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群雄並起
第一章 道路
「你跟小寧子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就沒想著勸勸他,給他指一條明路?難道小寧子不知道世家的處境,看不到趙氏回燕平后的困境?」
說到最後,魏崇山感嘆連連,神色不無落寞傷感。
隴右,涼州。
趙寧淡淡道:「既然是壞消息,想來應該是朝廷重建樞密院。」
「如今不同,寒門如日中天,把控皇朝大部分權柄,世家反而成了弱者。作為弱者,但凡強者表露出善意,總是難免產生幻想,以為苟且就能得到保全。
趙寧悠悠道:「除了隴右還有零星戰事,國戰已經基本結束,該賞賜的有功之士陛下都賞了,並不曾虧待任何一人,包括世家在內。
頓了頓,魏崇山看向魏無羡:
戰後,隨著趙寧交卸行營都統的執掌,鄆州軍自然隨之不復存在,將士們有的升遷去了藩鎮上任,例如賀平、陳奕等人,有的則成了其它藩鎮的部曲。
「從古至今,乃至將來,哪個階層掌握了國家的大部分財富,那他們就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說來聽聽。」
由此,趙寧成了大齊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異姓王。
打著油紙傘的陳安之,在連綿陰雨中走進鎮國公府,剛到院子,便看見了手持一卷書冊,站在自屋檐垂落的水簾后,望著院中竹叢出神的趙寧。
這不是他不想做,而是認為沒有必要。
將士死傷慘重不說,還丟了無數軍械物資,讓蒙哥狠狠發了一筆橫財。
擁有了大軍指揮權,隴右局勢自然盡在掌控,他們讓涇原、邠寧等鎮收復哪些地方,後者就只能收復哪些地方。但有不服,便是鐵腕鎮壓。
「朝廷、官府,都不過是維護他們利益的工具!」
但聽趙寧這麼一說,陳安之的信心不禁有些動搖。這不是之前的道理就突然不存在了,而是陳安之很清楚,趙寧對形勢的判斷從沒錯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現如今的天下富人,是沒有爵位的庶族地主占絕大多數和_圖_書?誰叫天下的絕大部分財富,是掌握在他們手裡?
「現在卻是可惜了。
魏崇山推了推案几上的幾封書信,不動聲色:
身為世家勛貴,眼睜睜看著天下大勢走到這一步,心知往後天下再無千年世家,豈能不心有戚戚然?
再度看了看手中的敕令,魏無羡輕蔑地道:
陳氏也有這種幻想。因為陳詢的宰相之位,並沒有受到影響。
「只是父親想好要以什麼借口來推辭沒有?」
魏崇山淡淡哼了一聲:「為父在隴右操勞、征戰多年,早已是遍體鱗傷,眼下舊傷複發,下不了床,也不是什麼怪事。」
如果是魏無羡在這裏,他就不會多此一問,陳安之雖然是門第出身,卻沒學到文官的陰損算計,只想著金戈鐵馬沙場血戰,當然不會明白這其中的深意。
蒙哥本就對撤軍回草原感到憋屈,畢竟他麾下大軍戰力完整,沒有遭遇大敗,所以心裏一直憋火,看到什麼跳樑小丑都敢上來耀武揚威,豈能不給予痛擊?
