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難題
他平素也從流人營賺好處,有人,就有油水,什麼押去出工做苦力、工錢自己揣腰包之類,他都干。時日久了,有些不靈便,祝纓想管,梅校尉甚至想交給她收拾一下。以他這些日子與祝纓的接觸,應該不至於不給他一點好處的。大不了大家一起分賬嘛!
前面幾件事都好商量,梅校尉道:「流人營那兒,大人看好了,想要誰就提誰!不過,末將也有一事相求。」
蘇喆用力點頭,道:「好。」
兩人都笑了。
小吳忙問:「大人要什麼樣的?什麼人來住?小人好有準備。」
「是。明天用不用再套幾輛車?大人要用的人怕是得有點兒手藝,說不定跟當年那些石匠似的,還有慣用的家什。連伙食我也準備好了,大人就放心吧。照葫蘆畫瓢,小人還是會的。」
祝纓道:「我。」
祝纓點點頭:「那也已經很好了。」她就是一個普通知府,有胡師姐在身邊已經很滿意了。辦案的時候也遇不著比胡師姐還高明的高手,夠用了。
那個地方几乎成了一座大鎮子,離兵營不遠還有草料場、糧庫之類,他們無論是糧餉還是升遷等等,跟地方上都走的都不是同一條路子,不過在一些事務上有交集。比如流人營。
如今只希望州城那樣的大地方能夠有更好的工藝,或者有更聰明的工匠。她只要手藝好的匠人,重金找了來,她給提供工具和原料,只管試製!這玩兒跟讀書寫字似的,筆墨多、紙多,供得起,就一定練得好。天賦再高,不給她家什,她十三歲還是一筆狗爬的字。
梅校尉道:「我這兒有一個文書,幹了許多年了,字又好、文又好的,只可惜當年犯了點兒事,發配到了這裏來。走的時候家裡老娘已經很大年紀了,前陣兒聽說老娘沒了,想回去。還勞請開張路引。」
祝纓心道:難道是製糖的工匠?「快叫進來!」
別一提對方名字就喊打喊殺就行,差不多得了。
陸美笑笑,他對上司抱的希望也不太大,這麼多年也沒喊他回去。不過皇帝這都幹了三十多年了,他在等大赦。這個話不敢說出來,只有沉默。
牛金趕緊稟報:「大人,州城來信了。」
當天晚上,祝纓再次篩選了名單,又叫來小吳:「準備些屋子。」
祝纓道:「回家去辦完事就回。」
陸美這人,那倒是個年輕有為的年輕人,出身貧寒,倒是憑著自己的本事冒的頭。發達之後也沒有拋棄髮妻,對父母也是孝順,看起來是毫無缺點的。但是有一個大大的問題——沒後台。人入官場想要往上走,多少得跟上官有點兒干係。要麼是得到上司的賞識,要麼是得到上司的女兒,要麼是……得替上司幹些見不得光的事兒。祝纓自己,除了沒娶上司的女兒,另外兩條也都干「得」了。
陸美搖了搖頭,祝纓道:「還想著回去?」
兩伙人都被帶過來了,祝纓道:「都說說,怎麼回事兒?」
「哪裡哪裡,請!」
石頭和鎚子對兩族之間的恩怨情仇是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他倆沒一個經過兩族仇殺的,倒是被自己族人給賣下山。平常他們在家裡話也少,也知道蘇喆是客人,不往人那兒湊,彼此相安無事。
等士卒列完了陣,梅校尉又與祝纓乘馬從軍陣中過,祝纓一直留意觀察。到最後結束,二人重回點將台,梅校尉宣布操練結束,再請祝纓到他的「大帳」里去敘話。
小吳道:「好嘞!大人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花姐在叫:「杜大姐,快,你和巧人一人一個!哎,你老大一個人了,就不要再添亂啦!」她最後一句說的是蘇喆那個年長的侍女。
第二天,小吳套好了幾輛車,跟著祝纓往梅校尉那裡去了。祝纓看了一眼車轍,問道:「你帶東西了?」
張仙姑啐了一口:「呸!真不是個好東西!」她看蘇喆在旁, 不再追問男女之事, 什麼時候小孩兒不在什麼時候再問。
杜大姐和侍女各帶人去洗臉,祝纓問花姐:「怎麼回事兒?」她們到了祝纓正房坐下,張仙姑和祝大也跟著來了。
