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師傅
「這都過年了,犯人也是人吶,他就不想回家過年,一家團聚?不看妻兒還有父母在家呢?一個人在外頭,凄風冷雨的,鋪子也關了,人也都回家過年了,連偷都找不著地方偷。我看他們或許會回家過年。你辛苦一下,安排人,蹲他們家,將人拿著。回來給你記功。」
張仙姑放心了:「哎喲,嚇死我了!哎,又得重來了。小丫頭要回家了,我還怪捨不得的!」
師傅只恨手上沒個筷子再抽他!忙說:「稟大人,小人聽令來,不敢逃走,會儘力辦差的。大人只管派下個數目來!小人一定限期幹完。」
賓主坐定,李司法看祝纓心情不錯的樣子,說了一堆的吉祥話,又表忠心:「今年下官必定鞠躬盡瘁、水火不避!」
「先把我要的做出來!」
先是官府本錢弄一大坊,將局面打開,後續才能有人跟進。不過這個東西是實物,有「與民爭利」之嫌,中間得過一道手,或者再找一個什麼名目才好。
唐師傅說:「大人是要在這兒製糖?還是有個作坊地兒方便。」
「是……是……」
將人帶給祝纓的刺史府司士參軍事卻很熱情, 他告訴祝纓:「唐師傅可是本州最好的匠人!刺史大人待祝大人不薄啊!」
胡師姐在一旁想「當官兒的就是比商人有錢。」「大人真是個大方的人。」「我今年也留下來吧,也沒個別處去,叫師妹給項家大娘子捎份兒謝禮。」「我也能幫著劈柴,害!大人這兒柴也不用自家人劈。」
唐師傅又避開徒弟們,將自己歷年攢下的私房錢給帶上了。徒弟們各有幾個小錢,也都悄悄地捎走。這樣的調撥,文書都下了,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祝纓打發走了他們,再到唐師傅的住處,他們已經又重支好了攤子。紅糖已經做出來了,從豆腐匣子里拍出來,一小塊一小塊的。祝纓掂起一塊來,發現它的一面上有花紋。原來那匣子底還刻有紋路,糖上自然也帶了花紋。
里正賭咒發誓,又要殺雞宰羊款待李司法。李司法道:「不用了,找個屋子我們住下。」
祝纓不與他計較,換了衣服去看那製糖師徒四人。
李司法以為是什麼心腹事,有點激動地說:「但憑大人吩咐!」
這類家什祝纓之前就採購過了,在自己家裡也試製過的、都能用,也不知道這老頭兒用的什麼金貴東西,非帶不可?
里正道:「山、山裡。」
也是合該李司法倒霉,過年給上司拜年不是應該的么?過去的一年裡,南府遭遇了許多事情,從章司馬往下,無論官吏,大家多少沾點兒錯。然而最後的考評都沒有下等,最差也是個中下,這是知府大人放了大家一馬啊!
師徒四人趕緊到前陣等候,祝纓轉了一圈,道:「不錯。我把家什也給你帶來了。」
唐師傅道:「你還會拽文呢?」
唐師傅來神了:「好!」他主意轉得飛快,他們這些匠人比較難的是應付官府的徭役和力役等。這頭你正過著日子,那頭將人拖走幹活去了,什麼都被打斷了,反覆來這麼幾次,就什麼都幹不成了。他的特長是製糖,糖是比較貴的,利潤頗為可觀,但是他一年裡沒多少日子是為自己幹活的,有時候就是在自己的作坊里用自己的東西干朝廷的活兒。
雲里霧裡想了半天,猛然聽到祝纓一句「我也能做飯」,將個八風不動的胡師姐嚇得跳了一下。
祝纓一想,可不,她要是在一個地方一個行當里干到了頂尖,一下兒給她弄到個小地方……那她還挺想去看看自己能幹出點兒啥來的。她說:「知道了。你只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著他,別叫他走失就行。」
項樂道:「行。我帶人同你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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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喆得回去山寨過年,然後在山上呆一兩個月再回來,這是祝纓給她安排的。每年兩次,也不固定是哪個日期,但她總得回山上住一兩個月,不能與山寨的人太生疏。
祝纓將唐師傅制的那些紅糖塊拿出來,給鎚子、石頭各分了些,又給杜大姐、丁貴他們分著吃。告訴他們:「到明年咱們就能吃上好霜糖啦。」
唐師傅小心地說:「恐怕要費許多甘蔗和柴火,也未必能成。要做現在的工藝,倒是能夠的。」
我為什麼要過來拜這個年?!!!李司法捫心自問,大過年的!他幾乎哽咽了!
