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曾經喜歡過你，現在只想遺忘
那個病歷簿是鋼板夾子樣的，我頓時又起好奇心，拿過來想試試能不能夾住手指，剛把鋼板翹起來，顧宗琪忽然開口：「你過來有什麼事嗎？」
「你們科室裏面有沒有什麼好的，對了，普外是不是有個叫顧宗琪的，我經常聽見我們科室里小女生議論他，你覺得咋樣？」
我翻翻白眼，不置可否：「對了，我爸媽有沒有說什麼？」
「哪有那麼容易啊，好容易找了一個手腳伶俐的保姆，唉，算了，再找一個吧。」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喻璐要自殺，我一定不會阻攔她的，我明白她，就如我有過一樣。
我吃得飽飽的回到宿舍，身體積蓄了一大股二氧化碳，急需用吸氧進行氣體交換。
這是兩年來我最開心的時刻，我的春天就在不遠的秋天之後，即將來臨。
我一聽這話多輕佻啊，興奮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忽然想起我乾爸家很久以前養的那隻貓，邪惡狡猾。有一次小娟子姐把它帶到醫院，它把醫院攪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
在路上我碰見了我們學校心理諮詢中心的張教授，他跟我老闆是好朋友。我上去跟他聊了幾句，他告訴我，我妹妹抑鬱癥狀嚴重了不少。
「除了秦之文，沒見你這麼纏過別的男人。」
我說：「這麼奢侈，從哪塊地挖出來的？」
「才五千多，不可能吧！」
李阿姨給我開門，房間里一股水果的香味，我乾爸對我說：「喻夕，過來吃西瓜。」
說完這句話忽然就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而不是一種狀態。
他示意我坐下，那抹笑容一直掛在嘴邊：「還好是你來了，說實話我還挺不自在的，你說兩個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那感覺挺傻的。」
我只好打斷說：「乾爸，說正事啊，『沒有』下面你想打什麼來著？」
回去睡不著，我抓緊時間翻了兩章內容，大概天微微亮的時候，我寫完了。整個人也跟虛脫了似的，我拿起手機看時間，卻發現上面有一個未接電話和兩條簡訊。
真的很討厭，醫生永遠坐著就能睡著，永遠缺乏幽默感，永遠沒有閑暇的時間，永遠工作第一，永遠說著一輩子不可能兌現的承諾。
提起這個我乾爸中氣就足了幾分：「都是你昨天叫我去問小顧有沒有女朋友，然後我按照你的方法問出來了。結果我一時口誤說，那這樣吧，啥時候跟我家小娟子見見面。我當時覺得他很為難啊，但是礙著我的面子沒有拒絕，就說好。現在我是騎虎難下啊，我又不敢跟你乾媽說，別真搞出什麼事情，但是顧宗琪那邊我又不好交代啊。」
我徹底茫然了：「誰要自殺了？吃安眠藥就自殺了啊？」
他就這麼無奈地伸著手，然後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喻夕，你別生氣。」
「十二指腸降部和水平部交界處瘺。」
以後這書用來做定情信物，也顯示出兩人同為知識分子的特質。
我眨眨眼，若無其事地向醫生辦公室走去。
我「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把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扔到沙發上，我媽又開始念叨：「你妹妹脾氣實在是不好，小女孩沒怎麼上過學，翻你妹妹的高中課本，你妹妹就大發脾氣，說了挺難聽的話，把人家氣走了。」
「顧老師，56床的這個病人欠費了一百多萬，我的老天，我們都看呆了。」小實習生拉下頁面，「你看這個單子，藥費就欠了三十多萬。」
前幾天那個迷糊的實習生笑著跟我解釋：「老師們的女朋友都是這麼體驗醫生生活的，只是你要做好準備，會有很多血和很厚的脂肪層。」
「我建議讓喻璐藥物控制急性期發作了，唉，我說，喻夕，你家兩個姐妹怎麼那麼極端。你性格開朗，喻璐就跟差不多毀了的一樣，差別怎麼這麼大？」
帶著這個男人還真是難辦的想法，我推門進去了，乖巧的服務生微笑跟我打招呼，這時候顧宗琪的頭終於抬起來，一瞬間我捕捉到他眼裡的驚訝，還有一絲絲喜悅。
