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是。」

「姚尚書會拜新廟, 可惜廟小了點兒……之類的。」趙振小聲說。

祝纓道：「我初入大理寺，你亦師亦友，教我良多。」

「哦。」鄭熹說。

姚臻想了一下，道：「倒也使得。」

項安就說得給祝煉再準備些行李，又說：「哎喲，你不能獨自一人上路呀！」

祝纓走後，王、鄭二人各逞心思，想著怎麼糊弄這個皇帝。他們二人都不是純正的先帝派，看先帝派也不是特別的真心，姚臻之前的處境他們知道，但也沒想著如何解救。于鄭熹，少個人分餅是好事。于王雲鶴，先帝派里的廢物看得人冒火，周遊就是先帝派的子弟，這樣的廢物還有不少，淘汰掉一些於國於民都有利。

祝文手裡拿著一張帖子來，說：「大人，冼詹事家的帖子，給他們家老夫人做壽的。」

祝纓先是在大理寺宣面了左丞的好消息，大理寺上下自是知道是誰出的力。有老人如老黃說：「左大人可算是熬出頭了，比當年的王大人運氣還要好些。」

姚臻道：「唉，我報上去，又怕咱們侍郎從中作梗，陛下不準吶！」

左丞更加心動，道：「果真有這樣的機會，下官當然是願意的。」

然後對祝纓道：「我也就還能叫得動他嘍。」

王、鄭二人對望一眼，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的心意竟是相通的。鄭熹馬上說：「那就要勸一勸陛下了。」

他說了幾句，又回到自己房裡處理公務，各地的考核馬上就要開始了，他開始狠狠地補功課。吏部也有明眼人，看出來皇帝的意向，權衡再三，也有人試著向穆成周靠攏。

「大臣們不聽他的，他當然要找幫手，得虧現在找的是兄弟，要是找後宮、宦官，咱就更摸不著頭腦了——人家離得近。」祝纓說。

姚臻問道：「我不像你，出來就有鄭相公。」

祝纓道：「把這兩份履歷拿給老左吧, 再讓他過來一下。」

————————————

整理文牘之類，他能幹，但是左丞之前乾的什麼呢？上下左右，各種庶務，還得管著給上下人等發補貼，跟一些商人之類打交道……

祝纓又送給他盤費，左丞推辭道：「這怎麼好意思？我這官職都是從大人這裏來的，不說孝敬大人，倒要拿了走。」

「是。」

「再好我也不回去，」祝纓笑著說，「我只管往前走。」

次日，二人的告身就都下來了。

鄭熹道：「知道了，齊王開府的事會加緊辦的，宮殿翻修的事也會加緊的！」

兩人入內坐下，祝纓先拿一份公文，道：「這是我們左丞，老資格了。」

祝煉道：「我、我去他那裡，那您這兒……」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麼會忘？現在就有合適的，這個祝煉，給個九品，會不會低了點？」

姚臻想了想，點了點頭，似和-圖-書是下了決心，對祝纓道：「話雖如此，奈何蹉跎！」

祝纓道：「想是陛下因國事受阻，就想起家人親情來了。只是兄弟敘舊倒是好事，天家也有天倫。然而，天子無私事，大義名份，就怕有人要做齊桓晉文。」

左丞也忘了自己當初的小心思，兩眼濕潤：「當年可真好呀！」

左丞團團一揖道：「多謝諸位多年照顧。」

祝家最大的缺點就是總忘了主人家是需要僕人的。

祝纓道：「不做主官，做個別駕或者司馬呢？有個實職，蔭子弟的時候更方便一些。不用你主政，你在刑名上頭是行家，就從這個入手，操心的事兒也少。外任錢財也寬裕些。」

鄭熹對王雲鶴道：「您瞧，我就說，他要來支使咱們了。法子他必是有的，只怕是他自己不好出面。」

散朝之後, 人潮漸漸地散入到各個衙司之內，祝纓移動腳步與姚臻往同一個方向走。起初，不遠不近地走著, 將近吏部的時候, 發現衛王也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她稍放慢了一點腳步, 卻見衛王直奔姚臻而去。她再不遲疑，腳尖一擰, 換了個方向慢慢地踱回了大理寺。

