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化外刀(十四)
趙檎丹心口統一:「你跟我說有什麼用,我又不認識她。」
魏誠響反正什麼都沒聽見,眉梢都不動一下。
魏誠響謹慎慣了,伸出林熾給她的假手捏住通訊牌,又用符咒把牌子包了起來:「太歲不幹這種事。」
「貴地真是多奇志,」趙檎丹嘲諷了一句,把通訊牌扔進她懷裡,「那個白衣服的說你們缺錢,讓你們去余家灣找他……喂,你……你說的那個『太歲』,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移走紋印?你們沒有用人去頂?」
趙檎丹沖她打了個手勢,先將她帶離了趙家秘境。
就連太歲也只是能通過轉生木「看見」,只有在別人想交流的時候才能對話。
旁邊一直「昏迷」的趙檎丹被他一句話點破,只好睜開眼。
林熾誤我!
魏誠響:「有什麼神通?」
趙檎丹先是一愣,隨後驟然睜大了眼:這人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在趙檎丹好奇的注視下,魏誠響壓低聲音說道:「我『也』想打聽事,什麼規矩?」
趙檎丹總算知道那「假侍衛」為什麼入定了。可是在來歷不明的敵人面前入定,無異於羊在虎口下入睡,這招不是誰都有膽子效仿的。趙檎丹只好儘可能什麼都不想,拿一些機械的聲音防備窺視,慌亂的心緒卻不受人控制,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這人為什麼隱瞞,想要挾誰?姓余的暴發戶沒一個好東西……
世上那麼多升靈蟬蛻,沒聽說過誰能讀心,這小白臉算哪根蔥?
她看起來就像個算盤成的精,人偶沉痛地晃了兩下,低聲下氣道:「那你想怎麼樣嘛?」
趙檎丹:「……」
這人說話好生討厭,油腔滑調的!
趙檎丹低聲道:「西楚惡俗。」
奚平驚悚地捧著下巴呆了白天,才意識到什麼,將不知誰扣在他身上的陸吾面具拽了下來。這一版的陸吾面具應該是林大師親手煉的了,只有一顆藥丸那麼大,透明質地,捏起來軟綿綿的,能隨意變形,靈氣打進去就能化入人體內,男女老幼隨意變幻。
不過既然有人愛當冤大頭,魏誠響也卻之不恭,欣然收了,說道:「他要想見你,會有辦法聯繫你,不然我說了也不算。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魏誠響從一大片轉生木叢中掠過,沒理她,卻也沒防備她。
「放心,我有道心,知道非禮勿聽。」余嘗笑出了聲,「不必急著數數念經。」
步之愁的人偶沒注意,繼續道:「誰也不知道他為何還能撐著不走火入魔,不瞞你說,連余家這些小輩提起他也是又敬又怕……不過他近年來閉關越來越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每每出現,臉色一次差似一次,據說脾氣也開始陰晴不定,恐怕是快了。」
門口兩個迎賓的半偶一見是她,笑容立刻僵住了,像是怕她,又像是想啐她。
步之愁沖她一拱手,點頭哈腰地晃蕩出去了。
魏誠響應聲而倒,腦袋磕在地面之前,靈感將她從入定中拽出來,魏誠響不倒翁似的貼著地面懸在了半空中,隨後她一睜眼,又輕飄飄地彈了回來。
魏誠響笑容可掬地說道:「你要是從我兜里騙走一個子兒,從今以後,你和你的偶別想再踏足野狐鄉一步。」
人偶在一片飄渺的蒸汽中,活動著喉間的機簧,伴著齒輪「嘎吱」的咬合聲,說道:「余家祖上出身寒微,有一位老祖宗,是逃荒到余家灣來的,來歷不詳。來了以後賣身進了其中一戶貴族家裡,從車夫干起,一點一點得了主人信任,當到了管家,最後連搜羅照顧『供奉』都歸他管。」
趙檎丹頓覺一塊沉重的心病去了,也有心思打量別的了,她一眼看見魏誠響的假手,當即「咦」了一聲:「原來是你這小賊?」
