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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瑞道：「你說的不錯。這個人間的確有諸多黑暗，其勢龐大到幾乎無法抗衡。所以你選擇了融入黑暗，讓自己從內黑到外，並最終成為黑暗的爪牙。」

「爾眾勿慌，本官乃諸州巡查使狄柬之，奉陛下之令，整肅州縣吏治，易縣縣令瀆職枉法，罪在不赦，本官已經查明，現當堂捕拿，明正典刑！

而後，他聽到了張仁傑的聲音：「魚肉百姓橫行無忌，殺你都不用上報朝廷！」

他將刺史後面的話，當作了絕望之下的隨意攀咬。

隴右雖有大戰，他卻不擔心皇朝因此而生出大變，但若是此人應時舉事，他就算愚蠢一倍，也能敏銳到坐立不安！

……

但是轉瞬，他們眼前虛影一閃，還沒看到是誰出手是怎麼出手的，便在一連串胸骨斷裂的聲音中，連連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悉數吐血倒飛出去！

陸瑞轉頭看向刺史，淡淡地道：「良情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自古如此。

「若是這天下如此容易被顛覆，北胡百萬大軍豈能沒有得手？若是世道規則這般簡單就被打破，它何以能屹立千年不倒，走過歷朝歷代？」

「倘若這真的是我中原皇朝的朝廷官府，那麼為了天下蒼生的尊嚴，我一定要顛覆它！

如果皇朝更迭，他才會真的什麼都完了！

「你不屑於道理，可你怎麼就看不清現實？

「本官今日就暫奪你的官職，押你回京受審！」狄柬之邁步上前，摘下了刺史的烏紗帽，「你若是還有良心，就好生交代自己的罪行，接受律法懲治！」

撞得后牆皸裂的縣令，無力滑落在地，嘴裏吐血不停，卻還用哀求悔恨的目光看著張仁傑。

「就算天下有你說的那些heｔｕbｏｏｋ.ｃｏm.cｏｍ人，那也只是一盤散沙罷了，國戰時期有陛下跟朝廷凝聚，這才能爆發出滔天偉力，如今誰來帶領你們行造反之舉，誰敢帶領你們做逆臣賊子？！

「因為，雖然我身在黑暗，但我心向光明！

聞聽此言，刺史終於掩蓋不住眼中的慌亂之色。

刺史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縣令好不容易避過一個砸來的差役，指著張仁傑又驚又怒：「你，你竟敢在公堂上出手傷人，你，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狄柬之負手而入，看向嗔目結舌的刺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愚蠢，會跟欽差大臣叫板，還要捉拿對方入獄！

陸瑞轉身看向屋外，目光迎著夏日陽光，飽含崇敬與希望：

「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事畢而不擁兵自重，功成而不恃功而驕，居高位不忘救助流民，受打壓不曾罔顧大局，論才能品德，說心性胸懷，天下何人能及？

他臉色劇烈變幻。

「他們，是這個國家的脊樑，是這個天下的柱石！昔日國戰，我們靠此戰勝北胡百萬大軍，今日再戰，我們亦能開天闢地重整人間！」

「縣令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官場之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

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著縣令：「作威作福到這種程度，真以為無人奈何得了你了？跳樑小丑，猶不自知，真是自尋死路！」

「此後，本官會在易縣停留數日，爾等若有冤情，盡可到衙門前鳴冤鼓，本官與隨行人等必然悉數受理！」

他的笑容跟刺史不同。

陸瑞口中的人，他當然知道是誰。

只是原先看到狄和-圖-書柬之、張仁傑敢於跟縣令叫板，他們還以為對方有什麼依仗，今日可以親眼看到有人治一治狗官，不曾想到了仍是一廂情願。

這一刻，他彷彿就是神。

他知道陸瑞剛烈，卻不曾想對方剛烈到如此地步；他明白陸瑞心中有義，卻不曾料到對方在聽了他之前的肺腑之言后，道義還能不失。

狄柬之沒動。

張仁傑沒有等縣令開口的意思，不由分說手掌向前一按，真氣擊中縣令額頭！

已經聽到公堂動靜的刺史，渾身無力的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言出法隨的神！

縣令一眼看清印信，猛地如墜冰窟，遍體生寒，恐懼得張口無言。

刺史怔了怔。

被狄柬之的隨從押走時，刺史掙扎著回頭，發出不甘的怒吼：「你不會成功的！你要的世道不會成為現實！狄大人，這廝是反賊，他要造反，快抓他！」

他看張仁傑的目光就像老鼠看到了貓。

實力是世間唯一至理，強權是天下第一利刃。

他用看三歲小孩的目光看著陸瑞：「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壯懷激烈的神態誰不會有，可這有什麼用？

車夫、少年讀書人、辦理戶籍的男子皆是臉色大變，目中流露出濃濃的悲哀，堂外的圍觀百姓則是面如死灰，眸中再無神采可言。

他道：「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你做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刺史嘎聲道：「你既然知道現實，為何還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異變發生的讓人措手不及，滿堂頓時嘩然。