「告、告身？」祝煉一時不能適應。

很快，左丞就過來了。祝纓道：「坐。」

「那可不能讓衛王在陛下面前表功啊！」祝纓說。

祝纓問道：「去鄭相公府里拜會過了嗎？」

姚臻失笑：「我這裡有人願意來就不錯啦，是什麼事呢？」

祝纓起身道：「那就不耽誤您琢磨事兒了，我的事兒，您也往心上放一放？」

姚臻將兩件都收了下來，看看祝纓神采飛揚，感慨道：「多謝，已經服了，要不然臉色更差。後生可畏，我卻已老朽無人理會。」

「那是。」

左丞依依惜別，趕著天還沒有很冷，拖家帶口赴任去了。

「是不難，可是……」姚臻欲言又止。

左丞坐了下來，祝纓看他兩鬢斑白，脊背微彎，已顯出老態來了, 輕聲道：「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當年你羡慕老王從五品休致，現在自己也是從五品啦，只可惜還是做個大理寺丞。如果有合適的地方，願不願意出去任一任地方呢？」

所有人都望向祝纓，這事兒還得她來定，祝纓於是指定了兩名隨從跟同祝煉一起去：「到了地方上，也不能把他們當成奴婢，還要督促他們讀書習武。」

左、祁二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因為現在也是趙振在幫著左丞做一些事。

祝纓道：「趙振。」

回到大理寺，祝纓叫來左丞：「妥了。」

祝纓瞥了他一眼：「補？我沒想馬上就補一個啊！」

「說什麼怪話了？」

左丞有點心動，試探地問：「大人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呢？」

祝纓笑道：「我怕您二位支使我。」

左丞拍著胸脯道：「大人放ｍ•ｈeｔｕｂoｏｋ•ｃｏm.com心！」

林贊道：「應該的。」

施季行心道：這是不得不服啊！

鄭熹對王雲鶴道：「您瞧，我沒說錯吧？他這就是來支使咱們來了。姚臻也是，怎麼沉不住氣了？」

「請。」

王雲鶴聽著這倆狼狽為奸，竟也不生氣，道：「宗室勢大，是禍亂之源。我們會同陛下好好聊一聊的。」他最近忙得要命，花在應付皇帝身上的時間就少，是得抽出空來糊弄一下皇帝了。

「好。」姚臻笑著說，叫了個郎中過來，先把兩個人的文書都給擬了，自己簽了字，派人給發了出去。

祝纓道：「今年各地考核總有些調任，他既擅長刑名，做個別駕或者司馬，不至於瀆職。」

他這裏想著，祝纓看看他，再看看祝青君、項安，卻是在為他們籌劃。兄妹倆是出身的問題，曾經項樂有過一次機會，就是辦黃十二郎的案子的時候。那時候是混在人堆里混功勞的，但是沒混上。

趙蘇又說：「任地方須得留意……」就要開始給他講一些要領。

祝纓道：「那就這樣了？」

祝纓道：「公事。」

她送的幾家，其中就有姚臻。

祝纓知道自己與他的交情不算深，便自己先說：「您這是為著聖心難測？果真難測么？」

祝纓又問了他帶多少人走，家裡怎麼安排之類，左丞都說安排好了，祝纓才放他離開。

祝纓道：「小時候還怪靈的，怎麼現在反而呆了？打起精神來！」

王雲鶴關切地問：「難道大理寺遇到什麼棘手的案子嗎？還有你處置不了的案子？」

祝纓道：「且不必忙著交割，心裡有數就好，等告身下來再說出去。你們心裏都要有個準備。」

姚臻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可比不得你又年輕又立有功勞，簡在帝心。」

姚臻看了看公文上寫的左丞的情狀，道：「倒也合適。」

「你辦事，我們都是放心的。」

祝纓又抽了兩份文書，親自去了吏部。

趙振上來一揖：「在。」

祝纓道：「只要您願意，我願為您鼓噪。」

「哦？」

現在不得不主動去篩查一部分能用的留下了。寧可扶先帝派，也不能讓宗室藩王得勢啊！還嫌不夠亂么？皇帝就是胡來！

「衛王走了？」

姚臻對上她的眼睛，點了點頭：「你是明白人。陛下總不能叫我等將手上的牌都交出去吧？」

——————————

姚臻搖頭，指著另一份公文問：「這一件呢？」

祁泰尤其捨不得左丞，看著左丞的背影問祝纓：「大人，咱們就缺一個丞了，什麼時候補回來啊？」

府里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低頭悶笑，知道祁泰為什麼為難。終於，林風忍不住了，笑出了聲，上下笑成了一片。祁泰生氣了，罵道：「再笑，再笑都做兩張卷子去！」

真他娘的hetubook.com.com不公平！

祝纓道：「牛金，把老祁請過來，再叫趙振來一趟。」

祝纓道：「拿我同您比，您這是自降身份。我是誰？無名小子。您是誰？先帝大臣。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計，您得為陛下所用，您怎麼把自己當成陪臣了？」