「這人……嘿,真是個人物,但凡有機會讀書入朝為官,準是一代禍國佞幸,屈就在余家灣這麼個小地方大材小用,將他那主人蒙蔽成了睜眼瞎子。到了後來,他竟私自將不少本該效忠主人家的『供奉』納為己用。隱忍了四十年,不聲不響,一朝奪了權——當時跟著他最得力的一個『供奉』,就是這余……就是您說的那位,據說是奄奄一息時被余家老祖宗救回來的。那位後來一直做余家供奉,已經歷經了十幾代人,一步一步將這寒微之族推到了如今的地位,寶瓊灣都改名叫了余家灣,何等厲害!」
「哎,」趙檎丹飛快地跟上她,「你做什麼去?」
魏誠響沖她「和氣生財」地一笑,沒承認也沒否認。
這姓余的一露面,最緊張的是趙檎丹,她心弦一時繃緊了,沒顧上仔細琢磨這兩人的交鋒,心道:「『臨場盜走靈相紋印』是什麼意思,方才那紋印沒有紋上?」
奚平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蛇王仙宮裡了。他被人臉朝下埋在了一匣靈石里。
步之愁人偶又想起什麼,說道:「哦對,聽說他有一種秘法,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將自己心裏想的事說出來,擅刑訊,擅詐,心機很深——但他畢竟是有道心的人,據說為人頗為仗義。延緩黵面供奉走火入魔的辦法他也不私藏,這些年救了不少人,余家灣很多修士都對他感恩戴德的……可那又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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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呢?黵面一日打上去,永生永世為奴啊,唉!姑娘們,飯菜來了,慢用。」「給我和這位姑娘一人上點吃的,餓很久了。」魏誠響先是敲了敲桌子,又說道,「我要知道『余嘗』是誰。」
三殿下與那耗子面面相覷片刻,怎麼把門推開的,又怎麼給合上了。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了片刻,轉頭對白令說道:「家法。」
半偶倒騰著兩條小短腿,殷切地將兩人領上了閣樓雅間:「二位稍坐,先生正好在。」
然後她把趙檎丹往旁邊一擱,就地坐下,當著對方的面摒除雜念,放空入定。
奚平:「……」
取面具的時候得將適量靈氣灌注于指尖,同時按住下頜與兩眼下四白穴處,老鼠爪子夠不著,他變不回來了!
蟲師步之愁的聲音從那丑角人偶喉嚨里傳出來:「小店開在余家灣地盤上,要看人家臉色討生活哩,有時候也不敢得罪地頭蛇。」
余嘗臉上笑意漸退,此人好像情緒不大穩定,臉上陰一陣陽一陣的:「趙小姐,你只是一時矇混過關而已,那紋印究竟紋沒紋上,要想查驗不是沒辦法,你要不要客氣一點?」
周楹:「……」
奚平爬起來把玩了一會兒,搔首弄姿地變了幾個形象,突然靈機一動,心說:既然是林大師親作,能變點別的嗎?
步之愁忙「噓」了她一聲:「這是余家灣,莫提高手名諱!」
魏誠響抓了一把瓜子:「賣我的消息,還想兩頭賺錢?我看起來像算不過賬的樣子?」
趙檎丹:「……」
「蛇王仙宮的人不簡單,」魏誠響這反應讓余嘗有點意外,他挑了一下眉,「難怪之前能在四大仙山眼皮底下渾水摸魚,現在又輕而易舉地混進趙家秘境……你說是不是,趙小姐?」
魏誠響無奈又真誠地說道:「趙小姐,我覺得你可能是對我有什麼誤會,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沒有惦記你的靈石,是有個失控的仙器劫持了我的手去拿的,它才是罪魁禍首。」
上來人話沒說兩句,先耍陰招嚇唬人,此事她可以替太歲做主——談個屁。
怎麼又是個男的!這些人是有什麼毛病嗎,不反串這戲唱不下去怎的?
