得了。」
祝纓俯下身子看看他,項樂、項安兄妹也已裝束停當,正往這邊走,邊走邊說:「小顧郎君立這個梅花樁著實體貼,我也想試……咦?大人?!」
祝纓道:「終於安頓下來了!以後咱們就要在這裏過活啦!都看了自己的屋子了嗎?」
福祿縣的百姓一路將她送到思城縣,思城縣的百姓又接著,兩縣都有人送到南府。祝纓又讓顧同去訂了席面,招待這些人吃了一席。
才出了屋子就止住了步子——祝纓正坐在最高的一根梅花樁上,垂下一條腿,另一條腿屈在身前,胳膊搭在膝蓋上,一副在思考的樣子。
「明天我就要動身啦,以後離得稍遠一些,心不要遠了才好。」
「是。」
「別騙我!」
花姐兒拿了個賬本,與他一起點貨、算錢。每間房幾件傢具各多少錢,便宜的如院子里隨便放的小竹凳子、小竹椅子,也有幾文錢的,也有十幾文錢的。搬進來一件,花姐就勾一件,在後面註上錢數。
「那沒有,都放了!」郭縣令說,「本來也沒幾樁大案子呀。他是大理寺出來的,聽說是他,我還不連夜把案子結了?」
祝纓白天在前衙里翻閱卷宗、研究輿圖、方誌等等,晚上回到后衙吃飯時,后衙已煥然一新。
祝纓道:「都這樣了,還說什麼?罷罷,我也歇著去了,阿同,有事明天再講。歇了歇了。這幾天都在衙里休息,有事我再安排你們。」
杜大姐答應一聲,跑去前衙將項安請了過來。項安路上詢問杜大姐何事,杜大姐說:「大娘說,傢具的錢數不對。」項安道:「大娘算賬一向仔細,傢具那點賬她怎麼會吃不準?又叫我做什麼?」
小吳手下也有幾個吏,又有一些看庫的差人之類,她不擔心小吳弄不服這些人。她比較擔心的是小吳過於機靈,這種機靈又帶著一股不學無術的味兒。她說:「你站住。」
吃完了飯,祝纓換了衣服到前衙去。
「還沒有呢。福祿縣令也還沒有消息。有沒有的,什麼相干?咱們這兒什麼時候人齊過了?」
郭縣令道:「他到了這裏,還去了育嬰堂呀……」
鎚子低著腦袋出去了,又拖了石頭去給祝纓打水。杜大姐道:「你們放下吧,我正燒著水著。」這個家人雖然從了一些,杜大姐現在多的事兒也就是打掃的屋子大了一點。平日里,于貴等人因為補了衙役的差使,是在府衙那邊吃飯的。府衙管飯。
祝纓的意思她能夠領會一些,但是山上不同於山下。慶祝結束之後,蘇鳴鸞回房,望著桌上擺著的敕書、銀印、官服, 想了半宿才睡去。
王司功道:「那小娘子生得確實不賴。對了,我們在外面這幾天,有沒有邸報來?新司馬,有沒有消息了?知不知道是誰?」
顧同擬好了稿子,祝纓看完了,說:「就這樣吧,發出去。」
他是所有人里最愁的一個,縣令,跟知府在一條街上,就在上官的眼皮子底下,日子要多難熬有多難熬。前幾年,府衙里住的是副職還好些,現在是正經的頂頭上司。郭縣令比所有人都擔心。
司功姓王,才回來便被南平縣的郭縣令給請了去。到了郭縣令那裡一看,郭縣令正在那兒急得打轉呢,郭縣令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不敢不敢。舅,親舅,我要的東西呢?快些裝好了,我給你陪罪。」
這幾個女人七長八短,黑白美醜,老的少的都有,身上沒那股味兒,幾個人有一股老油子的勁兒。如果猜得沒錯的話,個個都得有點來歷。要麼是某吏的妻子,要麼是某人的親戚。南府能湊出這幾個人來,也怪不容易的。