男女力量上的差別還不能忽視的,她勤練不輟,可以抹平與普通男性的差距,一些懶惰士卒也不如她。對普通男人,一個打八個是真的。但是如果有男人也這般苦練,力氣上她又不佔優,一旦近身,她一準兒得輸。
蘇喆還想不太明白這裏面的道理,卻本能聽到這一句話就不再執拗。她有點可憐地說:「那……那要怎麼辦?」
祝纓道:「到南府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少年了?」
祝纓不打算白給,府衙出錢出工匠打造農具,貧農以賒賬的方式租用,等到收穫的時候,連收稅一塊兒收租金。連租三年之後,再交少量的尾款,這份農具就是租用者的了。對每戶可以租用的數量進行限制,多租的就累進增加租金。
蘇喆聽說是人假扮的就不感興趣了, 嘟著嘴跑去盪鞦韆了, 她現在又喜歡上了這個遊戲。
如果要接觸,祝纓認為背後還是得有點倚仗的。這個倚仗就是梅校尉。祝纓也不打算「開邊釁」,她研究過了上次「火燒群獠」事件,之前的知府甚至能夠召來幾十上百號人一把火燒了,可見這事兒也不是不能成的。軍事的威懾是其一,山下的物產是其二。利基族現在應該也是有與當年相似的交換需求,同時應該也是忌憚朝廷武力,也不敢或者說沒本事開戰。所以祝纓覺得緩和關係的希望很大。
梅校尉給祝纓安排了個列隊,請祝纓登上了他的「點將台」。這檯子是許多兵營里會有的,就是一大片空地的一側壘個高出地面的大平台,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著底下士兵列隊、操練、布陣等等,教習的時候教頭在檯子上演示,下面的士兵也看得更清楚。
陸美道:「大人放心,我要是逃了,前面的罪就白受了。」長揖到地。
石頭也回了句嘴,回的還是利基話。這下捅了馬蜂窩了!
結案當天, 她一回家就被家裡的女人們給圍住了,張仙姑問:「怎麼樣?怎麼樣?聽說『狐仙』是人假扮的?」
祝纓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梅校尉給防範上了,她現在手上有空屋,將匠人往那裡一放,開始執行自己的計劃。趁著現在,將識字碑的事兒再推進一步,連河東縣也要加快一些。再有是農具,許多貧農連農具都不能自備。
蘇喆問道:「阿翁,利基人不能打嗎?他們是我們的仇人。阿媽說,做洞主就是要帶著寨子里的人打敗仇人!阿翁你不是向著我們的嗎?」
「小吳。」
侯五站在兩個院子之間的門邊喊了一句:「大人回來了。」
張仙姑嚇了一跳:「不會吧?」
「我只管地方上百姓富足的事情。」
陸美一喜:「求之不得。」再次鄭重道謝。他的身份也不能使用驛站的資源,有個商隊可蹭,自是求之不得。
然後宣布,以後互相不用讓著,但是不許吐口水也不許動手傷人,其他的隨便。
只要標準定得低,就一定能夠實現的!
「行!來啊!」
項安道:「不如讓各地會館留意一下?」
梅校尉道:「能吃飽,吃飽了就得練,可不敢再……」他壓低了聲音對祝纓說,「等會兒再說。」
小吳很自覺地與梅校尉手下的人辦交割,笑著說:「大人命準備了些酒食。」
「東宮薨了!」
小姑娘也聽不懂這倆貨具體說的是什麼,但是聽發言知道是利基話。
兩人很快敲定了人選,製糖的工匠以前還有兩個,三年一到,人就跑去州城了。這兒產甘蔗,製糖的作坊也多,比較容易能夠找到生計。
一行人不多會兒便到了兵營,梅校尉全營都從祝纓這兒領了好處,聽說她來,都打起精神來,梅校尉笑著出來迎接:「祝大人,好久不見。」祝纓的品級比他高,他也不敢託大。
張仙姑在喊人:「快,快給他們分開!哎喲,這是怎麼鬧的?老頭子?你看什麼看?!快點兒!」
蘇喆道:「只要不急,先弄清事情再動手。要是急了,信我相信的人。」
蘇喆一臉迷茫。
梅校尉道:「這話說得下官就不好意思啦,下官見大人,也常空手的。」
眾所周知,罵人話是學得最快的,也是最容易被人記住的。小侍女和蘇喆不會利基話,然而鑒於兩族間的關係,她們對利基人罵自己的詞的發音記得很清楚。石頭和鎚子亦然,雖然不知道她們罵的是什麼,但是幼小的時候知道對方那個詞絕不是好話!
