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劉松年對她最大的用處是識字歌，並不是教授這許多的學問。

瑞雪兆豐年的同時，也會引發雪災。凍死的、房子被大雪壓塌了砸死人的，諸如此類, 是每年冬天都有的。這些通常是各地衙門要處理的事務。一旦受災的面積擴大，戶部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她也得忙起來了。

祝纓心中仍然不安：「再看看吧。」

祝纓搖了搖頭：「他身上的君子味兒比別人重。」

虧得李大娘沒指望她們能夠解決府里的晚飯，早早買了雞鴨菜蔬，整治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郎睿發狠道：「明天我還出去，我只是不熟練！等我熟了，一定大有收穫！」

直到天黑，客人們被送出府去，祝纓的休沐日才終於得到了一點閑暇時光。

陳萌道：「又天真了不是？姚臻難道會袖手旁觀？案子交給大理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的。京兆府按自·殺結案，他要自保，楊靜也就能順便脫身了。」

岳桓去禮部，鄭熹卻看著祝纓越看越有趣：祝纓又說中了，冼敬這些人，自己就會內訌，追求「純粹君子」。

————————

愉快的休沐日便沉浸在這樣輕鬆的氛圍中。

陳萌道：「那還等什麼？讓裴談仔細查明死因！」

「怎麼能這麼說？」

楊靜的臉色非常的難看，他出列奏道：「確有學生自縊而死，卻非被人謀害。」

不是說不能把學生不得志的問題歸咎於楊靜，而是這個事兒，以霍昱的出身、立場來說，不太應該當朝把楊靜樹成個靶子打！

郎睿等人絕少見到這樣大的雪, 一旦下雪便鑽進雪幕中瘋跑, 天一放晴又打起雪仗來。蘇喆等人久居京城，見得多了, 本還矜持, 但等到一個雪球飛過來打到肩膀的時候, 也顧不得這許多, 投入了戰局。

蘇喆與林風有些遺憾，他倆明天得上朝。

祝纓熬到了散朝，見岳桓等人湊到了楊靜身邊，自己也踱了過去。她也不說話，就聽他們說什麼「學派」之類和_圖_書。很快大致弄明白了，就是這個死了的學生，所治之學與楊靜是不同的流派，彼此的意見相左。

各色目光之中，霍昱不為所動：「逼死學生，京兆竟也無動於衷。」

——————

姚臻也出列，說：「聽聞有此事，確是自經而亡，沒有疑點。」

「哎！」

祝纓卻笑不出來了：「如果是這樣，只怕楊靜要壞了。」

蘇喆等人雖四處求教，但受祝纓的影響，她們只管「有用」就行，不在乎你是什麼派的，什麼好用就拿來用。挑挑揀揀地學，扎心的內容她們就權當放屁。

陳萌雖然也算是紈絝出身，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或許是最客觀也最能給她捋清楚事情的人。

「我……我以為他們……做學問的……艹！」

「你自己的事呢？今年可快過去了，你先前說的那個事，可要上緊了。」

她對祝文道：「帶到書房裡來吧。」

此外還有姚臻，姚臻算是鄭、冼兩黨相爭時的中立派，哪怕霍昱現在不能說完全是個冼黨，他也與姚臻沒有什麼直接衝突。祝纓覺得，比起參姚臻，霍昱參她的可能性還更高一些。

祝纓這才說了一句：「不錯，這人死得奇怪，一會兒咱們聊聊。」

第二天，路丹青等人卻沒有被關在府中，祝晴天帶著他們在京城熟悉風土人情。路過集市，郎睿忍不住買了一籠兔子回家，說是要給府里加餐。回家又惹得李大娘發笑，也收下了他的兔子，下了重料去烹制兔肉。

皇帝也有點詫異，問道：「可有此事？」

楊靜沉聲道：「我也有錯。」

四人摩拳擦掌。

「什麼議論？」

然後他又給祝纓解釋了一下，這些讀書人，這個「道統」之爭，是能打死人的。一個學生，因為觀點的不同，拿命來碰他，並不是什麼詭異的事。

大意了！

外面的猴子們打了大半天的雪仗，頭上身上統統被雪浸濕了，才在祝文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回房擦乾頭髮、換了https://m.hetubook.com.com衣服，抱著薑湯狂飲。