可是事後我就後悔了，我應該慫恿小娟子姐姐追顧宗琪的。
我不安地翻著那個胸牌：「這麼明顯？」
「他現在記性越來越差。」我乾媽總結道，「對了，我姐姐打電話過來，說想給小娟子介紹個男朋友，問我們醫院有沒有條件比較好的男孩子。」
「回來拿點東西。」除了這個借口，我想不出我歸家的理由。
「然後呢？」
「如果我吃了你會幫我取出來吧。」
我乾媽解釋道：「你乾爸做了個手術，人家送的，海南空運過來的。」
想起那天跟顧宗琪說的輕佻話，我一腦門毫不猶豫地撞在筆記本鍵盤上。
我頓時就覺得他有問題：「怎麼了？」
所有人長嘆了一聲。
住院醫師立刻接話：「我們每天查房開藥寫病歷，為病人做那麼多，只有三塊錢的費用，心理醫生一個小時是三千塊，太離譜了吧。」
時間是定在第三天的下午，顧宗琪正好不用上班，有很多空閑。這幾天我也忙得沒時間煩他，我一邊揣測這幾天的空檔他會不會有點想念我，一邊嚮往目的地趕去。
我悻悻地搖搖頭：「我又看不懂。」
「再請一個吧。」
「道德又不和*圖*書能幫你找男人，道德又不能讓你拿結婚證，道德又不能讓你生孩子。」
拂去了手臂上的霧水，涼意頓時深了幾分，我又鼓勵他說：「你好好乾啊，三年之後爭取做到主治醫生的位置，就跟高伊晨師兄一樣。」
失去了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就像用了很久的手機充電器忽然不翼而飛，我開始覺得真實的痛感，從心底慢慢地泛著澀意湧上來，然後就是終日不得安眠。
我是喻夕，應該最愛自己，不是嗎？
於是我哭笑不得，趕快把胸牌別在了白大褂下擺的口袋上，又插了幾支筆進去。
那個年輕人聽到這句話立刻從床上蹦下來，旁邊站一個女人估計是他的女朋友，連忙遞衣服給他，顧宗琪又囑咐道：「多吃點富含纖維的食品，清淡為主，刺|激性和葷腥的肉都不要吃，注意休息，不要做劇烈的運動。」
老教授「嘿」了一聲：「不愧是學文學的，他人生的後期可是接受電抽搐療法的，不過我倒是建議你妹妹去寫寫東西，沒準一不小心成為第二個海明威。」
我回家睡了整整一天。回到學校時候，室友在議論我們學校有人為情自殺，我一聽就開始抽搐了。她們說：「好可憐的女生啊，男朋友跟她分手，她就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好容易在我們學校附屬醫院救活了，估計現在也挺可憐，會不會送去精神病院啊？」
都是顧宗琪的，他問我到宿舍了沒有，兩條信息時間隔還很長。
「算是醫療事故？」
他點點頭，還是那副內斂沉靜的表情，我小聲地反問：「是醫院？進修？」
會診完之後，病人轉去了ICU，別的科室醫生陸陸續續走了，乾爸看到我，跟我使了個眼色，把我帶到樓梯口張開就問：「夕夕，你是不是喜歡顧宗琪？」
我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看，忽然後面有很熟悉的聲音，「手機會很好吃嗎？」
那天之後的三天，我都沒能夠睡著。我跟童若阡分手，剛開始那幾天也不覺得痛苦難熬，只是時間過得很慢，但是當某一個瞬間我想到他的時候，我想告訴他我今天做了什麼事情，吃了什麼東西這些瑣碎小事的時候，我才驚恐地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一個沒留神，「啪」地一下，鋼板結結實實地把手指卡住了，於是我「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媽呀，好結實的小鋼板，貨真價實，可以拿去送骨科做固定用了。」
保密個鬼，我連肺都要氣炸了，這消息明擺就是誰給添油加醋地說了專門要讓人聳人聽聞的，結果我成了她們口中那個很可憐的精神失常的女人。
「沒問題，不過乾爸，您要是真的想沒問題，可別一不留神說出來。」
我在心底悲哀地默念道，我就是精神失常女，我就是自殺女，於是我又失眠了。
「沒事的。」
「喻夕，怎麼是你？」
我先開口：「恭喜你，奮鬥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到東華醫院上班了。」
他又露出那種迷惘的表情：「我說了什麼了？」
果然沒一會我乾爸和一干醫生過來會診，一大群人坐滿了那個平時用來集體吃外賣的桌子。我裝模作樣地坐在最後面，跟我乾爸隔了好大一截距離。