祝纓道:「不是要你開糖坊,來,先把攤兒支起來!」她帶了些白直,又讓大徒弟等人幫忙,先把架子搭起來。她要先看看唐師傅的手藝。
祝纓帶著項樂一同回去,路上,項樂道:「這老貨,倒會拿喬。」
李司法帶著里www.hetubook.com.com正,狼狽地回到了府城,他也不及換衣服,就著這個樣子去見祝纓,展示自己的辛勞與驚險。
這一年的新年,由於太子的關係大家都不能盡興,祝纓這兒再不能再在府城放煙火帶著父母登城樓去看著滿城燈火了。
「都會一些。」唐師傅說。
蘇晴天道:「哪有這麼說話的?」
「那就試製!」
里正不見了蹤影,里正的娘子正在罵街:「殺千刀的小畜牲!你被官府抓拿,我好心為你隱瞞,你倒放火燒我的屋!」村民們忙著救火,里正娘子忙著罵人,又要找那遠房侄兒的家裡拚命。
「以前試過多少呀?」祝纓問。
祝纓道:「他?我正要找他呢!」
祝纓道:「行,我也能做飯。」
然後就是發牢騷,二徒弟也說給官府當差不自由。
狼狽地跑到屋外,李司法一張臉黑如鍋底:「里正呢?」
那一邊, 項樂見唐師傅行動遲緩,想到他年紀大了,再看看這三個徒弟。徒弟們都還年輕,大徒弟從身形到氣質無不與唐師傅很像, 二徒弟與他們截然相反, 是本地人中難得的高大魁梧模樣, 三徒弟也粗粗壯壯。四人衣服都還算乾淨, 只有少量幾個補丁。
與此同時,她也要再從南平、河東兩縣的土財主手裡再摳出一批隱田隱戶出來!
祝大深以為憾,卻又說:「明年再看,明年更好!」
牛金見了,心道:大人果然如傳說中的一般厚待下人。
第二天,祝纓在府衙里封了印,先打發蘇喆和蘇晴天與顧同回家,他們有一半的路可以結伴。蘇喆聽說可以回去見母親,一聲歡呼!
祝纓道:「沒事兒!你做多少,就在這兒住多久,這屋子現在就是你的。什麼時候做得我滿意了,我再與你二十貫錢,將你的名字從簿子上除去,你要州城也由你,如何?」
大徒弟自動指揮著師弟們安放行李、收拾廚房、挑水做飯……
祝纓問:「今晚看著不能弄成了?」
拜年的間隙里,祝纓摸出一包張仙姑說的很貴的霜糖,到廚房裡找了口小鍋,將它給融了,倒到一隻竹杯里,等它凝固之後,再起出來,見它果然也如紅糖一樣遇到什麼模子就成什麼形狀。
唐師傅也不多吭氣,只管動手,間或指揮著徒弟們,又讓徒弟們燒火,大徒弟與他一同攪拌。祝纓要讓白直們干,唐師傅道:「不用,他們不懂火候。」
繼而處理一下她離開之後的府衙事務,並無大事。她離開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下半月了,回來都快過年了,李司法那裡地痞流氓已抓完了一波了,王司功那兒,官吏等今天的考語都寫好了,就等她過目。
項樂忍著笑,看著這個拿喬的老頭兒,說:「流人營才有一個廢棄不用的糖坊,這城裡的只有一個有主兒的,誰去搶個給你?」
二徒弟露出個笑來,看一眼師傅,又不敢笑了。唐師傅嘆氣,他收大徒弟,是因為自己無兒無女,覺得大徒弟像自己。收二徒弟,是因為發現自己和大徒弟有一個不足——體力不太夠,二徒弟長得壯。這長得壯的人他吃得也多啊!餓著了,他就出不了力,吃飽了,又太費糧。
他知道祝纓想干成這件事,也肯上心把唐師傅弄回去。他帶了四輛車,甭管什麼東西,打包之後往車裡一塞。唐師傅住在製糖作坊後面,路過作坊,項樂指著一間大屋子裡的東西問道:「你要將這些都拆走么?」
李司法揪起里正:「你!跟我走!」
胡師姐押著從州城採購來的東西到了后衙,花姐等人又開始清點。年底辦貨都會貴一點,祝纓倒是越來越不在乎了,她更在意自己親自逛街砍價這件事。且有些貨物還是得新的更好。
祝纓笑道:「這麼想回去呀?」
司士參軍事欲言又止,含糊地道:「冷大人是性情中人啊!」
祝纓見自己在這兒他們也不能安心吃,就說:「再上菜。」又指白直那桌,也讓繼續補飯菜,轉了一圈才踱走。祝纓轉回自己房裡,對項樂道:「我看這幾個人有些不對,你留意打聽一下,他們為何不情不願。是徭役太多,還是路途太遠?亦或是別有牽挂?」
