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耳目
祝纓也都回說:「等我看完。」
北地的官員換過了一輪,新來的卻也有好有壞,並不是將原先不好的罷黜了,新來的就一定是聖人了。有好有壞,還有混日子的平庸之輩,這些都很正常。但是才查過,就算是有心貪腐,面上也得好看些。
祝纓道:「小時候常聽家母說,聽人勸、吃飽飯,為了吃飯,我也得聽啊。」
城池被洗劫了,城池周邊一些塢堡還倖存著。只要不遇到胡人大軍,倒還能自保。
事情的結果是,這個縣令被罷免了,鄭家的家產發還了一些,但是隱田隱戶官府給登記上了,照舊納稅。
金良道:「北地近胡,擅騎射的人不少。君侯到后,必能重振旗鼓!君侯那裡打了勝仗,你的差使也就好辦了。」
駱姳道:「一點點,不太多。這兩天總板著臉,現在好了。」
鄭老翁也兼并,也隱藏一些戶口,但是手段溫和,對佃戶也不錯。比起縣衙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竟要好上不少!並不純是靠與官府勾結、奪人田地才攢下家業的。
駱姳想了一下,道:「阿婆不很喜歡王相公。」
「豈敢豈敢,願為天使前驅。」
車不幹別的,就為了拉這些人。
祝纓道:「不敢為我的事耽誤君侯,請先盡著軍務,我但能應付得來必儘力周旋,實在有為難的地方,少不得要求救的。」
次日,金良率先找了上來,詢問祝纓安排。
祝纓道:「知道了。」
祝纓這頓飯是為了安排自己北上之後在京南士的事務,讓趙蘇「看家」,就是指定了他是自己離京期間日常事務的代理人。此外又有一些叮囑,譬如謹慎之類,不消細說。
祝纓道:「我將啟程北上,蘇喆、卓珏他們幾個隨行,京城府里趙蘇看家。」
東宮裡, 駱姳正在等他回來一同用飯。太子道:「你先用了就是, 別把身體熬壞了。」
祝纓失笑:「這麼些人我就要帶他走,幾曾客氣了?」
祝纓容色不變,她的儀仗已經擺開,向陽刺史宣示了自己的任命。陽刺史也鄭重地與她見禮。
祝纓笑道:「跑得急了吧?坐!咱們邊吃邊聊。」
太子從祝府出來, 轉個彎,郝大方叩響了冼敬家的輔首。
金良與祝纓都騎馬,金良道:「你把他們慣壞啦。」
只是沒料到官員大敗,四城被洗劫了。
祝纓道:「咱們已經耽擱好幾天了,須儘早啟程,早一天到,也能早一些安置百姓。聽說北hetubook.com.com方很冷,越晚越不好乾事。等我將戶部、吏部的檔看了就走。」
金良問道:「那是什麼?」
太子的心思又飛到了最新的戰事上了——這一次這樣大的陣仗,恐怕有些難纏,只盼他們能儘早平亂。
駱姳小心地看著這位表兄,見太子的眉頭一皺又松, 不像繼續生氣的樣子,心道:為什麼問兩位相公呢?
其餘上下人等, 是不能公開說王雲鶴的好話的。
太子失笑:「今天出門聽了點話,隨便問問的。」他抬了抬手中的筷子,示意駱姳一同用膳。
祝纓道:「先到北地看看再說吧,說起來,你與北地相近,有什麼傳聞嗎?」
祝纓還好,動靜不大,鄭侯是要帶著援軍走的,兵馬一動,消息就瞞不住了。也因為要調動兵馬、糧草,鄭侯動身比祝纓還要晚兩天。
陳萌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早日平安歸來!」
一百騎兵可不是能夠輕易養出來的,不是給步卒配匹馬就算騎兵了,再向朝廷要一百純騎兵是不合適的。只好也「從權」了。
自這一天起,祝纓再往北走一處就要略停一停了。她的「門生故吏」們,在這裏像灑芝麻一樣灑了一大把,總能從他們那裡得到不少文檔上寫不出來的訊息。
好在祝纓考慮到了這種情況,在金良那裡準備了一百士卒之後,她又為這些人申請了一些大車,一併算在輜重里。
祝纓道:「為了趕路。騎兵難得,咱們只有步卒,只好讓他們坐車了。」
原本這樣的行程走不太快,因為安撫使、採訪使之類擺開了儀仗會有許多人是步行,步行一天能走多遠?
