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鈴鐺
各寨奴隸有留在原地的,也有一些到別業去的。其中又有些人看到祝纓身邊帶了一個鈴鐺,也想跟隨祝纓。祝纓想自己身邊丁貴等人名為隨從,實則各有來路未必能夠長久追隨,在別業處理事務的時候留神看了幾眼,從其中挑選了一些人。
花姐看著這孩子跟個小陀螺似的轉著,心道:這回可不能再弄出給小祝添亂的事了。
「好。」
四人這些日子也有碰頭的時候,已從趙振口裡套了些話,對未來又有了一點別的希望。鼓足幹勁,準備明天繼續下鄉。
祝纓聽了他的許多話,道:「那孩子長大一點,現在的衣服穿不上了,自然就做新的了。」
侯五心道:那得打一開頭就立好規矩了,我親自帶!
杜大姐進去收拾花姐的屋子,給盆里的剩水拿出去潑了。鈴鐺從院子里拿了掃帚就開始掃地,杜大姐收了盆,她已經掃了半條小路了。
仇文藉著酒意,對祝纓道:「大人,我今天看到朱博士帶了個小丫頭。」
花姐到了自己房裡,翻出一個書包,裏面紙筆俱全,這是預備給鈴鐺的。又很小心地拿出一本書,這是祝纓昨晚吃完了飯之後兩人單獨相處時祝纓拿給她看的。
「兼并?」祝纓問。
花姐自覺責任重大,伸手給鈴鐺理了理衣服,說:「你現在是學生,學生是……」
祝纓自己也不提,沒過幾天,花姐卻托上了祝纓:「小祝,你能幫我個忙么?」
仇文走後,侯五又躥了出來:「嘿嘿……大人……」
祝纓說:「再給你幾個學生,你明天來了再說。學里還打架嗎?」
仇文懂了一點,道:「大人,是我僭越了。」
衝擊太大, 花姐和張仙姑聽了祝纓的話,全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祝纓梳好了頭,拿起紗帽往頭上一放, 對著鏡子正了正, 說:「咱還照原來的樣子過日子就行了,不對你們講你們吃不香睡不好, 天天擔心。對你們講了, 也別拿出去說。」
侯五道:「真能辦成倒也罷了,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也沒聽說王娘子家有喜事,這神棍真是可惡!」
莫縣令心情大好,跑去隔壁審了神棍一回。事後據侯五打探的消息講,王娘子長這麼大還算順利,兒子也不愁說親,就是女兒,這都二十了,回回親事不成。王娘子著急,又聽弟媳婦說有個大仙兒特別靈,弟媳婦就是信了大仙兒的話,給兒子娶上媳婦的。
巧兒就說:「都在灶上了,我去拿!」
一切都不太真實,她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在寨子里的時候,她能給「大人」做點雜活。到了這兒,要不是自己手快,屋子都要有人來幫她打掃了。
花姐帶鈴鐺上了車,鈴鐺坐在車上頗不安寧,低聲說:「我跟著走就行。」
四人都說:「是!」
鈴鐺看著個書包,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她的生命里也沒見過書包這東西。整個奇霞族,在之前也沒幾個人知道有「書」的。
仇文訕訕地告辭,祝纓道:「你才有酒了,來人,好生將仇博士護送回去。」
然後是幾個學生。
「什麼事?」
杜大姐看著她的樣子也喜歡,望了她聽不懂,說:「咱們先去給老封君問個好,你就去上學。」說完才發現自己白說了。
祝纓同他講完,小吳又溜了過來。小吳跑過來,純是為了套個近乎。先問祝纓辛苦,又說了梧州城越來越好之類。祝纓耐心聽他說完,又問他一些府里的事情,小吳自覺得到了重視,又說了張仙姑和祝大近來天天盼祝纓回來等事都講了。
祝纓自己就不會教小孩子,隨便花姐怎麼說, 她這回可真走了,說一句:「我晚點兒再吃飯,不用等我了。」
「壞了。你去,讓老莫暫停。」
「大人又受表彰了?」
杜大姐笑道:「是。」
花姐以前經常步行,到番學上課時常要攜帶一些教具就漸漸換了輛車代步,府里白直會給她送到番學。
郎睿不算頑劣,只是稍有點頑皮,仇文還能應付得來。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了,中午,祝纓回來了,見他還沒走,就招呼他一起吃個午飯。祝纓自己不喝酒,有客人來吃飯會給客人上一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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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她先跟著大姐。」