縣城的百姓又是一陣的挽留,祝纓道:「莫縣丞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會照顧好大伙兒的。」
蘇鳴鸞這回帶領幾個哥哥親自送祝纓、趙娘子等人下山,她還給祝纓隨行的府衙官員送了些禮物。在縣城居住數年,蘇鳴鸞多少學著了一些山下的「潛規則」。
至此,祝家的住處終於可以稱為「府」了。
兩人到了鋪子里,喚掌柜帶著夥計拖著兩車東西往後衙去,后衙小黃和_圖_書看了一眼,道:「這是要幹什麼?」
「原來好這口!」
他留神著,等吃完了飯,張仙姑她們起身去後面,他不好跟隨過去,緊跟著祝纓身後,祝纓察覺了,站住了問:「有事?」
花姐道:「咱們要與買賣家算清楚。杜大姐,你幫我請項安過來。」
祝纓道:「你呀還早呢!那些個東西讀太早了不好。」什麼君臣父子的,從小讀傻了怎麼辦?先放著吧。
顧同跑到梅花樁下站著,仰頭問道:「老師?」
小吳苦著一張臉被趕去了值房。
「還真沒有。」
王司功道:「我在福祿縣城看了一圈,看到識字碑了,對了,他們又說了些宿麥的事兒。你看,他到福祿縣這些年,功勞就從那幾件事情上,獠人、宿麥、識字碑、斷案。案子你都結了,獠人,咱們不好下手,就宿麥和識字碑兩樣!宿麥已經開始種了,我瞧著還行,你就聽他的令,讓種多少你就下令種多少就得啦。再把識字碑給弄好,他好什麼,咱就弄什麼唄。我也得將本縣女吏再整頓整頓了。」
眾人連日奔波忙碌,都歡呼了起來。
祝纓又與大侄子等人道別,對他說:「打起精神來,事情沒那麼糟。」她也想給這大侄子有個安排,實話。阿蘇家應該是她做出來的一個「友好典範」,既是典範,就要盡量皆大歡喜,實在不行,再快刀斬亂麻。
鎚子站在張仙姑的院門口等著她,見她回來了,跟著她進了房,把燈燭給點了,見她坐到了西間書桌後面,踮著腳尖過來要磨墨。祝纓道:「你那個頭兒,甭忙啦。我問你,字認得怎麼樣啦?」
第二天是個陰天,蘇鳴鸞準備了許多禮物給祝纓帶走。祝纓道:「咱們之間不用客氣,你弄這些家裡可還應付得來?」
花姐問道:「是什麼?」
顧同笑笑:「好東西!大娘,項三娘,你們先叫丁貴他們帶幾個白直把傢具搬到屋裡,我去帶人過來!」
顧同忙給他舅打圓場:「老師一向是這樣的,從來不貪這些小便宜的,舅,你心思別放在這上頭。我要的東西呢?」
縣城裡,張仙姑等人幾日來已與熟識的人道了別。五年來,他們在縣城的茶館里消磨了不少時光,又在集市裡尋找到了許多的樂趣。鄉紳們的想法有時候讓他們不舒服,也受鄉紳不少奉承。眼看著這個縣城一點一點的變好、變得熟悉,這就要走,女兒陞官的喜悅在回到福祿縣城之後又添了一點傷感與不舍。
祝纓道:「過來說話。」
「高興的!恭喜老師終於可以大展鴻圖了!可是為什麼現在又要歇著了呢?好些事兒還沒辦呢,眼見六月末,您又要去見刺史大人了……」
祝纓盤算著自己現在能夠信得過以及還算可用的人手,慢慢地說:「知府,聽起來比縣令要大,現在我手上卻沒有了直屬歸我管的地盤。」
晚飯後, 祝纓回到房裡, 蘇鳴鸞緊跟著過來了。祝纓將手上的小刀和竹片放下, 問道:「有話要說?」
鎚子留意祝纓,跟張仙姑說一聲,拖著石頭跑過來移蠟燭、排椅子。見祝纓沒趕他,他高興了,拉著石頭站在一邊,又打量這屋子。
祝纓瞭然,道:「我知道了。」
「嗯?」
蘇鳴鸞道:「好。」
顧同心道:休息?才過來,不幹活了?
