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輸誠
什麼都想明白了,連日後與祝纓的相處,到什麼樣是完全可以聽祝纓的,哪些事兒祝纓如果逼迫太深他就要鬧一鬧的都想明白了,王司功才跑了過來。
「你到底什麼意思?」
祝纓道:「不要落到紙上。有些朝廷會忌諱的事情,都記心裏。」
祝纓道:「哪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是人都這樣。」
顧同等人都走了,再掩不住一臉獃滯:「老師!他們怎麼這樣?」
彭司士問道:「你看得准?」
顧同認真地點了點頭,道:「老師,南府一定會好起來的,咱們福祿縣會更好!老師有事,只管吩咐我!」
顧同去引了李司法過來,李司法也不客氣,進了書房一轉入東間看到祝纓正坐在書案後面,他到案前撲通一跪:「大人!」
祝纓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兒:「怎麼這麼大的脾氣呀?府衙六司,朝廷所設,都是歸我管的。什麼拿不拿的,嗯?」
顧同道:「我給你今晚多加兩道題。」
又是生地方,顧同是有些鬱悶的。他相信跟隨老師的人多半也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也就那幾個新來的小子,傻乎乎的還沒品出味兒來。也難怪,新人嘛,沒經驗的。顧同甚至在計劃什麼時候將小柳等四人叫來聊個天兒,讓他們都警醒一點。
彭司士點了點頭:「是。現在又是司功、司法,雖還沒有罷職換人,女監案一出就是個把柄,這二人是再也抖不起來了。那個顧同,至少能頂一個用,另一個不知道在哪裡。哎喲,就剩咱們倆啦!這可怎麼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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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司功沉著臉,與李司法打個招,跳下馬來對祝纓行禮:「大人。」
張司兵將棋盤上的棋子往一邊一抹,清出一片空地來。取了兩枚黑子,道:「府衙六司,司戶、司倉,到了就換了!我起先沒想明白,今天一看司功、司法的樣子,忽然想通了,吳司倉、祁司戶兩個,到了就有了告身。咱們這位知府大人,是早有謀划啦!」
張司兵使個眼色, 彭司士會意——到張司兵那兒說話。
荊綱是必須參的,話說出去了就沒有不做的道理。順手一參,不過費點紙筆,效果應該不錯。
張司兵也放著棋子兒,他把棋子排成了一道豎線,二人都不是什麼風雅人物,這棋也忘了什麼時候學的,手都臭得很。又要說話,又不太能夠一心二用,索性胡亂擺著聊天。
祝纓道:「指教談不上,你我互相切磋也可。司法快起來,你我同朝為官,互相幫扶才是正理,你行這般大禮,我可受不起呀。司法要保重身體,以後府里捕盜、斷案、治安種種事務少不得你。你瞧,我這裏只有一個阿同,指望他幫我複核舊案,不得干到猴年馬月去?還要你來相助的。」又讓他明天過來跟著複核舊案,有什麼問題隨時「請教」他,大家將舊案重新審過,再將積年未斷的案子也理一理,也好做到心中有數。以後上面追查下來的時候,她也好代為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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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同欲言又止,他知道祝纓得做出政績來,政事堂對祝纓的期望是很高的,祝纓的任務也很重。要是手下不和諧,這得要浪費多少功夫?再說了,這幾個人屁股都不幹凈!這群廢物,給老師提鞋都不配!跟這群廢物在一起怎麼能治理好國家呢?老師不值得更好的屬官嗎?換個好屬官,幹事更快更省力呀!
「你的意思是?」彭司士試探地問。
祝纓道:「當然。不會忘了你的。」
她將李司法從后衙一直送到衙門口,李司法的僕人牽著馬,他也不敢在祝纓面前就大剌剌地上馬,向祝纓拱一拱手,轉身先步行幾步。一轉臉,就看到一個人騎著高頭大馬遠遠地過來。
小吳反而有點理解,他說:「大人在福祿縣的時候也沒有全換的。有點兒小把柄拿捏著,幹活反而勤快。」最後一句他有點心虛,他就是最近犯了好幾回的傻這才老實了的。
「那就明天。你準備什麼?」
彭司士道:「好!」
顧同趕緊拿出筆來記。小吳跟他學著,也在腰間掛個袋子,也開始記。
張司兵道:「那你能怎麼樣?」
「大人,我來!」小吳從右滑到左,拿起墨條來研墨。
所以女下屬當無罪,男上司之罪當加一等。嬌嬌案里,嬌嬌與二佐之關係,她就是按照這個原則來判的。
顧同搶上一步去攙扶李司法,扶著的時候吃了老大一驚——李司法哭了!
