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曹珪不敢觸怒方解，只得強忍屈辱相求。

彼時那些地方官員應對戰事不力，導致將士、百姓死的死傷的傷，不也頂多是罷官免職，很多人沒太久便重新被起用了？

簡直沒有半點兒人情味。

「卻不知，父親方才這番不符合一慣作為的話，從何而起？」

「況且這回的事，根本不全是我們的錯，我做總捕頭這些年，何曾欺負過百姓？著實因為眼下戰事緊張，乃非常之時，那家百姓貪得無厭不識大體，他們才是妨害戰爭大局的根結所在，是刁民……」

「父親容稟，孩兒不想考科舉了。」方閑語調平穩，口吻柔和。

曹珪未曾想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極度失望之下，禁不住怒火中燒。

想當初國戰時，高福瑞誤判天元大軍進攻方向，導致數萬將士白白死去，國戰形勢險些萬劫不復，不也什麼事都沒有？

末了，方解把手按在方閑肩膀上，示意對方直起身抬起頭，聲音厚重地道：「沙場征戰兇險莫測，為父沒什麼好訓誡的，只有一句話，望你時時銘記，不可有片刻忘卻。

「父親。」

他旋即惱羞成怒：「胡說八道！為父從未變過。」

「你我出仕為官，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手裡的就是一個鐵飯碗，可國人聯合會的人呢？他們任期一到，除了極少數能更進一步，絕大部分都得走人。國人聯合會的考試考核那麼嚴，可依然有人趨之若鶩。

「曹兄，不是我不想幫你，是真的沒法幫啊！」

「官m•heｔubｏoｋ.ｃｏｍ•ｃom府的人沾到了他們，誰不得掉一層皮？我方解何德何能可以例外？

方閑再度躬身作揖，莊重無比地道：「孩兒多謝父親，將孩兒教導成如今這副模樣。」

「曹兄！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曹珪萬萬沒想到，方解連試都不願意去試，就直接拒絕了他，而且用的還是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辭。

「錯了就是錯了，曹兄，孰輕孰重希望你能分得明白。

我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

抬頭看了一眼月色，方解搖搖頭，意興闌珊，吩咐管家進來收拾曹珪帶來的禮品，把他們送回對方家裡。

「一次犯罪不過是污染水流，一次不公正的執法污染的卻是水源。倘若今天倉曹主官可以因為百姓道德有問題，而強闖民宅肆意傷人而不受嚴懲，那明日天下的官員就會毫無顧忌魚肉良善之民！

「最近數年，父親大展宏圖，青雲直上，而今已是官居四品。父親自身未變，前後境遇為何天差地別？

「你若是在戰場有什麼閃失，為父半生心血豈不白費？」

「皆因大晉立國。

「國人聯合會啊，那都是一群什麼人？

「大晉新法的條例寫得明明白白，執法犯法罪加一等。

官員克己奉公，就好比常人坐懷不亂，手裡權力越大，懷裡的美人就越是風情萬種，有幾個人真能克制住自己？

「書讀得如何了？科舉在即，你可得抓緊。」看到自己溫潤如玉，一身青衫就富含翩翩君子風度的兒子，方解眼中頓hｔtps://www•hｅｔuｂoｏk•com•coｍ時有了慈愛欣賞的笑意，一日勞累一掃而空。

曹珪面如死灰。

曹珪被方解喝斥得愣在那裡。

沒有絲毫情義！

他大怒起身，摔了茶碗，指著方解的鼻子一通臭罵，噴了對方滿面唾沫，將帶來的禮品全都踢翻，這才拂袖而去。

方解大怒：「為父說的是你，不是旁人！你要是不能一生順遂，為父多年努力怎麼不是打了水漂？」

方閑念書一樣地說道：「而今大晉的天下，人人皆不必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之日，人人皆不必寄人籬下才能求學。

方解看著自己已經長大成才的長子，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也不知是該欣喜還是該懊惱，更不知是該誇讚還是該發怒，就這麼定定默然了半響。

「這大晉的天下，前有父親國戰浴血之力，後有父親勤政為民之功，而今，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正是因為類父親者多矣。

普天之下能有幾個柳下惠？

「昔日齊朝時，父親戮力公事，清廉自守，多有政績，只因不願為了巴結上官搜刮民財，始終只是七品縣令。

「父親，明日孩兒就要離家，不知父親有何訓誡？」

他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示意方閑趕緊閉嘴。

「這都是一群真正胸懷家國、憂心社稷的傢伙，要不是真心為國為民大公無私，誰會去國人聯合會那吃力不討好的地方？

方解面如鍋底：「為父何時同意你離家從軍了？」

方解沉下臉來，冷冷道：「為父宦海沉浮半生辛苦，就是希望和*圖*書你們不再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之日，不必寄人籬下才能有求學機會。