「也能鑄出這樣的紋路和形狀來?」
胡師姐心道:那知府大人能少做好幾個人的飯了。哎喲,我怎麼想讓大人做飯了?都是大人剛才亂說,我才會亂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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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她說心裡話,你不要教她哄人。」
唐師傅積五十余年的人生,也沒見過這樣的官員。你說他苛刻吧,給車坐、給飽飯吃、給大屋子住,什麼都好。說他寬慈吧,到地兒就讓幹活,這……這…和*圖*書…
小徒弟小聲說:「那兒要沒這個手藝,咱們過去不就是獨一份兒了么?寧做雞頭,不為牛後。」
試錯是需要成本的。他刨去了徭役等等,自己沒多少本錢去試。這也是許多匠人的難處,試個幾次不能成功,就沒本錢繼續試那個不穩定的法子了,得繼續幹活攢本錢。許多時候發明得靠運氣。能夠用習得的成熟工藝過活,為何要冒險呢?幹這一行的人多了,你試一個我試一個,總有一個合適的「偶然」被碰上,然後被許多人學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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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一邊幫花姐點貨,一邊說:「她們過年回家,咱們家裡還忙得過來么?」
祝纓道:「那是,從來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 不是么?」
她問唐師傅:「還能更好不?」
「也會一點兒,不過不一定能成。」
司士參軍事道:「那得是開好了頭。」
不過現在好了,有人願意當冤大頭,他都想多在這兒住些時日好好「試試」了。甘蔗在這兒不太值錢,但是人工、柴炭,尤其是「不用愁生計」就很奢侈了。
祝纓問道:「霜糖也是這樣的漿這樣弄么?」
唐師傅咳嗽一聲:「有幾件。」官府的差使不能拿喬,他又不很樂意,便要小小出個難題。自己幾人的鋪蓋自己能拿著,又要帶一些「我用慣了的家什,不然不順手也干不好」。
項樂聽得分明,回來向祝纓如此這般一說,唐師傅不願意離開州城,嫌棄南府不能施展不想應付差事等等。
里正嚇了個半死,跪地討饒:「並不曾合謀,只是……只是……實在是不知道啊!」
師傅姓唐, 年過五旬了,一副很標準的本地人的長相,乾瘦、個頭不高, 看著倒還硬朗。一打照面,看到他的表情祝纓就知道這人不想離開州城。
等車帘子放下,唐師傅就長長地嘆了口氣,人到了他這個地步,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變數。他從學徒做起,四十多年了才熬成這樣的手藝,也算有了點根基。官府一紙調令,他就要舍家別業,縱使以後能夠回來,怕是家裡也荒廢、被人佔了吧?
李司法整整衣冠,胡亂尋了件衣服套著了,命衙役去救馬匹出來,對著里正娘子大喝一聲:「你知道犯人回來了?他去哪裡了?」
接著,她又叮囑關縣令等人麥收之後做好統計,春耕之前到府衙里來彙報,明年再安排春耕事宜。如果在春耕之前,唐師傅他們能拿出本事來,則春耕的時候,她就得將全府的土地用途再做一個劃分,留多少種糧食能夠保證本府的口糧,又能弄出多少土地用來種甘蔗製糖——這個先不告訴他們。
朝廷規定一年裡只徵發二十天或者三十天,再徵發就要給匠人錢,實際執行的時候都是胡扯,狠的一個月就能征二十天。管飯就不錯了,有時還得自己帶飯。如果能夠不在名簿上,他的日子必比現在好許多。再有額外的賞錢,家什也都能再換一套了!