王司功道:「是有幾件事兒……」他報的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最大的一件事也不過是祝纓開掉了南府十三個人,如今的缺額得補。
祝纓見王司功沒有動,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阿蘇夫人道:「只要我能走得動。」
「我也有別的辦法安撫,義父,朝廷敕封的阿蘇家的人,現在只能有我一個。」
祝纓自入福祿縣,路上又被圍觀、尾隨到了縣城。
兩人直說了大半夜,除了他們,隨行之李司功亦有好友、心腹等,各人都是又猜又估,著意想應付好這位上司。
他拖著舅舅一路跑了出去,路上又小聲抱怨幾句:「舅,事兒辦岔了不是?」
祝纓看出來她有心事,也不逼問,蘇鳴鸞才掌家麻煩肯定不少,不過蘇鳴鸞之能力控制一個阿蘇縣還是可以的。她說:「安心就好。千頭萬緒,自己的心要穩,吃好睡好,好好休息,才能有精神幹事兒。」
顧同一頭汗,他光顧著點數了,好險沒留意到:「舅舅。這怎麼回事兒啊?」
「梅花樁!」
南府的情況可比她初到福祿縣的時候要更麻煩一些。
祝纓道:「現在啊,難和圖書的事兒才剛開始。」
王司功走後,祝纓便讓小吳、祁泰各自辦事去,問道:「還幹得來?」
蘇鳴鸞訴說完畢, 祝纓將趙蘇託付的東西都祭在墓前, 阿蘇夫人再對亡夫哭一場,這一次上山正式的活動就算結束了。
王司功道:「不得了!比咱們之前打聽到的都厲害!」
王司功仰臉想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件,我不說過兩天你也能看出來的。他好好兒的,把個瘸女人放到后衙里,還說補的女差。」
張仙姑道:「哎喲,你瞧瞧這事兒鬧的,花兒姐啊,咱們回去休息吧,她們有正事兒要說呢。」
侯五剔著牙,原想好好休息的,見狀也跟了過來。丁貴等人不是曹昌這樣的老實人,四個人也過來了。
祝纓點了點頭:「慢慢來,拔苗助長肯定是不行的。不過,大哥身後他們鬧了一場,要安撫好。」
兩人又議了一回,郭縣令總是問王司功。王司功道:「你總問我,我問你,你看出些什麼來沒有?」
祝纓且不急著叫祁泰來算賬,而是讓顧同擬個文書,發到河東縣去,把河東縣的那位王縣令給叫到南府來見個面。如果可以,祝纓其實是想自己把下面的縣給巡一遍的,但是現在她得先把「手下的縣令」統統見一遍。
回到寨中已過正午, 吃完了飯日頭已經偏西, 今天下山就太趕了,蘇鳴鸞留他們再住一晚,祝纓也痛快地答應了。
司馬,她的副職,就要來了。
邸報上寫得很簡單,只寫了一個人名。南府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來的也不是什麼名人,祝纓對這個人也是毫無印象。只知道些人是從北方調過來的,計算路程,如果從邸報發出之日出發的話,此人要到七月底才能到南府。
————————————
——————————
王司功搖搖頭:「據我看,竟不是他們底下人安排的,竟是百姓自發的。咱們這位知府大人呀,別看他年輕,還真有些本事哩。」
祝纓先看邸報的內容,旁的還罷了,有一條引起了她的注意——新任的南府司馬,在路上了。
留給他們應付祝纓的時間就只有這麼許多,丘知府彼時不知道自己要走,著重就在錢糧上。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別的事都沒大顧得上。
郭縣令道:「怎麼說?」