顧同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他,李司法擦了眼淚鼻涕,聲音清楚了一些:「下官駑鈍,左支右絀。大人乃是大理寺屈降來此,比下官高明何止千倍?還請大人不嫌下官粗蠢指教一二,使小官從此侍奉大人左右,也好跟著學些www•hetubook•com.com兒。」
「是。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現在就補這樣的缺,補了就得跟小吳似的了。」顧同笑著說。
「你現在討也來不及了!我沒想換他們呀。」
祝纓道:「請進來吧。」
現在小吳、祁泰等人的官職是祝纓薦的,也算是「自辟僚屬」,但他們不是當地人,所以朝廷才能同意。朝廷也願意給赴任的官員一點點這樣的便利,尤其是偏遠、難搞的地方。本來任用本地人做吏職就是難免的了,再任由當地豪強隨意安插人,還有朝廷什麼事兒?還有官員什麼事兒?
她的意思,因其尊卑次序,上司天然就居上位,是朝廷官位給的位差,而女下屬又不同於下屬之妻女,是直面上司的壓力,受其管制要聽命的。以上凌下,不存「通姦」只有「誘|奸」或者「逼|奸」乃至「強|奸」。
「是!」小吳馬上說!又給祝纓端茶遞水。
張司兵道:「那又如何?我就全招了,他要容不下,就請他看在我不曾有所違逆自己要走省他一番手腳的面子上,為我指條明路。到時候將我踢走換個上司沒這麼嚴苛的地方,日子也能好過些。要是能容下你我,咱們就聽命賣力,一來就給咱們加薪俸,跟著他也不算吃虧。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老彭,你看如何?」
「往年六司,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境況相同啦。如何?同去?若要追究我,還請你也為我求個情,若追究你,我也為你說個話。咱們不給大人添麻煩,也請大人放咱們一條生路。」
兩人又是一番機鋒,最後和解。祝纓還對王司功語重心長地說:「司功安心做事,必有回應。」王司功三十大幾快四十的人了,被她弄得暫時息了氣。最後也洗了臉,跟祝纓就在前面吃了飯。
祝纓對李司法擺了擺手,李司法向她拱了拱手,步態從容地踱遠了。
「人情在所難免,地方上也不能杜絕親族。明晃晃的買賣職位,被揭出來了還不懲處,當朝廷是死的?」祝纓說。
祝纓道:「這是怎麼了?快坐下,慢慢說,你是本府的官員,有什麼事兒本府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咱們一塊兒想辦法。怎麼了?」
張司兵趁機道:「下官于城防門鎖還算熟悉,願為大人前導,下官這就取圖。」
張司兵往彭司士這邊挪了兩步,彭司士往張司兵這邊蹭了一點兒,兩人終於接上了頭:他也想與我說話。
奏本的重頭戲是有關律法條目,這是因為嬌嬌的案件提示。由於之前沒有女官,衙門監獄里的女吏也是兼的,與之相適應的法條也是沒有的。現在有了嬌嬌的案子做例子,她自己先判了個案例,再呈報上去,想在現行的律條里加上這一案相仿的情況,以為定例。
兩人進了籤押房,見只有顧同在側,丁貴等人守在門外。兩人對望一眼,張司兵先進去,捧了整理好的東西,跪是沒跪,卻是長揖到地,老老實實輸誠。
再看祝纓,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但是動作卻顯出幾分驚訝來。她急忙起身,道:「司法說的哪裡話?我自福祿縣至南府,已接了兩回前任的遺澤啦。你說的我都明白。封檔查案,並不對你。我向來對事不對人。司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還有辛勞呢。安心辦事就是。」
張司兵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府衙還沒人有這個本事呢!王司功以為自己拿著筆杆子,能管上下的人。嘿!當年丘司馬,哦,現在是知府了,他在的時候,王司功尚且不能一手遮天,現在就想翻天?」
顧同笑吟吟地:「老師,如今六司之中,兩司已然在手中,眼看就能換了司功、司法,就只剩司兵、司士了,要怎麼拿回來?老師只屬吩咐,我們一定好好地辦!」
眼見議到天黑,彭司士道:「還是要準備些禮物才好登門的。」
王司功催動馬匹過來,就著衙門口的燈籠看到李司法眼睛紅紅的,連鼻尖都哭紅了,心中暗罵一句:忒狡猾的老東西,狐狸都修成精了!跑過來請罪輸誠來了!可惡!