祝纓對他「嘖嘖」兩聲。
祝纓道:「別駕這話說得太老氣。」
鈴鐺點點頭,說:「我能幹活。」
兩人閑說兩句,章別駕道:「大人回來了,我就清閑了。」
趙振道:「我還問了一下他們家口沒帶過來的,也有欠了些租稅的、也有欠了債的,還有是家裡種地不夠過活就把地留家人種自己出來闖蕩。躲過來一是混口飯吃,二是也能攢些錢好平賬。新南官員好生無能!只知逼勒百姓!就為了修它的新府!就該換一個能幹的好官來。」
三個人迅速說起了話,蘇喆不時將一些話翻譯給張仙姑聽。忽然,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這麼熱鬧?幹嘛呢?」
阿蘇家頭人的女兒還要問她索寧家的事,鈴鐺說:「索寧家沒了,洞主被主人砍了頭。」
「是。」
她還穿著山上出來的衣服。胡師姐是祝纓身邊的人,說要給她找衣服,就有人給翻了不少好衣服出來。下山的時候,鈴鐺已經有了一個大包袱里的好幾身換洗衣服,胡師姐心細,厚薄衣服都給她扒拉了好幾套,連同從頭人家裡搜出來的鋪蓋捲兒、一個搜出來的好看的妝匣,用一匹騾子才馱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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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穿上緋衣之前,你的年紀不算小了。穿上緋衣之後就算年輕的了。」
「近朱者赤,近朱者赤。」
家裡還有仨學生沒管呢!
花姐嗔道:「你又來!」
祝纓才將一本方誌翻了一半,問道:「又怎麼了?」
「哦,讓她去學一學,怎麼了?番學有人不樂意?」
翻開第一頁,正中還是豎排的「識字歌」三個大字,一旁靠下一點前排兩行小字,是劉松年撰、祝纓制。兩人的頭銜都寫了上去,某某官某公某某這樣。劉松年的頭銜長一點,祝纓的頭銜短一點,都印得清清楚楚。
「好。」
花姐道:「慢慢收拾。」
胡師姐道:「這下可好了!等你學會了說話,咱們就能好好聊啦。」
鈴鐺從此就在刺史府里暫居了下來。她安靜地回到房裡,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兒,在獨自一人的床上將被子裹緊,舒服極了。阿媽如果抱著她,也應該是這麼舒服的。她張大了嘴,使勁兒地哭了一陣兒,卻不怎麼的沒有發出聲音,眼淚一直流。某一個時刻,她哭累了,眼淚突然就沒了,她抹抹眼淚,摸黑摸到了胡師傅給她的一條手絹兒,將眼淚鼻涕都擦完,躺著,睡了。
章別駕心道:能有什麼考量?不就是……是吧?
後面門拴著,祝纓拍了兩下,胡師姐跑過來開了門:「大人?她們都在老封君那裡說話呢。」
雖然大人說別業不再有奴隸了,還是小心為妙。大人的家人對人不錯,她也見過一些尋奴隸開心的主人,上一刻對你好好的笑,下一刻就翻臉要打人。今天一看,她住的地方也沒有別人打掃,可能就是新來的時候有人幫忙,以後都得自己干,她反而鬆了一口氣。
祝纓道:「咱們知道這事就成了,不要出去講。」
花姐揭開封面,手指在第一頁的「刺史祝公諱纓」上面輕輕摩挲,想到了昨晚祝纓說的話:「紙我能造了,書我能印了,什麼時候咱倆的名字能一塊兒印在這裏,讓我也小沾沾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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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衙一坐,府里將一應公務依次彙報,沒發生什麼大事。無論王、李諸位還是小吳、祁泰,都是依照舊樣,並無新意。彭司士卻拿了一樣東西來彙報:「大人,雕版的師傅完工了,這裡是樣品。」
書!
識字歌內容不多,兩個師傅各帶徒弟,分分工,在祝纓回來之前就完了,樣品也印出來了。紙用的是梧州自造的,封皮是祝纓定的,得印上劉松年原樣的字體。雕版師傅已儘力仿著他的字形,倒也似模似樣。是書本常用的藍色略厚的封面,一道白框,印識字歌三個字。
鈴鐺心道:我就像是主人身邊的黑皮一樣了?