梅校尉又客氣一回,祝纓道:「做客哪有空手的道理?」
祝纓緩緩走過去,只見花姐這兒攬著蘇喆等人,張仙姑那兒摩著鎚子的腦袋。五個孩子都雙眼通紅,一看到她來,眼淚流了十行。
雙方一邊打,一邊互相操著自己運用得十分熟悉的母語對罵,石頭和兩個小侍女還互相吐口水。
祝纓道:「不難,以前也做熟了的,流人營的匠人。」
祝纓道:「咱們還是商量著來吧。」她現在比較希望梅校尉能夠提供一些比較「m.hetubook.com.com老實」的人,最好是性情還可以的。梅校尉道:「這倒不難。」
「來,自己說一遍,你記住什麼了?」
小孩兒拌嘴,最後石頭用利基話、小侍女用奇霞話,各罵各的,互不干擾。
梅校尉開始訓話:「今天祝大人到來,都打起精神來!」
牛金將人帶到,那人趕路太急,門口被阻攔正氣著,門房好好招待了兩碗茶,他的氣也沒消下去下太多。大步跑了進來,將手中的皮筒一揚——
蘇喆道:「都一樣。」
她去了流人營,將幾個工匠薅過來往車裡一塞,走了。
祝纓道:「倒不是不行。校尉,讓他到我那兒領條子吧。」
祝纓滿意地點頭:「走吧。」
祝纓摸摸她的頭,親切地說:「要那樣,你大舅舅就是洞主了。」
祝纓道:「多玩會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孩子功課做完了就行,照蘇喆的進度,怎麼也得到明年才開始正經讀書。
祝纓問:「何事?」
祝纓道:「那就先這樣?」
祝纓道:「原來是你?戶籍在南府么?」
顧同又將他送了出去,心道:官場可也不那麼好混呀!
執行是最艱難的。又得用著這些大戶,又得防著他們弄鬼,對一些胥吏、里正、族老之類的人物,也是樣。拖長時間,加大想要偷機取巧的人的成本,磨掉大部分人的念頭,這件事兒差不多就算成了一半兒了。
最後說到了利基族的時候,梅校尉頭搖得像撥浪鼓:「大人!萬不可興此心!大人難道不知道?以前那個知府,就是因為他,鬧得兵連禍結的!害!有仗打就有功勞拿是真的,那也得能活到最後不是?我們赴任前,別的不講,第一件事就要告誡我們不許再興事!要不這兒怎麼只有這幾個人,我還只是個校尉呢?我天天帶著這群人操練,就是叫他們沒力氣出去惹事。」
項樂回來之後,帶來了梅校尉的話:「隨時恭候大駕。」祝纓決定第二天就過去。
祝纓問道:「不是不能打,是不能什麼都不問見著就打,以為打了他們,你就是英雄了。」
祝纓道:「嗯, 是個男的。」
祝纓道:「等他們過來再說。」
一時之間, 府城又恢復了往日的情狀,看不出來曾經有人圍過府衙了。
梅校尉道:「我只管鎮守的事情!」
府城的士紳們見狀也不再鬧了,回家該會友的會友, 該訪親的訪親, 該打理家產的打理家產。南平縣的宿麥不是祝纓直接管的, 郭縣令的手法也跟祝纓差不太多, 他也是先尋了些富戶,讓他們先種來看看。
陸美道:「祝大人都認出我來了,哪裡還有躲藏的地方?去去就回。」長揖到地,轉回去收拾了。
當年他是左丞審的,左丞人老成精,看出來他是個什麼路子。卻又拿他沒辦法,他就是不肯將上司給招出來。上頭催得緊,鄭熹又有示意,這事兒最後還是陸美給扛了。當時祝纓管著大理寺大小事務,期間也看過兩眼。所以知道。
猛一下被罵也有點懵,雖然聽不懂,看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們,就知道不對勁兒了。
她想,既不惜血本找人,總是能挖得動幾個牆腳的。就靜等著州城來好消息,因為根據經驗,越是大地方,各種工藝、人才出現的幾率就越高。
