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城府
看來是鐵了心要把女兒送她手上了。
祝纓下馬,道:「不必多禮。秋收可好?」
祝纓道:「還是想你定人,朝廷批?」
祝纓道:「從今天起,你只管將秋收之事辦好。」
郭縣令很快想起來這位是誰,拱一拱手:「原來是,呃,你啊。」一般官場稱「某兄」、「某公」是比較常見的,郭縣令卻知道蘇鳴鸞是個女子。突然卡殼,含糊帶過。
顧同道:「心怎麼這麼臟呢?都放在這些事情上了。」
「離開故土太久,就會不諳當地情況,血脈上,她是族人,心裏,恐怕不容易被接受。」
祝纓道:「是個聰明孩子。」
兩人都當無事發生,只有李司法被尷尬地放在原在,支吾一聲,也拱手:「見過司馬。」
說著,將卷宗都放到了祝纓的桌上,然後說:「都在這裏了。下官已審過一回,一應證詞都記錄在案,有些物證也都在庫房裡放著了。」
蘇鳴鸞大大方方地說:「是。」現在她離入朝議政還差老遠了,也不能就這麼將祖傳的地盤拱手交給朝廷指派的人來掌管不是?
這差別就很明顯。
章司馬十分的聰明,他心裏很有數。有些案卷單從記錄上根本看不出貧富,只要不是官吏,那都是「民」。無論如何曲筆,都能看出來其中一方的強勢,另一方的弱勢。字裡行間的情節也能顯出來,譬如一個村子里,誰是族長誰是普通族人。
「章司馬才到幾天呢?就這麼能激起義憤了?」
祝纓提著酒葫蘆,將零散的交給他,道:「消息挺快。」
府城的規制就比縣城要大,城牆也高。郭縣令等人也從驛站得到了消息,跑出來迎接。
蘇鳴鸞堅定地道:「總要有所取捨的!做人的道理學好了,回來以後縱使艱難些,也能站住腳。再說了,還有我呢!義父也不是福祿縣的人,這裏的人多麼的愛戴您!您也不是生在寨子里,阿爸阿媽和我,都願意相信你,我願意把孩子交給你。事情做得怎麼樣還要看人。」
僕人摸不著頭腦,再次小心地問:「大人這是,氣瘋了?知府大人斥責您了嗎?」
張無賴當堂許諾,道:「交!我補交!」
店家不肯收錢,祝纓將錢放到柜上提著葫蘆繼續蹓躂。看到之前張仙姑愛去的茶鋪又進去買了點糕點,一路吃著一路遊盪,不時與街上的人打招呼。縣城的人很快接受了她還是老樣子的事實,不再忙亂, 又恢復了往日的習慣在她路過的時候與她搭兩句話, 還有向她推銷自家貨物的。街上有些店鋪關門了,門上貼著紙:回家秋收, 半月即回。
蘇喆道:「咱們見過的,阿翁給過見面禮了。」
祝纓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嗎?不多陪陪家裡人?」顧同近來一直伴在她身邊,跟著北上南下的,很少回顧家。這次到了福祿縣,她特意給了顧同幾天假,讓他好好回家團聚。項安也被她打發回家住幾天,她現在身邊也沒帶什麼人,就自己逛。
「誒?你知道?」
兩人一面說一面回到了清風樓,東西放下,顧同就問:「老師,府里沒事吧?」
親族之間購買田產,價格比市面上會稍低一點,張富戶自狀給的價格並沒有特別的低。祝纓看了這個價,確實,也就是個九折。是比較正常的。
李司法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說著說著平復了情緒才慢慢將事說出。
「眼下還沒有。」
趙娘子陪同侄女、侄孫女一同進來,蘇鳴鸞也著官服,英氣颯颯,眼晴更亮了一些。小女孩兒的衣服還是很有混合特色的,式樣是山下的,綉紋明顯有些不同。
祝纓道:「這兒要是個大同世界,還要捕盜、大牢做什麼?他們心裏向著我是真,尋常人哄不了我也是真。想事兒的時候別一根筋。民風之淳樸與朝廷賦稅之人口、田地一樣,都是要不時維護的。叫他去,他也是個小財主,今天就吃他的大戶了。」
「你已經上手了,還用別人教嗎?我看你已然懂了其中的訣竅。」
蘇鳴鸞笑道:「求之不得。」
師生二人現在都比較閑,秋收雖然開始了,祝纓現在沒有直轄的地方要她管,即便管,沒有一開始就直接插手的,總得有個由頭。兩人就坐在桌子邊吃零食,一會兒連丁貴等人都叫過來,很快她花了一百五十六文買來的各種零食都被吃了個精光。