此地已經是趙家秘境的邊緣,趙檎丹挑的路徑十分冷僻。她警惕地屏息探出神識,確准周遭沒了別人,這才伸手一推魏誠響:「喂,醒醒。」
趙檎丹吃軟不吃硬,大小姐脾氣立刻犯了,冷笑道:「閣下自便,了不起我將這條命還給趙家。就算他們有本事不讓我死,我還可以自爆靈台。到時候剩個沒魂沒魄的傻子,只要他們不嫌丟臉,我和圖書穿剩的這身臭皮囊隨便他們拿去,還能怎麼樣?」
奚平——那大灰耗子——現場給他表演了一出「抱頭鼠竄」。
魏誠響一挑眉:「哦,有多高?」
趙檎丹便翻了個白眼,從身上摸出一小把藍玉扔給魏誠響:「別狡辯了——喏,缺錢拿去用好了。我知道你們不是為了救我,是為了我的身份,但我不佔人便宜,帶我去見那個『太歲』,我會把人情還給你們。」
那白衣的余嘗一聽說「太歲」倆字,第一反應不是大宛陸吾,而是一口點出「蛇王仙宮」,還知道他們缺錢,明顯是有人將她在壽星峰見蟲師步之愁的事賣出去了。
魏誠響對他一點頭:「知道了,我會原原本本地向太歲稟報。」
這種迎來送往的驛站,魚龍混雜,消息最靈通,找對了門路,花點錢就可以弄到——不過作為被販賣的「消息」主角,就不那麼愉快了。
「不錯。」余嘗對她一點頭,「這種事前所未有,一旦傳出去,西楚可能得變天——女孩子生得俊,果然連運氣都要好一些。」
人偶頭頂「噗嗤噗嗤」地冒著蒸汽,搖頭晃腦道:「姑娘喂,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咱們手藝人、生意人之流不就圖個平安,哪有拒客的道理?我既然可以跟他做生意,自然也可以和你做生意……」
余嘗眼神一沉,清秀的臉上露出點陰鬱相,垂在身側的手朝兩人動了一下。然而不知這兩人——尤其魏誠響身後的人深淺,他到底又按捺住了。
堂堂庄親王,斷然不能趴在地上掏耗子,一時進退維谷,拿家法板子往桌上重重一砸:「白令,拿捕鼠夾來!」
兩人一口氣奔出數十里,一前一後地扎進了一片人跡罕至的森林里,趙檎丹才停下來,轉頭問道:「蛇王仙宮?」
林熾猝不及防接到了這別出心裁的投訴,手一哆嗦,一個刻了大半的銘文廢了,差點炸了仙爐。
便聽閣樓裡間的牆「嘎吱嘎吱」地轉開,露出一間密室,一個扮成楚戲丑角人偶從裏面「滾」了出來,侏儒半偶恭恭敬敬地施禮,倒著退了出去。
林熾直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啊……還有這等事?」
「不是,」魏誠響答道,「那應該是另一位兄弟。」
步之愁的人偶搖搖頭:「別的神通不曉得,但你知道,築基以上不可違逆道心,可是打了黵面就是人家的狗,怎能不違心?供奉們一旦築基,多不過百年,也就走火入魔了。」
白令眼觀鼻鼻觀口地貼在牆上,假裝自己不在場。聞聽此言,他訓練有素地從紙變成人,在芥子里摸出一塊厚實的家法hetubook.com.com板子,雙手遞上,又把自己貼了回去。
「誰說不是呢!」步之愁的人偶討好地說道,「我知道的都說了,免費的,這種消息,都是余家灣秘史,旁人打探不出,要是別人來問,至少二兩碧章起。」
「都說了我有道心,莫說道心,便是有良心的凡人都不齒這樣的事。」那余嘗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不過在下畢竟有靈相黵面在身,向主家瞞下此事,也吃了好大苦頭。趙小姐,你這位朋友連聽都不肯聽我把話說完,是不是也有點傷人?」
但討厭歸討厭,趙檎丹知道對方是女人後,防備心還是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不少,惡感也在容忍範圍內了。她聽說陸吾都是平民出身,靠仨瓜倆棗的份例過活,據說不走公賬,符都捨不得多畫,難怪窮酸。
魏誠響早封住了聽力,不聽他說話。
魏誠響盯著這自稱「余嘗」的男人看了一會兒,忽然露齒笑了。
丑角人偶憨態可掬地朝魏誠響團團一拜,才要開口,魏誠響便似笑非笑地打斷他:「『沒心沒肺』先生,剛出賣完我,倒也不必惺惺作態。」
魏誠響:「供奉?」
魏誠響眯了眯眼,似乎在沉吟著什麼。
這傻妞,不識數,根本沒發現自己身上靈石又少了。