可歷史的洪流面前,是非對錯善惡正邪,都毫無意義。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世家們的勢力已經大不如以前?要是換作前朝,以陛下在國戰前的表現,各家遭受的損失,國戰一結束大家就會群起反抗,各展手段。
「陛下讓父親出任大都督府副大都督,不外乎是想要父親回燕平去。這樣一來魏氏就有了人質在中樞,兒在隴右便不能肆意妄為了。」
乾符十七年,秋末。
「這是要為父回燕平,要鳳翔軍失去佔據隴右根基之地的機會!」
這倒是出乎趙寧的意料。自從交卸了行營都統的印信,鄆州軍也打散併入藩鎮后,他就沒有具體執掌,空有郡王之尊,實則是個閑人。
魏無羡嘿然道:
他很清楚,在皇朝大勢、家族命運這種事情上,趙寧根本不需要他贅言。
眼下還不是魏氏跟朝廷撕破臉的時候,但等到日後需要動手了,滅那些猶如瓮中之鱉hetubook•com•com的藩鎮軍,對魏無羡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
前些時日,宋治大賞國戰有功之臣,在明面上做到了賞罰有度,趙寧因為青竹山之役與渡河之戰的功勞,宋治還是把唐州郡王給了他。
現在趙寧選擇了跟趙氏回到燕平,在魏無羡看來,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兩人默契的都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魏無羡話鋒一轉,說起隴右形勢:「父親不回燕平,魏氏就沒有人質在朝廷手裡,兒也不用擔心,日後會被逼得移鎮。
陳安之陷入沉默。
「眼下好事已經做完,接下來該做招世家抵觸的惡事,陛下哪裡還會親自出面?一切自然會回到國戰之前的情況。」
兩人相視一眼,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能知道我不知道的消息?」
「希望事情不會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陳安之只能半感慨半希望的這樣說。
「這時節哪有什麼好消息,除了壞的便只有更壞的,一起說來聽聽。」趙寧收起書冊,兩隻手背在身後,和陳安之一起站在屋檐下,都沒有進門。
「正該如此。」
大都督府因為府兵制而存在,國戰之前防禦使團練使招募的新軍,就都是由樞密院統率,如今天下除了皇帝的元從禁軍,全都是藩鎮軍,哪裡還有一個府兵?
「我的消息不是聽來的,是推斷而來。」
——以宋治當時被河北義軍所振奮,生出的顧盼自雄的心態,怎麼可能完全同意魏無羡的獅子大張口?
他的確沒勸過趙寧什麼。
「旬日之後,陛下會生病,趙玉潔會以崇文殿大學士的身份,重新主事內閣。」
「這個時候,世家們自然歡欣鼓舞。
河東節度使依然是趙北望,鎮治還是在晉陽,同時將雁門關納入了轄下。相應的,晉地南部的一些州縣被劃出來,在潞州成立了一個新的藩鎮。
正因如此,有跟魏氏交好的將門,在不斷給魏崇山、魏無羡寫信,讓他們收斂和_圖_書自身,不要鬧得太過火,妨害眼前的大好局面。
國戰之後,宋治賞罰有度,很多世家子弟都加官進爵,掌握了不少權位,這讓大賞之前心思不定、準備視大賞情況而動的世家們,都大大鬆了口氣。
涇原、邠寧等鎮的節度使,還以為撈軍功的時候到了,鳳翔軍沒動,他們倒是積極,大舉出兵進取隴右。
他有些迫不及待,很想那一天儘快到來,好看看那到底是怎樣一番景象;他也非常想要知道,他跟趙寧到底孰高孰低,到底誰的選擇更加正確!
「前段時間,陛下在皇城論功行賞,場面浩大,世家們都得到了應有的好處,你也撈了個國公的爵位、同平章事的職銜。
沒想到現在宋治竟然肯給他一個副大都督的官職,這樣一來,就算趙玄極的權被分走了些,趙氏在大都督府的影響力也沒降低。
最後的驕傲。
涇原、邠寧等鎮大敗,再不敢輕易進入隴右,雖然百般詆毀鳳翔軍,但也迫使宋治認清了現實,不得不讓步。
「臨雨讀書、觀竹忘言,郡王真是好雅興,是不是想要賦詩一首?」陳安之收了雨傘,笑著打趣。
一開始,他們的確收復了一些地方,但在蒙哥發現鳳翔軍沒動之後,果斷殺了一個回馬槍,涇原、邠寧等鎮戰力不足,相繼遭逢大敗。
「今天來是要告訴你的兩個消息。」陳安之身為給事中,在中書省當差,消息最是靈通不過,「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要先聽哪個?」
「往後這天下只會存在一個世家,那就是帝室。想要家族的權勢富貴能夠存續,道路也只有一條。」