丁貴笑道:「這個小人就知道了。」
「義、義父?哦!大人?恭喜大人,恭喜蘇縣令。」
她解下了身上的玉佩給了蘇喆:「這個當見面禮啦。」
郭縣令心想:你們一家人,隨便你們。他壓根就沒想到蘇鳴鸞是別縣縣令無故不得越界這回事兒。在他的心裏,蘇鳴鸞還得是個獠人的頭兒和-圖-書。那她往哪兒跑就都很正常了。如果出事兒,也是祝纓在前面頂著。
「啊?」丁貴看了看祝纓,「大人管過的地方,又那麼的熱情,怎麼會……」
蘇鳴鸞道:「義父,阿蘇縣裡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蘇鳴鸞道:「她也會寫幾個字了,識字歌已背全了,上面的字還沒認全。」
祝纓道:「行。」
蘇鳴鸞道:「真是個傻子我就不費這麼大的力氣了。」如果女兒傻,她頂多給她個安逸富足的生活,然後自己趕緊生下一個。自家寨子,還是傳給自己的骨血更好。女兒只要可堪造就,她就不想再費力氣生孩子了。
「收成怎麼樣?」
他定了定神,道:「是。若論張某這個案子,下官倒有些解釋。」
祝纓道:「這麼多麼?」
蘇鳴鸞笑道:「是。」
「哦,那就不急。」
蘇鳴鸞騎在馬上,馬鞍前放著女兒,一聲嘆息:「真大啊!!!」
「大戶算不上,略盡地主之誼是應該的。學生這就去買些來,管叫人人都吃上。」
小姑娘笑的時候小鼻子先往上一皺,然後整張臉都爛燦了起來:「我不怕。」
祝纓嘆息道:「又要寫奏本啦!」
沒過戶,就是他張無賴的。
兩人又聊了一些治理上的問題,蘇鳴鸞既有問題請教,也有要求想提。她的想法,既然她已經是朝廷命官了,貿易的事情就不用太多限制了吧?至少不僅是一個福祿縣,她的族人應該可以再往更內地的地方行走。
祝纓點點頭:「答應了。」這孩子到她這裏,甚至有點「質子」的味道。「質子」的生活是很難的,一個弄不好就兩頭不是人。
章司馬道:「這裏就算是富戶?哈哈哈哈!他們犯法的事兒比別人可也不少,袒護他們有什麼用?」
郭縣令做縣令也算稱職,每年秋收他也都親自督促,有時也會下鄉看看。更兼他南平縣的公廨田也在城外,他也比較上心,不至於深入民間倒也會出城溜達。他一走,想告狀的人沒遇到他,縣衙里的人秋收時也沒心管別的,也不想收狀子。原告轉頭奔府衙來了,祝纓也不在府衙。
「那倒不錯。意思也很好。」
祝纓道:「能有什麼事兒?」
正告著狀,猛一抬頭,章司馬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廊下。
丁貴道:「是。」
「還有……大人,他現在還在接案子呢!您要再不回去, 府衙就沒法收拾了。」
「錢是有的,輸的錢就沒有了。」顧同笑嘻嘻的,很自然地接過了祝纓手上的一堆零碎。
祝纓一挑眉:「話裡有話。」
祝纓又住兩天,不讓莫縣丞給她安排行程,往縣郊走了一走,看看稻子,又回來看看倉庫之類。
蘇鳴鸞道:「這肯定難不倒義父的。」
正好,她也可以陪女兒在山下多住幾天,讓女兒適應適應。蘇喆表現不錯,沒有哭鬧就與母親住在了一起。
蘇鳴鸞道:「拜見義父。」小女孩也仿著母親的樣子,也作了個揖。
「是。」阿蘇縣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阿蘇家的,夾雜少量的瑛族其他家,以及更少量的其他族的人。再就是零星一點因為種種原因從山下逃到山裡的。
祝纓道:「不能小妹小妹地叫吧?她總得有個名字。」
叨叨地告了好長的狀,說得口乾舌燥了才停下。
祝纓道:「她送孩子過來上學呢。」
「那就再給一次。」
蘇鳴鸞頻頻點頭,道:「我只恨不能像以前那樣時常能聽到義父的教誨。」
祝纓道:「哦?」
張仙姑挨了當頭一棒:「啥?」
「不怕!」小妹響亮地回答。
祝纓道:「司法佐我已見過了,是為章司馬斷案的事?」
祝纓一回來沒去前衙,但府衙里的人都知道她來了,到后衙沒多久項安就進來說:「大人,李司法求見。」
顧同拉童立去喝茶吃點心,祝纓正好接到蘇鳴鸞的帖子。一打開就看到上面赫然寫著,蘇鳴鸞是帶女兒前來見她的。
