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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遲疑了一下，問道：「你身上是不是有能聯繫你家主上的東西？」

老人家頭上已經找不到幾根青絲了，好像比記憶中又矮了一截，顫顫巍巍地下了地，她幾乎連侯爺的胸口都不到了，馬上就要縮沒了的樣子。

「幹什麼，受了驚嚇讓我給你順毛？」太歲愛答不理地打了個哈欠，「麒麟衛有什麼新鮮的？野狐鄉每年都給麒麟衛交不少保護費，每次大集都有麒麟衛的人喬裝改扮過來淘東西，他們那總督最不要臉了，看上什麼錢都不給，直接拉張條子寄過來。你打點到位不就得了，人家麒麟衛也懶得多看你這張醜臉，大家都是錢權交易，沒有深交，輕易露不了陷。」

徐汝成莫名其妙地將通訊仙器拿出來，登時一驚：「這……」

周楹斜靠在一輛灰撲撲的馬車裡，目光在「望川」兩個字上停留了片刻，把仙器一扔，冷笑道：「好捨得下本錢。」

她那相貌談不上很好看，是「活潑明艷」、「珠圓玉潤」的反面，從頭到腳都掛著「顛沛流離」四個字，帶苦相。

「奇怪了，」太歲心說，「這大姑娘在兩國邊界上跟一個宛人說話，我為什麼會聽見？就因為他們用的聯絡載體是轉生木？」

下車換轎這幾步路也走得氣喘吁吁，她拐杖點地的聲音很急……腿腳這樣不靈便了，不知還大老遠地親自跑到南聖廟求什麼。

只見原本好好躺在他芥子里的仙器正無人自動，似乎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當著他的面，用他的仙器給陸吾總部傳信。

麒麟衛就是三岳的外門，相當於楚國的天機閣。

要不是太歲方才「聽見」她說話，乍一看也險些走眼。

「可說是，」他的同伴憂心忡忡道，「以前築基高手輕易不出面，就怕以後他們為了更進一步爭搶資源，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更沒有活路了？哎，你們聽說了嗎，她放出話來，要在這次野狐鄉大集上賣項……那位劍神的靈骨。」

徐汝成披著蛇皮，面色凝重地給轉生木神像上香，心裏默念邪神的名字，香還沒插|進香爐，耳邊就聽見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成寶兒，你現在要是暴斃，屍體能五百年不腐。」

銀盤https://m.hetubook.com.com彩賣了好幾天，一直也沒人抽到限量木雕。

太歲看魏老闆賣了上百張彩票，這是頭一次見空票。

「他」破衣爛衫，臉上薄薄的一層皮肉蓋著骨骼，鼻樑高得近乎陡峭，左臉從眼角到下頜有一道圓弧傷疤——大喇喇地曬著，叫風霜一蓋，反而不怎麼明顯了——脖子上纏著幾圈繃帶，可能是太瘦，一仰頭，頸上似乎真有點凸起。

白令吃了一驚：「八百年前因鍍月金被剔去了仙骨的惠湘君？」

「去去去一邊去，別點了，有你就夠驅蟲了，」太歲暴躁道，「有話說有屁放。」

她每天就挑著個小擔子在陶縣走街串巷，賣「銀盤彩」，獎品是糖塊、便宜果脯、荷包之類的小玩意……不拘什麼，反正彩票沒有落空的，都能中點獎。她那貨架上還戳著幾個精緻的小木雕，刻的是各種靈獸，栩栩如生，放地上就會跑似的，據說一千張里才能抽到一隻。不幾天，就勾搭了一幫小破孩追著她到處跑，都喊她「魏老闆」，生意還挺好。

她不慌不忙地渡了江，混在往來兩國的生意人里上了岸，文牒假得有點敷衍。不過臨近野狐鄉大集，陶縣這邊各路邪祟來往頻繁，邊境守衛們不敢管太嚴，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騎馬引路的正是永寧侯爺，侯爺親自下馬，從車上攙下一個老太太。

十七里鎮就像風眼，周圍氣氛越來越緊張。唯獨這個異類歲月靜好，每天在不同的地方吆喝著「開盤見彩咯」。

周楹輕輕地笑了：「是惠湘君當年最神秘的遺作之一，相傳能渡人下忘川，潛入世上任何一個禁忌之地。」

太歲陡然想起來了——他記得那也是一次野狐鄉大集，他的神識被困在一個準備出售的半偶身上，正渾渾噩噩地暴晒在大太陽底下，供人查看成色。正有些迷糊時，他突然對上了一雙狡黠的眼睛。