他走過去問：「怎麼回事？」
旁邊小護士輕蔑地笑笑：「醫院啊，自殺的人被救活了當然在醫院了。」
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我這種，偏偏在愛情中受了很重的內傷，還要笑著說沒事的人，然後冰天雪地地把自己冷凍起來，不願見天日。
於是我打車回家，敲了一會門沒人應，只好掏出許久不用的鑰匙開了門，發現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很多東西，有洋娃娃還有書本。
唯一能跟我說上幾句話的女生也就是我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她在北方讀研，時不時跟我網上聊幾句，互相抒發一下作為宅女的抑鬱，互相發帥哥的照片聊以慰藉。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邊微微泛出了雨霧蒙蒙的薄煙，路燈的光朦朧在絲雨中，無限地在眼前放大，變成一個個明亮閃動的圓點，像是夏夜池塘草叢間飛舞的螢火蟲。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清楚感受到陣陣濕意。
我很討厭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天氣會讓我戰鬥力銳減。
就是我沒有，我有了也不一定會拿給這個女人看的，於是我回答得很乾脆：「沒有。」
我一聽真的來火了，劈頭就罵：「靠，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為你自殺，我失戀要自殺？你哪裡聽來的讓你自信心那麼膨脹啊，你還有臉跑過來跟我求證是吧。行，我告訴你，童若阡，那是因為我睡覺睡不好，吃了兩顆安眠藥，結果莫名其妙地被我媽送去急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哭笑不得啊，我為你自殺！你少自我感覺良好！」
她七歲時候就在小丁香藝術團跳舞，學鋼琴唱領唱，學習又好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雖然我們兩長得基本差不多，可是從小，別人的目光和寵愛都是她的。
「你妹妹把小保姆氣走了。」
於是我開心得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更忘記了我來的初衷，我應該坑蒙拐騙把那本顧宗琪借給我的書搞到手。
於是我跟著他進了醫ｍ•ｈeｔubｏｏｋ•ｃom•coｍ生辦公室，這次辦公室里人不少，兩個住院醫師，還有三四個小實習生圍在一起，對著電腦屏幕在商量什麼。
我很晚才去睡覺，所幸倒下來就睡著了，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才爬起來，發現手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我乾爸的。
我沒耐心了，本來我脾氣就急，最煩的就是別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轉身抬腳就走。
後來它被李阿姨帶到鄉下，就沒有消息了，不曉得顧宗琪哪裡聽來的傳聞。
我也湊上去看，果然很嚇人。
其實那瓶安眠藥原來只裝了十顆藥片，陸陸續續被我吃掉一點，就剩下兩顆了。我想自己睡得踏實一點就把剩下兩顆都吞了。
他還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這是什麼話，按他這個道理，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反正都要死的。顧宗琪可能也覺得這句話實在是有點傻，而且比較敷衍，看了我一眼，啥話都不說了，拿了病歷簿翻開來。
就像剛才一樣，我看到顧宗琪會高興，他鎖眉有些寡歡的樣子，我也會難過，而我現在，想他能夠開心一點，暫時忘掉那些煩惱和傷感。
「不是。」我還是很嘴硬，「只是一時間的失足。」
「要不要什麼喝的？要不喝紅茶好了，比較養胃。」
「呦，你不知道現在小孩子可早熟了。」