「我可比不得你們,是老了。」
「您別當山裡人淳樸,有些是淳樸,可不是人人都淳樸的。」他有了點酒意,心裏也有點憋屈,將一些頭人的盤和圖書算也點破,「都說我不念族人,說我不好。他們也使奸呢!大人莫一片赤心對人,多少收著點兒。」
「是。」
他也不當面反駁,而是將自己所探知的情況,譬如甘蔗種植之類也報了一下:「今年春耕已畢,所查之地暫未發現侵佔民田。」
沒過一陣兒,他又跑了回來,一瘸一拐,行動如風。
花姐道:「成, 明天我就帶她去番學里,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得上。學生要是打一開始能跟得上, 以後就順了。要是一開始跟不上,越來落得越遠, 就沒心氣兒學了。就跟趕路似的,頭一天一起走了,跟得上了她就行……」
祝纓道:「我從山裡帶回來的。」
偏偏祝纓才回來,日程很緊,這一天極忙。到了刺史府,仇文向府里打聽祝纓,侯五道:「先去印書坊,再去紙坊,哦!府里還有公務哩!晌午能回來吃飯。」
車到番學,鈴鐺被灌了一腦子的知識,最後自己做主:跟學徒差不多!是好事。那就學!
花姐道:「坐著吧。」
侯五道:「雖不是大人,但也與大人有干係。大人的義子,那位在京城讀書的趙郎君考過了,吏部已授職了!」
她決心要將這孩子帶好。不管是聰明是笨,得教孩子心裏敞亮,有個人樣。
仇文以前是想山裡的人都下來接受「王化」,近來城裡來了一些外地人,又讓他覺得大量地接受外地人容易給本地也弄亂,兩處都不得好。他思考了很久,趁著這個機會向祝纓建言:「下山的這些人才珍貴,可得讓他們能夠回到山裡站住腳。至少不能讓學生除了學會說話,別的什麼都不變。」
蘇喆與郎睿聽了都很開心:「那個人就是很討厭!」
祝纓一共帶回了二十人,十男十女,年紀從十來歲到三十歲不等。府里后宅沒有收拾好,一時難以住下這麼多人,暫時先安頓在府外後街上一處房子里。男女各指了一個頭兒暫領,一面學一些語言,一面收拾一下府里的屋子。語言暫時不用別人管,裏面就有一個人懂山下方言。
侯五問道:「什麼樣的人?要帶成什麼樣?」
巧兒提了食盒進來:「給她們留了。」
這有點怪。
「看看去。」
仇文一點頭:「我並不是干涉博士。」
鈴鐺再聰明,也不知道「上學」是什麼意思。先假裝聽懂了。
祝纓道:「想來朝廷自有考量,才會將河東分出。」
「好奇就去聽。」
「不是別人。我看她的衣服還沒有換過來。」
她才回來, 積累的公務頗多。章別駕雖處理了許多事但都留了檔,備她查詢。
仇文臉皮一跳,祝纓道:「唔,能斷得分明也是不錯。這是莫縣令上任第一樁案子吧?」
屋子裡的人動了起來,一直不怎麼說話的一個「老封翁」也說話了:「老三?」
兩人互相客氣一回,祝纓又問章別駕的家屬之類,得知章別駕的兒子正在家鄉讀書,不日要往國子監去。祝纓說:「京城的梧州會館隔一陣就會有人往來,可以讓他們轉信。今年我上京,明年你們父子就能在京城見面了。」
衙役一躬身:「是。」
祝纓坐到了祝大旁邊,蔣寡婦和林寡婦將一張小桌抬了過去,飯菜很快擺上了。祝纓又問:「三娘她們都怎麼吃?」
「是。」
據說王娘子的丈夫也知道,兩口子還請了大仙兒一頓酒。
她認真地答應了。
所有事務彙報了個差不多,眾人依次離開。
鈴鐺有點無措,她從未遇見過這樣與她有關的繁華的熱鬧。
「是。」
侯五上前道:「蘇小娘子同郎小郎君都在老封君那裡,大傢伙兒在看新來的那個小娘子。咱家阿煉與小項同三娘還沒回來,他們去看新址了,這些日子每天回來得都晚。大人,那個小娘子咱家門禁要怎麼安排?」
侯五笑道:「是有一件好事!您要看了邸報就知道啦!」
就在剛才,她被胡師傅交給了一個「杜大姐」。她分到了一間單獨的屋子,只有夢中才有的生活就在眼前。記憶里,好像只有這段時間才能吃飽。
她說:「大姐, 你先帶鈴鐺幾天,她話還說不溜,等學會了說話, 再說。」
「和_圖_書是啊!」侯五一臉感慨,「他才拜到大人門下的時候,一臉陰鬱,嘖,看著就跟要謀算什麼似的。誰料想……」
祝纓一邊吃,一邊說:「鈴鐺先在咱們家住一陣,大姐,你先把她捎到番學學一學語言。」
拉開門,就見杜大姐已經從隔壁出來了,看到她說:「起來了?」
仇文心裏舒坦極了,他也小拍一記馬屁,說:「因為大人待人真誠,我從沒見過像大人這樣英明的人。自從有了您,咱們這兒無論什麼都好,不但百姓安居樂業,人也越來越厚道,街上的盜賊都少了許多……」
花姐用力眨了眨眼,鴻篇巨製她寫不來,可是她想將行醫多年的經驗傳開來,能傳一點是一點,有一個人看到了,就少一些人受苦。許多婦科病的病症本就不難,只是羞於說出才耽擱的。印書卻是從沒想過的,現在機會居然擺在眼前了?