可是莫名其妙的，太歲一見她就覺得親切。

「是，」白令應了一聲，又問道，「她這信是什麼意思？恕屬下無知，『望川』是什麼？」

「噓。」太歲突然出聲打斷他，「知道她有可能已經奔這邊wｗｗ.hetｕｂoｏｋ.cｏm.ｃｏｍ來了，你還敢提升靈的名字。」

能讓船無風自動，臉上疑似有靈竅傷，她肯定是個修士，卻沒什麼修士的樣子。太歲注視她幾天，沒見她畫過一張符。

周楹沒吭聲，他忽然微微坐直了，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縫。

陸吾的問天很快到了玄隱內門主峰，收信的弟子看完，正要往上報，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拿走了「問天」紙卷。

太歲嘆了口氣：「傻寶兒，你為什麼不拿出來看一眼？」

升靈的名字平時是可以提的，但假如秋殺真想來野狐鄉，她的神識這會兒很可能已經掃過來了——所以即使是來見蛇王這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麒麟衛也是在他們內門高手陪同下過來的，防的就是秋殺「聽」見。

他們此番潛入楚國，是在玄隱山過過明路的，考慮到楚國太亂，他們帶出來的仙器都是「超品階」的。

太歲沒有貿然搭話，只是暗中注視著那男裝女子。

「這回野狐鄉大集怕是有熱鬧看了……」

彩票打開，裏面卻是空的。

太歲渙散的神識微微凝聚起來，穿透江上水霧，他「看」見小船上沒裝蒸汽輪，也沒人划槳，卻能無視峽江湍急的水流，兀自走著直線。

太歲放出去的神識驟然撤回到神像里，一睜眼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料味，頓時想把燒香的那貨給刨坑埋了——徐汝成心魔誓高懸頭頂，果然不敢怠慢，真就「焚香沐浴」了，也不知用了幾千斤香料，他倒是沒吃腌肉，他把自己給腌入味了。

太歲一愣，那小孩臉上長著一雙狹長上挑的眼，像把一雙狡黠的成年人眼強行貼在了兒童身上，怎麼看怎麼詭異……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在哪見過這雙眼。

比如無渡海。

轉生木里的人回答了什麼，太歲沒聽見，只見那女子等了片刻，一挑眉，將木牌重新收了起來：「知道了，好吧。」

聽她的意思，轉生木里跟她神識溝通的人並不在楚地——依口音是宛人的面大。

她這人邋裡邋遢的，木牌卻擦得很乾凈，連繩結都很新。

就在這時，轉生木神像耳邊傳來雜音，火燒火燎地將他神識往回拽。

這感覺怪微妙的，他好像不小心拆了別人和_圖_書的私信。

徐汝成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此地是邊境，三岳內門肯定不會讓她活著離開楚地，到時候怕是要出大亂子……前輩，你見過秋殺嗎？我們應該怎麼應對？」

「回了。」周楹面無表情地放下車簾，自然地銜接上方才的話題，好像中間沒有沉默過，「她既然找上門來了，我們不妨去攙一腳。人家這麼有誠意了，我也幫她個小忙——發問天給玄隱內門，告知各位仙尊，秋殺準備在七月初七野狐鄉大集上出售項肇遺骨，並且聯繫上了陸吾。」

說完，他說著，眼珠轉了轉，目光越過魏老闆，往上瞥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好對上太歲投過來的視線。

只見一支車隊正好朝這邊過來，要在落馬亭換轎。

徐汝成身上披的這身皮看著不起眼，其實是正經八百的鍍月峰出品——賣了他也買不起的東西。那皮下鑲嵌著六十四個二等銘文，只要他夾好尾巴不用靈氣，而對面高手沒有惡意，不主動對他搜身搜魂，即使是升靈也看不出什麼來。

三岳那位內門的升靈面對面都被他糊弄過去了，這邊卻有人把他們老底都摸透了！

那人根本沒有費心模仿他的字跡，一手大宛字寫得支楞八叉，一勾一頓生硬得如同刀斧鑿上去的，被徐汝成發現，筆跡只是略微一頓，隨後囂張的字繼續往外冒，一氣呵成地寫道：

這是直通靈台，用神識對話？

另一人說道：「那就離譜了，以凡間的靈氣和資源，能撐幾個升靈？」

只見這能以假亂真的男裝女人喝了口酒，從懷中摸出一塊轉生木牌摩挲了幾下——與野狐鄉流行的神牌不同，那是一塊什麼都沒刻的「平安無事牌」。

這日傍晚，魏老闆收了攤，找了間茶寮歇腳。旁邊一桌坐了三個裹得很嚴的人，一看就是擋靈竅傷的，看了這窮酸小販一眼，也沒在意，繼續聊自己的：「以往從未出過升靈，大傢伙都沒往那邊想過，千辛萬苦找個道心築基，這輩子也就到頭了。以後能成一方靠山，剩下的就是想辦法多活幾年，把走火入魔往後推推，誰知出了個……她這一出來不要緊，四國的民間修士都瘋了，就我知道的，這幾年就有幾個大勢和*圖*書力的築基高手去閉關……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將來豈不是要升靈到處跑？」