無論是生是死,世家的骨頭絕不能丟。
念及於此,魏無羡眼中有了笑意。選擇不一樣的道路是好的,這樣一來,他跟趙寧之間的那場真正較量,說不定就會早來很多。
這大概就是陳安之所說的好消息。
隨後,宋治令魏崇山接任行營大總管,統率各鎮兵馬克複隴右。
「要是他們選擇跟我們一hetubook.com.com樣的道路,顛覆皇朝的把握無疑會大很多。而有趙氏在前面擋著,朝廷必然先對付河東,我們就有更多時間。
做這些事的時候,魏無羡沒少想到鄆州,想到河北義軍。
魏無羡呵呵低笑兩聲,哪怕是在魏崇山面前,他的眼神也顯得有幾分陰沉,毫不掩飾心思的晦暗:
趙寧選擇了一條,跟他不一樣的道路。
這個說法既荒誕又真實,趙寧啞然失笑。
這時候,不少世家已是心生幻想,認為宋治經過國戰的並肩作戰後,會放棄打壓世家,天下會迎來又一個太平盛世,每個人都能分享勝利果實。
這樣一來,魏氏便掌控了隴右核心之地,藉助地形地勢布下生殺大局。
魏無羡跟魏崇山共坐一堂。
趙寧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宋治絕對不會提升趙氏的權位,所以樞密院必然會重新建立,大都督府只怕會被駕空,漸漸淪為一個空殼子。
克複隴右之事,一開始魏無羡上書要求鳳翔軍獨自出動,但宋治並未同意,只是答應以鳳翔軍為主,涇原、邠寧等鎮配合作戰。
魏無羡點頭表示同意,「咱們得了隴右大部分州縣,父親又不回去,總得準備好賄賂。」
而因為不滿朝廷的回復,魏無羡一直讓鳳翔軍按兵不動,找各種借口搪塞:什麼糧秣耗盡,三軍傷亡慘重,軍械不夠用等等。
這是世家該有的驕傲!
趙寧不置可否:「我這裏也有一個消息,你要不要聽聽?」
之前朝廷雖然說是以鳳翔軍為主收復隴右,統帥卻還是以前的統帥,魏無羡當然不樂意,等到朝廷給了魏崇山大權了,魏無羡自然就沒有理由不出兵。
末了,魏崇山搖頭喟嘆:「沒想到趙氏回了燕平。
亦或者說,趙氏選擇的道路跟魏氏不一樣。
「唉,士族門閥、世家勛貴的路,終於還是像諸侯、貴族那樣,走到盡頭了。」
從他重生那一段時間起,宋治、徐明朗就在籌備五軍都督府,想要設五個大都督分趙玄極的權,鬧到現在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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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過去。魏無羡搖了搖頭。
陳安之怔了怔,佩服的豎起大拇指:「你還真是洞若觀火。」
獨佔隴右原本就不現實,他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不過是漫天要價而已,給足宋治還價的餘地。
陳安之不再賣關子:「其一,因為國戰期間立功的人很多,需要加官進爵的很多,官職不夠用了,所以朝廷增設了四個副大都督。」
這段時間,他唯一需要正經關注的事,是郡王府的修建。
「這很可笑,也很悲哀——世家終究還是被寒門壓下去了。」
陳安之接著道:「你是其中之一。」
魏崇山點了點頭,認同魏無羡的分析:
他仔細揣摩過趙寧的布局,期間借鑒了不少。
但在趙寧看來,這個好只是表面現象。
陳安之進門的時候,趙寧就已經回過神,「賦詩這種事還得你這個門第子來,僅是那些平平仄仄就夠我憋上一整天,哪裡還能有什麼好句子?」
「小寧子是明眼人,奈何大都督過於愚忠。若沒有大都督掣肘,想必情況會有所不同,趙氏也不會回燕平,自困於淺灘。」
「這些信件都是為父的故交送來的,勸說我們慎重行事,不要忤逆陛下旨意,也不要跟涇原、邠寧、靈武等鎮繼續糾纏,免得破壞這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這並非是什麼交換。國戰期間,宋治離不開趙寧,所以不敢太過逼迫他,凡事都得講點規矩,但國戰結束后,宋治就沒有給趙寧選擇的餘地。
……
「是無聲無息跌落塵埃,在屈辱悲憤中消亡,還是向著那唯一的可能性奮軀而戰,縱使有生死之憂,亦能爭一爭世間最高的尊榮……」
更何況,這還是在世家勛貴們,為這個國家做過許多貢獻的情況下。
陳安之見趙寧若有所思,忍不住調侃起來:「要不你來猜猜下一個消息的內容?」
哪怕是死,也要站著死,也在死在鬥爭的路上。
魏崇山微微頷首:「這條路並不好走,但要做選擇卻也不難。
陳安之訝異不已:「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