他的神態充滿居高臨下的巨大威壓，他的話音充滿權力為後盾的非凡底氣，他身上的四品官服讓他說的每個字，都能成為不可逆轉的現實！

也讓狄柬m•ｈｅtｕｂoｏｋ•cｏm•cｏm之驟然睜大精芒爆閃的雙眼，好似被醍醐灌頂。

「你想做什麼？你能做什麼？你是敢在衙門殺了本官，還是敢在大齊的天下反抗大齊皇朝？！」

「光明正大」的匾額下，縣令居高臨下的俯瞰眾生，威嚴萬分的一拍驚堂木，不可忤逆的下達了將狄柬之、張仁傑捉拿入獄的命令。

他有高福瑞在頭上撐腰，去了燕平未必就會萬劫不復，所以並不畏懼狄柬之，他真正擔心的是陸瑞先前說的那些話。

刺史被氣笑了。

他自慚形愧，並且惱羞成怒。

陸瑞則是笑了笑，笑得光明聖潔，笑得無憂無懼，笑得坦坦蕩蕩，彷彿有無盡的陽光融化在這個笑容里。

……

縣令頓時滿心絕望，明白再也沒人可以救他。

可他面前的陸瑞，卻並不畏懼他這種神靈。

「若是這天下的百姓，還有堂皇大道可以開闢，那麼領路者舍他其誰？如果這天下的仁人志士，還有煌煌盛世可以期盼，那麼締造者還能有何人？」

陸瑞的痛斥一句強於一句，質問一個狠於一個，驚得刺史心頭直跳，震得刺史頭暈目眩。

這笑容里好似有初升的朝陽，蘊含普照大地的晨光，又似乎有凝聚的風暴，藏著席捲八方的力量。

刺史指著陸瑞連退三步：「你，你怎能作如此大逆不道之想？你身為秀才怎能背君叛國？！」

刺史嗔目結舌，啞口無言。

面對這樣鮮血淋漓而又無能為力的現實，除了麻木還能做什麼？只有麻木，只有讓自己心死，才能避免心靈受創，才能繼續苟活。

「每一個生活在這個人世間，飽受黑暗侵蝕與現實折磨，卻始終不肯為非作歹，不願摒棄良善與堅守的人，都是https://m.hetubook.com.com因為心中有光明。

這時，冷哼一聲說話的不是狄柬之，而是張仁傑。

他說這話的時候，凶神惡煞的差役，或拿水火棍或持鐵鏈，已經逼近到他面前，不是面露獰笑就是虎視眈眈，彷彿吃羊的狼。

這番話讓刺史目瞪口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張仁傑一步踏出，手中一揚，身份印信穩穩落在公案，他霎時站在縣令面前：「睜大你的狗眼，看清這是什麼。今日死無葬身之地，只會是你，而非本官！」

他指著陸瑞的鼻子喝罵：「無知豎子，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你面對的是一個皇朝四品大員、地方刺史！我若願意，頃刻間就能革去你的功名！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陸瑞啊陸瑞，你太過天真，天真到把想象當作現實，實在是愚不可及！」

「你以為你在咒罵的是誰？是擁有億萬百姓的大齊皇朝！陛下若是願意，旦夕間就能滅了你的九族，讓你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刺史對狄柬之的話並無反應，只是轉頭看向一旁的陸瑞，嗓音嘶啞的道：

「至於你，不過是黑暗的奴僕罷了，腐朽污穢，與草木野獸何異？」

縣衙大堂。

陸瑞依然站得筆直，甚至更顯筆直，他針鋒相對的迎接刺史的目光，他說出來的話字字鏗鏘：

「就算你心中有道義，有朝一日能夠改天換地，可你扭轉不了人性，改變不了這個世道。皇朝吏治就算清明一時，一兩代人之後，為官者仍然都會成為我這樣的人，人間依舊會是黑暗的！

「如果這真是什麼人間道理亘古鐵律，那麼為了天下百姓的公平，我一定打破它！」

他道：「自古時勢造英雄，每逢亂世，必有雄主應時而出。你沒看到，不代和*圖*書表他不存在。我比你明白，我已經看到他了！」

陸瑞也笑了。

別院。

堂內堂外的人，只聽見嘭的一聲悶響，他們眼中高高在上的縣令，便額頭飛血的倒飛出去。

正當百姓們因為張仁傑的舉動，而即將陷入慌亂奔逃時，狄柬之取出自己的印信高高舉起，面朝他們威嚴道：

麻木，是此時此刻這些百姓唯一的心情。

「你以為躲在這院子里，本官就不知道你來了？身為刺史主政一方，卻不施教化只知私利，你如何對得起這身官袍？」

這種事，他們其實已經司空見慣——哪個跟縣令對抗的百姓，能夠討得到好？真以為有理就能走遍天下了？

他笑得輕蔑，就像在嘲諷一隻向巨人揮舞手臂的螞蟻：「你靠什麼顛覆，靠什麼打破？

陸瑞仰首道：「我是力量單薄，在你眼中只是弱者，可我相信，這天下胸有大義道德的讀書人並不稀缺，我堅信，這世上心有家國蒼生的仁人志士並不曾絕跡！

車夫、少年讀書人與男子大喜過望，老嫗則是嚇得屁滾尿流，預感到大禍臨頭，堂外百姓無不歡呼雀躍，一個個臉上都有了耀眼的神采，大聲叫好。

「因為心中有光，所以我們是人，所以願意為了那個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嚴的世界拋頭顱灑熱血，縱然是死也不會後悔！

更加明白對方昔日的功績、如今的聲望。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況且，這不是我們背棄了君王，而是君王背棄了我們。君視民如草芥，則民視君如仇寇的道理，大人難道不明白？」

陸瑞神情肅穆：「我跟你不同，我絕不會屈服於黑暗，哪怕受盡磨難一事無成，也不容許黑暗將我同化！你問我為何，那麼我告訴你，答案其實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