章司馬大笑:「他便斥責我又如何?」他斂了笑,「你們出門,待貧者要客氣,懂嗎?」
顧同嘲笑道:「能有優待的只有老師,頂多再算上家裡的那三口,杜大姐上街都得自己講價。我過去,也不過是知道哪家東西好吃,認得路。你?不宰你宰誰?再實誠的商家也是要養家糊口賺些錢的!」
說完這一句,又補上了一狀:「他來之後,還要調舊案來查看呢!大人,舊案您都下令複核過了,他還要查看是個什麼意思呢?」
祝纓走後半個月,章司馬一戰成名,祝府君掌控全府,誰也不能將忘了府里還有一位司馬了。
她不陪著蘇喆住在府衙里,打算在外面賃個房子住,自己也帶點幫手之類。她隨身的行李里已帶了一和*圖*書些山貨。
他最後幾個字說得很小聲,他的級別與章司馬平等,但是章司馬職位上是他上級。郭縣令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下官這兒正督促秋收,回頭一看,竟有些人活兒幹得丟三落四,一問,是到府衙看熱鬧去了。大人,不是下官怠政!」
安撫下司法佐,藉此事由請教祝纓。
蘇鳴鸞道:「我給她準備了幾個人,還請義父收留。」她給女兒配了四個僕人,一男一女兩個成年的,再有兩個女孩子與小妹的年紀相仿。無論男僕還是女僕,面目都比較端正。他們能夠說比較簡單的方言。小妹也能說一點簡單的方言,蘇鳴鸞道:「教了她一點兒,我總是忙,無法教太多。不能耽誤下去了,到了我這個年紀再開始學就晚了。」
僕人牽著馬,見他一直板著臉不說話也不敢問。一路上不斷有路過的窮人向章司馬問好,也有富人躲著他走。
顧同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是外鄉人,要被騙的。」
見了祝纓也叫:「老師!」
祝纓道:「這幾個我留下了。」
章司馬對問好的人點點頭,躲著他的人他也只冷冷地一瞥。
「害!怕不是一分的錯處被他們說到十分。」
丁貴道:「哪用小郎君?我去就行!」
郭縣令道:「好,好。都還算順利,只要……只要百姓別被旁的雜事亂了心神就更好了!」
蘇晴天道:「寨子里的產出就這麼點兒,想要過得好,少不得多下山倒騰些東西。」也不止是商品貿易,就像祝纓對他們說的,如果只是憑貿易,祝纓能把他們家底給掏空了。她也有個「學習」的使命與之配命。能順手做點生意補貼家用就更好了。
蘇喆一張嘴張得很圓:「哇!好高!」
「是。」郭縣令一路陪著她們到了府衙前,又問要不要準備驛館之類。
顧同問道:「怎麼說的?」
祝纓讓女僕跟蘇喆住在後院,男僕安排在前面跟項樂做鄰居,因為項樂懂奇霞語,便於交流。
祝纓道:「第一,我還有事沒辦完,沒有為這個改變行程的道理。第二,章司馬斷案的卷宗我還沒有見到,不能先聽一面之詞就說他錯了。第三,你或許不記得我剛到福祿縣的時候接了多少案子,思城縣的事兒你總記得住。這其中,將人分為貧、富,哪一方告狀的實情多呢?」
祝纓噎了一下,道:「好。來!」
章司馬是有備而來,他抱著厚厚的撂案卷過來,祝纓道:「這是?」
章司馬板著臉道:「大人要如此說,下官也不好爭辯了!」
蘇鳴鸞笑道:「那是極好的了!只要義父點頭了,我就先派人試試。」
司法佐一路跑過來許多人都看到了, 有人揣測不知道府衙里有什麼事。祝纓卻表現得沒有任何的異常,洗了個手,又跑到街上鬼混去了。這回往街邊的小鋪子里鑽,看到之前祝大常說的「這家酒我喝著服口」, 就打了一葫蘆。
司法佐又向他哭訴:「小郎君,救救我們吧!還請小郎君向大人進言。」
祝纓接過葫蘆,將錢塞給他:「是我。」
顧同道:「這……雖說仗勢欺人的確實多,這麼個斷法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還得再過幾天才能開鐮,我正好下山辦完事回去。義父先前提的請朝廷設官署的事兒……現在是時候了嗎?」
「是。可是大人,富戶都繞著您走,這……」僕人這些日子也被人塞過紅包問過事情,也想向章司馬問個明白。