「那個慢慢留意。雖然要有所長,也不能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懂。」
「什麼事?」
顧同看看小吳,無聲地笑笑:嘻嘻。
「是!老師,我還以為老師要讓我多聽聽有何冤案呢。」
顧同死死地捂住嘴才能忍住譏諷的聲音。
張司兵看了一眼彭司士, 彭司士心有靈犀地回望了過來。
祝纓請他到后衙,后衙李司法喝過的茶已經收掉了。
張司兵道:「我五十五歲了,見的事兒可也不少。以往也見過幾個能幹的同僚,他們最後無不高陞的。只要不礙著他們的事兒,也不至於費心思與我等糾纏。」
「是。」顧同說
和圖書。
「為什麼現在沒有了呢?現在歸誰管?」
顧同去而復返:「老師,李司法求見!」
眼淚鼻涕一塊兒下來,比顧同他娘要跟顧同他爹吵架的時候哭得還快還慘!顧同手一顫,李司法的身體往他的方向一沉,顧同趕緊又把他扶了起來:「大人,司法大人,您這是怎麼啦?」
真的!
「怎麼這麼沒骨氣呀?朝廷官員!朝廷官員!」
彭司士道:「好呀。」
「老彭你總這樣,嚇也要將自己嚇死了。他早有謀划,你害怕也沒有用。為今你我只有孤注一擲……」
「從今往後,咱們府衙變天啦!」
飯是花姐幫忙做的,王司功心道:味道居然還可以,來新廚子了嗎?
祝纓也不是省油的燈,戲笑著說:「好吧,以後司功再對別人言,就說也是我這個上官的意思辦岔了事就行了。這鍋,我來背?」
顧同雖聽祝纓說新官上任第一年是幹不成什麼正事的,卻總有一股子期盼。然而這上下的官吏們,先糊賬、再把牢里胡亂抓的人放走了,總是踩在讓人想發作又覺得發作顯得小題大做的線上。更讓人惱火了。
寫完了,吹一吹,才對顧同道:「我怎麼了?」
王司功又被她一句話打跪到了地上,連說那肯定是自己的錯。
顧同精神一振。
顧同翻了個白眼,看著王司功和祝纓又演了一回戲。王司功比李司法高明些,往司功佐身上推了一些,再自己認一點。且要說有一些是「承上官之意」,因為他畢竟「只是個司功佐」品級也不高,才從八品而已。這種事兒,雖是他的職責捏著許多人的前程,但也要看上官的意思。知府不用說,就是司馬,也是個正六品。比他高太多了!回憶自己的「左右為難」,王司功泣不成聲。
「不愧是老師!」顧同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拍馬奉承,這全是由衷的讚歎。
顧同明白過來了,心裏更難過了。
彭司士仍有些疑慮:「大人會放過我們么?」
核了幾天的檔,邸報也沒有大事,祝纓回到後面吃晚飯。
「老師,我來!」顧同從左移到右,取文書遞給祝纓。
祝纓點點頭:「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安排完了值表,阿同你與侯五、項樂、項安輪流盯幾天,有什麼漏洞咱們儘早給補上。去州城之前,將這事定下來。司功的舊檔、司法的冤案,可以開始著手了。你給我打下手。」
祝纓道:「六司都換了,屬官全由我指定?朝廷該先斥責我啦!如果是刺史府,官員的數目更多!哪裡能全由主官自己挑選裁換?得習慣跟不那麼靈便的人打交道,這樣還能安排得來,那才是真的磨練出來了。再說了,南府的官員也沒那麼糟糕,否則也不能撐下來,早出大案了。」
顧同安心了,道:「老師說一步一步來,步子總比別人又快又穩的。那下一步?」
「你要找死自己去,我熬得一日是一日。」
敲打。不過祝纓揀了最響的那面鑼敲了而已。
二人離開之後,祝纓道:「收拾收拾,咱們去看看這南府的府城。你怎麼了?累著了?要不我也跟項樂似的放你三天假?」
雖則他們輸誠,祝纓還是要將四司的情況都記一記。
王司功被李司法搶了先,他也想先過來輸誠的,不過掌考核的人與吏部一樣總有些自矜,又不太捨得就這麼聽了祝纓的話。然而有把柄被拿捏著,又不得不服個軟。猶猶豫豫,將司功佐祖宗八代都罵完了,又想好了怎麼將一些嚴重的事情推給司功佐,這才作罷。
「是。」