說實話我也沒底，這種不怎麼道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但是我又不可能白白地把顧宗琪丟給小娟子姐，我看上的男人，我要把可能失手的概率降到最低點。
這是我近似於本能的胡謅，因為之前那套台詞在我看到顧宗琪的時候，早就煙消雲散了。
到後來我看哭了，山下智久抱住他奶奶的瞬間，看到他抱住那個要給孫子買好多零食慈愛的奶奶，那個老年痴獃之後讓我覺得很麻煩的老太太，我卻哭了。
然後把他的原配PK掉之後，我就會慫恿別的小美眉跟小娟子姐姐PK，PK完了之後N敗俱傷，鷸蚌相爭，最後漁翁得利，獨佔顧宗琪。
看了一會電視，我起身告別，我乾爸說要送我，他晚上還有一個會診，我也樂得跟著他打車過去。我決定去普外找顧宗琪，厚臉皮盤算讓他把那本書賣給我。
所有的人都朝我看過來，表情怪異。我手上還在打著奇怪的點滴，然後一個醫生走過來很輕鬆地說了一句：「還好沒洗胃，我也覺得她沒事，收拾收拾走吧。」
會心跳和忍受的感覺，能卑微地去愛，壓抑地去哭，通通夭折。
「不知道，好像是叫童若阡。」
於是我就被嚇醒了：「我在哪裡？」
那一瞬間，山下智久演的藍沢醫師不再是那個冷靜自持，聰明完美的醫生，而是一個真真切切的人，一個有些自私無可奈何的孩子。
那種單純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不過是這麼一點點的奢求，想讓那個人在自己面前，永遠開心永遠微笑。
他愣了一下：「還是換一個東西吧，我這裡有糖……」他在白大褂的口袋裡摸出幾顆阿爾卑斯牛奶糖遞給我。
真是徹底地折服了，搞了半天我在自娛自樂。
我爸點起一根煙，抽了一會忽然問我：「你回來幹嗎？」
他走過來，白大褂黑褲子，一雙帆布鞋，是急診醫生的架勢。
可是我沒勇氣發出去，似乎有兩年多，我都沒跟他再聯繫過。
於是我們倆通過漫長的電波，彼此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我沒笑。」但是我還是在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我笑什麼啊，醫院多嚴肅的地啊。」
但是沒走過去，我找了電梯對面的樓梯口，然後掏出手機，很不容易地找到童若阡的電話號碼，然後寫道：「你現在調到東華醫院了？」
我可不要顧宗琪做我的干姐夫，於是我立刻搶答：「他有女朋友了。」
頭有點昏昏沉沉的，過去的事情夢魘一樣躥出來，在我腦子裡一幕幕地鋪展開來，而我卻又強迫地讓自己去回憶。
其實我是想吃他家的蛋撻，又想變著法子不花自己的錢。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那就好好地展開你的戰術吧，有了好消息跟我彙報一下。對了，你有他的照片么，給我看看。」
「顧醫生傻傻地站在那裡，跟石化了似的。當時主任也在旁邊，我們都笑翻了，不過那個小女孩才十四歲，抱一下也沒什麼的。」
乾爸啥都挺好的，就是情商實在是不太合格。我徹底沒想法了，沉吟了一會，一個念頭很邪惡地冒了出來：「其實這件事很好辦的，你就跟顧宗琪說見面，小娟子姐那裡你就啥都別提，到時候我過去搞定。」
我的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團亂麻。
一瞬間，我的臉色似乎前所未有地平靜。
她回復就一個字：「上！」
我看到乾爸跟顧宗琪絮叨了一會，然後就走了。我走回醫生辦公室，把衣服脫下來掛起來，摸出手機果然有一條幹爸的信息：「沒有。」
困意很快湧上來，我的疲憊終於得到解脫，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我就沒有知覺了。
我還是很堅定，異常地堅決：「不要。」
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喻璐這樣，我爸媽幾乎要負全責。
也沒有眼淚，寧可自己哭累了沉沉地睡去，也
和*圖*書好過沉默的殺戮。
「對不起啥？」我認真地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
我乾爸洗完手，坐到我旁邊：「我沒時間，你有心思你自己去搞。」
我暗自得意，並且無比慶幸是在之前遇見顧宗琪，還是他找我搭的話，而不是以奇怪而且不可理喻的相親的方式遇見。