他心念一動,太歲琴附在了鬍子上,灰耗子迅速用前爪在鬍子上撥了幾下,「錚錚」幾聲,一枚陸吾面具從老鼠身上滾了下來,大耗子在床底下變成了人。
奚平「嘶」地一聲,感覺臉被硌成石頭餅了。他呲牙咧嘴地支起自己,伸手一摸,摸到一把鬍子和布口袋一樣鬆弛的皮。
一道雲正好被風吹過來,地上的人影模糊了一瞬,誰也沒注意到,那一剎那,兩人的影子與真人動作並不一致。
魏誠響稍一轉念,就知道要麼是這「芥子」有問題,要麼是對方有某種特殊神通,她已經不知不覺中著了道。
說完,他朗聲道:「先生,熟客上門!」
周楹一腳踹開房門:「混賬!」
侏儒半偶愣了愣,將那碧章石接過來聞了聞,神氣立刻變了,客客氣氣地說道:「您快請,這回來是打尖還是住店?會客還是做買賣啊?」
先還豎著耳朵的趙檎丹聽見這一段,臉色一變。
人偶頭頂的蒸汽卡頓了一下。
奚平嚎道:「林大師!」
扯下陸吾面具,她直奔余家灣壽星峰——就是上回見蟲師步之愁的小客棧。
「不清楚,據說離升靈只有一步之遙,」步之愁的胖人偶說道,「那可是余家灣供奉的老祖宗。」
奚平「哎喲」一聲,後腦勺撞在床板底下,嘗到了床底下陳年老灰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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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是助力。」魏誠響心道,在心裏喊了一聲「太歲」,把此事說了……雖然太歲依舊沒回應。奚平一邊往床底下鑽,一邊用神識去砸林峰主的腦殼:「林大師!你不考慮一下人變成老鼠以後,面具摘不下來的問題嗎?」
趙檎丹是甲等靈感,靈感越強的人,對昏睡、幻覺這一類的術法抵抗力越強,何況魏誠響沒捨得下重手——倒也不是憐香惜玉,主要是符咒威力大了費靈石,魏老闆摳。魏誠響把她往秘境外拖的時候,趙檎丹就迷迷糊糊地恢復了意識,她按捺住了沒聲張,想探探對方的底細,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中間殺出個詭異的余家人。
靈台是修士根本,不可窺,除非對方有本事奪舍。
「余家灣早年叫做『寶瓊灣』,這地方有礦、有靈田,再加上天高皇帝遠,人人垂涎。原本是被達官貴人們瓜分的,那些人誰都嫌自己占的份例不夠大,三天兩頭起衝突。這些貴族你也知道,出類拔萃的後人都進了三岳山,次一等的也能當個『麒麟衛』,不大好攙和進這些貓貓狗狗的俗事里,每家便都暗中『供奉』了不少民間修士——所謂『供奉』,就是拿資源和靈石養著這些沒根基的人,修士們紋上黵面給主人當打手,叛主者死。」
誰知這一回,這拿秤稱青礦的窮酸彷彿被人奪了舍,主動掏出一塊成色不錯的碧章遞過去:「勞駕。」
「哦,」魏誠響一撩眼皮,「那看來得怪野狐鄉離得遠了。」
周楹一推門,沒看見人,只看見一隻試圖用後腿走路的大灰耗子,生得油光水滑,完美地詮釋了何為傳說中的「碩鼠」,還衝他「嘰」了一聲。
「難怪一早盯上我……趙家。」趙檎丹冷笑一聲,「給我靈石,攛掇我離家出走的那丫頭是你吧?」
魏誠響點點頭:難怪看見有人能在靈相紋印上做手腳,那修士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門。
這倆人,一個膽大包天滑不留手,一個怒火中燒、拿肝膽想事,竟一時將這來歷不明的高手為難住了。
過了正午,日頭往西,從窗口投進來,將兩個姑娘的影子拉長了。
「三哥……咳咳,我我錯了!別打別打,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她把「也」字咬得很重,侏儒半偶一頓,訕訕地笑了,眼珠亂轉片刻,只道:「這邊請。」
僵持片刻,余嘗一揮手把芥子撤了,人隨著一起原地消失,只在兩人面前留下一張通訊牌,傳音給趙檎丹:「轉告你這位定力十足的朋友,要是她和她背後那位『太歲』改主意了,就到余家灣找我……正好他們最近手頭也很緊,大家合作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