李司法道:「大人留步。」
兩人對著微微點了點頭, 確保對方都看到了自己。
「縣衙里,只有縣丞、主簿等三、五人是官余者皆是吏啊!府衙里,主、副官之外主,六司等皆是朝廷命官。縣衙之內,考核評定皆在我手。府衙里,有司功專管。當然,主管也有資格評論,終究還要經司功之手。」
彭司士吃不准他的意思,反過來又問他:「你是什麼意思?」
「啊?」
祝纓笑笑,帶著他與小黃等人,與張、彭二人登城樓、看地圖、實地看了府城的概況,重新定了規矩。又下令:嚴守夜禁。
祝纓道:「好了,去吧。」她接下來還有更多的事情要逐一落實。二人離開之後,她又想了一下,再往計劃上添了幾筆。
二人自從到了府衙之後,尤其是小吳任官之後,那種「一人得道,我隨升天」的得意不久就消失了。府衙的氛圍與被祝纓整頓過的福祿縣並不相同,粘乎乎、滑膩膩的,也不是橫眉冷對,可做事就是不順,上下都懶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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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司士眉頭緊鎖,他手上的毛病確實比張司兵大一些,但是張和*圖*書司兵說的,似乎又有點道理?他說:「只怕他早有打算,已打定主意要踢走我了。」
祝纓宣布解散之後便轉回籤押房, 顧同等心腹跟隨著魚貫而入。王司功、李司法面面相覷, 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失落。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值房, 二人先前在府衙內也是數得上號的人物, 尤其王司功, 身邊總是有許多人圍隨的, 如今司功佐也被拿下了,一些人也不敢上前,身邊十分冷清,格外的落寞。
府衙她很有把握,比較大的城池她沒做過,打算在城裡轉轉,登上城樓、城牆,考察一下再說。
「你手上那點子毛病,等他查出來發作你就晚了。你說呢?」
「老師要參荊綱,這個……荊家如今已然受罰。荊綱不過從六品,您這一參,是不是……」
他好好地出來了,彭司士又進去,他也沒跪,卻是哭得快在癱到地上了,顧同麻木地將他扶了起來。
小黃等人都很奮,他們的年紀也不大,與小柳一樣,能聽到的關於祝纓的都是「故事」,這回親見了,一個個也與顧同一樣的興奮。祝纓說什麼,他們就聽什麼。祝纓道:「你們各有職司,都要用心。看看吳司倉。他以前可是能將整個衙門都記在心裏的。」
祝纓道:「你的心裏,自己家鄉是最好的是不是?」
祝纓正在寫公文,案情移大理,因尚未結,隨時可以將這二人的犯法事添進去。除此之外,她還有再寫兩份奏本。一本是參荊綱的,一本是討論一下請求在現行的律法里加條目的。
顧同自然是讀過一些怨婦詩的,整個人都被雷劈了,回房睡覺都是飄的。小吳拿了題目來給他看,他竟然差點算錯,最後說:「明天再看。」
到了第二天,顧同頂著黑眼圈爬了起來,陪祝纓去前衙安排了今日之事務。祝纓已將府衙、府城之巡邏、值守等事親自重新安排了一回。
李司法今年四十多歲了,眼淚鼻涕都沾到了鬍鬚上,一邊哭一邊說:「大人,下官有罪呀!求大人重罰!」
「是啊是啊,」彭司士道,「但願但願!明天一早就去吧!我怕他弄下了司功、司法,現在正想法子要弄我可怎麼辦?」
兩人裝作沒什麼默契,卻又越走越近, 終於一同進了張司兵的值房。白直上茶水,張司兵道:「案子終於結了,賊人也拿到了, 可算能夠睡個好覺啦。哎, 彭兄, 手談一局?」
彭司士也說:「下官亦熟舍宅、津梁等,願為大人述說,下官這就取冊。」
「都去了四人了!你既說他赴任之前就有謀划,難道會放過咱們?」
他只恨檔已封、府衙守備森嚴,不能一把火燒了一些舊檔。
小吳看看顧同,無聲地咧嘴:嘿嘿!