祝纓笑道:「你知道羈縻,就該知道無論是南府又或者是州里不能管你太多,你現在還是單列出來。你可以向朝廷上表,也可以請求朝廷敕封母親,追贈父親。如果有什麼要協調的事兒,可以來找我。」
「當然!」蘇鳴鸞馬上說,「等小妹長大一點兒,我還想叫她也下山,跟義父也學些本領的。」
一行人途中又宿一夜,一入福祿縣境,雙方隊伍都停了下來,祝纓道:「開始吧。」
莫縣丞忙團團一揖:「我要不好,父老鄉親只管到府城去告我。」
「那我就收下了。」祝纓不再客氣,又與阿蘇夫人道別,還說:「等我在南府安頓下來,過年熱鬧的時候,請阿嫂來做客。」
————————————
蘇鳴鸞道:「我明白的。我也想,不過現在不行。」
眾人齊聲應了。
這裏比縣衙更寬敞,幾乎與京城的宅子一般舒適了。正房五間進深三架,極寬敞,雖只有一層,房間卻很多。正中客廳、東間住人,西間是書房、起居之處,青竹傢具做工用料都紮實,上面掛著青色的紗幔。張仙姑老兩口、花姐住西路,小江住東路。再往兩邊擴展,就是男僕房、馬廄、廚房、柴房等處。張仙姑把鎚子、石頭放自己院子里,給兩人安排在廂房住著。
祝纓道:「南府四縣,南平、河東、思城、福祿。現在,哪個是我的?我能直接管著的,也就府城外頭那點兒公廨田了。」所以魯刺史當年才那麼在意收拾手下的刺兒頭,一不留神底下就出溜了。
各人收拾好了行李,祝纓又叮囑童立童波要好生幫著莫縣令,二人也灑淚答應。
小吳笑道:「下官再去巡一巡庫里。大人,咱們是不是也再造幾座新庫?這下有一府的橘子可以賣啦。還有麥子,以後也會更多的。」
郭縣令問道:「咱們這位新知府大人,有什麼喜好沒有?」
祝纓低頭問:「我升了,大家高興不?」
他舅白他一眼:「喏!就在前面了。」
「這兩縣都是他舊部,又蒙他的恩惠得以高陞,當然要好好迎送啦。」
顧同仰著臉,呆住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情況。
數
hetubook.com.com到大件傢具的時候,花姐皺眉道:「這不對!」
「兔崽子,長本事了?說你舅。你阿翁還在會館住著,咱們去他面前理論理論。」
蘇鳴鸞不由自主地解釋道:「寨子里的事兒與山下是有些不同的。義父為我好,是想寨子里的人各司其職、行動迅捷。可寨子里呢,也沒有文字,更不讀書。不能像山下那樣管束的。」
第二天一早,顧同頂著兩個黑眼圈爬起來,想到二門那兒守著祝纓出來好問事兒,這回可不能叫一群人又跟了過來攪局了。
祝纓辦完交割就宣布了自己的紀律,眼下是安排一天的工作。她說:「各司其職,用心當差,不可疏忽。」
「不能對人說的東西,又或者是什麼……嗯,你懂的。」
在那之前,先給蘇鳴鸞一點時間,她自己也要先回南府整頓一下。
顧同笑道:「我看老師京城的宅邸里有樣好東西,想在這兒也裝上,你瞧!」
蘇鳴鸞認真地看著她的臉,從祝纓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她低下了頭:「是。」
小黃幾個人湊上來瞧:「鞦韆架我認得,這麼老粗的毛竹弄這麼多是要幹什麼使的?」
祝纓愕然:「這都是怎麼了?」
小吳懵了:「大人?讓下官讀書?」
祝纓道:「不急。」
蘇鳴鸞道:「我會將阿蘇家、阿蘇縣管好的!」
小吳伸腳往侯五一桌去坐,被侯五笑著往前一推,將小吳推到了主人桌。小吳挨著顧同在祝纓左手邊坐下了。
小吳老實站著了,祝纓道:「阿同,每天你考他功課!」
「是啊……」以前祝纓再能幹,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就算祝纓扳倒了思城縣,能將他們府城的官員怎麼樣?越能幹祝纓升得越快,直接能幹得調走!