梅校尉道:「當然可以!他呀,說是替人頂缸,一些賬目上的事兒,又有一些官司。」
南府如今她也算能掌握了,接下來她想接觸利基族,府城裡也有少量的利基族的人,但是都是比較自發的行為,並不像阿蘇洞主那樣把妹子嫁到山下來。比較起來,阿蘇家算比較傾向於同朝廷接觸的,利基族比他們要更強硬一點。
祝纓再與梅校尉商議別的事情,梅校尉就答應的十分痛快。流人營的事兒,祝纓要怎麼挑人使都行。他也有一個心眼兒,聽說祝纓把福祿縣的流人營和兵營都能弄得不錯,南府流人營這麼多年了,也是越來越髒亂差的。
「點將台」是個慣用的稱呼,在這裏名不副實。因為營里最大的官兒就是梅校尉,現在是正六品,只要上了從五,就能被稱為「將軍」了,可惜這一道坎兒就像文官的坐六望五一樣,也是卡住許多人一輩子的難關。這營里沒將軍,點不著。
顧同站在一邊,原本他也是想問的,有人問了,他就跟著聽。祝纓道:「時間拖得長一點,才能防止有人從弄鬼。你想,我要是弄些個貧戶的身份虛報個百八十戶的人,一年就將這些東西領光了,接下來呢?他再高hetubook.com.com價租賣?我給他們白供本金呢?」
開始,蘇喆是不打算自己動手的,她先看著,一聽不是個好詞,才上來幫侍女動手的。
石頭想說話,但是他的舌頭一向不如同齡人利落,蘇喆那兒,一個小侍女搶了話:「他們是利基人。」
顧同和項家兄妹都不說話了,顧同是想到了自家祖父跟當年的關丞瓜分駐軍屯田的事兒了。項家兄妹是商人,一經祝纓提醒,就想到了套取低息貸款的法子。要是有這樣的機會,他們也不能保證自己家會忍得住不幹。
如果讓熟悉兩族語言的祝纓說,互相罵的詞的意思大概就是「按倒放血的材料」以及「替我們養頭的xx」。外人聽著不覺得,實際的含義則要再算上幾十代的血仇,雙方一聽就炸。
祝纓道:「我道是為了什麼?原來是因為這個?好啦,事情我都知道了。這個事兒先動口先動手的不對,以後不許這樣了。石頭、鎚子,這次是你們受委屈了,挨了打知道還手,還不錯。不過剛才攔著你們不叫打了,怎麼不聽呢?又不是只按著你們的手,不按她們的手。」
祝纓道:「你才到我這兒來,也不能一下就什麼都教會了你。咱們先一樣一樣的說。第一、你現在不是跟鎚子他們倆在戰場上,第二、你只聽到一句話,並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所以不能上來就打。你先把這兩條記住:只要不急,不管什麼事都要先弄清楚再動手。要是急了,信你相信的人。她是你的同伴,你幫她、信她,所以今天不罰你。嗯?記住了?」
祝纓制止了他們,讓蘇喆和鎚子來說。先讓鎚子說:「阿喆是後到的,鎚子,你說,是怎麼開的頭?」
祝纓的臉色變了,她是往同鄉會館要人的,回信的人也不應該是穿著官府號衣的正經信使啊!!!她看到那人腰間系的白布,飛快醞釀好了情緒準備痛哭皇帝龍馭上賓……
祝纓道:「看守也要準備好。」
陸美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但是南府條件艱苦,他早生華髮,他知道祝纓到了這裏,沒想到祝纓竟然還記得他!苦笑一聲:「祝大人,不想在這裏還能再見到大人。」
小吳笑道:「是~」
「哪裡哪裡,大人請上座。哎,你們開始吧!」
祝纓道:「好了,先這樣吧。哎,還沒有製糖的匠人來嗎?」
他進去回報了一聲,將陸美引了進去。祝纓這裏開了路引,又讓丁貴去後面取些盤費送給陸美,又叮囑陸美要按時回來。
祝纓道:「都洗洗臉,再過來慢慢說怎麼回事兒。」
張仙姑擔心地看著鎚子石頭跟祝大一塊兒、花姐送蘇喆送回房,憂心忡忡地問祝纓:「這樣行嗎?」
