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九章 南京守備劉瑾
「奴婢在。」
長此以往,搞不明白天子真正的心思,做事情容易偏移,真有什麼後果,那便悔之晚矣。
「朕自小長在宮廷之中長大,于權力各方相互攻訐,各為己謀之事早已是司空見慣。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廟堂蠅營,皆為名來。他們拿朕沒有辦法,倒是想了不少法子來對付你。」
「微臣糊塗,微臣糊塗。」
張璁也是聰明人,他明白的,而且他更加明白,皇帝此番表達就是要讓他繼續忠心做事,不要三心二意,失了聖寵。
朱厚照起身,從御案後走出,繞至他的身前,近了以後低聲說:「隨朕來。」
「尤址。」
張璁回道:「自然是堂堂正正,叫人說不出閑話來。」
「朕可沒叫你跪。」朱厚照將人扶起來,又指著面前小桌上的一筐奏本,「這些奏疏只有大約一半,剩餘的一半你不要看了,朝堂上下,內外官場,凡上疏反對清田令者,朕已逐步派人暗中查訪了,有些人並無問題,只是意見不合,或是看不慣你,朕不會在意,你也不要與他們計較了。」
到目前為止,他提醒過周尚文約束家人,提前給魏國公口諭也算是一個……
「朕想與你說的是,這皇帝朕不是只做兩三天,大明的天下也不會到清田令就再無新策了。過往皇帝那是為了權,人人恐懼,無有犯上者,如此而已。朕也看重權,但權握在手,是為了做事情的。而你呢,還是能做些事情的。」
當下的官場激烈異常,士紳之間遍布罵聲,所有人都欲除之而後快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謂的朝堂風雲,站在朱厚照的角度看,也不過如此,他只要不點頭,誰也動不了張璁。
京師當中,少有人為其說話,火上澆油的倒是不少。
「是。」
「行了,別看第二遍了,看第二遍就不漂亮了,出宮去吧。」
「是。」
況且,其實他不樂意殺一些能臣,不管是楊一清、王瓊還是張璁、楊廷和,人活著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死了就只能燒紙錢給他們了。
他要在戶部留檔,同時派人核查,只要有假,署名官員皆有連帶責任。
「謝皇上。」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正在清田的山東,實際上各地聞到了味道以後都在給朝廷上奏疏,他們羅列張璁的種種罪名,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初是說他貪墨,而後就是殘害人性命,再然後利用皇帝的說法都出來了。
朱厚照過程中時常瞧他一眼,見他有時怒目而視也不作奇觀,「說來也是奇怪,聖人千百年才出一個,咱們大明朝倒是厲害,冒出了不少滿口仁義道德的聖人出來。朕不好直接動他們,用你也更加省力,不過既然這些人是有把柄,你便做得漂亮些。」
「要說你閑話的人,你做得再光明磊落還是會說你閑話,況且你又不是真的毫無私心。」朱厚照彎起嘴角,「朕說做得漂亮,不是給他們看的,是給朕看的,私心之上,再有些公心,這才叫漂亮。」
天子同意他的自己人入宮,這是一種地位上的確認和強化。
尤址的和*圖*書馬屁並不能解決問題。
起身後,他雙臂豎直,彎身而立,頭微微低著,不敢直視天子。
荊少奎為他新進提拔官員,忠心足夠,威望不足,這個當下確實還真的需要一個幫手了。
「你就在此處,花上一點時間看完。不得抄錄、不得攜帶,能記住多少是你的事。出去以後,隻字不提此間之事。」
張璁從山東回到了京師。
那個戴著皇冠的人早已為所有人安排了結局。
自古以來,凡為天子酷吏,最終必然不得好死。
張璁緩緩退步,到宮外之後直起身,並長舒一口氣。
「那劉瑾應當還在鳳陽守陵?傳個旨意命他任南京內守備。」
尤址欣喜,「是,奴婢謝皇上恩指。」
而後,皇帝就在邊上,張璁則大方翻閱起這些給他看的奏疏,越看越氣,要不是在君前,他都要破口大罵了。
既然被天子留了下來,想必這些人都是有些問題的,可他們落在紙上的話都是那麼正義凜然。
張璁心中又是大駭,怎麼皇帝什麼都知道!
朱厚照的根本目的還是要江南之事不能有片刻的耽擱,只有手段激烈,迅猛如虎,才能讓天下真正明白的朝廷的意思。
朱厚照雙手交叉抱胸,語氣幽幽說道:「朕大約知道你最近都能聽到什麼話。朕也明白,跪到這座宮殿的人,嘴上說的是忠心,但自己心裏真的相信的沒有幾個。不過朕不苛求,不苛求天下之人不顧自己性命的忠君。總是那樣,是朕自己與自己過不去了。」
不過張璁不去江南,是他有意為之,那www.hetubook.com.com裡,人命會遠遠多過山東。
張璁瞬間明白了,就是不要只殺人,還要顧著正事。
「是,微臣明白了。」
張璁心頭突突,陛下的意思難道是……?