南府這個情況,煙瘴之地本來就偏僻,百姓跟朝廷之間語言還不通暢,道路就更遙遠了,離脫離王化只是一步之遙。它就不是個官員心目中願意來的好地方!
即,男上司假借職務之便,與女下屬有苟且之事,當如何判罰?
王司功遠遠地看到李司法,心裏也是詫異的!這會兒都該宵禁了,雖說在這小城,他們犯夜禁沒人敢抓,但是!這傢伙不是應該落衙回家了嗎?還是跟自己一塊兒走的!他怎麼回來了?
張司兵問道:「你就沒點兒想法?」
兩人趕緊收了起來,又豎起耳朵來聽。
顧同恍然。他和小吳都想起了祝纓剛到福祿縣乾的事兒,與大戶關係密切之吏員衙役都換了一批。
現在好了!好痛快!
彭司士大驚失色:「你想幹什麼?我可沒這個本事。」
「所以裘縣令這不是折了嗎?」祝纓說,「至於司功司法,他們平日里小有訛錯我早有所預料了。真是個能人,除非得罪了朝廷哪位貴人,否則這個地方留不住。」
祝纓道:「先將府衙之守衛排班、府城之守衛等再梳理一遍。這兩天只是匆忙之中下令,要長久運轉還是要排定次序才好。你留意一下司功的事兒,哪怕補不了這個司功的職,也要練一練這份本事。以後用得著。」
祝纓道:「我一來,就換掉了兩個,如今再換四個?六個全換了?南府之前是犯了什麼大罪嗎?要全都換了?能用則用,畢竟手熟。」
飯後,小江說:「大人,我想搬出去住。」
彭司士還在猶豫,張司兵道:「這麼年輕的人,恐怕不能等我們太久呀!」
「是。」
張司兵道:「你來幾年了?」
「你呢?」
祝纓道:「縣與府,有什麼區別?就只看衙門。」
隨著一聲令下,府衙諸官吏齊齊躬身答應,一個個綳得緊緊的。
「你叫我來的!」彭司士實則心中也慌。
這種情況下,頗有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意思了。只和-圖-書能用他們。
品級高一點的或者是一縣之主官之類,有出身就是官員的人到任。這樣的人,要麼是冷雲這樣的,一來就做高官,要麼是祝纓這樣的,為了有所作為,還得能活著能有辦法干很多的活。要麼就也是混日子的,比如汪縣令,雖活著但神隱。
顧、吳二人都老實點頭,祝纓道:「既然是朝廷命官,就不能像小吏一樣任由我處分啦!」
至於其他方面,譬如賄賂安排職位,這個律法里早有條目,照那個辦就行了。掏錢的荊五郎,她已經罰了。嬌嬌沒錢,但是入職的時候沒有正式的考試,所以逐出。
「總有七、八年了吧,忘了。這個地方調任也很為難,似我們這等小官,總比主官在任的時間要短些。」
顧同藉著給李司法拿茶的機會張了張口,手上雖乾著活,臉上是有點懵。他也算見過世面,卻不曾見過一府司法這樣的「高官」,這麼的不顧形象、這麼的敢拉下臉來求饒!
張司兵緩緩地道:「莫慌,我不過管管門鑰匙,連武官選備之事也不大用我管呢。我曉得你手上有些工程之類,想來是有些花賬的,你看著司戶、司倉的下場,心裏正虛,是也不是?」
「你可別胡說!」
顧同道:「我跟著老師!跟著您總能見識些不凡的東西。」
太提氣了!
