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永明火(七)
「宛人叫『轉生木』,宛人起的名意味深長啊。」另一段藕上也裂出了一張「嘴」,搭話聊了起來。
這回潛入三岳山,可以說是奚平這麼多年來最靠譜的一次行動,背後都是靠譜的人:點金手給東西,還能給他提供化外爐線索;一幫陸吾能隨時聯繫,他可以旁聽他們開會;跟趙家有關係的事隨時能問趙檎丹;最重要的是,來之前,白令就把三岳內門重要人物的簡介都給了他……奚平以前哪次干點什麼不是兩眼一抹黑,重要消息都靠連猜再蒙和撞大運?
那白蓮中的人頭大笑起來:「我喜歡你,到後院蓮池裡來。」
雪白的懸無長老出身竟綠油油的,奚平認為這裏頭隱喻了四季更迭,十分有深意。
奚平收了掃帚,一時摸不準那盯著他的人是怎麼想的,他沉吟道:實在不行,就只能放棄這個侍女身份。等「大婚」時再伺機跟著趙家或者慶王府的人混進來……只要他不用轉生木傳信,對方似乎沒那麼容易透過「仿品」找到他。
奚平心裏不由自主地活動了起來——來之前,他就從白令那聽說三岳山內鬥嚴重,這麼看果然。
這樣驚人的資源被項家把持壟斷,那些不姓項的大能不可能沒有想法。
「太嫩了,只有築基。骨齡不足百年,沒嚼勁。」
不能急。
奚平一開始懷疑徐汝成的神識被人做了什麼手腳,冒險偷偷將他神識帶回過破法鐲一次,樂聲只顯示徐汝成近來心境變化不小,並沒有多餘的雜音。
他閉上眼靜立片刻,在靈台里撥了首小曲哄了哄自己。照庭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焦躁,支修雖然沒精力分神過來,卻仍強打精神,讓碎劍發出輕微的蜂鳴聲,告訴他師父還硬朗。
和圖書三岳山靈氣之濃郁,別說徐汝成這鄉下開明,就是在飛瓊峰待過的奚平剛一進來都覺得有點「暈靈」。這應該是地形緣故,大宛比西楚地勢平緩,仙山的靈氣會暢通無阻地順著地脈散入凡間,不像西楚到處崇山峻岭,同一片天底下的人彼此很難有交集。
濯明轉了一半的頭卡在中途,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隨後那綻開的白蓮一點頭,中間的花蕊就像個不合適的帽子,脫落下來,花蕊所在之處空了,鑽出一顆豆大的……人頭。
「因為前些日子,世子深夜借小紙人潛入主上靴子里,並用秸稈在裏面搭了個雞窩。」白令用他一貫平靜正經的口吻拷問著奚平的良心,「世子奇思妙想,令人嘆為觀止,只是屬下被主上禁用紙人兩個月。」
伴生木與伴生木之間,似乎有同類之間的感應,尤其是修為更高的那一方。
秋殺在凡間留下的餘波被十萬兩白靈強行抹平,在仙山的卻還沒散,中西二峰之間嫌隙彌深。
這說明什麼?