「要是兩邊說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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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這麼小離開家,生病、想家乃至於發生危險,你都不在她身邊。」
「那就說是自己眼瞎,認錯了。」丁貴說。
章司馬道:「大人出巡的這些日子,因縣衙忙於秋收,府衙便接手了一些訴訟。卷宗在此,請大人審閱。」
「下官也是地方上出來的,府君也知道,這樣的事情是常有的,一來一去,隱田也就出來了。讓他坐大,未嘗不會變成一個劣紳。尾大不掉就是劣紳。」
「那學生還是先看看吧。」
「縣城這麼小呢,什麼都瞞不住。哪家有個什麼事,沒幾天,半個縣城都知道了。您回來,他們都看著您呢。」
「行。」
「那都是小事,我要給她最好的,她就得自己也吃苦頭。」
「正在這個時候,章司馬又放開了接案子,這不是添亂么……」
兩人都是一笑。
「還好,他們也能夠接管一些事務了。哼!不讓他們接管也不行!能寫會算,確實方便。」
他終於看到了蘇鳴鸞。
章司馬就給田判給了張無賴。
顧同道:「我再去買點兒。」
蘇鳴鸞道:「我捨得。」
「是啊,新來的司法佐m.hetubook.com.com過來訴苦呢!我瞧著不太好,怕不是想戳著大人出頭為難章司馬吧?」
祝纓喝了口茶,繼續將剩下的十二分都看完了,然後隨手從中挑出了五份,這五份是她認為有問題的。其中一件就是司法佐跑去福祿縣告狀的那個張富戶的案子。
張仙姑本來想問祝纓弄那麼多甘蔗和家什回來幹什麼用,現在也顧不上那些了。又是傳話給侯五,去外面酒樓訂席面,又是催杜大姐上茶。
「義父答應我了?」
蘇喆坐在馬前,好奇地看著與她生長之地不同的景緻。南府境界也有一些山陵,平地比她們阿蘇家要多得多。祝纓一路既是給蘇喆這小孩子介紹,也是讓蘇鳴鸞跟著聽聽。
福祿縣之民風淳樸,也是因人而異的。以往一些路邊挑擔賣自家零碎、自家菜蔬之類的小販,賬都算不清爽,遇著個心眼兒不好的往往會被買家佔便宜。這二年,小販們不容易被騙了。這些坐在路邊的鄉下人,並不全指望這個吃飯,主業還是種地。街邊的商家就不一樣了,人家靠這個養家的。免不得耍點心眼。
祝纓很快看完了十份卷宗,都沒什麼大毛病。這裏一共二十二份,十份里照著「貧富」這個標準來判,誰有理、誰沒理竟是沒有什麼是非上的毛病,有問題也只在於「罰得輕重」。
「一府比一縣難的何止數倍?譬如養家,養兩個就比養一個還要費心,不止兩份兒家產,還要防著打架。還要防著分家之後二人都變得平凡貧窮。治理一地也是這樣。」
祝纓先開口道:「司馬。」
「是。」
司法佐傻眼了:「住、住、住下?」
顧同道:「正跟他們打牌呢,輸得好慘!正好,他們有人說,府衙那兒來人見老師,我就借口打聽逃了出來。」
張富戶的倒霉還遠不止於此,眼下正是秋收呢,這一判,張富戶家種了一年的糧就白送出去了。雖不是自己親自耕的,種子、農具、耕牛、僱農的費用等等他都出完了。買地的錢也是給了張無賴了。
丁貴道:「可能,章司馬辦的事兒也有幾分影子?都是小人瞎猜的。小郎君千萬別說出去,還得是聽大人的吩咐。」
司法佐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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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鸞到了。
「不一樣的大。」蘇鳴鸞說。
小妹這才開動,椅子高,她兩條腿懸空一晃一晃。祝纓看她比在寨子上見著的時候活潑了不少。
章司馬都準備地分辨出了各人的身份,然後就揀著窮的、苦的、老弱病殘的判有理。
祝纓道:「好吧。就這麼定了。」她也得寫奏本,將事由代蘇鳴鸞再做解釋。
祝纓擺擺手,兩個衙役過來將他「請」下去歇息了, 連同隨他來的一個司法吏都安排在清風樓下面的那排屋子裡。