府城的官員肚裏一陣哂笑。
他舅搓搓手:「呃,這個……」
顧同張了張嘴巴,道:「怎麼會呢?」
顧同道:「僕人還是太少了,園丁也至少得有一個。廚娘、燒火丫頭也得有……」以他鄉下財主孫子的眼光來看,老師的生活太簡單了,不像個五品官。
祝纓給補了八個人,即項家兄妹、侯五、丁貴、小黃、小柳、牛金。江舟倒是算成女差了。小江是有度牒的女觀,算個「外聘」仵作,不在這缺額里。
祝纓上山的這幾天,張仙姑等人將衙里東西也都收拾了一些。大件的傢具都是竹器,笨重又便宜,府城已定製了新的,舊的就都留了下來,只帶細軟、雜物之類,都裝了箱子。五年間,家中又零零散散添置了好些東西。張仙姑心裡有數,比如府衙那兒還缺幾個掃帚,她就把縣衙的掃帚也給帶上了。
花姐道:「就先照這個價來。等會兒咱們去拿錢給店家。」
那一邊,張仙姑道:「哎?這都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怎麼又都往前跑了?不休息了?」
顧同道:「老師,真要休息?」
現在二人要做的是立一塊界碑,將福祿縣與阿蘇縣的地盤固定下來,以後與之相關的一切才好有一個清晰的界定。
「是種子好,草籽長不出米來。好,就先這樣,咱們都不要急,要穩妥才好。」
蘇鳴鸞釋然一笑:「沒有義父在旁,我心裏總是不安,現在知道您仍在南府,真是令人安心。」
祝纓這一晚睡得比較早,顧同那兒就沒心思睡了,輾轉反側,將一張做工頗佳的結實竹床搖得吱嘎亂響。
顧同他舅道:「大娘,您看這事兒辦的。」
王司功看了一眼就回頭,上前一步道:「大人,南府上下都到齊了,請大人訓示。」
后衙兩進,第一進有一道門與前衙連通,平常不開。前廳是日常見客之所,祝纓在這兒設一內書房,顧同把梅花樁給立到了這個院子里,順手設了箭靶之類。祁家父女、顧同、小吳住在這一進東路的屋子裡。西路是項安、項樂以及幾間客房。
從正房後面繞過去,又是一道門通向一個小花園。地方不大,花木不多,有一塊空地,顧同把鞦韆架放這兒了。
河東縣的王縣令,之前在刺史府的時候就見過,曾經主動向她討要麥種的,祝纓對他的印象還不錯。這次她赴任,並沒有要求各縣的縣令都出來迎接,王縣令實在,無故不得出縣,他就真沒出來。不似之前福祿縣的汪縣令,他敢住到府城一住數年。
顧同忙上忙下,他舅緊趕慢趕地監工,在祝纓離開的這幾天將府衙的傢具給督造了出來。祝纓這裏回來,他舅那兒將傢具往府衙里運。顧同親自在後門那兒點驗。
https://www.hetubook.com.com界碑立在山腳下進山的道路開始變得崎嶇的地方,路邊立了一塊大碑,正反面刻上兩縣的名字。她們殺了一隻雞,將雞血灑在地上、淋在碑上,這個儀式才算是結束,蘇鳴鸞目送祝纓進入西鄉地面。
顧同道:「都看啦,沒想到竹器也挺好的。這兒比在福祿還寬敞呢。」他的小廝在僕人桌上附和他。到了這裏,比在老家還好,小廝都能另得一張屬於自己的竹床而不是打個地鋪。不但有床,還有新帳子,好歹不用被蚊子叮了。他以前用的帳子是主人家用舊了的,上頭破了兩個洞,補了之後依舊覺得有蚊子。
幾人對了幾句,才發現是一個看著一個都留下來的。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的起來, 阿蘇家要祭拜過世的老洞主,告知先人敕封之事, 以告慰亡靈。祝纓又帶了趙蘇的東西來,也要給祭到墓前, 也與他們同去。一行人沿山路又走了一回, 阿蘇家沒有燒紙、燒祭文這樣的習俗, 是由巫師來主持通靈, 蘇鳴鸞立在墓前訴說。
郭縣令又開始抱怨起已經升做儀陽知府的前上司:「他就只顧支使我們糊他那一攤子事兒,竟沒給我們多少時間準備咱們自己的事兒!如今還得現干!」
所以現在還缺了五個人。
顧同緊張地問:「大娘,怎麼了?」
「這還用說?咱們之前不是已打聽過的嗎?再者,當年魯刺史何等樣人?不還是拿他沒辦法?只是沒想到,他竟成了咱們的上司!」