「王娘子家裡出了點小事兒,她家大娘離家出走了……」
「是吧?大姑娘家,當眾被嚼這舌頭,以後可怎麼辦呢?」侯五一邊說一邊又跑了出去。
祝纓道:「心是好的,只是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硬往嘴裏塞食,人反而不願意吃了。」
仇文道:「這一身……」
章別駕樂呵呵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說:「年輕真好啊!」
仇文心裏記著這個事,等到了蘇飛虎父子三人,他將學校交給蘇燈上課,自己以給郎睿補課的名義到刺史府。實則是想見祝纓一面,好好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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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教會語言文字,再說。」
「請教一下那個王娘子,要是屬實,將錢也判還給她。反正不叫那神棍在堂上胡說。這個告狀的,要是說的是實,就如實判了。對百姓也有個交代。這些僧道神棍之流,也是無法禁絕的,只要他們別太過就行。」
祝纓將兩本書、幾份公文,以及最近幾天不及送進山的邸報都帶上,回到了后衙。公文等放到書房,揣了識字歌往後走。
祝纓大步走進了屋子裡,張仙姑先問:「吃了嗎?」
兩人下了車,立刻引起了注意,人們向花姐問好,也有人問鈴鐺是誰。連仇文也被驚動了,他和蘇燈跑了過來,他倆在刺史府里開晨會的時候可沒見著有這麼個小丫頭啊!
仇文看鈴鐺的衣服眉頭先皺,鈴鐺的體積比一個月前大了一層,仍瘦,只比皮包骨頭好一些。人倒是乾乾淨淨的。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懷疑鈴鐺的來歷,看著就像是被救回來不久的乞丐一樣。乞丐就乞丐,這衣著就不太對了。
祝纓道:「你預備怎麼辦?」
章別駕笑道:「總算不用遠隔關山惦記他不成器闖禍啦。」
侯五道:「牽出來一個人。就是咱們大娘的那個學生,王娘子!被告的是個算命先生,個死神棍!騙人錢財,叫事主識破了,拿了他去告官。莫縣令一套打,他只肯認這一件。莫縣令又搜他的財物,查出好些錢來人,要問他個強盜。他才招了,說裡頭有些錢,是王娘子給的。為的是給她閨女改命,我聽著音兒不對,就趕緊告訴大人一聲兒。」
祝纓將一些小女孩兒教育都委託給了她,「我,一個三十歲的刺史,有事沒事挑一堆小女孩兒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還親自篩選教導?王相公該找我聊天了。這事兒只能先交給你們,粗篩出來一批人,以後別業也用得著,梧州也用得著。」
「咚咚咚!」外面鼓響了,仇文下一個字噎在了喉嚨里,擊鼓鳴冤,這是有案子呀!