「怎麼不會?城裡什麼人都有呢。」不止這兩族,什麼索寧家的也有人在山下呢。福祿縣交換奴隸的時候,阿蘇家就不管這些「外人」。
侯五拉開了門,笑道:「後頭正打架呢。」
梅校尉要留祝纓吃飯,祝纓笑道:「不了不了,我才帶了多少東西過來?咱們這些人把帶來的東西吃完了再走么?」
這裏的人犯在滿了一定年限之後是可以就地轉入當地戶籍的。自祝纓到來,還沒有接受到大批量這樣的人群來充實南府的戶口。祝纓手裡也有一份名冊,她到了之後就抽空研究了一下。現在她想跟梅校尉那兒提幾個還沒轉入戶籍的匠人來用。
祝纓此來是有幾件事兒,一是看看兵營,好歹有個數。二是跟梅校尉商議一下流人營的事。她之前看過了,這個流人營里工匠也有一些,匪類也有一類,更要命的是,還有一些是流放的官員之類,官員們心存希望的,有些就不太願意將戶籍落在這兒,還想等著遇赦還鄉或者重新起複。官員犯錯,五花八門,萬一遇到個比如龔案的官員,現在就不適合再給他拖到府衙優待。
兩個案子一結, 一場大熱鬧就此落幕,于官府,接下來就剩寫公文、記宗卷之類的活計了, 于府城百姓, 就是又有了小半月的密集談資, 以及日後閑談時偶然提起的話題。
梅校尉大喜:「那就多謝啦。」
她換了衣服,讓項樂去給梅校尉投個帖子,過兩天要去兵營里拜會一下梅校尉。梅校尉與福祿縣的丁校尉一樣,都是在城裡也有個不錯的宅子,平常卻又是住在兵營里的。梅校尉手下兵多,同時也看管著南府最大的流人營。
祝纓又安撫那個小姑娘:「不怪你。」
梅校尉道:「這個末將就不太知曉了,大人沒見過?」
「大人想要什麼?」
章司馬https://m.hetubook.com.com沒出醜, 荊綱回來也沒能翻天, 大家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去, 頭一年種宿麥,田間管理還是要多留心的, 他們不時就叫來管事詢問,有時還要親自到田邊看兩眼。再有些心思活絡的, 已經開始準備送禮了。
祝纓道:「你是因為他們罵到你了,你才動手的,還是因為他們是利基族的人,你就動手了?」
胡師姐道:「只要不被近身壓住了,我能贏,近身就不好說了。」
小校又換了兩柄長長的三角旗,一直豎、一橫放,士兵們馬上跑動了起來。梅校尉道:「這是一字長蛇陣。」
陸美就是這樣的人。
小吳道:「車都帶了,不捎點兒東西多不好呀?一點兒酒食,也不多。」
祝纓道:「叨擾了。」
張仙姑道:「哎喲,這怎麼行?這……」
祝纓又問:「這樣見天操練,他們吃喝跟得上么?」
信使將皮筒遞了過去,牛金一臉倉皇,接了之後一腳深一腳淺地拿過來給祝纓。
就這兩天功夫,她已經跟侯五練過兩手了。侯五經驗豐富,出手就是殺招,告訴她:「你雖不是花拳繡腿,遇到我這樣的人,可也不敢留手。咱們上過陣的人,出手就奔著殺人去的。」胡師姐看今天演示的士卒完全不像,但是士卒比侯五也年輕,且南府這地方也不能說太平,小股山匪過一陣兒也會來一點兒。士卒不可能沒見過血,估計就是演給祝纓看的。
祝纓只薅到了些石匠、木匠、鐵匠之類。
官府惠民的時候,總要防著太多的聰明人鑽空子。
祝纓道:「不是要打什麼,我是想,福祿縣那兒開了榷場,一個哪兒夠呢?可有錢財就會有糾紛,萬一有點兒打架鬥毆的事兒,到時候還請校尉給看著些。」
這兩個比那兩個有條理一點,祝纓終於弄明白了,石頭學話慢,跟鎚子在一起的時候就說利基話更容易一點,正玩兒呢,誰管學話的事兒?就說利基話了,兩人拿著小棍兒在「練武」打著玩。冷不防小侍女給蘇喆拿東西經過,一聽是仇家的話,她就忍不住了。