我愣了好幾下，笑道：「其實也沒啥差別，哈哈。」
而顧宗琪把糖重新塞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試探：「要不過去坐坐，要不要喝水。」
我掃了一下看了很多遍的單子：「蛋撻吧。」
於是我隨便撿了幾件衣服就出去了，我媽還在那裡打電話，我輕輕把大門一關，就跑上樓去，敲我乾爸乾媽家的門。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我坐在這裏好不自在，雖然這裡有我喜歡的好吃的，對面又是賞心悅目的帥哥，可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我笑笑，努力掩飾住要穿幫的表情：「是我乾爸搞錯了，剛才小娟子姐姐打電話給我說明情況，但是她又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讓我來道歉。」
有時候，那麼容易地對另外一個動心，可是總是裹足不前，越到眼前越懼怕謎底揭曉。大概因為我們都感受過提心弔膽，才拒絕做|愛情替罪的羔羊。
我第一次穿白大褂，莫名地興奮，我想起《code blue》裏面不知道第幾集山下智久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開腹手術，當他撕開袋子，抖出手術服的樣子充分體現出男人的自信和外科醫生的冷酷和冷靜，帥極了。
他一臉無奈，走到走廊一隅，跟我說：「你這個小丫頭，滿腦子都想些什麼啊？」
我睡不著覺，爬下床來打開電腦看《code blue》，我看到山下智久救護那個被鋼筋戳到的工人，在病人血壓很低的時候，他忽然很帥氣地給了他一拳。
我最討厭別人拿那件烏龍事情要挾我，更討厭想到這件事。
一瞬間我看到那對男女會心地一笑，表情實在是耐人尋味。
檢查完之後，顧宗琪跟護士說，「沒問題，病人恢復得很好，可以給他辦理出院手續了。」
我耳朵豎起來了。
他勉強笑笑：「雖然說這個不是很合時宜，但是今天工作時候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今天在一台手術上，由於插管到了右心室，造成了患者心衰。」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年我一直盤踞在東華醫院都沒注意到這個醫生，原來是個水貨，但是我又有點好奇：「幹嗎要回來做醫生，在日本，醫生待遇和地位是很好的。」
顧宗琪已經到了，我從門口的玻璃窗戶就看見他坐在靠角落的桌子旁，安靜地看著書。我估計要是我不進去，他肯定會在那裡坐上一天，堅持把那本書看完。
「幹嗎啊，好男人不是調|教出來的，是別的女人調|教出來，等著我們去搶的。」
那麼顧宗琪呢？我忽然意識到，我看到的不過是他的表面。
估計高伊晨就是騙我的，所以我剛開始就沒怎麼著他的道。
他手裡是一件白大褂，上面印著「東華醫院」的字樣，我有些詫異，顧宗琪笑道：「等一會ICU和肝膽外科的會過來會診，你有興趣就一旁看著，別出聲就好了。」
一頓飯吃得有些食之無味，我忽然開始想念我的小妹妹。
終於告別了金色的秋天，那個綿長濕冷的光陰婆娑而來。
顧宗琪眉頭立刻皺起來：「沒事吧，這個可不是給你玩的。」
他不吭聲。
我乾爸明顯不是這方面的能手：「怎麼問？」
那晚上，我在醫院旁邊的麥當勞吃了一個鐵板雞腿漢堡，喝了一杯大雪碧，把裏面用來充數的冰塊全都嚼完了。
秦之文就說我一個人久了，忘記和別人怎麼相處了，可是他也沒資格說我。
醫生們都很驚詫地望著我，只有顧宗琪在看病歷，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要是真的想看看，沒事晚上多跑跑這裏，只要有急診電話，都是會有手術。」
宿舍里室友忙著找工作，我索性回家住。三天沒合眼，體力已經透支，我泡了個熱水澡，翻出乾媽給我的一瓶安眠藥。
他「哦」了一聲，馬上那邊實習生就點開醫生工作站：「29床，男，27歲，兩天前闌尾切除，是韓醫生的病人，預計是明天出院。」
他那雙好看又明亮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喻夕，我越看你越像陳教授家養的那隻狡猾的貓，等下讓陳教授把你領回去管教下。」