祝纓從州城捎回些寶石,都讓花姐和張仙姑給攢起來。為官這些年,她稱得上清廉,也往京城孝敬了不少,因她會經營自家也有了一筆不算少的財富。她又從府城帶回了兩大壇酒來,這酒與祝大平日喜歡喝的酒味道相仿,比他常喝的又好不少。
糖霜和大塊的白糖,主要是顏色,這兩天看著唐師傅的手法之後,她就覺得自己閑著無聊做點紅糖塊就得了。大規模的製糖得熟練師傅,她沒那麼個功夫練這一手。不過她有別的辦法,像榨汁,光用人力也太費力了。多弄一道絞盤,用畜力就會快很多,如果條件允許,在河上用水力帶動效率就更高了!到時候只怕製糖的師傅人手不夠還得另招。
「那就先不用了,明天再說。對了,明天樣品做出來之後,過年先放幾天假,歇一歇。人日過後再動手。明天你先別動,我還來看你怎麼弄。」
「不想你嗎?一起回去。」
小徒弟不敢說話了。
「那回去要多跟阿媽在一起。」
「也能吧,不過霜糖一般不那麼弄它。」
「我能留下來,叫三娘回去就行了,娘想她。」
甘蔗足夠,唐師傅就讓徒弟們將柘汁分成幾份。打算一次將不同的糖都做出來些,看祝纓要什麼樣的。先支一口大鍋,慢慢地熬……
從州城往府城的路比去福祿縣又近不少,祝纓一行人很快到了府城,她讓項樂將唐師傅等人帶去安置。府衙手裡的空房還有一處,就讓他們先住著了。
「那是, 那是。人在這裏啦, 這個是公文, 請祝大人收好。」
唐師傅答應了。
三個徒弟也不太敢說話,看師傅的樣子,這一趟也不是什麼好事。www.hetubook.com.com小徒弟摸摸笛子,沒敢吹。以往,大家累了的時候都會喊他一聲:「老幺,來一個。」他一吹笛子,師傅也沒那麼嚴厲了。
「冤大頭」也很開心:「那你就接著試!」
頂頭上司吩咐的事情是不能不做的,他只得親自帶人去蹲守。到了一村,正撞上自己要抓的人。李司法樂了:「神了!拿下!」
此時已是初七日,衙門就要開始恢復辦公了。祝纓道:「竟敢謀殺朝廷命官么?這一家子好大的膽子!」
祝纓道:「總比沒個開始強, 不能一直壞下去不是?」
「我想阿媽了!」蘇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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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這麼說著,也給他們一人一份年禮。如今家裡給她做事的人多了,她也如同在大理寺時一樣,每人過年也按級分一份兒。
二徒弟嘴上沒把門兒的:「大人許我們回去?師傅,這可太好了……」
祝纓大喜!正要尋個木頭自己再雕點印模出來,能成方的圓的就能成花的,她知道怎麼樣將南府糖的招牌打出去了!
祝纓笑了,這不巧了么?她還正想著怎麼跟找個由頭去跟鄰居聊聊天兒呢。
唐師傅沒有要帶這許多,什麼架子之類的他就不帶,除了鋪蓋和一卷衣服,他還拿了大鍋漏斗以及一個大大的扁勺子,順手帶走了自己的小板凳。見狀,大徒弟也就帶了自己用慣的刀,二徒弟沒什麼「用慣了」的家什,就手將自己的一個豁了口的杯子給帶上了,小徒弟則額外帶上了自己的一根笛子、一把琴。
「嗯!」
花姐道:「使得。她們幾個做好了飯菜再走,要吃的時候咱們熱一熱就得。天兒冷,放兩天也壞不了。以往咱們過年不也是這麼過的么?等吃完了,她們又回來了。三娘幾個又都要回家過年,吃飯的人也少了些。就這幾天,衣裳也不用洗,就掃個地、燒個水的,我同杜大姐也幹得了。」
再看他弄其他的。
過了一會兒,陸續有人送來柴米,又有人送了些菜蔬、肉食。二徒弟見到半片豬,喜道:「師傅,有肉吃哎!」
祝纓對司士參軍事道:「是啊!冷大人一向慷慨。」
祝纓道:「那倒不用。不過有件事兒正好要你去辦。」
「哦,那行,明天就去流人營。」
祝纓又核對了一番賬目,府衙今年收益尚可,比之往年盈餘更多。祝纓道:「唔,不錯!」她已給了本府官吏漲了薪俸,到了過年就又給他們添置了些年貨,主要是一些熏肉之類。另再支出一筆錢來,乃是慰問鰥寡孤獨老弱病殘的支出,將安置製糖師傅的錢糧也算到這一筆內。
李司法從床上彈了起來,發現自己卧房的窗下火光映紅了半邊屋子,他鞋子也來不及穿就往外跑,門又被從外面扣上了!李司法臉都黃了!虧得衙役撞開門,將他救了出去。
祝纓也不計較這個,她從唐師傅這裏已經學到了很多了。她只要看著唐師傅都幹了什麼就行,接下來她自己會總結。唐師傅人在她這裏,一應東西都得從她這裏獲得,能瞞多少?