鄭熹對她很滿意，點點頭：「去吧。」

趙振去了一回, 又抱回來兩件公文, 先把公務交割了，再說自己的見聞：「衛王殿下與姚尚書關起門來聊了許久，我抄完了兩份公文他們才出來。兩人神態很親近, 姚尚書一直看著衛王笑，對衛王作揖。兩人互相拜託。穆侍郎後來出來了，大聲說了兩句怪話, 姚尚書的臉當時就拉下來了, 衛王殿下一笑而過。」

祝纓道：「唔，那好，我先去吏部打個招呼。你手上現在的案子，得辦好。」

左丞臉上露出一喜悅之色，外放的地方不同，差別也是極大的。姚臻看祝纓的面子，給他選了個富裕的地方，在京城之南，但又不是極遠，真正膏腴之地。

項樂便想：如此一來，府里的護衛輪值要重新排過了。是在京城或買或雇，還是過年的時候別業那裡打發年貨過來，索性扣下兩個人就留用了好呢？

「你，襄助祁丞。」

無論如何，左、煉二人都是喜事。

祝纓難得有一絲絲的惱意，如果此時她對外的身份是女子，祝青君、項安就會名正言順得多了。祝青君眼下能混得如魚得水沒惹許多非議，主要是因為「祝」青君。就像「祝煉」還是她祝纓的學生，所以能混個九品出來。

祝纓道：「亦公亦私。」

祝纓搖了搖頭，道：「剛才看到衛王找姚尚書說話去了，這位殿下近來生機勃勃。」

祝纓道：「沉不住氣的只怕不是他，是衛王。不過，好教您二位知道，我剛從吏部出來，已經截胡了。」

兩人都有點奇怪她過來幹什麼，鄭熹先說：「要是有什麼支使我們的事，你就等會兒再說吧。」

姚臻道：「好！」

施季行和林贊也都嘖嘖稱奇：不聲不響一個實職的從五品就有了，還是給一個這樣年紀的人。

所以就用蘇喆的名義，推薦這麼個人，祝纓想把他放到顧同手下去，一則給顧同搭把手，二則也跟著顧同學一學做事。顧同也只是個縣令，祝煉的官職就更小，唯一麻煩的是祝纓給指定了地方，「點菜」了。

祝纓道：「你是能進皇城，還是我能天天在家呢？過兩天拿到告身就走。」

「是。」

左丞道：「是，往府里遞了帖子，見了一面。相公囑咐我要用心辦事，不要叫人說大人識人不明。」

祝纓道：「只要您點頭了，沒有不準的。」

鄭熹皺眉道：「穆成周找你的麻煩了？」

祝纓道：「手上的案子，你得辦好，辦不好就別走了。什麼好事兒也別想了。還有，走heｔｕbｏok•com•cｏm之前都交割清楚。」

「是！」祝煉答應得特別大聲。

王、鄭二人不點就透，只這一句話二人就明白是什麼意思。王雲鶴道：「這許多大臣，誰不比那位殿下有能為？太子年輕聰慧，不比那位老人更可靠？」

政事堂現在是王雲鶴和鄭熹一對「老少」搭配，王雲鶴連日的忙眼圈有點發黑，人卻一點沒瘦，反而更圓潤了一點。鄭熹卻是清俊出塵，比起年輕男子更添了一股成竹在胸的貴氣。

將一天的事務安排完了，她隨手寫了個公文, 讓趙振拿去找吏部的郎中：「這件案要調兩個犯官的履歷，你去吏部抄了來。順便看一看, 姚尚書正在做什麼。」

祝纓失笑：「先別高興，干不好我是不饒的。」

王、鄭二人見祝纓的時候，哪怕說她要支使人，還是泛一點點的笑，聽到「衛王」，臉還是那樣張臉，那點笑卻假了起來。這表情的變化很細微，看起來還是笑，但卻冷漠得緊。

吏部，穆成周是不喜歡姚臻的，他以為皇帝派他到吏部來就是為了取代姚臻的，不免有些搶班奪權之舉。而衛王此人，穆成周也是直覺的不喜歡，說不出原因，但就是覺得皇帝不親近太子而親近別人，這不對。