這幾天頻繁地出現在普外科，小護士見怪不怪了。我從走廊走過的時候，看到兩個小護士捧著藥水，邊走邊說：「今天73床的那個做闌尾切除的小女孩出院的時候硬是要抱抱我們的顧醫生。」
我開始迷惘了，幹啥呢這是。反覆看了好幾遍，覺得那姿勢帥極了，於是我認真地把這個問題記錄下來，作為接近顧宗琪的一項備用問題。
「你行不？」
於是我火了，瞪著他：「你才是貓呢，你全家……」話還沒說完，他的手伸過來。
「不知道啊，我也是聽別的地方傳來的消息，唉，醫院那邊應該是保密的吧！」
輪到我詫異了：「這樣行不？違反規定不？」
不費吹灰之力，我第一次把「我VS顧宗琪」人生中第一個準情敵htｔps://wｗｗ•ｈetuｂｏok•ｃom.ｃom給PK掉了。
上網的時候，她正好在線，我跟她說我最近遇上了一個超級好的醫生，而且超級帥，但是人家有女朋友了，這點很傷我腦筋。
我摸摸下巴，挺後悔的，但是我臆想得很開心。
他笑笑：「其實這隻是一部分，因為剛才去了我爺爺的墓地一趟，心情比較沉重。」
還是會有希望，但是激|情差不多已經燃燒殆盡。
「那麼你這次是戰略上失誤咯？」她明擺了嘲笑我。
周圍人看我的眼光從驚異變成了同情，我穿好衣服，然後從急診的治療室走過時候，看到一個傻傻的可愛醫生。
我乾爸吃完了，丟了西瓜皮去洗手，剛走到一半路，然後回頭跟我說：「對了，夕夕，我告訴你啊……」他站在原地抬起頭看天花板，「我剛才想跟你說什麼來著？」
我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喊我的名字，一轉頭，童若阡站在光陰之中，時光之後，在我差不多要遺忘的時候，他站出來叫住我。
我身體某一個零件，在童若阡走後，就卡住了，再也轉動不起來，慢慢地也開始生鏽腐蝕了。我清楚地感受到我生命中某個部分，被那個男人帶走了。
我連戀愛都不會了，更不要說對一個我覺得很好的男人表達我的好感。
顧宗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後示意她往下看：「再看看手術費是多少？」
我沒出聲，但是他是我的前男朋友，還跟我乾爸站在一起。
我那時候也是嘴賤，說起來我恨不得抽死當時的自己：「我失戀了，嘿嘿，所以沒睡好。」
於是我別過臉去，努力地憋住笑容，眉毛抽搐，還不住地翻白眼。
說起來我這個人也很孤僻，性格很不討女孩子喜歡。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超級不合群，一個宿舍的女孩子圍在一起議論衣服，八卦，我從來不參与，她們出去吃飯唱歌過生日，我也從來不在被邀請之列。
這時候，他才開口：「喻夕，對不起。」
可是我喜歡的是醫生，讓我動心的也是醫生，會哄壞脾氣情緒化的我也是醫生。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室友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她頭像暗了下去了，但是很快又亮起來了：「喻夕，記得千萬別急，記住我的教訓，這樣的男人只能慢慢捕獵，不可操之過急。」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年華，漫長得已經看不到盡頭了。
為了對仗，我也回了一個字：「去！」
喻璐的房門是關著的，她的心思，她的秘密，還有她的一生，幾乎就被關在這麼狹小的空間里。突然間，我又想哭又想笑，我怎麼不好，也總歸好過她。
我隨口就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給我一件手術服穿穿？」
「好好好！」
顧宗琪摸摸額頭，小聲地說：「這個啊，反正總是要回來的。」
我瞪著屏幕，悄悄地捏緊了拳頭，心底暗暗地喊了一聲：「歐耶！」
「高伊晨說的。」
看到他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書，我有些好奇：「這是什麼書？」
總之我檢討完了，發現這根本不是我的錯，於是我又很開心地去吃晚飯了。
我不接，瞪著他，情緒複雜中。