奚平一口氣寫完,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將掃帚往旁邊一戳,那如芒在背的感覺還在,等了半晌,卻沒其他動靜。
說著煙消雲散,碗蓮中的花迅速枯萎,轉眼剩了朵光桿。
三岳深山中,竟有玄門滅之唯恐不及的上古魔神傳人……至少是升靈修為。
只見他屋裡有一盆裝飾用的碗蓮,不知是泡掉色了還是怎的,送來時還是黃花,此時連花帶葉一起褪成了雪白 ,讓人想起懸無的毛。
那棵「煙雲柳」把掃帚轉得像舞劍:鬼鬼祟祟的,有本事出來見一面。
三岳山到處是不要錢一樣的秘境,別說「凡人下仆」,就是內門弟子也不能隨意走動。一來和圖書不是精通符法銘,就算地圖轉世也找不著路;二來此間靈氣濃郁,人一動就會像石子入水,靈氣會起「漣漪」,擾動著往外一散,不知道又要觸碰多少或明或暗的銘文法陣,不留痕迹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道穿過了三岳山無數銘文法陣的視線是蓮池裡的花射出來的。
他周身一震,驀地抽回手,指尖竟有一點被燙傷的痕迹。
白令詭異地沉默片刻:「屬下在外公幹,不在主上身邊。主上那裡有新找來的轉生木,世子可以直接問他。」
只是雖然七嘴八舌,發出的卻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奚平凝神看了一眼自己靈台中的照庭碎片,劍光黯淡得幾乎快看不清了。
除非他能像在陶縣一樣,從轉生木里穿梭……可是三岳山沒有轉生木。而且轉生木似乎也不安全了。
「看到煙雲柳了……」
接著,蓮池底部爬出一個濯明,好像藕結的人。他鼻子和眼不知放哪了,只剩下兩張嘴和一副耳朵——耳朵一朝上、一朝下。喝多了似的,他瞎唧唧地在池底摸來摸去,時而笨拙地被蓮花莖絆住。
可徐汝成自己五迷三道的,不但沒有一點被人盯上的感覺,還老試圖找他聊頭一回進仙山的感想……這可能因為徐汝成修為太低,也可能那小子靈感也是個「丙」,天生遲鈍。
奚平大喇喇地走過去,當著妖怪的面,用蓮花碗里的水照了一下自己的靈相面具:「這等姿容你不正眼看,你肯定是個傻子,我忙著呢,沒閑工夫搭理傻子——有伴生木的也免談。」
蓮花暗紅色的藕上憑空裂了條口,長出了唇齒,兩張嘴唇一碰,聲音就悶在水中「嗡嗡」地傳開,死水似的池水也輕輕地震蕩起來。
奚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皇孫別院里老老實實地幹了三天女紅——感謝林大師的「仿品」可以直接接管他的手。這三天太太平平的,趙家和慶王府大概還沒談攏,皇孫的人沒有再來找過麻煩。
好傢夥,這都不是「藏污納垢」了,堪比周家在無渡海養魔。
長短不一的蓮藕上長出許多張或笑或嗔的嘴,各自發言,在水下開起會來。
那麼盯著他在西座搞小動作卻一言不發的人會是誰?
濯明水鬼似的伏在水面,水面上映照著西座峰山腳下的別院。此時夜深人靜了,正輪到那棵「煙雲柳」清掃宅院。濯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煙雲柳」敷衍地揮了幾下掃帚,隨後在地上亂划起來。
「把他留下吧……留下吧,嘻嘻。」
他確定除了通過轉生木對話,徐汝成就只是多看了他幾眼而已,就他現在這花容月貌,別人不多看才不正常。而轉生木是不可能被人聽見的,除非對方比玄隱三大長老加起來還高明——那他也就沒必要掙扎了,抓緊跟親朋好友告別挑口好棺材是正理。
「不,」濯明輕輕地拈住蓮花瓣,「他寫的是楚字。」
「也是,能從無渡海里爬出來呢。」
現在中座掌門閉關,四大升靈中有三個外姓人,西座項家廢物扎堆,三岳的實際掌權人是東座懸無……
但數日過去,對方只是觀察他,沒有任何行動。
「我就是喜歡『煙雲柳』,三岳山上還沒有煙雲柳。」