唐師傅雖然唉聲嘆氣,到祝纓面前又不嘆氣了,他不敢在官員面前擺譜兒。大徒弟嘆過一回之後,又便勸他:「師傅,也不用咱們自己走,這位府君不是刻薄人。我去年往福祿會館里買橘子,那裡人也不錯。」誰家應付差事不是自己兩條腿趕路的?旁邊沒人拿鞭子抽著催著就不算最糟糕。
花姐沒來得及反應,顯得十分沉著,她聽到了胡師姐的解釋:「看到個蟲子。」
祝纓踱過去,唐師傅忙站了起來,一桌子碗筷叮叮噹噹,他們都不敢坐著了。祝纓道:「你們吃,不夠再添,幹活總要吃飯的。」
!!!流人營是個什麼地方唐師傅是知道的,為什麼要讓他去啊?!!!
祝纓道:「要潔白的糖霜,對了,我還見過大塊兒的,你會么?」
唐師傅道:「我只管聽上頭的令就是了。」
祝纓帶他們走驛站,吃飯的時候師徒四人一桌,與白直、衙役他們一處吃。祝纓這兒先擺飯,她吃完了就去看這些人。
她想過了,凡事,就怕攤子大,只要攤子大管理得當,成本就會顯著降低、效率也會大幅提高。遇到天災人禍,也是大戶更能撐下去,這個道理從賣橘子、修路、挖渠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中都可以印證。
師徒四人驚訝地看著她,剛到就要他們幹活,這也太……正常。官府不就是這樣的么?哪怕要過年了,他們過年可不是讓你偷懶啊。
唐師傅愕然。
二人達成共識,唐師傅也不再彆扭了。
里正娘子道:「往那邊去了!」里正又趕了一群人過來——他找人擔水滅火去了。
蘇晴天道:「那是和_圖_書老師大度,要是別個小心眼兒的見她在面前說想走,怕不要生氣?」
項樂將人放下之後,又從小吳那裡取了鑰匙給他們,對唐師傅說:「柴米油鹽一會兒送來,你們先看看,還缺什麼不?」
祝纓向他道了謝, 讓項樂將唐師傅帶去安置,她自己則寫了封簡訊讓人轉交給冷雲, 同時又寫了張條子給董先生,大意是讓他們留意本府屬官的變化,如果有和解的跡象, 大家就坡下驢糊著過完這一任,總比天天鬥氣輕鬆。
項樂道:「那好,這是鑰匙。先別到處走,一會兒他們送東西過來。」
唐師傅很乾脆:「沒錢。」
唐師傅道:「大人此言當真?」
祝纓也回去過她的新年了。
胡師姐啞然。
李司法被梗住了:「額……是。」
「師傅不讓?」
張仙姑道:「那可貴呢!」祝纓以前給她們買的飴糖之類更多,祝家後來能夠多弄到糖霜的時候,杜大姐甚至不知道怎麼用它做菜。雖然現在也能吃得起了,張仙姑還得覺得它貴。
項樂小聲道:「那我也不回家了,過年也在這兒幫忙。」他有一個念頭,只要是祝纓想乾的事,一定是好事,那他就得幫幫場子。
唐師傅道:「大同小異。」
唐師傅有點賭氣地開始幹活。祝纓也飛快地記著他的步驟,榨取柘汁是一樣的。然後是過濾。
唐師傅到了地方,才喝了口熱水就要幹活,他更委屈了,這大人怎麼跟路上不一樣呢?