祝纓道：「反正吶，咱們都別做陪臣才好。您說是吧？」

祝纓道：「何出此言呢？」

祁泰的臉更綠了。

林風怪叫一聲，跳起來往外跑，冷不丁撞上了祝文。

「是。」

他說：「得叫他請客，燒尾。」

聽說祝纓來了，姚臻起身相迎，祝纓笑道：「又來叨擾了。」

姚臻下意識地解釋道：「衛王方才來，不過是因他府里的一個文學歿了，托我補一個。」

祝纓這天回到家裡，又把祝煉叫了過來：「從明天開始，你就收拾行裝吧，過兩天你到顧同那裡去。」

左丞想了一下道：「願意是願意，只怕做不好。如今王相公考得又嚴，我的長項不在主政一方。」

祝纓倒無事一身輕地走了。

————————————

此情此景，姚臻不由嘆氣，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吏部尚書還能做多久。

祝纓道：「那……我就回去了？」

祝纓這個是為祝煉來的，這孩子小時候看著聰明伶俐，在梧州的時候也能領差使。現在就像她說左丞的，她沒辦法看著學東西，有點荒廢了，不如扔出去歷練。祝煉以前是原梧州的戶籍，祝纓離任的時候，為防意外，把他的戶籍掛到了阿蘇縣。

祝纓底子薄，才做到九卿，沒多少班底。人情有限，用一個少一個，拿一個從五品的實職給左丞一個六旬的老人，那是不如換給一個四十上下的壯年人更有用的。可她偏偏就給了左丞。

祝纓道：「秉公辦事，好好乾到不想幹了休致，全了咱們這一段交情就行。自打鄭相公離開大理寺，你守在這裏就不ｈｔｔps://ｍ.ｈeｔｕbooｋ•coｍ.cｏm容易。人在皇城內，子弟也不能帶在身邊教導，不如在外任上，處理公務里也能有弟子捧硯磨墨。不然吶，孩子補個官，你不讓他看你怎麼干，他做官之後就要受上峰的『開導』，能學著多少就看自己嘍。」

大臣們也是大意了，只想著請皇帝「垂拱」，沒想到讓宗室鑽了空子。

祝纓道：「那您別叫陛下猜您的心思，您不向陛下表白，還等著『三顧』不成？您貴為尚書，政事堂下面就是您了，交什麼牌？拿著牌，去見陛下呀。又不是做買賣要中人，中人不得抽成么？一副牌，先抽了兩成給別人，您的份量就輕了。您攥著牌，又不動，陛下也是要打牌的，他就只好從您手裡抽牌走了。要是個可靠的中間人還罷了，他能為您擔保，不可靠的，您何苦？」

祝纓道：「這樣就行，磨一磨、學一學。」祝煉這個出身，有個九品就不錯了。九品，不顯眼，別人想挑刺也覺得不夠塞牙縫的。再高一點的，容易被人看不慣。祝煉的出身，不經查。

祝青君與項安更難，項安的本領不遜乃兄，祝纓卻不能把她帶在身邊處理政務、接待官員，缺乏這方面的鍛煉。祝青君資質更佳，可惜……

鄭熹笑得肩膀直抖。

左丞這裏就要麻煩一點，他在京城的親朋好友比較多，算準了日子，走親訪友滿城躥完了，才到祝纓府里拜別。

祝纓道：「那就拜託啦。我瞧您氣色不大好，可是政務繁忙累著了？您可要為國家保重身體呀。前兒的靈芝都是好貨，我自家用的，您不妨試試。」

左丞的臉頓時苦了下來，道：「給祁……老祁嗎？」

二人快到來，祁泰一聽左丞要走，他的臉不苦，但綠，聲音哆嗦得與左丞如出一轍：「大、大人，我、我辦交割嗎？以、以後我管這些？這怕是不成吧？」

祝府擺了一席酒，祝纓就把祝煉踢去給顧同打下手了。

祝府里同樣是高興的，蘇喆與林風都說要祝煉請客：「不管，你的錢雖少，客是要請的。你去顧師兄那裡，我們再送盤纏。一碼歸一碼。」

祝纓道：「您要這麼對陛下講，恐怕他老人家是聽不進去的。」

因為阿蘇縣的戶籍，它在朝廷沒個准，什麼人都能往裡塞。如果是在正經的州縣裡，想做官出身得「正常」，祝煉連爹娘叫什麼都不清楚的，只有戶籍造假。但祝煉與祝纓當年不同，人都知道他是「獠人」。

「是！」

祝纓道：「與大理寺的關係不大，倒是與吏部有些關係。」

祝纓輕聲道：「是覺著自己受了冷落？」

祝纓出了吏部就去政事堂。

大理寺里很是歡快，一個人的快樂也是所有人的快樂，人人心裏都有一種希望。哪怕祝纓說：「都別傻樂了，交割辦不好，都別想吃了！」也不能讓大家拉下臉。

他的聲音有點哆嗦，一想到祁泰他就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