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革新戰爭
第五十四章 勇士(上)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易州的思想革新戰爭進行得並無問題,易州百姓群起聲援女子就是明證,但卻沒有改變雲天商行夥計們的思想認知,可見雲天商行的內部壓迫力之大。
「世間紛紛擾擾,沒有更甚於人心繁雜者的了。」
皇朝行新法立新制,朝廷不能不派重臣要員巡查州縣,一方面是監督地方新法新制的推行,另一方面也會幫助解決出現的各種問題。
張仁傑過來見過禮后,趙寧狀似隨意地問。
趙寧笑著道:「張公乃智慧高遠之人,怕是知道此去白洋淀,有機會見到自己昔日的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吧?」
「只不過,如今的狄柬之,怕是不會給你你想要的回答。」趙寧很有先見之明地補充了一句。
今時不同彼時。
說起巡查州縣這件事,張仁傑並不陌生,乾符末年,河北反抗軍興起,宋治為了挽救齊朝的名聲,就派遣過他跟狄柬之巡視州縣吏治,清查貪官污吏。
「——舊的人間。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張某此行見聞的確不少,但都是老生常談司空見慣的,值得一說的寥寥無幾……易州倒是有件事很典型。」
張仁傑停頓片刻,面色複雜:「事情到這並不是結束,最詭異的後續來了。
張仁傑繼續道:「事後,女子向雲天商行的各級管事反應此事,請求主持公道,卻被商行各級管事無視。
又前行一段距離,白洋淀的蘆葦盪遙遙在望,無意在些許感傷中多作沉浸的趙寧轉移了話題:「張公此行,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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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不少州縣,可有什麼值得一說的見聞?」「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同行過的人註定要分道揚鑣,哪怕是曾經並肩浴血的將士,有一天都會在沙場兵戎相見……滄海桑田至此,如之奈何?
「捕快也在這個時候姍姍來遲,帶走那個小管事。」
「昔年國戰時,白洋淀是義軍浴血奮戰之所,張某早就想去憑弔英靈,只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這次能夠跟殿下一同前往,張某求之不得。」
聽到這裏,趙寧皺起眉頭。
「幾年過去,張某也想問問狄柬之,他在淮南的日子過得如何。
「雲天商行在內部弄了個夥計聯盟,他們挑在凌晨的時候向外界發聲,呼籲商行成立反侵犯制度,保護夥計,還要把女子受到的創傷定義為工傷,由商行主持鑒定后給予賠償。
他很憤怒。
「正因如此,大晉才要建立一個新的世界。」
「不僅如此,她還被商行的護衛驅趕。」
若是旁人聽到趙寧這句打趣,少不得會心驚肉跳,跟李虎一樣以為趙寧在內涵、警告他,張仁傑卻沒有這樣覺得,同樣露出笑容:
但他依然沒有插話,強忍著怒火。
「我打算去白洋淀轉一轉,張公可有興趣同往?」
趙寧望著兩旁栽著楊柳的筆直官道,視線落在官道拐彎的盡頭——那一片灰白的天際下,面容平靜地道:
「其二,雲天商行的夥計們,基本沒有理會女子的求助,冷漠到了極點。夥計們可能不想不敢惹事,但連個積極回應都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可見其人性喪失、麻木不仁。
兩人各自帶著隨從在官道上踩塵而行,步履如風,道旁新發的翠綠楊柳枝條,在仲春的清風中搖曳飄舞,如同被一把把剪刀梳理過,根根分明。
「事情鬧大,雲天商行再也無法坐視不理,大管事這才公事公辦的表明了態度,說什麼自己很震驚很羞憤,還辭退了幾個涉事管事,想要平息民憤。
張仁傑的隊伍是正經的朝廷巡查隊伍,有嚴格的行進路線和需要完成的任務,相比較而言,趙寧這個太子的行程就比較隨意。
「其一,雲天商行的各級管事,對女子的求助置若罔聞,連查都不查,這說明他們不是不相信發生了此事,而是對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
趙寧停下了腳步。
既然趙寧知道狄柬之的謀划,知會張仁傑這個巡查使一聲就是題中應有之意,故而眼下張仁傑很清楚狄柬之就在河北。
這句話讓為人一向洒脫的張仁傑,剎那間神色黯然,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沉默。