「是。不知您請的是哪位客人?」
再說官軍與地方的矛盾,也有兵士調戲婦女的,也有偷雞摸狗的,但有官軍駐紮的地方會更安全些。
卓珏對往北方險地沒有絲毫的抗拒!
陽刺史又問:「不知天使帶來了多少賑濟的錢糧呢?」
幾人先敘別情,林丞道:「才見著邸報,您又高陞了!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不過幾日,祝纓便將北地的情況摸著了一些。
陽刺史道:「鄭侯竟真的北上了么?那便好!那便好!他老人家的威名仍在!」
第五日上,祝纓卻下令停下休整,金良道:「不是趕時間么?怎麼不走了?明天就能到北地了。」
陳萌等人到城外送行,陳萌對陳放千叮萬囑:「到了聽你叔父的話,事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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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事我。」金良道:「坐得骨頭疼吧?明天開始,不用坐車了!都走!把儀仗擺開來!」
祝纓走前,先在自己家裡將在京的南士邀來一同吃個飯,將趙蘇安排在了自己左手邊第一的位子上。
太子在冼敬家中略坐了一坐,並不曾提及朝政:「宮中很是煩悶, 出來走走。太夫人可還安康?」
祝纓走的官道,一路疾馳。
卓珏極目遠望,突然明白了一些書上寫的、平時不懂的話。山河形勝,不是胡說的。
她一路北上,半月後來到了第一座被洗劫的城池前。
告到京城的是一戶姓鄭的人家,與鄭熹家沒有一點關係,就是同姓。
祝纓點了點頭。
兩人坐下,陽刺史便問祝纓:「不知您的行轅要駐於何處?」
祝纓道:「夠用的。」
太子問道:「這麼明顯么?」
向祝纓述說的學生輕聲道:「學生看著也不忍。縣令大人必要辦他,我讀過王相公的文章,我想,王相公絕不是縣令大人那樣的人。就……放他兒子去告狀了。」
到驛館問明祝纓住處,進門便詢問,項樂接了,請他進房,他見了祝纓納頭便拜。
倒省了祝纓現學北方方言了。
金良道:「可不是,我們打了許多仗。」
陽刺史擔心她的安全,希望她能留下來,祝纓道:「不看一看,不好交差。鄭侯年過七旬尚不避兇險親自督戰,我又何敢退縮呢?」
祝纓道:「自然是要往北去。」
這天晚上,就有福祿縣一個官學生姓林的飛奔過來:「大人!老師!恩師!」
祝纓道:「是啊,老人家不容易。」
趙振道:「好嘞!知道了。」
冼敬代母親謝過了太子的問候,又對太子道:「當此之時, 殿下宜在宮中,以備有緊急事務陛下召見。」
然後率眾北上。
陳放老實答應了。
祝纓對項樂道:「必有你的熟人!」
他們邊吃邊聊,祝纓又問一些當地的情況,以及官員之間的默契之類。林丞道:「起先,北地災荒,倒是把窟窿都露出來了,瘡疤一揭,倒好治了……」
金良道:「不說都忘了,這些兔崽子,這些日子坐車坐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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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卓珏從顧同那裡獲得的信息以及最近所見所聞,祝纓給你派活,一定會有回報。
陽刺史沒摸著她的底,只得說:「那便好,那便好。」
駱姳想了一下,道:「嗯……阿婆說……滑頭。https://m•hetubook.com.com」
祝纓笑笑,心道:好個屁!