杜大姐也只會簡單的奇霞語,找了蘇喆的一個小侍女從中做翻譯,才給鈴鐺安排明白。這些事杜大姐就不跟祝纓說了,她給祝纓又盛了碗熱湯。
她研究了一下,將包背在身上,取了自己的帕子裝好。看花姐走了出去,趕緊要跟著,杜大姐攔下了她:「一會兒我帶你到那邊門上等,你現在不用跟。」鈴鐺琢磨杜大姐是家裡一個管事的樣子,看看她的手勢,於是聽了杜大姐的安排。
花姐道:「對,學本領的地方。」
在山裡是「胡師傅」帶的她,倆人在寨子的時候就湊合著住,都在「大人」的房間隔壁,但是有床。到了「別業」,一個叫「二郎和圖書」的男人安排她跟一些女僕住一起。
見項安還沒回來,讓丁貴留意門上,自己往後面去。餓了,要吃飯。
花姐道:「新學生。」
兩人直聊到吃完飯,仇文再次致歉說自己輕狂打擾,祝纓道:「這算什麼?你是一片真心。」
趙振與荊生等人的清查還只進行了一半,看他們交上來的籍簿,辦得相當的認真。祝纓著重看了一下人口,從河東縣跑到南平縣的人並不算多。且以男子為主,也有攜家來的,多半是來做工。算一下數目,這個數量的人口流失暫時不會對河東縣有什麼影響。
第二天一早,鈴鐺被一陣聲音驚醒,她趕緊爬了起來,飛快地穿好衣服,又把被子疊好。她以前沒有被子,這手藝還是跟著大人之後向胡師傅學的。
仇文道:「能改最好都改了,大人與別人不同,您善待山裡各族,也該知道哪裡都有好人、哪裡都有壞人。」
過了一陣,莫縣令與侯五一齊回來了。祝纓問道:「怎麼樣?」
祝纓道:「老莫,長進了。」
刺史府的人跑了出去,回來稟報祝纓:「回大人,是南平縣的事。」
仇文的羡慕擺在了臉上:「到京城讀書的啊!」
胡師姐喜歡這個帶股勁的小姑娘,但是兩個人溝通實在困難。因為她只會簡單的奇霞語,鈴鐺只會簡單的官話,兩人一路比劃居多。
祝纓也看出來了,就讓鈴鐺先去休息,又問杜大姐:「她都安頓下來了?」
零零碎碎的花了好幾貫錢。
仇文耐著性子,決定先上課,才舉步,又停了下來,問侯五:「五叔一臉喜色,是有什麼好事嗎?」
侯五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也跑了出去。
山上派下來的是些年輕學生不假,學會了回寨子里能用也是真,但是人家在寨子里還留一手呢。譬如弟兄倆,就安排一個守家,一個下山,可不是從此就「歸化」了的。花姐對山上不甚了解,仇文卻是在寨子里打滾來的。
花姐忙將識字歌的課本放到了桌上,抹了抹眼下。重新將東西收好,杜大姐也取了早飯來。早飯不一定一起吃,祝纓和花姐要到前面衙門裡,蘇喆、郎睿、祝煉等小孩子可以起晚一點,祝大和張仙姑時刻不太定。
祝纓又對鈴鐺換了奇霞語說了一遍,並且說:「要儘快學會。」
祝纓也說他一句辛苦,讓他也休息去。
她只有先不說話,聽別人說什麼,又聽不大懂,她就對一個老婆婆笑笑。那老婆婆就拉著她的手,給她一些好吃的。阿蘇家頭人的女兒也跟她說話,塔郎家頭人的兒子也沒欺負她,她能跟這兩人多說幾句。阿蘇家頭人的女兒很聰明。
「學校?」
祝纓抬起了腳又落下來,聽花姐說了許多「教師經」, 笑道:「博士說得是, 我就不懂這些。」
祝纓道:「你們辛苦了,不過還要接著干。」
「小人這是沒見過莫縣令斷案,他以前就會當應聲蟲來著。」
祝纓道:「萬不可這樣說,有別駕在,我才是真的放心。以後府中事務還要請別駕多多擔待的。」
學校里的事情還是一如往昔,博士彙報方誌定稿了,也交了稿。這份就厚一些,祝纓不能馬上翻完,先留在手裡等看過了再說。番學事情稍多,仇文也回說應付得了。
花姐則是將她當成了一個「預備學生」,昨晚她與祝纓長談了一次,除了印書,祝纓還對她講,現在能夠印書了,識字更方便,她會儘力讓更多的人多認一點字。無論男孩女孩好用就行,包括這個鈴鐺,如同項安手裡的小學徒一樣,先乾著糊口,再看哪個出挑,拎出來再進一步的教。
汪生道:「還不劇烈,最大一筆交易是大戶之間的。他們又招募人手墾荒,開出的地聽起來像要種甘蔗。」
自從遇到了「新主人」也就是這位「大人」,突然之間幾乎所有的人都變得友善了。連同才問過她話的一個「主人」樣的阿蘇家女孩子跟她說話也很客氣了。在山裡沒多少人搭理她,她還應付得來。剛才開始的熱情,讓她謹慎了起來。