蘇鳴鸞道:「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蘇喆,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此人祝纓也認得,是蘇鳴鸞的伴讀之一,是個叫蘇晴天的年輕女子。蘇晴天跟蘇鳴鸞是本家,因為出生的時候連日陰雨放了晴,本名就叫「晴天」,她覺得這個名字挺好,下山取名也不用另想了。
李司法將心一橫,告狀不能告一半兒不是?他硬著頭皮跟著祝纓進了籤押房,在丁貴斟茶的時候差點自己接過來給祝纓送過去,惹得丁貴看了他好幾眼。
偏遠地方的管理較之富裕之地已算簡單了,聽到蘇鳴鸞耳中仍是感慨:「治理一個地方是這麼複雜的一件事呀!」
「祝大人明事理」永遠不如「章司馬心疼窮人」傳播起來快。
祝纓讓人上茶,又打劫了顧同的許多零食,擺到了小姑娘的手邊,小姑娘好奇地看著。蘇鳴鸞道:「小妹,吃吧。」
案情是,兩家是同族,張無賴家無恆產,張富戶還算本份。說是「還算」,是因為張無賴賭錢輸光了家產之後將田產變賣,按照規定,是優先由本族人購買,張富戶買了,可他沒在官府登記過戶,也沒上這個稅。是兩個人私下寫了張買賣的契書。
祝纓與她先在縣城住了一天,這一天將奏本改好、自己的奏本也寫好,當時由福祿縣發往京城。然後再帶著她們母女啟程回府城。
祝纓道:「阿蘇縣令,蘇鳴鸞。小妹,這是南平縣的郭縣令。」
蘇鳴鸞道:「雙吉。」
祝纓道:「她們住在府衙里。」
祝纓道:「寨子里還好嗎?」
祝纓抽身到了前衙,章司馬也停了手上的事兒出了籤押房等著祝纓呢。李司法就守在前衙與后衙交界的那個門口,一路將她迎到前面,口裡說:「大人,您去看看那個案卷吧……」
他的前任已經發配吃流放飯去了, 他是新招來填空缺的,在整個府衙里的資歷僅強於新來的章司馬。有跑腿的活兒https://m.hetubook.com.com就交給他了,推辭不得。這年月, 出差並不算什麼好事, 累不說, 見著了知府大人也沒什麼好表現的。
祝纓道:「這是自然。」
蘇鳴鸞適時地說:「原來是郭縣令,才聽義父提起你是個能幹的人。」
「快請進來吧。」
祝纓等他說另外四個案子,他卻又不講了,只一拱手,看看到落衙的時候,他回家了。
「是!」郭縣令臉上也不愁苦了,精神頓時就充足了,「這位是?」
「好啦,不要說怪話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去,我會給大家一個說法的。」
「你沒錢了?都花哪兒了?」
起先,她不想做這件事是怕朝廷太多插手她的領地,更是因為朝廷之前的信譽很不好,挑撥離間的。這大半年來她就忙一件事——將整個阿蘇家握在手中。現在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向朝廷再要幾個縣裡的官職,以獎勵一直以來為她效力的人了。
祝纓道:「老早的事兒了,現在恭喜是晚啦。她自有事,礙不著你。府衙里的事有我,你忙去吧。」
祝纓道:「小賭怡情,不要成癮才好。」
祝纓道:「來了?」
「有人命官司嗎?」
顧同不再問,見祝纓吩咐了將酒葫蘆收了,他就坐在一邊拆零食吃:「好久沒吃到了,等回程的時候再多買點兒帶回去吧,鎚子石頭倆小子也是愛吃東西的時候。」
章司馬提一口氣道:「大人還是審閱一下的好,您才是南府的知府呀!」
但是府衙比縣衙在此時要清閑一些,小吳等人忙一點,章司馬新官才到,比較閑,他給接了。
祝纓道:「你們先安置,我得到前面看看。」甭問,一定有人急著見她。
丁貴一五一十將司法佐哭訴的內容都說了出來,顧同先罵一句:「還敢背後編排老師!」然後又疑慮,「不應該呀。老師對我講解過,咱們這位新司馬路子正、升得快,不應該是這樣的作派。這是為什麼呢?」
祝纓笑道:「很好。交易的事交給你了?」
她真就提起第一件案子開始看,她看案卷、章司馬看她,看得不著痕迹。看著看著,章司馬有些吃不準了:這樣一個仔細的人,何至於一目十行?難道真正能幹的是他手下的那些個人,她只管吩咐手下做事?