張司兵道:「與其如此,不如輸誠。」
張司兵讓白直翻出盤生了灰的圍棋出來, 擦了擦,兩人慢慢擺棋子兒。張司兵對白直道:「你們不要在這裏礙眼,你去外面等著,看衙里的值表排出來就過來告訴我。」
當然,有志、有行、有能力的官員不是沒有,問題是一有上面就能看出來,給調走了委以重任了。於是優秀的顯眼被挑走了,不能在本地長留。本地條件不好,大部分人又不肯來,乃至於有補官不赴任的。當地偶然出個人才,又要異地為官。這就沒有大量的優秀的新人來補充,官員整體素質能力上不去。王雲鶴再欣賞之前祝纓的說辭,也還是要以「腹心之地」為要的。
顧同又問道:「老師,我還有一事不明。」
小吳的臉皺了起來。
顧同低聲道:「黃十二郎案子也不小呀。」
祝纓命人打水過來,將水放到門口讓顧同端進來給李司法洗臉,又請他喝茶,再將他送到門口。
顧同心裏有底氣,對李司法也不以年輕人之傲氣凌人了,禮貌地道:「司法大人,大人來必有正事,我這便去通報。」
有志者就算想來,也得有命到這兒才行。所以一般的低級屬官,哪果不是犯了大錯貶官至此,就是由吏升上來的,或者沒背景能力不太強的附近的人比如關丞、莫主簿。
祝纓道:「還有一條。」
張司兵撿出兩枚白子,道:「就剩咱們倆啦,不能坐以待斃!」
顧同道:「就是,大小?權責、管轄、品階、官吏人數,之類?喔!還有府衙不直接管各地。」
祝纓道:「想明白了?」
顧同張大了嘴:「為什麼?他們的錯就近在眼前,很好的機會了。」
哪知李司法更加惶恐的樣子,又跪了下來:「大人,下官有罪。以往確乎怠慢理事,以致手下鑄下大錯。求大人寬恕。」
以口味論,王司功是不想吃這個飯的,王司功道:「大人賜飯,敢不領受?」
「我也與你差不多,攏共見過三個知府,一個代管的司馬,從沒一個像現在這位這樣的。」
他也揀了兩枚黑子排在之前兩枚黑子之下。
李司法道:「大人,凡接手前任的職事的,無不要彌補許多。下官不敢說自己將來留給他人的是多麼好,更不敢將錯處都推給前任,可接手的就是這麼個樣子。南府地處偏僻,文教不昌,常有不法之事。與獠人雜居,其約定俗成又染上些獠人之風。下官接手時如果,一步錯,步步錯。」
彭司士十分心動!突然,他狐疑地看著張司兵:「你的毛病沒那麼多,為何找我?」他們倆之前關係也沒那麼好的。
小吳點點頭,顧同一陣錯愕:「為什麼?」
「你我這就去向知府大人輸誠,如何?你我的事本就不大,我手上可沒太多的花賬,好吧,是有一些。我都招了,求他老人家從輕發落。他要不計較,我就死心塌地跟著他干。你瞧瞧他,二十來歲,緋衣,那個吳小寶,縣衙小吏,如今竟也與我等並列了。從吏轉官,再升一級,一共花了幾年?你從吏轉官,熬了多久了?」
小吳忙說:「還有我呢!還有我呢!對了,還有祁先生他們!項二郎他們也很好,丁貴也是。」
李司法這才不哭了,爬起來又是長揖:「下官敢不盡心竭力!」
張司兵道:「現在輸誠是最好的!早知如此,大人一到的時候就該去的。唉,和-圖-書可恨當初他在福祿縣的時候,我竟沒有預先結交。說來咱們這位大人做事最周到的,便是我這樣的司兵,與他沒甚往來的,也照你們的樣給我禮物哩。並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呢。」
顧同心道:又收伏一個。
他看李司法走遠了,才說:「大人,下官有事要向大人稟報。」
祝纓放下手中的卷宗,道:「司法這是做甚?阿同。」
祝纓命人上茶,王司功等茶端上來,看丁貴退了出去,也是當地一跪!