「對。以後你每天都要交兩頁功課。這樣吧,從識字碑上的字開始!我看你的字也要練一練!阿同,你與他住得近,晚上督促他。」
一家人這才往南府進發。
赴任交割之事,至此才算結束。
「今天的邸報」是指今天到達南府的邸報,這種邸報由京城發出,一站一站地送到各地官府逐級發下去。以南府所在的位置以及邸報的傳送速度,收到的時候,已是差不多十天前的舊消息了。
自王司功往下,凡還在職的官吏都到得十分整齊。王司功特別留意,見小江主僕二人果然不是從前門進來,而是從後面繞過來再與本府仨瓜倆棗的女差們站到一塊兒聽訓示的。
「哎。」
「是。」
蘇鳴鸞有許多心事,並無一人可以全部訴說,只能這個說一點兒,那個說一點兒,內心中最艱難的部分,竟是誰也不能講。對祝纓,她感激,也敬佩,自己的盤算卻又無法合盤托出。心道:義父雖好,我終究是要靠自己的。他是好人,朝廷里未必都是他這樣的人。不可說,不可說。
二進是祝家人住的地方。
他和石頭的小廂房裡有床有桌有書櫃,屬於他的書本並不多,只有一些識字歌的抄錄、幾本簡單的課本。鎚子現在讀不了太多的書,但是很喜歡這裏的擺設。
——————————
兩人又要往前,帶著花姐等人也跟了過去,吃過飯後,幾乎所有人又都聚到了外書房裡。
張仙姑喜滋滋地催她去後面換了衣服吃飯,祝纓換好衣服出來,大家到前面廳里吃飯。今天才算安頓好了,故而一起吃個飯,依舊是祝家的風格,男女也不用分開,大家都一張大桌子坐了。僕人們另開一桌。
祝纓道:「什麼一府的橘子?干你的正事。新庫也不是現在造。」她還得跟祁泰一起再定計劃,就南府現有的錢糧人口,規劃一下怎麼使用人力。
祝大道:「你跟過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到了才知道說的是「價格」,她是縣城的商人,因為常在外面行走,府城竹器的價格也能估出一二來:「小件兒的價差不多,大件兒的收得少了,工貴得再加點兒。這是拿了尺寸趕工制出來的,不比隨手買的小件成品。這一件,少說得有五百文了。」
她們也好奇地看著小江,眼神裡帶著評估。
「看出來了,正搜羅著呢,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兒的。唉,老王,你這些日子瞧出來咱們這位大人有什麼……」
花姐道:「剛才給丁貴他們的訂的那幾張床,一百文,做工簡單。這一張給小祝的床,快頂上木床了,床柱上頭還有雕花,也是一百文?別欺負人家買賣家。」
祝纓道:「張榜,你來考核,定下了人帶來我看。」
祝纓高坐于上,一眼便看到了王司功的小動作。再看本府女差,就有點歪瓜劣棗。南府幾個女典獄看著就不像是正經當差的樣子。凡干衙差的,身上都有一股味兒,或輕或重,所以京城老馬一看她身後的人就問是不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拿他的,而沒有將衙役當成白直或者僕人。有經驗的人賊看一眼就能猜個八九分。祝纓時不時換身破衣服往集市路邊蹲著,既是想聽些新聞,也是想沖淡身上的那股官味兒,至少偽裝的時候能夠不太顯。
王司功道:「你別轉圈兒了,轉得我頭暈。還照原來商量的辦!交割已然辦好了,司戶、司倉都換了人,還能怎麼樣?你那兒還有冤獄?」
祝大不客氣地說:「你們怎麼都在這裏了?」
侯五、小吳等人比她瀟洒得多,將幾件衣服、鋪蓋一卷,就大功告成了。小江主僕二人也比張仙姑痛快,她們也是各一個包袱捲兒,小江再多一口藤條箱子,裏面裝著一些她當仵作的家什,江舟是多一個布袋子,放著自己的文具和卷了邊兒的幾本記的筆記。
這一夜,睡不好的人多得是。
祝纓從梅花樁上一躍而下:「嗯,是我。收拾收拾,準備吃飯吧。」兄妹倆也是補的府衙的吏職,不過時常與祝家一同用餐。
顧同也不明所以:「有什麼事嗎?」不能夠啊!他這一天忙裡忙外的,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嗎?
