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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秦林和弟兄們明白，為什麼在南京遇到徐文長的時候他是那副倒霉樣子了，不僅有早年的坎坷遭遇、壯志難酬的激憤，又有剛剛的情場失意。

「啊？！」眾人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左看看、右看看，把徐文長從頭到腳打量了七八遍，怎麼的都不相信。

人家徐文長年輕時就是名動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多少名妓爭相邀寵，那就是個帥哥啊，即使現在老了，只要把鳥窩般亂糟糟的頭髮理一理，把頷下的山羊鬍子收拾整齊，就是個老帥哥嘛！

「秦哥呀，你今天和三娘子是唱的哪齣戲？」陸胖子賊眉鼠眼的直樂。

那是萬曆三年，他已經五十五歲，年輕時鋒利的稜角，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胡宗憲蒙冤獄中，他也被扣上嚴黨標籤，可憐胸中的萬里平戎策，連東家種樹書都換不來一本，早年的報國之志，化作滿腔怨憤。

徐文長苦笑不迭，被秦林捉到了軍帳之中，然後請陸遠志、牛大力、威靈法王、馬彬這些親信也來。

「唉……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啊……」徐文長從來嬉皮笑臉老不正經，這會兒卻是愁眉苦臉，一副凄涼苦楚的樣兒。

當年三娘子本要嫁給把漢那吉，結果還沒結婚就被外祖父俺答霸佔，把漢那吉一怒之下跑去投降明朝，張居正、王崇古等政治家因勢利導，這才促成了俺答封貢。

欽差行轅就設在三娘子軍帳旁邊，秦林回到營中，立馬巴掌一拍，和*圖*書叫道：「徐文長那老猴子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

秦林皺了皺眉：「因為把漢那吉？」

「俺答尚在，麾下控弦之士二十萬，三娘子是他所鍾愛，也是維持和平大局的關鍵人物，在此之前，朝廷曾與土默特部數十年征戰，雙方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三娘子麾下眾位蒙古將軍則面露得色，草原上可不講貞潔烈婦那套，自家女主人如果能迷住天朝欽差，叫大明多開馬市、放鬆邊貿，就再好不過了。

「好哇，原來老瘋子還藏著這一手，你怎麼勾搭上的？」陸胖子將徐文長肩膀重重一拍。

她是朝廷冊封的順義王妃，也是俺答正妻死後唯一的妃子，她在俺答年邁之後執掌大權，她竭力維護俺答封貢的和平局面、結束二十年戰亂，必將與張居正、高拱、吳兌、俺答汗這些鳴雷般響亮的名字一起，同列于青史之上而垂於不朽。

相較之下，三娘子顧全大局，屢次約束部眾，竭力維持封貢帶來的和平，她若掌權，則是土默特部之幸、邊疆漢蒙兩族軍民之幸。

終於，吳兌發現了這一切，身為宣大總督的他幾乎快要瘋了，贈給三娘子八寶冠、百鳳雲衣，是籠絡她以安定邊疆，允許徐文長教授她詩詞書畫，也是同樣的考慮，怎麼會搞到後來幾乎不可收拾的局面？

俺答封貢之後朝廷答應放開邊貿、茶馬互市，的確是藉助把漢那吉事件為契機，但背後則是俺答汗帶hｔｔps://ｍ•heｔｕbｏｏｋ.com•coｍ領土默特人用二十年戰爭和無數的鮮血換來的。無論海貿還是邊貿，朝廷一直採取封禁政策，在明廷而言，肯容許俺答入貢、開放邊貿，也是為經年不歇的戰爭所累。

在俺答死後，三娘子與黃台吉的爭端日益激烈，把漢那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表現得異乎尋常的低調。

又過了一會兒，氈簾掀開，秦林壞笑著走出來，神色頗為古怪，眾位弟兄湊上前要問，他揮了揮手：「回營再說！」

薊遼、宣大，年輕時滿擬要在邊塞上立不世之功、成萬古之名，儘管建功立業的希望早已化為夢幻泡影，他仍然固執的手持竹杖踏勘地形，四處了解軍情民俗，收李成梁長子李如松為徒，教授兵法和周易參同契中悟出的練氣熬體之術……

敬酒不吃吃罰酒，阿沙朝徐文長吐了吐舌頭，喚回大黃狗。

徐文長和秦林見面之初，渾身破罐子破摔的邋遢氣，眾人自然覺得他面目可憎，但近年來蒙冤得到洗雪、瘋病近乎痊癒、胸中抱負得以施展，早已由內而外換了個人，只是大伙兒每天都看見，不覺得罷了。

陷入情網的徐文長立刻如夢初醒，他默默地收拾行囊，連夜離開宣大邊塞，不曾和三娘子有一句道別的言語。

三娘子威望高，黃台吉實力強，又是公認的嫡長子繼承人，要想踩黃台吉、扶三娘子上位並不容易，即使加上威靈法王這尊大佛，也遠不是動動嘴皮那麼簡單。

「大m.hetubook.com.com叔，我替你找！」阿沙聞到了八卦的氣息，靈動的眸子亮閃閃的。她純屬唯恐天下不亂，取了徐文長的扇子給大黃聞聞，然後把它的腦袋拍了拍。

