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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醫衛

作者:貓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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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一九章 竟是誰家之天下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一九章 竟是誰家之天下

等底下大堂打成一片,秦鳴雷臉色越發陰晴不定,待要出去呵斥一番,覺得鬧起來在王、徐兩位文壇名士面前失了面子;待要不出去吧,天香閣被砸了,他這做東主的很光彩么?
張尊堯聽了鹿耳翎的彙報,臉上常常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陰惻惻的像是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
張尊堯心底得意,面上仍不動聲色,只在鼻子里冷哼一聲。
忽然聽得樓下大堂中吵嚷,一名青衣小帽的僕人進來,在秦鳴雷耳邊低語幾句,老尚書神色就有了幾分不耐,終究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張尊堯已被打得快要吐血,又被秦林朝頭上踩了一腳,看到秦林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他一口氣接不上來,乾脆利落的暈過去了。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校尉們互相看看,有人頭上被雞毛撣子打出幾條血痕,有人滿臉都是蜘蛛網,還有人頭上倒扣著一隻夜壺,當真狼狽至極。
徐文長這一輩子際遇離奇,也曾在總督幕府指點江山,也曾在西北邊塞襄助戎政,也曾茅屋秋風窮困潦倒,也曾獨坐囚室系命于獄卒……但現在他瘋病既已痊癒,誰敢小看了這大明一朝兩百年來公認的江南第一名士?連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和現任的應天府尹,見了面都是忙不迭地折節下交。
來人身穿一領綉滿福字的綢緞長衫,頭頂英雄巾上扎著紅絨球,黑津津油晃晃的臉生滿橫肉,兩隻眼睛翻著直愣,眼白倒比黑眼仁多,袖子卷在胳膊肘,兩隻手上全是油,左手還抓著一隻老大的豬蹄膀。
執黑先行的老者雞皮鶴髮,眉宇間有幾分滑稽洒脫的味道https://m.hetubook•com•com,與妓|女言笑不羈,正是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天香閣的後台老板秦鳴雷;執白的老者面容清俊,雙目文華湛然,乃現任應天府尹、文壇盟主王世貞。
「來來來……」徐文長笑嘻嘻地直招手:「這位長官且說來聽聽,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大明朝是文人一張嘴,武人跑斷腿,鹿耳翎被別人抓住了話柄,東拉西扯竟把他扯到了謀反作亂上頭,立時就嚇得尿都快流了,趕緊道:「諸位老先生,下官有失心瘋、羊癇風、母豬瘋,剛才是胡說八道,十足十的胡說八道!」
南京千戶所的校尉曉得這是懷遠侯府的小侯爺,都畏畏縮縮不敢動手,常家的家將又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狠角色,立馬把張尊堯和他的親兵打得鼻青臉腫。
唉……鹿長官啊鹿長官,咱們都賣身投靠了,您老能不能爭口氣啊?!校尉們噗噗噗的朝地上吐口水,只覺泄氣、喪氣又晦氣。
鹿耳翎爭不了氣,有人替他出氣。
打橫相陪的老頭一把灰不灰、黃不黃的山羊鬍子,頭髮亂糟糟的像只鳥窩,眼神時而狂亂似火時而沉靜如冰,一臉溝壑縱橫的皺紋,嘴角兩道笑紋尤其古怪,笑的時候像哭,愁眉苦臉的時候又像在笑。
鹿耳翎聽著二樓這幾句酸不溜丟又暗藏軟刀子的話,就曉得大事不妙,心頭頓時著慌:糟糕,怎麼今天來就偏偏撞上正主兒啦?
秦鳴雷是天香閣的幕後東主,王世貞乃文壇領袖,平日都是青樓女子著意巴結討好的對象,可今天卻奇哉怪也,幾個紅和圖書倌人的眼神兒都往邋遢老頭兒身上溜,操著吳儂軟語央他寫詩、寫詞,連王世貞這個文壇盟主都被選擇性的無視了。
他倒不是怕了耿定向和巡城御史,而是趁對方不在的時候突然襲擊,阻力更小、收效更為顯著。
張尊堯認不到此人,被他這猛惡樣子嚇得退了一步,顫聲道:「抓、抓山賊……」
天香閣是暫時不能去了,張尊堯決心先拿醉鳳樓做個樣子。
怪不得人家是千戶呢!鹿耳翎媚笑著把大拇指一挑:「千戶大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旁邊幾名服侍的紅倌人倒是篤定得很,一位致仕的尚書公、一位現任的應天府尹就坐在這裏,還怕魯媽媽會吃虧?
從魯翠花到秦鳴雷,從姑娘們到龜奴,全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鹿耳翎獐頭鼠目、形象猥瑣至極,徐文長還說他看起來誠樸,切……莫非他瘋病還沒好完?
秦鳴雷也在兩名紅倌人攙扶下,巍巍顫顫地站起來,吹著白鬍子道:「禮崩樂壞,禮崩樂壞啊!老夫若還執掌南京禮部,斷不容此等匹夫肆虐,便不學孔夫子誅少正卯,也要鳴鼓而攻之!」
秦鳴雷、王世貞正待好生訓斥他幾句,徐文長卻戟指問道:「我看你是個粗魯武人,樣子看起來還算誠樸啊?!」
秦林?張尊堯眼睛半閉,神色間頗有些不屑:得罪了首輔帝師張太岳,又和魏國公徐家鬧翻,單單一個張誠就能保住你?倒要叫你背後的靠山,曉得本官的厲害!