祝纓問蘇鳴鸞:「你想好了?」
「我並非疑司馬。」
祝纓點頭道:「就算給了張無賴,不用過年他就得又賣出去啦。那樣的人怎麼會用力耕田?這地就又要荒了。眼下農桑為要,令張富戶補稅,地還給他,如何?」
「只要不是什麼惡名,有什麼不合適的?哪個哲?」
張仙姑還當女兒在客套呢,張口就是:「那敢情好!就是這樣標緻的小閨女,誰捨得給你?」
委屈死了!
蘇鳴鸞在縣衙附近有宅子,她現在不在這裏住了,宅子還沒轉賣派了個心腹在這裏看屋子,她來了不住驛館,先到那裡安頓。縣衙有人知道了,飛奔到清風樓報信。這邊童立跑到清風樓,那邊蘇鳴鸞後腳也派人送帖子來。
丁貴道:「小郎君知道的,我們四個,同我表哥,我們這些人家裡也都算有點兒小來歷,伺候過的長官多了去了的。幾輩子的人,見過各種上官,閑時當個故事講也比別人多知道一點兒門道。甭管章司馬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同咱們大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底下的人就要無機可趁了。挑撥一下,不費事。」
李司法說到這裏,又說了一句:「大人到任,且沒有他這樣呢!弄得人嘴裏就只有章司馬,不知道府里還有別人了。」
祝纓道:「原來如此,你也辛苦了,這些日子都上火了。丁貴,讓灶上大鍋多熬點兒涼茶備著。」
祝纓道:「誇得我太厲害啦。」
祝纓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善解人意:「縣裡到府城也就幾天的路,你與她同去吧。自我到府城,你還沒到我的地方看過呢。」
章司馬就問了一句話:「交稅嗎?」
店家打酒的時候頭都沒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時候才發現是她:「大人?!!!」
「山裡地界又小了嗎?」祝纓問。
蘇鳴鸞道:「如果只是刀耕火種,互相殘殺、祭祀,驅使奴隸,現在這樣的生活是可以維繫的。想要更好一些,不提什麼『教化』『參与朝政』,哪怕只是為了將家族管得好一些,識字、記賬、下令、安排各人做各人的事,都是應該學的。只要想讓寨子更壯大,就得比先人做得更好,它就會越像一個官府。寨子里哪怕是懂得最多的巫師,也沒有山下一個傻博士能教給人的多!小妹她得認字、學算數、會寫文章,會管事!」
「放心,不會出賣你的。」顧同本意只是問一問司法佐幹嘛來了,並https://m.hetubook•com•com不十分看重丁貴的意見。想知道怎麼回事,他直接問祝纓就行了。
祝纓先帶蘇鳴鸞等人到后衙,蘇鳴鸞與張仙姑是熟人,見面就叫「阿婆」,又讓女兒來拜見。張仙姑正是喜歡小孩子的年紀,看著小姑娘就移不開眼睛:「可真俊吶!」身上一摸,覺得自己戴的不適合給小孩子,就讓花姐開箱子找緞子之類。
祝纓饒有興趣地問道:「還有呢?」
祝纓道:「司法佐就繼續留下來吧。只要章司馬沒發現、不處置他,你就當沒這回事兒。」
蘇鳴鸞熟悉地從袖中拿出一個奏本來:「請義父過目。義父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再改,改好了我再回去。」
祝纓又讓人把章司馬給請過來。
李司法道:「涼茶怕也治標不治本哩。」
小江主僕倆從后衙搬走,傢具並不曾帶走,一應用品都是全的。張仙姑又要開庫取鋪蓋之類,又讓杜大姐打掃屋子。蘇鳴鸞帶了僕人來,也幫著收拾。蘇鳴鸞看了府衙的居住環境,比縣衙又好許多,屋子也寬敞,男僕都在外面。現在住的這個院子連書桌、書櫃都有,也不用另置辦。