祝纓快步走到二進,只見鎚子、石頭正在大戰蘇喆及其小侍女,三個小女孩兒與兩個小男孩兒打作一團。鎚子方只有兩人,但是石頭年紀比他們都大一點,塊頭更是大出不少,所以以二敵三也不落下風。
鎚子用已經有點準的官話說:「大人,我與石頭在外面玩,她們忽然過來罵我們。」
祝纓往後衙去,胡師姐跟著,她問胡師姐:「今天那些兵士武藝如何?」
祝纓對張仙姑道:「也別太當回事兒,都不是壞孩子,只要不接著結怨,都會變好的。」她只要兩族之間維持個面子情就行了,同族自相殘殺的也不少,要說起來,鄭、段兩家互相糾集人手干架,算不算自相殘殺?
即便如此,祝纓都算幸運的,因為她一開始就是鄭熹給帶進京城的,鄭熹也拿她當「自己人」。最慘的是一些個惡事也幹了,罪也扛了,卻不知道何時才能出頭。
小侍女之所以選給蘇喆,是因為她爺爺的頭就是被利基人砍了帶走的,她爹又是跟利基族互有毆時受了傷。算是忠義之家。因而被蘇鳴鸞選給了女兒,算是優待。
底下士兵齊齊一聲,這眾多男子低沉的聲音一起,字音都顯得模糊了,像是「是」又像是「好」還像是「嗷」。
胡師姐道:「看著像是演的。」
梅校尉道:「認得?」
具體的細節,還得祝纓跟梅校尉商議。
梅校尉道:「那行。」
「好了,我告訴你鎚子、石頭是什麼人。他們一直在山下生活,不知道山寨長什麼樣子,只是會說利基話。不是仇人。」
祝纓不問她兵陣排布,她也確實不懂兵陣,武藝方面就有些眼力了。胡師姐道:「他們看著不如老侯叔。」
梅校尉的「大帳」不是真的帳篷,也是一個代稱,他住著營地里最好的一處房子。兩人到了「大帳」分賓主坐下,熱茶奉上來,這才是開始正經的「會晤」了。
來人道:「我要見南府知府,州城急報!快!耽誤了你吃罪不起!」
接著再變,祝纓看他們演了八種軍陣,算是開了眼了。她以前跟禁軍打交道不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不由問道:「禁軍也是這樣的嗎?」
項安問道:「連租三年?」
梅校尉道:「還是祝大人周到,就這麼辦。陸先生,你將手上的文書先移給別人。」
蘇喆走了上前,十分委屈:「阿翁,我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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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道:「石頭和鎚子在外頭玩兒
和_圖_書
呢,我說,半大小子正皮的時候,總關家裡不得悶出毛病來?叫他兩個到外頭耍。不知怎麼的,那邊倆小丫頭看見他們突然就生起氣來了,你說,她們以往也不這樣呀!」祝纓道:「一個兩個的都不忿呢,鎚子也別給我裝、阿喆也別給我演,行了,玩兒去吧。」
「總有個五、六年了吧,哦,我想想,七年前。」
看了一眼祝纓,想這個也是個男子,胡師姐就將前面的話咽了,只說後面一句。
祝纓道:「要是你與他們交手呢?」
沒幾天,從通往州城的官道上飛來一騎直奔府衙,一路高喊:「有急報!」
祝纓饒有興趣地與梅校尉並列站在檯子上,看著一個小校拿著旗子在那兒舞,底下士兵排好隊,大喊一聲。旗子連舞,有一個小校從中間跑了出來,到了點將台下,抱拳道:「校尉,列隊已畢。」
兩人走到二門前,同時一頓,她們聽見裏面有爭吵聲。兩人對望一眼,胡師姐伸手敲門。
戰鬥這才平息。
小侍女低聲道:「利基的也該殺!」
祝纓這會兒也挺忙的。