張璁走後,朱厚照自己百無聊賴的撥弄著這些奏疏,眉頭沉思之下,其實也還在考慮,「張璁此番殺人,必然被冠以報復之名,不多久會更加人人喊打。朕還在逼著他們同意給朕造個行宮避暑,烈火烹油聚於一鍋,怕是有人要橫遭禍事。」
「好。調他入宮吧,你來調|教他。」
「平身。」
當這紫禁城是什麼地方?
借刀殺人的話皇帝都直接講,張璁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天子以大道示人,是好是壞,不懼史筆,哪怕是他也算是受了教誨了。
這是乾清宮的正殿,向左而去,才是內里暖閣,不過夏日通風,並不悶熱。
「陛下盡可放心,微臣自認,還不是那等顢頇之人。」
「山東的事都辦妥了?」
真要說起來,這道理張璁自然懂,但人生在世,哪有這麼多的選擇,當初皇帝找到他的那會兒,他選擇不為酷吏難道就能活?
「重新編好的魚鱗圖冊,在各級官員都署名之後,給朕一份。」
其實用人之時,最令朱厚照糾結的,不是旁人說了什麼,他的心意不會因旁人言語而動。怕就怕這個人本身犯了錯誤。比如說張璁真的狂妄以後,犯下不赦之罪,那個時候就難辦了。
張璁笑笑,還是皇帝寬宏大量,若要換了他。可惜天子不讓他看那一半的奏疏,這麼說來的話,這一半……
「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朕忠心耿耿,朕是知道的,南京內守備那人,也是你的人吧。」
歷史中,如果是軟弱的帝王,明朝的文臣們大概又要集而共諫了,唯獨碰上嘉靖這般手段狠辣的,吃過幾回虧,那就只能暗中謀劃了。
「漂亮?有意思。」張璁輕輕呢喃一聲,哼笑著,像是自嘲也像是欽佩。
可是……
他略微一抬頭髮現皇帝正看著他,「陛下。」
「回皇上,都辦妥了,雖還未結束,不過各府、州、縣都在正常上稟進度,若遇阻滯,臣收拾了就是。」
「是,微臣告退。」
尤址多年來知道皇帝注重一個誠字,只要老實說,基本的都會沒事,「不敢欺瞞陛下,去年陛下在南京見過那人,他原和奴婢沒甚關係,不過這一年來屢有敬獻,心裡頭也萬分想著為皇上效命。」
隻字不提?
紅牆黃瓦,殿宇成群,廣闊無際,從午門到端門,這段路不長,但異常開闊,而且,似乎比以往更開闊,隻身行於此處,就像海上一葉扁舟,漂浮不定,隨時都會傾覆。
就像現在面對正德皇帝,這些奏本上的再多,京中重官可有敢冒頭的?
但朱厚照做事不會沒有道理,「朕之所以說你忠心耿耿,乃是你沒有暗中除掉劉瑾,這一點你還是聽話的。」
尤址心頭一震這是什麼意思?
南京內守備,也叫南京守備太監、南京守備內官,負責管理南京皇城,統管南京二十四衙門和南京軍隊,在沒有皇帝的南京紫禁城,內守備儼然土皇帝。
「臣張璁,叩見陛下。」
「朕已向江南下了旨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應天、鳳陽、浙江、江西為第二撥清田之地,你自今日後坐鎮京師,總為調度,山東就不必再去了,江南也不必。」
「陛下威震天下,想來也不敢有人與天子作對。」
皇帝不喜那些神神叨叨的裝扮,道、佛之物不在乾清宮中體現,御案之上是奏疏幾本,筆墨紙硯一套,再有就是些用來打發時間的書籍。
劉瑾這個人名聲很差,手段卑鄙且狠辣。當年倒了台以後,幾乎要被人遺忘,此番忽然被提起,不把那些人嚇個大跳才是奇怪。
而他和歷代帝王皆有不同,腦子裡多了後世那麼多的信息,有些決策往往很具有顛覆性,做了過河拆橋的事,後面就不好辦了。
「那你知道怎樣做得漂亮些么?」朱厚照本來坐著,此時彎腰來問。
皇帝治國多年,心思愈發深、手段愈發辣,他自認也是明白聖心的人,但這次奏對竟有數次不得要領,這其實是要警惕的。
說白了,沒有從皇帝的角度考慮問題。
就譬如看這些官員彈劾他的奏本,皇帝可不是和他鬧著玩,為了他出口氣。可笑自己為情緒所左右,一時間竟忘了真正重要的事。
張璁不解聖意,忽然聽到這話嚇了個半死,直接跪倒在地,「微臣有負皇上重託,請皇上賜罪!」
他這一路,但凡碰到個人都要與他講起『好自為之』這四個字,且這還是心思好的。
「但有些人……」天子的話到這裏也慢了下來。
這段話雖然有些玄奧,不過卻是交心之語。
朱厚照並無打算要殺張璁,這傢伙雖然有缺點,但是如他所說,是個做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