他們兩人出去了一圈兒,顧同買了五百余錢的種種吃食,往路邊借了輛車丁貴趕著車跟他回來了。路上,顧同問丁貴:「府衙里來人了?」
回到清風樓,眾人開始分零嘴吃,司法佐也被叫了來一起吃。顧同藉機與他搭上了話,晚飯後提了一壺酒來與他月下小酌。
祝纓道:「這不帶伴兒來了嗎?大姐,給她們安排住處吧。」
祝纓道:「娘這麼喜歡她,就讓她在咱家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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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也許講的不是你所想的道理呢。你先不要聲張,看!到了這個時候,你處官府之中,混跡官員之側,許多事情就不是像讀書時那樣我叫你背幾本書,你背完了,就能考得比別人好一些了。有些東西,老師說,不如你自己先看。」
「快坐吧。」
李司法高興地告辭了。
蘇鳴鸞下山是有備而來,不但奏本寫好了、女兒連同行李都帶下來了,她又將自己的一個心腹也捎帶下山了。
「嘿嘿,也沒那個錢輸。」
丁貴道:「小郎君出錢了,那小人也跟著去出點力。幫著拿東西。」
又行一日,晚間便到了府城。
章司馬也裝作沒聽到剛才司法佐說了什麼,拱手一禮:「府君。」
「大部是你的族人吧?」
章司馬也是縣令出身,看得出其中的貓膩,張無賴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一查,是條賭棍。凡賭棍,人性所剩就不多了,老婆孩子都是能賣的,章司馬以前還見過手剁了兩根指頭髮誓要戒,最後拿三根指頭搖骰盅的。
回到家裡,僕人小心地說:「大人,可是衙里有了鬧心的事兒?知府大人……」
「張富戶?哼!該吃點教訓!」他故意的。
祝纓看著這個小孩子,這孩子長得很漂亮,一雙眼睛里透著絲野性。祝纓問道:「你阿媽就要讓你隨我走啦,你怕不怕?」
張無賴聽說章司馬「心疼窮人」之後就跑來告了一狀,說是張富戶侵奪他的田產。
章司馬看了他一眼,僕人縮了縮頭,章司馬翹翹嘴角,微笑了起來。
「是!這不是亂來么?」李司法打開了話匣子,「大人想,哪有司馬放話說『只管來告狀』的?朝廷本就不鼓勵百姓訴訟,會養壞風氣。章司馬他,他……也是郭縣令當時不在縣衙,他去外頭督促秋收了……」
章司馬道:「下官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哩。」
「嗯?」
章司馬探頭一看,吃了一驚:他竟都看出來了!
顧同聽了他訴說的內容,也覺得章司馬乾這個事兒,即便只有幾分影子,也是個糊塗人了。他道:「老師不即時回去是為你們好呢!你們一送信,老師就回去了,章司馬還不知道是誰弄的鬼么?你就安心住幾天吧,老師既然已知道了此事,就必有計較的。」
祝纓一路吃了三份米糕, 喝了兩次柘漿, 路過一家腊味鋪子的時候被聞訊而來的顧同給找到了。
「都是實話。」蘇鳴鸞說。
章司馬道:「府君現在有事,下官就等會兒再來尋府君。」
不問三七二十一,上來一通暴打富戶,自此聲名遠播。
「女孩兒家,這學要怎麼上呢?四下都是野小子!」張仙姑十分憂慮,「閨女跟小子混一塊兒,也不擔心?」
祝纓道:「這麼多啊。你先住下吧,過陣兒咱們一塊兒回去。」
蘇鳴鸞又讓女兒拜見祝纓,小姑娘之前顯然是演練過的,也作揖,動作似模似樣。張口便是:「拜見阿翁!」
小姑娘接了玉佩,往自己的小腰帶上系,她的手指很靈活,三兩下就給玉佩系腰上了。
一行人走了三天,便到了南平縣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