奚平發現,徐汝成每次通過轉生木聯繫他,後背的冷意會更明顯一些,盯著他的人彷彿會變得興奮起來,正常說話就不會。
作為等著被挑選的「下仆」,奚平其實比徐汝成還早一天進的三岳山,一天一宿平安無事,那道https://m.hetubook.com.com視線似乎是徐汝成帶來的。
結果西座大傷元氣,折損的高手也彷彿明晃晃地將「項氏不肖子孫才德皆不配位」頂在了頭上,又沒臉又恐懼,更加防備中座的外姓人。
「討厭,好燙。」濯明在犄角旮旯撿回自己的眼睛,看著燙傷的手指嘀咕了一聲。
既然兩頭都沒有問題,那就只能是中間轉生木的問題,盯著他的人真比玄隱三大長老加起來還厲害。
只是不知道這很有深意的懸無長老是什麼立場——當年劫鍾下東海一次,護法的玄隱三長老各自休養了好幾年,可是三岳的懸無長老獨自放飛「銀月」,回來卻還得兢兢業業地掌權,連個替班的也沒有,可見三岳局勢之微妙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他老人家也不敢放鬆。
「唔?」濯明興緻勃勃地把頭橫了過來,「他在和誰傳消息?」
因為那道如影隨形的陰冷視線,換了個身份的奚平愣是沒顧上拿徐汝成解悶。
奚少爺心裏冒出個大胆的想法。
藕上這幫嘴討論得熱火朝天,笑起來花枝亂顫,池水被它們攪動起氣泡,氣泡表面浮著詭異的光,上面竟有人影,有正你死我活的修士,有聲勢浩大的天災,有枕著骷髏纏綿的男女,還有被神像喝血啖肉卻仍保持跪拜姿勢的人群……
「正的,」奚平眼都不眨地脫口道,「不正就請你自己偷偷正過來,我可以給你個機會假裝不知道。」
奚平毫不遲疑地跟上,同時通過轉生木給白令送了個信:「白令大哥,替我問問三哥,有沒有聽說過上古魔神里誰的伴生木是白蓮花的?」
那花里開出來的「不毛之頭」額頭和下巴上各有一張嘴,耳朵一朝上一朝下,鼻子似乎沒裝好,有點歪,兩隻眼睛和兩張嘴都笑https://www.hetubook.com.com盈盈的,開口道:「美人,你猜我的頭是正的還是反的?」
「還不滅……」
只是那又要時間。
「討厭……太討厭了……」
就在他一曲終了,打算將神識送迴轉生木里休息一會時,奚平的眉心陡然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他一手縮進袖子,驀地睜眼朝觸動了他靈感的方向望去。
就見掃帚在地上龍飛鳳舞地划拉道:偷窺大姑娘,不要臉,長針眼。
奚平:「……」
秋殺斬殺項肇,西座的升靈高手幾乎傾巢而動,中座卻跟死了一樣沒人吭一聲。
蓮池最深處有個黑洞洞的孔,約莫一尺見方,密布池底的蓮藕彷彿會自發地讓開那一處。濯明摸瞎沒注意,不小心將手探入孔洞中。
那兩隻眼嘰里咕嚕地轉了一圈。
奚平問過白令為什麼別人都姓項,懸無姓懸。白令就跟聽不懂玩笑話似的,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西楚沒有「懸」這個姓,「懸無」是號,其真名不詳,據當年無渡海的魔物傳謠,他其實是掌門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長在他身上的蓮藕們此起彼伏地應和:「她為什麼還不滅?
一見這碗蓮里的人頭,奚平就恍然大悟:是了,玄隱三長老固然感覺不到他和轉生木的聯繫,但有一個人曾經叫破過他的藏身之處——秋殺。
旁邊的蓮花也湊過來,花瓣上長出一張嘴:「裝凡人還要裝全套,用這麼凡人的辦法傳信……糟糕,宛字文法我記不全了。」
只見這冰涼的水池底竟有一團豆大的火苗,也不知以什麼為燃料,就那樣安靜地燒著。
「不一定……」
奚平立刻分了神,心裏一緊:「為何不用紙人,要你親自跑?出什麼事了?」
但對方是怎麼順著徐汝成盯上他的,奚平百思不得其解。
可偏偏這一次,他感覺最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