北地有四州,州與州、縣與縣的情況也不太相同。但終歸比南方那種差異要小一些,南方多山,北方平坦。單以方言論,北方一州之內的方言基本相同,南方州城的方言與下面的縣說的就不一樣。
林丞道:「是!」然後看項樂也穿了官衣,又說恭喜。項樂也笑著與他客氣。
祝纓道:「我沒見著有什麼文字記載,能給我仔細說說么?」
祝纓繼續北上,又不斷有學生飛奔來拜見。祝纓特意詢問了一些當地「逼死人命」的案件,便知不是誣告。北地豪強有如黃十一郎的,逼死了不會有太多的人惋惜。但是有些官員為了自己的政績,又盯上了一些「樂善好施」的長者。
祝纓又問流民的情況,得知是有些人往南跑,但仍有不少人是留在原地的。一是家業、祖墳都在故鄉,不忍輕易逃亡,一是北地百姓也不好惹。近胡、善騎射,他們也就聚眾營建塢堡寨子之類,又聚族而居。
祝纓對金良道:「這樣平坦,一旦險隘有失,很容易席捲吧?」
項樂也露出一個笑容來,他也得到了一個出身,是低階的將仕郎,但是有了個出身。也騎著馬,穿青綠的官衣,蓄起了須,看著也像模像樣了。可惜個頭不高,遺憾自己南人矮小。
祝纓問道:「君侯當年,很是勇武?」
施季行道:「那就好、那就好!」再同陳放叮囑了幾句。
祝纓帶人將四州略走了一走,與四位刺史見了面,他們都請祝纓到自己的地方駐紮,也都問賑濟的錢糧。
那一邊,施季行也來了,他明著是給祝纓這個上司送行,實則馬後跟著一輛小車,紗簾微啟,隱隱約約是個姑娘坐在車內。施季行對祝纓道:「家父說,勸你的話你是不會聽的,你的脾氣太硬,萬望珍重。」
祝纓道:「得有個數啊!」
金良道:「也是,趁著天還沒冷下來,能多趕會兒路。」
祝纓道:「就在這兒吧,給我備一桌酒席,我要請客。你幫我送一封信去。」
又過一天,祝纓遇到了第一個刺史。
城外,一片焦土,胡人撤退前一把火,燒了臨近成熟的莊稼。
赴宴的人事先隱約都聽到了些風聲,尤其是與卓珏關係好的人——這小子這兩天被調走,收了行囊。
當年北地有事,祝纓很不客氣地通過王雲鶴往北方安排了好些學生,他們都在地方上幹了數年,應該了解當地風hetubook.com.com俗人情以及近來地方上的變化了。
林丞道:「也不多,不過這一片都是這樣。」
陽刺史說是願為前驅,他也不能離境北上,還得是祝纓自己走。
祝纓將戶部、吏部關於北地的檔又粗略看了一遍,便匆匆向皇帝辭行,帶上了人,馬不停蹄地出京去了。
刺史姓陽,與之前的御史大夫陽大夫是本家,兩人不同支。陽刺史四十來歲,卻長得很醜,黑、胖、矮、大小眼兒,全不像是「傳說中的名門美男子」。
再說之前的賬目,上一輪的倒霉蛋們扛下了所有賬目的虧空,所以賬面上能查的不多、庫房倉儲餘下的更少。
陽刺史道:「總算盼來天使了!」
太子抬起手來揉了一下臉, 忽然問道:「你去外頭府里的時候,聽他們怎麼說王、鄭兩位相公的?」
金良道:「好啊!」
駱姳道:「我也不餓,一個人吃也沒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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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急切,皇帝也急切,政事堂更是加速催辦。
他與林翁家是同族,卻不是縣中的富戶,是大族裡的窮親戚。因是男丁,看著又聰明且願意讀書,族中就公共省出一點錢來讓他也跟著讀書。祝纓管著福祿縣的時候,以考試論取,他考中了縣學。
卓珏、項樂等都做陪客,項樂與這些人熟,連蘇喆、林風也能認得其中幾個人,卓珏與這些人都生。但是他們聽到卓珏是顧同推薦的,也是南方人,頓時變得親切了。
此外又有金彪與金大娘子來給金良送行,溫岳、鄭奕等人與鄭川來給祝纓送行。鄭奕道:「到了那邊兒千萬小心。」鄭川也說:「阿翁很快北上,讓我來對三哥講,到北地遇到什麼難纏的人物,只管給他去信兒,他到得很快。」
卓珏的臉上微微泛一點紅光,他到京城的日子不長,對晉陞之事本不抱太大的希望。上京就知道了,普通人入仕之後,想進一步難如登天。但這一次,祝纓給了他機會了,把他帶走了!