他這一次卻是沒有將奏本遞上去由上司篩選之後奏給皇帝，而是自己直接在朝上奏上，所以政事堂里沒一個知道他又要鬧這個幺蛾子。他的上司御史大夫也是一臉頭痛地看著他——上司也不知道。

如意算盤被戳破，郎睿縮成了個球，蘇喆無情地嘲笑著他。

怪可笑的。

蘇喆等人有經驗，將僕從分作簡單的兩撥，一撥團雪球, 一撥開打，打得有板有眼。郎睿一方則是一腔熱血，呼啦啦要上就一起上, 要退就一起退，也頗有趣。

政事堂里，丞相各自到了自己的小房間，祝纓與陳萌兩個獨處之後便向他請教。

孤身在京，潔身自好，私德也很好，不蓄妓妾，也不奢侈鋪張。他甚至比劉松年還和氣！

「一個國子監的學生弔死了。想不開自裁的人也不少，冬天凍餓而死的也不少。這本不是什麼驚人的事情，您又給國子監撥了錢糧，據我所知，學生有事，國子監也會關照一二 。照說，連他一口棺材國子監都能撥給他的，斷不至於有現在這樣的議論。」

路丹青嘀咕道：「怎麼京城的兔子也比山裡的狡猾呢？」

楊靜選學生去推薦做官，當然是要推與自己意見一致的人。這學生眼見無望，留下遺書控訴楊靜排斥異已，然後上吊自殺了！

祝晴天手下的無賴多，無賴們就更沒什麼墨水了。

次日，她也沒追問這個事，祝晴天依舊去打探消息。祝家的人與祝纓有一個共同的毛病：不太了解文人。祝府隨從的識字率可能是京城最高的，但是都不夠「雅」，不夠了解仕林。

王叔亮也低聲說：「此事恐怕有蹊蹺，且莫灰心，待大理寺查出來再說。」

熱鬧的晚飯之後，祝晴天求見祝纓。

離年底越來越近，各地刺史已有不少人抵京，有人就地上書，請求朝廷賑濟。

「那是他的學生，學生以死明志，他的心裏恐怕會過不去……」

ｈttｐs://m•ｈeｔubook•ｃｏｍ.ｃoｍ祝纓心道：姚臻才接手京兆多久呀？這就又有事情了？

連著三天，也只聽說學生們起了爭執，是因為學問的流派問題，再深入了解，祝晴天也有些搞不太懂。事情不大，祝纓也不催她。

楊靜這一派的觀點雖然是不錯，但是也有與之相對的觀點，這個祝纓就弄得不是特別明白了。她自己的經史學得雜亂，主要是聽了王雲鶴講了點。在梧州的時候，也是薅了王雲鶴的文章讓學生背，學的與楊靜等人也不一樣。但是她的學生們有她護著，不大用討好別的師長就能有個出身。

此外，她暗中派往各地調查的反饋也陸續回來了，她曾向政事堂保證，到今年年底就會有一個結果，這一項尤其重要。現在已經十一月了，離給政事堂答卷沒幾天了。

祝文出去一會兒，將人領到了書房。祝纓看祝晴天的樣子，不像是遇到極驚惶的事情，便等她先開口。

但是霍昱卻偏偏參了這兩個人！

祝纓道：「不要落單，晚上回來吃飯。」

祝晴天一抱拳，道：「大人，今天與郎君、娘子們出門，聽到了一件怪事，我常得有些怪。」

祝纓道：「很好，明天繼續打探。」

期間又有不少人往祝府遞帖子——休沐日她是一定在家的，想要拜訪的人早在數日前就約好了日子了。

一群小鬼吵了起來活像將整個集市的雞鴨鵝都搬到了家裡來。

陳萌詫異地道：「你怎麼也糊塗了？誰教出來的學生聽誰的！誰出題考學生，考出來的必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以此為準，選出來的學生步入仕途，其政見也就自然與誰的一樣。這哪是學術流派之爭，這是權位之爭！」

楊靜這個人，也不結黨，也不就朝政發表太多的議論，說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戶部要錢。自打祝纓自覺給錢之後，他連這個事兒都很少在朝上講了。

霍昱卻說：「怎麼會沒有？！楊靜治學，也是順者置諸膝，厭者摒諸淵！他於國子監中考核，所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題目頗有偏向！」