鹿耳翎頗具做狗的覺悟,看看主子的神色,就第一個跳出來,把老都管頭髮揪住,獰笑道:「快帶我們去,晚了把你狗皮https://m.hetubook.com.com扒下來!」
張尊堯看看這樣子,覺得收到常例應該沒問題了,誰知這老都管吭吭哧哧半天,最後來了句:「貴所的秦長官也在這裏,你們可別行兇,我老頭子是不中用的,怕是秦長官不相饒呢。」
得了張尊堯的授意,鹿耳翎跳著腳叫道:「秦林,你身為錦衣衛革職留任的官員,不守本分,玩忽職守,每日里不來千戶所點卯,倒有空到妓院尋歡作樂……」
鹿耳翎還沒到天香閣來之前,二樓臨著秦淮河的最好一個房間裏面,三位老者對坐弈棋,幾名紅裝素裹的佳人替他們紅袖添香、素手斟茶。
徐文長立刻拍案而起,先向北面京師方向拱了拱手,接著正言厲色地問道:「王府尹,卻是奇了,現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嗎?」
我靠!鹿耳翎帶來的心腹校尉都快哭出來了,您老倒是跑得快,咱們怎麼辦?
這南京千戶所的銀子,也就指著庚字所了,試問南京城裡頭不去找秦淮河上的青樓楚館收常例,難道還要去問魏國公府、懷遠侯府要,或者朝夫子廟裡供的孔老兒討?
鹿耳翎後背上冷汗嘩啦啦地往下流,整個人都矮了三寸,簡直快要像條狗一樣趴到地上去了,結結巴巴地道:「下官、下官失言,下官豬油蒙了心……」
仍是耿家派到醉鳳樓的老都管出來迎接,張尊堯說話笑裡藏刀,這老都管哪兒是他對手?才說的兩三句,腦門上汗珠子就滴答滴答往下掉。
他一邊說,一邊老大耳刮子抽著自己臉,同時兩條腿不停地往外挪,抽個冷子就往門外跑。
天香閣的打手、龜奴和_圖_書、僕婦一擁而上,抄著掃帚拖把雞毛撣子把這些個校尉打了出去。
張尊堯外面裝得親熱,骨子裡卻頗為自負,仗著背後有司禮監秉筆、掌御馬監張鯨這尊大佛,他自信滿滿的要和耿老兒別別苗頭。
徐文長立刻知道那話兒來了,只是拈鬚冷笑。
這次可逮住了!
鹿耳翎不明所以,自是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是、是,老先生說的是,小的為人誠樸老實。」
話音未落,一道黑旋風從裡頭刮出來,眾人眼前一花,砰的一聲悶響,鹿耳翎就仰天而倒,癱在地上四肢抽搐,竟翻著白眼暈死過去。
「停手,停手啊!」秦林拖了好大一陣子,才慌慌張張的走出來,假模假樣的勸:「小侯爺不可,這位張千戶是本所新到的長官……哎呀不好,張千戶你咋躺在這裏,看看、看看,我不小心踩你頭上啦!」
親自帶隊,張尊堯率十個從京師帶過來的親兵、二十名南京千戶所的校尉,帶上鹿耳翎直接殺奔醉鳳樓。
權衡利弊得失,張尊堯嘆了口氣,把鹿耳翎踢了一腳:「不中用的東西!若不是看你有那麼點子忠心,本官現在就廢了你!」
鹿耳翎方才說南京城是他的天下,這話要說是胡吹大氣,也不算什麼;可非要上綱上線,那就是內懷不臣、其心可誅啊!
這老兒時不時的對著棋局指手畫腳,按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別人應該很煩他才對,可偏偏秦、王兩位都沒有絲毫的不快,有時候甚至就按照他的指點來落子。
「大胆狂悖!」王世貞立刻站起來,走到門外扶著欄杆往下看,「剛才是誰口出欺君罔上之狂言?」
就在此時,樓https://m.hetubook.com.com下傳來鹿耳翎狂妄地叫囂。
「那不就得了?」徐文長兩手一攤,對秦、王兩位道:「這人老實誠樸,說一不二,所以剛才所言必定不是空穴來風,看來他必有謀反作亂的陰謀,說不定與白蓮邪教都有勾結呢!身為錦衣校尉卻懷不臣之心,哼哼,以學生看,還得抓起來好生審問!」
開玩笑,大明朝兩百年來江南第一號才子,自瘋病之後已封筆二十年,要是誰得了他瘋病痊癒后所題的第一首詩詞,還不立馬身價百倍,得以傲視同儕?
走過兩三道迴廊,繞過四五面白粉牆,就聽得絲竹之聲,秦林正在高聲大笑,與什麼人交談甚歡。
千戶大人親自出馬,手段果然不同,他先派巡街校尉去打聽醉鳳樓的幕後東主耿定向在哪兒,結果探聽到耿定向去了揚州;接著又探問幾個巡城御史的去向,探到這幾天都在都察院準備應付外察考核,全都沒有上街,只有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在街面上巡查。
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一聲大喝:「什麼骯髒潑殺才在這裏攪了爺的雅興?賊廝鳥,且吃爺爺一拳!」
「奶奶的,敢說小侯爺我是山賊?」常胤緒殺豬般大叫,立刻殺出一票凶神惡煞的家將,和張尊堯的人乒乒乓乓打起來。
宮裡頭太監們眼睛只認得孔方兄,但凡拉攏關係、結好同僚,缺了銀子是萬萬不能的,這年頭地主家也沒餘糧啊,張鯨把侄兒派到全天下最肥的地方做錦衣千戶,也是替自己撈取本錢,以此來抗衡剛剛派黃知孝搶了杭州提督市舶太監一職的競爭者張誠。
所以張尊堯撈的銀子,自己兜里是揣不長久的,一大半倒要送到京師叔父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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