祝纓估摸著自己嚎不了那麼大聲,只舉起袖子來舞了兩下,然後揖了一揖。接著對梅校尉道:「校尉太客氣啦。」
「哎~」
祝纓道:「現在就收拾行裝吧,探親么,越早走越好,再晚一些時候,往北走路上風雪會越來越多。」
人叫過來一看,祝纓叫出了他的名字:「陸美?」
祝纓沒有什麼感慨,這事兒要是輪到她頭上,只要不是讓她死,她也得這麼干。她還記得當年那個案子,鄭熹沒有讓窮治,最後也就是陸美給頂了,陸美背後那人得欠鄭熹老大一個人情呢。
祝纓點點頭,又對小侍女道:「也不怪你,你有家仇。不過以後呢,多想一陣兒再動手。阿喆,我只說你,你過來。」
鎚子機靈道:「大人,我錯了。」
祝纓道:「那你這回補給我點兒什麼?」
祝纓道:「慢慢聊?」
她前兩年想低息或者無息放貸給貧戶過難關,後來沒幹,一是手頭錢確實不太多,二也是想到這方面的問題。她幹事,第一想的是:如果是我,怎麼鑽空子?其次才是設法堵窟窿,最後才是施行。所以她頒布的辦法,一直以來都比較好用。
他在府衙門口被攔了下來,這天帶班的是牛金,他問了一句:「哪裡來的?什麼事?」
祝纓看了她一眼,她一縮脖子,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因為那一件事,朝廷的宗旨就是,鎮得住「群獠」就行,但是不尋求一次性的大規模的剿滅或者獵取山民下山種地。
侯五的聲音問:「誰?」
蘇喆道:「他們也罵我們!」
祝纓聽到死的是太子,馬上問道:「這事不能開玩笑!是真的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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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這算什麼?等兩族大人遇著了,你再看。」
花姐道:「阿喆起先沒動手的,後來聽著石頭叫了一句什麼,也惱了,兩下就打了起來。」
祝纓笑罵:「想準備就準備。廢話那麼多幹什麼?」
祝纓也不禁止她,但是讓女僕看好了,別讓她出了危險。蘇喆道:「我就玩一會兒。」
祝纓道:「人還在校尉面前嗎?可否請來一見?」如果是官員犯罪到判流放,估計她在大理寺的時候應該聽說過。
祝纓叫來項安、項樂,跟他們商量一下定價,以及是否可行。
祝纓又自己跑去廚房榨了點柘漿,尋思著問題還是出在這個「漿」上面了。如果「漿」純凈,最後出來的糖就會更加潔白。怎麼弄,她現在還沒個思路。
然後旗子變幻,兩旗交叉,梅校尉道:「吶,這是八卦陣。」
「凈在門口跟他們看腰牌了。」
石頭道:「我就是!」
顧同跑去跟他舅舅講,回來的時候在府門口遇到一個被衙役攔住的人。自從上次祝纓重申了門禁之後,閑雜人等就不得隨便入內了。他見來人一派斯文氣質,與尋常人不大一樣,就問了一句,得知他就是陸美之後,顧同道:「請稍等。」
「不一樣,」祝纓說,「要挨了罵,先要知道是不是罵你,再想怎麼還手。」
祝纓想起來這時節正是往外賣橘子的時候,便說:「他們有往外運橘子的,你要不急,就與他們一路,能捎你一程有個照應。再往後的路,你就要自己走啦。」
「嗯。」
祝纓拆開一看,上面果然是從州府轉過來的訃告,太子,死了。
「這主意不錯。」祝纓說。
她前腳走,梅校尉後腳就對一個心腹小兵說:「你留意著些進山那邊的路,有異動就來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