他沒有冒然插話,想看看在思想革新戰爭進行幾年後的今日,此事後續會如何發展。
趙寧臉色陰沉,眸中冒出殺氣。
之前宋治派張仁傑、狄柬之出來的根本目的,是給已經腐朽潰爛的齊朝吏治蓋上一層裹屍布,本質上仍是為了維護齊朝權貴統治階層的整體利益。
「殿下明鑒,張某確實有這樣的預感。
人間數十年,說長不長,卻總有許多物是人非令人痛惋,而有的時候景物都變了,讓和圖書重情念舊的人連借景憑弔都不能,只得在追憶中悵然若失。
張仁傑感觸深沉,每字每句都發自肺腑。
「沒想到的是,我倆雖然在彼時道路相同,心中的志向卻有根本差異,後來深思才明白,他看到的,是齊朝有那樣的時局,必定不能長久。
張仁傑接著道:「時隔近半月後,女子依然沒有得到公正對待,她只能強忍屈辱,轉而在市井中傳播自己的遭遇,終於,此事在易州城傳開,民怨沸騰。
而如今,大晉要的是百姓的覺醒與崛起,是要每一個平民都站起來翻身做主人,是天下的真正公平與正義。
他沒想到的是,思想革新戰爭已經進行這麼久,毗鄰京畿的易州還會發生這種事,這簡直是在打大晉的臉。
狄柬之在河北河東布下的誅心之局,自認為做得隱蔽,其實早就被趙寧的人探知,還藉此布下了一網打盡的反擊之法。
張仁傑本是洒脫之人,因為內心重情,難免時有感觸,卻也不會過多沉迷,當下收斂思緒,略作思量:
「是不是真的大富大貴了,被豬油蒙了心,認不清自己是誰,才敢回河北興風作浪,不知死活的跟天下百姓為敵,連羞恥心都全丟了,與異族仇寇沆瀣一氣。」
「由此可見,雲天商行與易州官府來往極深,而雲天商行本就是易州最大的商行,有這個影響力並不值得奇怪——易州官府已是病入膏肓。
若不是事情流傳開來,引得民怨沸騰,女子的尊嚴與合法權利,豈不是只能被踐踏?
「時局糜爛,非個人所和圖書能改變,於是我倆憤而投身反抗軍,心裏想的,是借天下萬民的力量,打破舊世道的黑暗,建立一個世道清明的皇朝。
張仁傑喟然一嘆,眉宇間不無神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
「與此同時,雲天商行跟他們的商戶,百般狡辯此案中的各種細節,總之就是表明自己沒有錯,不是自己的責任,還跟易州府頻繁往來,想要壓下此事。
他站在無邊無際的水泊蘆葦中,面色鐵青地問:「你是如何處置此事的?」
他想儘可能多的了解大晉天下的各種情況。
從唐興縣出來,趙寧碰上了張仁傑的隊伍,後者正打算進城。
「而他想要的,一直是史書上的太平盛世、由權貴主導的繁花似錦,他憐憫受苦百姓,想要後者安居樂業,卻不能容忍讓百姓分走自身的富貴……
「其三,女子一直尋求在商行內部與民間解決問題,沒有揪住官府不放,可見女子在官府碰了壁,或者在她心中,官府早就不值得信任,解決不了她的疑難。
張仁傑整理了一下思緒,回憶著道:「雲天商行的一個小管事,帶著下屬女子參与宴請商戶的酒宴時,與商戶合力將其灌醉,之後不僅將其送給商戶猥褻,自己更是一晚四次出入女子房間,對其犯下了令人髮指的獸行!」
張仁傑站在趙寧側后,語速飛快道:「此案之所以典型,是因為其中有許多值得推敲的細節,而魔鬼藏在細節中,不細數這些細節,就不能誅hetubook•com•com盡那些魔鬼。
皇朝要員每一個人的底細,趙氏都一清二楚,張仁傑的品格性情如何,趙寧十分了解,正因為極度信任張仁傑,趙寧才不會對他陰陽怪氣,藉此試探什麼。
踩著蘆葦尖頂滑掠向前,負手而行的趙寧無可無不可地道:「說來聽聽。」
「在下官抵達易州時,他們已經打算從根子上扭轉此案——判定女子並沒有遭受實質侵犯。」
趙寧氣機震蕩,深吸一口氣,方才平復下即將爆發的真氣。
「一個這般藏污納垢,無視夥計的尊嚴與公正,不把夥計當人,明目張胆違背大晉律法的商行,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這便是人間
沒有任何人能對他指三道四,他自己想去何處就去何處,想什麼時候回京就什麼時候回京,仗著王極境後期的修為,他甚至能不斷往返京師與州縣。
張仁傑很是洒然地回答,頗有些興緻勃勃,半點兒也不在乎臨時多加一個行程。趙寧沒有自稱孤王,這是要跟他平等相處的表現,他自然也不會自稱下官。
「那你待會兒可得好生問問。」張仁傑的反應在趙寧意料之中。
「無奈之下,她只得書寫了文書在商行內部散發,擴大此事的影響力,但商行夥計俱都冷漠異常,莫說無人幫他,連給個積極回應的都沒有。
張仁傑聲音暗沉地道:「乾符末年,我與狄柬之巡查河北州縣,眼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權貴聲色犬馬百姓受苦受難,皆是悲憤難當。
大晉的天下,竟然還有這種事?
他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出離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