他久居南方，不曾在這樣廣闊的雪地里撒歡。

國子監死個把學生，也不是什麼大事，學生打個群架，也不算大事。這年月，無論是什麼年齡的人，死亡都不是罕見的事情。國子監是楊靜的地盤，出了事，也是楊靜第一時間處理。萬一這事沒下文了，她再管這個閑事也不遲。

祝纓站在檐下看了一會兒, 轉過身去到書房裡接著辦公。

他就很奇怪了，他們一直以來不就是做的這種事嗎？弄與自己意見一致的人當官、陞官這事，自從他管吏部就幹得更加明目張胆。怎麼祝纓還問？

霍昱與冼敬有些疏遠，這事兒祝纓是知道的，但是楊靜一門心思的教學生，跟黨爭又有什麼關係？楊靜與冼敬也不親近啊！國子監學生出了事，總要給楊靜時間去查明原因、善後。這麼著急歸因楊靜，是什麼意思？

人越來越多，祝府的晚飯也越來越熱鬧了。郎睿吃著吃著就問：「阿翁，明天我能出城去玩嗎？聽說，冬天打獵也不錯的！」

說到學問，祝纓就更不便插言了，她看了看冼敬，只見冼敬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線。再看看岳桓，卻見岳桓目光顯難得陰沉了起來。再看王叔亮，王叔亮的眼睛也透著生氣。

祝纓是一個楊靜入京前甚至不知道楊靜的人，現在讓她馬上整清種種學術也是有些難的。她想了一想，轉去先找陳萌。

岳桓道：「國子監不推，他還有別的路子，這以死相逼，心胸也太狹窄了！難不成他進了國子監，師長就必得給他一個官做嗎？！可笑！」

相較之下，祝晴天遇事敏銳肯去打探消息，才是更讓祝纓高興的事。

便在此時，霍昱上表，彈劾了楊靜和姚臻！

蘇喆笑道：「大意了吧？這兒與家裡好些東西都不一樣。」

皇帝道：「著大理寺詳查。」

祝纓去找陳萌，岳桓也不客氣，去找鄭熹了。

府里的年輕人玩瘋了。

路丹青還加了一句：「還有我！明晚我一準兒給廚下加餐和-圖-書！」

祝纓心道：難！死因？要是我布局，只要告訴這個學生，你的死是有意義的……他能真自縊。查到哪裡都是自·殺。

「說是，死得冤。我讓他們打聽了，說是是國子監里受了氣想不開就自·殺了的，沒人害他。可是議論的人很多，尤其是書生們，聽說，他們在靈前還打了起來。」

祝纓笑道：「好，那我可等著啦！明天你們打著了什麼，咱們就吃什麼！」

晚飯又開始了。

楊靜低聲道：「門戶之見，沒什麼好奇怪的，」又說岳桓和王叔亮，「子璋天真爛漫，你難道不知道？」

到了十一月的時候, 京城已經下了兩場雪了，牆根處上一場殘雪還未褪盡，新的一場大雪又飄了下來。

陳萌道：「莫愁，小小年紀就氣量狹窄，陷師長於不義，便是自殺，又能如何？」

「放心。」

冬雪雖好，她卻暫時不能玩耍，還得玩兒命地幹活。

院子里登時雪球亂飛, 他們都是頭人家的孩子，各有自己的侍從, 很自然地各率隨從開始了交戰。不多會兒，又開始了結盟，蘇喆與林風、路丹青一夥, 郎睿、蘇晟、金羽一派, 各自指揮著僕從堆起了雪堆當掩體。

祝纓問明了楊靜的處境就告辭了，出門遇到鄭熹親自把岳桓送出來，四個人碰了個正著，互相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祝纓驚訝地看著霍昱，心中充滿疑惑：這是要幹什麼？

「哦？什麼事？」

蘇晟與金羽聞言附和：「我也去！」

「但願吧。」

「不至於吧？不是他親傳弟子。」

陳萌難得見祝纓有這麼純真懵懂的時候，不由失笑：「你這個樣子可真是難得。」

祝纓頓悟！

「是。」

「怎麼就壞了？」

晚飯時，金羽笑著說了兔子是郎睿買的，郎睿不服氣地道：「甭管是買的還是打的，總是讓家裡吃到了！」

祝纓笑道：「打獵也不能耽誤了功課。」

次日一早，哼哈二將護送著義父/阿翁上朝，一家和睦。在宮裡混了一天，晚間回家，路丹青等人卻是空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