唐師傅誠實地搖頭:「沒怎麼試過,師傅教什麼就學什麼,有些想法也不敢試。」
南府近來雖然常聽說,然而在本州它不能算是好,哪裡都沒有州城好!現在就是給個京城,他也不想去的。
「有本事的人都這樣,再者,心裏怕也委屈。他有這樣的手藝,也確該過得好些。對了,明天過後他們休息,你們也該回家過年啦。東西都收拾好,別丟三拉四的。」
這樣,即便更好的製糖的法子沒摸索出來,有這樣的規模,造價也能被壓下來,光憑現在的工藝,她也能將南府的糖鋪出去!
「那行,各樣都來一點兒。」
祝纓笑而不答,她要將糖價給拉下來!不能說多便宜,至少分個幾等,最便宜的那些能多產一些,讓沒錢的人能用更低的價格吃到一點。糖和橘子,在她這兒是不一樣的,橘子可以賣高價,糖,她要做到量大價低。
里正請他住到自家住下,將最好的一間屋子讓給他住。李司法也不客氣,他也累了,夜裡睡得很香,睡夢中忽然聽得一聲:「不好!走水了!」
唐師傅道:「要過年了哎!人生地不熟的……」住得是不賴,吃得也不錯,不似官府以往派差那樣呼來呵去又有小吏從中剋扣抽成。越是這樣,他越惴惴,心裏也越發委屈。這是要幹什麼呢?
逮著了一個,李司法的勁頭就大了,次日就跑去另一個的老家。
唐師傅他慢吞吞地說:「大人要什麼樣的糖?」
祝大口上說:「我還是喝那街頭鋪子里的好!這個你們自己喝吧。」吃飯的時候又讓石頭去給他打一壺過來喝。
祝纓道:「我不用你做多少,只要你將糖霜做得再潔凈些。」
祝纓警覺了起來,問道:「怎麼了?有賊嗎?!」張仙姑忙把細軟往箱子里一塞,蓋子一蓋!
顧同也不想走,還想多留兩天,祝纓道:「滾。」
過手,就是找個管事的代理,這樣無疑就是自己扶植一個商人,似乎不妥。要不就以官府「徵發」的名義?
李司法道:「你莫瞞我!他是你遠房侄兒,你真不是包庇?」
正忙碌著,項樂又回來了,將門一推:「大人來了。」
祝纓點點頭。
祝纓先看李司法的卷宗,該打的打、該罰的罰,扣著的也有幾個,扣著在牢里他們的家人反而能過個安心年。王司功寫的考語也都差不多,一般而言,表現得頂尖的與極差的都是少數,大部分人都是混個中等、中下。小吳、祁泰、彭司士等處是對賬封賬,只有張司兵那兒過年也不能鬆懈,大門該看還是得看。
顧同只好滾了。
關、莫二人以前就是聽她招呼的,郭、王二人則是以前被魯刺史「安排」過,對她話適應良好,皆無異議。
師傅不動筷,徒弟也不敢吃飯。師傅拿筷子挾了一筷子菜,二徒弟緊接著出手如風,筷子一飛,先扒了半碗米飯下肚!師傅面前的菜,他們都不敢伸筷子,在另一邊運筷如飛。見二徒弟挾菜太多,師傅掉轉筷頭,用另一頭抽二徒弟的腦袋:「餓死鬼投胎么?」
徒弟們陪著師傅嘆氣。
李司法顛顛兒地備好了禮物,到上司家裡拜年來了。
祝纓耳朵里聽著張仙姑和祝大拌嘴,心裏想著自和圖書己的計劃。她覺得十分可行!