「小吳,沉下心,學點兒東西以後才能走得遠。」
祝纓道:「那再考你一考,讀史的時候記得先時主官自辟僚屬的事吧?」
這裏面又有一個很正大光明的緣由——「士行」。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士人天然就得有個德行操守,朝廷的官吏就得做出個正經人的樣子給百姓當模範。不要你多麼的高風亮節,起碼不能有「禽獸行」吧?
兩人落衙往外走,彭司士請張司兵到自己家去,又議了一回禮物。約定次日先整理自己的檔,中午祝纓到后衙吃飯的時候,他們就跑過去請罪。
彭司士見張司兵支開了人,一面把棋子兒排成條直線,一面問:「老張,你有想法。」
兩人又細細地議了一回,如果祝纓到時候不追究,他們要如何感恩。如果祝纓必要追查,他們又要怎麼講。一步一步套好了話,進去先請罪,再自己檢討罪行,然後表忠心,表示只要大人許他們戴罪立功,他們一定唯馬首是瞻。如果大人嫌他們笨,也請高抬貴手,給他們一條生路,他們走的時候也將自己手上的東西原樣奉上,絕不敢給大人添亂。
項樂兄妹倆和小柳等人跟著她出行河東,又私訪奔波,祝纓給他們放了假,項樂又悄悄去盯了司法佐,可謂立功。祝纓給他記了一功,又多放他兩天假。
他比李司法多混了一頓飯,自覺也是穩了,也是步行了幾步才上馬,心道:他還是要捏著我的把柄,想必老李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總算不追究了。等過了這一任,他走了,我們也不必伺候他,又或者也能調走,誰還管這個事?且將眼下糊過去才好。他手上親信不過這些人,總還能用得到我。唉,他的親信都得升遷了哩!不知我能不能也……
「這兩天守衛的人再辛苦一下, 嚴防門戶,等值表排好了再輪休。好了,其餘人都散了各自回去聽令, 不要亂走。」
天色已暗,李司法行色匆匆,對顧同也十分的客氣:「顧小郎君,大人得空么?」
「嗯?」彭司士十分詫異。
「哦?想必是很著急的事情了,來,裏面說。」祝纓說,又問吃飯了沒有,讓預備王司功的飯菜。祝知府家的廚娘手藝差是出了名的,也就知府家不嫌棄,有時還得借祁司戶的女兒幫個忙。
祝纓道:「好了,把這兩本明天一早發往京城。」
「我怎麼了?」小吳說。
小吳略有點經驗,祝纓在福祿縣與當地鄉紳之間角力,也是來回犁了幾次,開頭還蜇伏了幾個月,但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顧同道:「那也得聽上官之命呀!我看了看,這些人,亂七八糟的,說不定還沒我幹得好呢。不不不,我不是討官兒的。」
「是、是。」李司法還是不起來,又請罪,說自己確實本領有限等等,以往確實會有誤判的事情發生,案子都整理出來了,請祝纓指點如何判罰為佳。他願做祝纓的學生,投到祝纓門下跟著學。
祝纓道:「考考你們。」
「走兩步又累不著我。」
祝纓道:「我心裡有數。咱們就還穩住,一步一步地來。」
然後才回到府衙,接著看舊檔。四司舊檔,可比司戶、司倉的錢糧檔簡單得多!司士的稍複雜一些,也不如這二司的麻煩。
「是。」
顧同有點明白,又有點不太明白。祝纓笑笑:「昔時地方官自辟僚屬,必有當地豪強。朝廷為與地方豪強爭這一分處置之權耗費了多少心力?也就是日久懈怠、本地可用的人少又講究不起來,真講究的地方,一縣的市令都不能用本縣人。這個要州、府之司功來調度。一個嬌嬌,事兒不大,但是得給他們緊緊皮。」
「你還想他們接著為難我是怎麼的?」祝纓說,「多讀幾首怨婦詩吧,看看都是誰做的,看看都是寫給誰的。何等哀婉?比起來,我見過的那些愛抱怨的女人,都只會罵句『殺千刀』。」
祝纓道:「什麼寬恕不寬恕的?司法將舊案理會清楚才是正理,有什麼誤判的過往,你心裏想必有數?以往之過,毋再重蹈覆轍才好。」
張司兵管的事兒少,能犯的事也少,很快招完出來。他拍著胸脯對祝纓保證:「凡司兵的事情,大人只管清查,有錯處下官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