安仁公主與王雲鶴的梁子結得太久了,安仁公主也不能將王雲鶴如何, 後來也就漸漸的淡了。到得現在, 就只剩下一個「這人討厭」的評語。被安仁公主一帶,家裡也都沒有誇王雲鶴的了。
從京城往北,震撼又來了!又是一片廣闊的平原,即使有山,山也長得非常的標緻,是長長的脈狀,像樹葉上的紋理,一條長梗、兩側的細脈規律地分佈著。山下就全是平的,與南方那種山連著山、谷挨https://m.hetubook.com.com著谷的情況完全不同。
卓珏當晚就先在客房裡住下,到時候與祝纓一道啟程。
蘇喆對趙蘇眨了眨眼睛。
祝纓道:「我亦心急如焚!」
北地四州,雖然檔案上寫的都是官樣文章,大家也都知道這些官面上的數字與實際會有些出入,但是基本情況還是得從這些文檔上面看。此外又有官員履歷之類,到了北地,是得同這些人鬥智斗勇的。
太子道:「那鄭熹呢?」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曉行夜宿。
金良道:「是。」
兩人坐下,駱姳問道:「哥哥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他比項樂大著兩歲,已娶妻生子,但本人孤身赴任,妻兒都在老家。小官日子清苦,但福祿老家日子比先前強多了,也還熬得住。
嘴最快的那一個被同袍們拖到角落裡打了一頓。
金良選的健卒,也得靠兩隻腳一路走上幾百里路才能到北地境內。北地四州,面積不小,從南往北到邊境又是幾百里,加起來破千。
祝纓道:「我耽誤不得,須得繼續北上,待我巡視完全境,少不得要勞動到使君。」
「好!」祝纓說,對趙蘇道,「別忘了給貓餵食水。」
祝纓道:「也就趕路,從梧州上京三千里,學不會耽誤事。可也當不了騎兵使,到了北地得另想辦法。」隨從的馬都是她給配的。
只有駱晟能說兩句:「王相公不是針對阿娘, 他人不壞,沒有刻意的。」
祝纓到了住處堂中坐下,驛丞躬身上前:「食水都備下了,不知大人是在此處用飯,還是到大廳里?」
太子道:「好。」很痛快地帶著郝大方等人又回到了東宮。
祝纓道:「他會暫住在府里。」
他們悶頭趕路,遇到了驛館就歇息,都是青壯,走得都很快。金良看了看祝纓的男女隨從都騎著馬,道:「他們的騎術倒還好。」
陳萌又對祝纓說:「這孩子就交給你了,不要客氣。」
他的兵們正從車上往下挪,對他笑道:「將軍,咱們坐得骨頭疼,輪番下車跟著走哩。」
兩人的心情都不太妙了,祝纓擔心金良年紀大,金良道:「趁我還能動。這麼些年,我也常想起當年來。京城日子美,可總不時想當年。君侯都出征了,我這又算得了什麼?」
趙振問道:「那咱們有事兒,還到府里來商議么?」
祝纓道:「就是明天要到了,今天才要休整一下,把儀仗打起來。」
所以,北地的官員有毛病,太正常了,也是得查。
「你應該認識的,本地的縣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