頭一次，陸遠志和牛大力沒有嘲笑威靈法王，反而點頭，深有同感。

唯獨徐文長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寂寞和憂傷。

「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徐文長把當年醒悟之後對吳兌說過的話，又向秦林說了一遍。

「豬、豬，你他媽的笨得像豬！」秦林突然破口大罵，指著徐文長怒道：「你千算萬算，就算漏了一樣！」

「老夫之計，果然瞞不過秦長官……」徐文長嘆息著，充滿苦澀的點了點頭。

眾人心中唏噓，全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徐文長算準，唯一的變數就是把漢那吉。

「汪汪汪！」大黃狗嗖的一下躥出去。

黃台吉野心勃勃，對朝廷充滿敵意，一心想要興兵寇邊，朝廷雖不至於怕了他，但能不讓一個敵人坐大當然最好了。

很快，就在後面某個營帳中傳來徐文長的叫聲：「畜生，別亂咬，哎呀，狗咬呂洞賓……」

「這樣一來，親近朝廷的三娘子和把漢那吉執掌大權，一心掀起戰亂的黃台吉受到壓制，邊關和平局面得以維持，漢蒙無數百姓安居樂業……」徐文長越說眼睛越亮，沉浸在某種自我犧牲的情緒之中。

徐文長老臉一紅，乾笑兩聲：「嘿嘿，老頭子當年還是有點帥的……」

吳兌只說了這麼一ｈｔtps://wｗw.hｅtuboｏk.cｏm•cｏm番話，就閉上了嘴巴。

不僅秦林心中唏噓感慨，多嘴多舌的陸遠志久久不發一語，牛大力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擦了擦眼角，就連威靈法王也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愛別離，苦也，求不得，亦苦也。我佛所云人間八苦，無非如是。」

徐文長有些神思不屬，回憶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現。

眾人在帳外等待，耳邊只聽見風吹過草原的聲音，忽然帳中傳來秦林的低呼，又哈哈賊笑了幾聲。

那一年，六十八歲的俺答汗垂垂衰朽，二十六歲的三娘子風華正茂，五十五歲的徐文長曆經坎坷之後的人生積淀和江南才子的詩卷，對三娘子這樣成熟的婦人，無疑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直到在老友宣大總督吳兌幕府，見到了一襲紅裙的三娘子。

「徐老先生，還往哪兒躲？」秦林皮笑肉不笑，目光就像大灰狼瞧著小羊羔。

陸遠志想了想，正色道：「那麼，現在俺答汗已經死了，草原上不講什麼貞潔烈婦，三娘子就是自由身，徐先生你振作起來，咱們只要想辦法對付黃台吉，不叫他繼承汗位，他便沒法娶三娘子，你就可以和她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嘛。」

咱們長官幹啥呢？！陸遠志、牛大力一眾錦衣官校盡皆莫名其妙。

秦林朝徐文長一指：「唱的哪齣戲？小寡婦招親，但主角不是我這小生，是這位鬍子都白了的老生！」

時間一晃過去十年，當初的失意青年把漢那吉，現而今已是土默特部手握重權的人物……也許是和-圖-書俺答出於補償心理、也許是三娘子曾經推波助瀾、也許是俺答汗結髮妻子把漢那吉的親祖母活著時出了力，他不但沒被邊緣化，還在被朝廷送回之後掌握了歸化城的權力，並且擁有為數眾多的軍隊，號為大成台吉。

陸遠志、牛大力等茫然不解，怎麼老徐又把剛才的話兒說了一遍？

人家三娘子是手握兵權的塞外女英雄，輔佐俺答汗治理萬里草原，而且年輕時號為草原第一美女，如今剛剛三十歲出頭，越發成熟美艷，便如熟透了的果子一樣誘人，她會看得上徐文長這糟老頭子？

如果三娘子能兵不血刃達到目標，何樂而不為？

寂靜無聲，沒人回答。

青春少艾嫁給白頭老翁，已是人間不幸，偏偏還是被自己的外祖父霸佔並且她從小就喜歡漢地的書、漢地的詩，喜歡那些文雅的東西，而俺答汗卻是個殺人如麻，既粗魯又兇橫的草原梟雄。

徐文長的計策，便是讓三娘子與把漢那吉這對「原配夫妻」破鏡重圓，這樣就有了足夠的實力來對付黃台吉。

再想想三娘子身為俺答汗的遺孀，今天卻頭戴八寶冠、身穿百鳳雲衣，下著紅骨朵錦裙，作漢家女兒裝扮，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明明兩情相悅卻不得不抽身退步，雖然有揮慧劍斬情絲的說法，試問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眾人先是完全不相信的笑，接著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仔細看看徐文長，生得白面有須，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精光湛然，而且腹有詩書氣自華，頗有種風流不下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