唐師傅道:「連夜也能弄出一些來,就是點燈熬油的。」他說著,將一部分糖漿放到那個「豆腐框子」里,等它凝固。又將一部分放到一隻大桶里。
唐師傅道:「那就要試了。只要大人給夠甘蔗與柴炭,小人總能試出更好的來。」
這些都算上,也裝不滿兩輛車。項樂大手一揮,將師徒四個都塞到了第三輛車裡,再把第四輛車裝了些餘下工具:「要是沒有旁的要帶的了,那咱們就走了!唐師傅放心,一應製糖的東西都是齊全的!」
杜大姐又跑了過來:「大人,快,李司法來拜年了。老封君到處找您呢,叫她老人家知道您在廚房裡,又要念叨啦。」
唐師傅更驚訝了,祝纓這樣的作派給他也弄不會了,他沒見過有知府這樣的「大官」親自過來干這個的。驚訝過後,他又不吭氣了,看著大徒弟什麼支攤子。製糖的家什並不複雜,一個榨取柘汁,然後就是處理柘汁,難在第二步。
唐師傅有好幾種技藝,竟不能在兩天內展示完。他又將放了東西的那桶取來,將上面一層倒水,祝纓看到它竟變成了一種淡黃色。唐師傅並不講解,打定主意不多教人,這個知府大人有點奇怪,他愛記就記,唐師傅卻想留著自己一點手藝,後半生有靠。
「你會做什麼?有糖霜自然是最好!」她自己做總是做不成,府城、縣城的小作坊,弄出來的都是紅糖之類。
祝纓道:「你瞎摻和什麼?他們著急回家呢,早點幹完早點兒回去,你何必耽誤回家探親?」
先喚里正來。里正先給他塞紅包,然後說:「沒有回來!他家老娘前天還在哭呢。」
一套家什不佔太多的地方,剛剛把個院子佔了一半,接著是兩車甘蔗,然後是一車柴炭。祝纓問道:「你看看,還缺什麼不?」
里正又討饒:「他老娘實在可憐。」
項樂得令,也暗中留意師徒四人。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糖還沒有做成,但是漸漸的已經有了粘稠的模樣。二徒弟扛來一個扁平的木框子,有點像壓豆腐的框子,只是上面有許多小格子。
項樂便問:「幾位還有什麼行李不?」
新年過後,她就想要將全府會製糖的人都招過來,一塊兒跟唐師傅學一學。唐師傅不肯教,她就自己個兒摸索著傳授一下。這個事兒跟賣橘子似的,單憑哪一家不行,還得官府以政令來推行。
哦……
李司法大怒:「你當我是聾子?你們怎麼說他忘恩負義燒你屋的?」
祝纓是故意的,她知道了師傅的不樂意,人就是因為到你這兒不高興,你怎麼哄都不得勁兒。不如現在就開工,邊干邊聊天,看看他的真本事也看看他有什麼具體的要求。反正,錢,最後她是會給的,只要給她把活幹完,想回州城也行。活如果幹不好,那她就另有說法了。她摸出個本子,開始記錄。
唐師傅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做糖的,又不是種橘子的!好好州城不做,到個府里去,沒出息。」
唐師傅道:「都差不多了。」他也不問要讓他幹什麼,也不問什麼時候開工,都快過年了,還能怎麼樣?
師徒四人被安排在一處房子里,離府衙很近,從後面花園出去,走幾步就得。這裏傢具齊全,是師徒四人從未住過的整齊宅子。
「前幾天不是發了兩份海捕文書嗎?」
親親相隱,祝纓不追究這個,只是說:「現在這事兒變了,你得說說他去哪兒了。」
祝纓也知道朝廷徵發是一筆爛賬,越到最後這筆賬就越爛。縱使是普通的百姓,徵發也多是超額的。普通百姓也不懂這些個,一年到頭就忙個沒完,所以逃戶也越來越多。如果朝廷、官府手裡能松一點兒,世上的隱戶也能少一點。
祝纓這裏,則是沉浸在終於有了個懂行的人來主持的愉悅之中。她先不說話,一路冷眼看著師徒四人的相處,看他們有沒有多事的人,看看他們的性情。唐師傅明顯矜持一些,話不多,人也更老練,周身圍繞著一種怨氣與官員被貶到偏僻地方做官的模樣十分相似。如果他能作詩的話,必有一些極佳的詞句流傳。小徒弟活潑,也是怨氣最少的。大徒弟悶聲不吭,時常瞅瞅師傅,又低下頭,也是個萎靡不振的樣子。二徒弟身大力壯,吃得不少。
祝纓道:「胡說,怎麼能不想母親?那不是扯么?一聽就很假。路上小心。」
她們給她收拾了好些東西,讓她帶到山上去。
項樂道:「是。」
祝纓當即拍板:「你們有什麼忌口嗎?要是沒有,就跟著衙門灶上一塊兒吃。有也沒關係,跟廚房說一聲就得。甭浪費功夫自己燒飯了,你們就干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