直到曹珪罵罵咧咧的聲音徹底消失，方解才長嘆一聲，望著空空蕩蕩的院門自言自語：「曹兄啊曹兄，真別怪我，我今天要是敢幫你，明日就算府尹不把我臭罵一頓，國人聯合會也不會放過我。

「胡鬧！」方解面有慍色，「河東形勢何等艱難，前方沙場何其兇險，你以為這是遊山玩水？回去讀書去！」

「大晉的律法不是這樣，該補償那家人的銀子，國家一個銅子也不會少給他們，該被治罪的官吏，一個都跑不掉。

「方兄！方兄啊，你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家父對你如何，你心裏應該有數，沒有他老人家，哪有你的現在？滴水之恩不說湧泉相報，你怎麼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可我不能用國家的權力來為我自己報私恩！國家權力只屬於國家，屬於江山萬民，它不是我的，我豈敢違反律法竊用神器？！」

抬頭看一眼皎月，他無奈地發出一聲長嘆：「我方解怎麼就教出了你這麼個兒子？」

說著，不等怔怔失神的方解說話，方閑目光如箭地緊接著問：「難不成，已成四品大員的父親，不負擁有七品縣令的本心？」

方解老臉一紅。

曹珪完全沒把方解的道理聽進去，只顧著按照自己的想法哀求對方：

方閑抬頭直視方解，正色道：

方閑神色不變：「正因形勢艱難，國家才需要我輩大好兒郎沙場奮戰。父親，孩兒並非不知沙場兇險，只是民不懼死罷了。」

方和_圖_書解緩和了語氣：「今日這事，百姓是可能有問題，可他們最多是道德方面有問題，並未違反大晉律法。大晉新法本身就不允許官府強拆民宅，倉曹主官肆意妄為，就是在赤|裸裸的犯罪。

大晉的官員之所以能夠辦到，除了自身的革新信念，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被國人聯合會死死盯著。國人聯合會越是行動有力，他們就越得小心翼翼。

方解：「……」

「身為大晉官吏，執法犯法的下場只會是罪加一等，根本不可能被袒護！你犯了罪，要是道歉能有用，銀子能平事，那大晉的律法是什麼？有錢人有勢者欺負弱小的工具？

方解正自感懷之際，他的長子方閑走了過來，規規矩矩行禮。

「方兄，我願意給那家人賠禮道歉，補償他們的損失，保證讓他們在諒解書上簽字畫押，你好歹救我一回，我不會少了你的好處的！」

「我還是那句話，你若是有生活有難處，我傾家蕩產也會幫你，但涉及國家權力的事，我愛莫能助。」

方解：「……」

「可大晉不是這樣，大晉它是一個革新國家，他的律法不是一紙空文！

方閑肅然行禮，一揖到底：「父親大義！」

方解微微一怔：「為何？」

方解終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低喝一聲，「先生對我的恩情，我一刻也不敢稍忘，你若是生活有難處，我傾家蕩產也會幫你！

方閑道：「父親大義從未變過，孩兒深信不疑，如若不然，今日曹捕頭前來尋求幫助，父親也會拒絕得那般乾脆。

這是根www.hｅ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com本沒把他當自己人！

「國家有難，孩兒願意投身行伍，沙場報國。」方閑依然是那副溫吞的模樣，彷彿說的不是沙場搏命之事，而是書中的尋常經義。

「子承父志，孩兒既視父親為榜樣，自當效仿父親當年義舉，為國征戰沙場浴血，不求揚名立萬，但求無愧於心。

大浪淘沙之下，曹珪這種思想認知、行為習慣不符合革新要求，自己又不願學習、改變的人，只會逐漸被世道拋棄，縱然身為官吏，遲早也會被官府淘汰。

他本以為曹家對方解有重恩，面對眼下這件小事方解一定會幫忙——都沒死人，也不涉及大人物，怎麼不是小事？

「父親身為大晉官員，心血並未白費。」

方閑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父親，孩兒業已成年，此事可以自己做主。不過，在孩兒看來，父親不會不同意。今日父親反對孩兒，豈不是在否定過去的自己，否定今日的身份功業？」

終於知道，他今天求不了方解幫忙了。

方解大感荒唐，都有些不想再跟曹珪說話：「賠禮道歉補償些銀子就想了事？曹兄，你當這是齊朝不成？

「曹兄，你違反了律法，就一定會被依律處理，誰也救不了你。」

方解起身拱手，送別曹珪，不無唾面自乾之意。

「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

「齊朝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律法不過是一紙空文，那時候民不與官斗，也不敢與官斗，被官員、官府欺壓迫害了，能得到官府的道歉與賠償，已經是滿意地不能再滿意，根本不敢提依律處置官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