祝纓道:「人口繁衍,事務劇增,還像現在這樣約束恐怕會很吃力。不然,就只能不斷往外分寨子,分出去的寨子能聽你幾分,不好說呀。你不將人都攏起來如臂使指,你能管的就只有這麼點地方。」
「真沒有!連傢具都是竹器,餐具都是瓷的也不用金銀。哦,對了,衣飾上頭看著倒是講究,可是老封君和老封翁又都很隨意。這個你是使不上力的,人家都是用的京城的貨。看他還有什麼別的花銷沒有?」
「哦?」祝纓沒有追問,慢慢地說,「你想好了,便成。」
祝纓道:「那就好。都歇兩天再幹事吧。」
福祿縣與山裡的界線之前是比較模糊的,一個約定俗成的「勢力範圍」大概是從西鄉再往西的山裡就算是阿蘇家的地盤了。具體從哪裡開始算,有時候是從山腳下一棵古樹,有時候又是從那一片樹林。現在又有一種新說法是榷場,但是榷場更靠近西鄉。
顧同等祝纓蓋了章,將公文封好,交給丁貴拿去由驛站發出。丁貴從驛站回來時,手裡捏著一份邸報:「大人,今天的邸報到了。」
蘇鳴鸞道:「可以的。」
郭縣令道:「你別總是啊是啊的,倒是出個主意呀。」
后衙第一進也是五間,中間的廳是他們剛才吃飯的地方,左邊是祝纓當擺設用的書房。小吳和顧同的住處都是從第一進這裏往東去,小吳回頭看顧同沒過來,他腳跟一轉,也小心地跟了上來。那邊祁小娘子見二人都留了下來,將她父親也推了一把。
————————————
顧同他舅道:「那個不得現安?等這些搬完了,府里內眷方便了,才好叫工人進來。」
「是。下官這就去辦。」
「咦?」
蘇鳴鸞笑道:「都是義父栽培。」
郭縣令道:「沒用,他家要換傢具,我派人去那傢具鋪子里,給了錢。你猜怎麼著?那家人從上到下都是鬼精鬼精的,說數目不對!定價低了。居然有人知道行情!他們找上了鋪子付錢,掌柜的好險沒把我給供出來!」
祝纓留意看著阿蘇家眾人的神情,只見人人臉上都帶著傷感,蘇鳴鸞的三哥哭泣之餘尚能抓個人訴說一下思念亡父的心情、勸蘇鳴鸞不要悲傷,大哥就只是默默地沉著臉肅立在側暗自傷心。很容易就能從這些人的臉上分辨出他們如今與蘇鳴鸞關係的遠近, 以及內心是否滿足。
蘇鳴鸞一塊心病就是朝廷,她擔心朝廷再給她的家裡弄個「副貳」,副職有了朝廷的敕封萬一封的還是她哪個哥哥,味兒立時就不對了。彷彿給皇帝指定了一個太子,事是那麼回事,但是很難讓人不疑神疑鬼。祝纓答應了不弄這個,她就放心了。只要祝纓不算計她,自家的事兒,她沒有怕的。她笑著讓祝纓也早點休息,輕快地退了出去。
蘇鳴鸞又問:「義父,我這個縣,歸誰管?」
「哎?他家裡僕人少。也沒幾個女僕。」
蘇鳴鸞點點頭,在祝纓對面坐下,道:「義父,我一直在想您前天說的事,我想,暫時還是不做為好。」
「好。」
「意思都懂嗎?」
待所有人都散去,祝纓也背著手,跟張仙姑她們往後衙去。
顧同道:「我是想請教老師些學問上的事兒。」
寨子里的慶祝還在繼續, 蘇鳴鸞歡喜之意卻變淡了, 她開始考慮祝纓說的話。
祝纓道:「我從來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