仇文問道:「博士,這是?」
行啊!多學門手藝以後能多個活命的本事,鈴鐺高興地答應了。院子里有缸,杜hetubook.com.com大姐從缸里舀水,她就去把自己的盆也拿來。她不敢進花姐的房間,經驗告訴她,主人的房間不能隨便進,進去的人會挨打,少了東西會懷疑是奴隸偷的。那奴隸就要倒霉了。
莫縣令道:「下官聽著說什麼小娘子命硬總與人相衝,就趕緊命將人押下,說是要再找苦主義問。再看老侯來了,就知道是辦對了。小娘子本就艱難,未明真相,還是不宜宣揚,對吧?」
書房旁祝煉、後院蘇喆郎睿都不在,祝纓問道:「人呢?」
仇文道:「打的,沒有出事,功課重一點就好了。」
方生、汪生兩人也各有話說,他們倆年紀更大一些,兒子都開始讀書了,也都小有家資。平素交往的多是一些小鄉紳,又有宗族。兩人也不客氣,先從自己家試手,他們清查的地方都是以自家為圓心往外查的。他們偵知,一些商人開始購地置產,又做商人又做地主。
祝纓道:「過幾天家裡會再來幾個人,你先帶著。」
將所有的字都看完了,沒發現有什麼問題才笑道:「很好。」
祝纓啞然,心裏湧出無數故事里的倒霉妖怪。
仇文道:「什麼樣的學生?」招收女學生比較困難,除了各部選送的,花姐是各處撈人。可是仍有一些人家是免費的也不行,因為女兒、妻子得在家幹活,沒人幹活也是不可以的。仇文不排斥女學生,但是比較排斥已經下山了還穿得跟個山裡人似的。
祝纓就將本書留了下來。
「是。」
終於,杜大姐帶著鈴鐺將她交給了花姐,一溜小跑去給張仙姑問好去了,她寧願自己打掃所有的屋子也不想帶一個語言不通的小孩兒了。
鈴鐺心道:看起來要留下我,那我一定要好好學。以後被賣掉、送掉我也能多有個本領生活,活著能少吃一點苦,逃跑也能跑得更遠。如果不被賣掉,那也是很好的,多學一點也能用的上,他對我好,我就好好報答他。
黑皮是寨主的奴隸,不過這個奴隸與她們不一樣,不用干苦活,不用帶枷,一般也不挨打,還有好東西吃。
章別駕連連擺手,帶著笑音說:「不敢不敢。我還道我發現得早,趙振他們一報,才知大人早已察覺了。新南府,嘖,是不太行。一想到河東縣落到了這等人的手裡,就令人痛心疾首。」
洗臉的水進了一點進鼻子里,她又翻出手絹擦鼻子。不可以隨地吐痰、不能將鼻涕亂甩是胡師傅告訴她的。就著盆里的水,她又將手絹洗乾淨,先在盆架上晾著,吃完了飯再回來收走。
張仙姑這回會接話了:「那還用說?哪個把保命的法寶拿出來給人瞧了就是要叫打回原形了。」
閑聊幾句,章別駕就推說要回去寫信。
「你去聽聽,回來告訴我。」
兩人到了張仙姑房門外,裏面一片嘰嘰喳喳的。
「哎。」
「嗯?」
「五叔,您又……」杜大姐說了四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仇文與侯五演出了一個一鬨而散。
彭司士趁機請祝纓明天到作坊里去看一看,同時說:「師傅也有所請,說只剩印刷的活計了,若無旁事,幹完就想結賬回去了。」
然後是祝纓寫的序,寫明了識字歌的來由。再往下就是「第 一篇」。祝纓一頁一頁地翻看,檢查了沒有錯訛的字詞。翻到最後又是新加的跋。
祝纓道:「明天見了再說。」
「知道。」
王娘子就跟弟媳婦一道找大仙兒,大仙兒今天說要扎紙人紙馬敬神,明天說得燒擺供。都不用王娘子親自去拜,錢給大仙兒就行。一定能給王娘子把閨女的煞給化解了,包管把人嫁出去。
花姐帶兩個人吃了早飯,告訴鈴鐺:「等我回來,咱們去學校。這個是你的書包,你帶上。學校里的一些規矩我路上再告訴你。」
荊生看了他一眼,心說,你未免天真,新南府的官員並無出格之處。他依需派差,並沒有額外的多加許多徵發,新南知府甚至還沒開始聚斂。再換一個,還未必如他呢。
花姐在開始教番學之後,奇霞語與利基語突飛猛進,連花帕語都會了不少。她對鈴鐺說:「你先洗臉漱口,一會兒咱們吃了飯我帶你去學校。」
正房的門也打開了,那位「大娘」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