白令很有眼色地閉了嘴。

弟子回頭一看，吃了一驚：「林、林熾師叔？」

太歲有些驚奇地看著她，她嘴裏有酒，方才並沒有直接開口說話。

那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混在人群里讓人過目就忘，唯獨一雙眼睛像哪個深淵里爬出來的鬼怪，看人一眼，便讓人遍體生寒。那中年男子當時隔著人群，一手扒著下眼皮，遠遠地沖他做了個一模一樣的鬼臉。

太歲正待追上去，神識卻忽然像被什麼阻住了，不能再往前探一步。

一個削瘦高挑的「男人」立在船頭，手指上掛著個小壺。

徐汝成一愣，按住懷中芥子所在的地方。

這時，太歲卻突然奇怪的沉默了，徐汝成等了半晌，忍不住道：「前輩……」

魏老闆一邊慢吞吞地喝著茶水，一邊聽旁邊人聊那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妖邪，一碗茶沒喝完，一個總角小兒就叼著根茅草，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老闆，我買一張銀盤彩。」

七月初七，野狐鄉助我一臂之力，事成后借你「望川」一次——秋。

太歲「聽」見她說道：「靈山有界，楚國可不是百亂之地那種無主地，過了峽江就是三岳地盤了，你神識怕是過不來，有什麼交代我辦的嗎？」

「秋殺準備在野狐鄉大集上露面，現在野狐鄉肯定不止南宛玄隱的人，她是要在凡間挑起升靈之戰么？」太歲想起那鬼臉，漫不經心地琢磨道，「這回野狐鄉誰是狐狸？還有……『望川』是什麼玩意？」

假如那人不是腦子有病，就喜歡給擺在那的半偶做鬼臉……那他恐怕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與太歲神識有過接觸的外人。

魏老闆收了他十文錢，將銀盤遞給他。那孩子挑挑揀揀半晌才摸出一張票：「快開獎。」

「太狂妄了，三岳這都能忍？」

白令皺眉問道：「陸吾的偽裝甚至能瞞過三岳內門，為何會被她輕易看穿？她到底是什麼人？」

金平城郊，朝聖路，落馬亭中。

徐汝成手一哆嗦，差點沒拿住手裡仙器。

「哎呀，空頭票，空頭票妙，」詭異的孩子手舞足蹈起來，「寫什麼hetubook.com.com是什麼，要什麼有什麼。」

徐汝成說道：「他們帶來了一個三岳的升靈大能，要我交出整個野狐鄉的銘文法陣圖。野狐鄉只不過是民間邪修們交易的黑市，來個築基頂頭了，為何會有升靈修士親至？莫非傳言是真的，秋……」

只一眼，太歲幾乎和半偶融為一體的神識就醒了。

「陸吾帶的仙器大多出自鍍月峰，林熾那幫弟子們做的東西脫不開他的路子。」周楹緩緩說道，「這秋殺相傳與當年瀾滄惠湘君關係匪淺，鍍月峰出的小玩意，被她看穿了正常。」

唔，這是誰？

通訊聯絡用的仙器一般是沒有地域限制的，但神識可不能隨便跨國。

徐汝成定了定神，說道：「前輩，麒麟衛方才來見了我。」

玄隱內門最深居簡出的峰主擺擺手：「替我稟司禮長老，我要請下山令。」

魏老闆一口將剩下半碗水喝了，收起銀盤嘆出口氣：「遵命，債主，走吧。」

而他要不是被邪神提醒了一句，居然一點也沒察覺到。

可能是嫌貴，她沒在十七里鎮投宿，住在陶縣一個相對偏遠的地方。那裡其實已經過了太歲神識能抵達的極限，但不知為什麼，太歲總能輕易鎖定她。

小孩蹦蹦跳跳地牽起她的手，跳了兩步又回過頭，手指扒著下眼皮，他沖隔壁桌三個無知無覺高談闊論的民間修士做了個鬼臉：「略。」

太歲從來沒見過這種買賣，他好不容易從無盡神牌的折磨中短暫地掙脫出來，五年來頭一回這樣鬆快，一開始只是神識被驚動隨便看一眼。結果旁觀了幾天小孩開獎，看得有點上頭，覺也不睡了，恨不能親自去買一把。

徐汝成手一哆嗦，把香插折了。

等周楹一直目送老夫人坐上轎，背影消失在了一塵不染的朝聖路上，白令才低聲道：「老夫人精神不錯，看著還硬朗。」

現如今的國界不是人定的，是靈山定的。五大靈山之間相互呼應，也相互排斥，配合幾大門派的鎮山陣，將人間分割得明明白白。倘若有誰無視界限，隨意將神識探入他國國境，就得做好了被人家鎮山大陣反噬的準備。否則升靈蟬蛻們個個神識放出來能洞穿千山萬水，要是能隨便窺視別國秘辛，豈不是要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