「你聽著，如果那時候我預計到有今天，我肯定一百顆安眠藥一瓶二鍋頭死翹翹了，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你跑過來折殺我的。」
「你們顧老師是在日本留過學的，東大醫學部是吧。」
天氣並不算好，霧氣雖然退去，但是水汽在空中慢慢發酵，潮濕而寒冷，冷到骨子裡面。
他站起來，於是兩個實習生也很歡樂地跑過去，我也跟了過去。
「就跟海明威一樣？」
他明顯不在狀態，有些走神：「嗯？什麼，還好啊，蠻好的。」
我還想狡辯，我乾爸開口：「你不是說他有女朋友嘛？」
然後病人就好了。
「對了，今天急診那邊新來的住院是誰，聽她們說長得挺帥的。」
只是很單純地，想為他做些什麼，就是那種感覺。
「你幹嗎三天不睡覺？」小護士表情變得柔和多了，她幫我拔掉點滴。
而我呢，我又是哪個喻夕，會笑會鬧，還是會哭也會冷漠到自私無情。
另外一個醫生拿了一本日文期刊，遞給顧宗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約定的地方是一個雅緻的咖啡館，說白了就是比較小資。我們這群學英美文學的傢伙都是被那個大資的老闆帶出來的，對下午茶比較情有獨鍾。
我爸媽坐在沙發上長吁短嘆，我問：「怎麼回事？」
我想他做手術的時候還有時間和空余的手發信息，果真是大師的風範，連忙回道：「我早已經到宿舍，謝謝你。」然後我就把手機關機了，爬上床去結結實實地睡著了。
因為這件事會讓我變身成超級哥斯拉。
我抬起眼，青煙繚繞中，他緊縮著眉頭，歲月無可避免地爬上了他的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科員爬到現在這個萬人之上的位置，已經衰老了。
我聽了又抽搐了幾下，於是我努力擺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那個女生是誰啊？」
我看了好一會，看到約定的時間過去了五分鐘，他還是坐在那裡，專註那本書。
「大學就是在那裡讀的，然後又繼續讀了幾年，才回來。」
我哪有生氣了，不過我的臉色肯定很難和-圖-書看，我只是很討厭醫生。
於是我就這麼問出來了：「顧宗琪，你喜歡這個地方么？」
「這麼嚴重呀，那會不會精神失常？」
那一瞬間，我覺得顧宗琪也是一個孩子，有家的孩子。
其實喻璐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小時候多可愛，家裡的相冊里還留著她曾經的輝煌。
潛意識裡我根本不覺得顧宗琪會有女朋友，於是我慫恿乾爸：「你去幫我問問看，要是他親口說有了，我就不過來瞎湊熱鬧了。」
小護士「唉」了長長地一聲：「那怎麼喊她半天都不醒？」
他舉起來給我看，都是日文：「是一本關於晚期胃癌外科治療的書，寫得不錯。」
出了病房，顧宗琪問我：「剛才你笑什麼啊？」
教授很嚴肅地告訴我：「抑鬱發作急性期會反覆出現想死的念頭，有自殺和自傷的行為。」
「哦？你怎麼知道的？」
我剛想說什麼，眼前就有白色的亮光慢慢地延展，無意識地看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緩緩關閉的電梯里消失。
於是，我想了想認真地說：「顧宗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瞪她：「你看看有人三天沒睡覺，然後吃了兩顆安眠藥的一時半會能醒過來嗎？」
我覺得奇怪，沒換衣服坐在床上就給他回了電話，乾爸很緊張地跟我說：「夕夕，昨晚忘記告訴你了，對了，你給我買的手機我不會發信息啊，好半天才整出一個沒有，我覺得還是我以前那款諾基亞好用，你啥時候幫我拿去修好吧。」
我吼完了覺得爽多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有時候我根本不怪我爸媽偏心，我小時候要有多不爭氣就有多不爭氣，直到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才繫上了紅領巾，相比我來說，喻璐就是天使一般的人物。
「海南有西瓜嗎？還蠻甜的啊。」
「病人說明天他爺爺過八十大壽，出院不吉利，所以堅持一定要馬上出院。」
外面是燦爛一片的秋日，一片靜謐。我開始檢討我這兩年的人生，過得就跟燦爛的秋天一樣，表面燦爛，實則離寒冷的冬天不遠了。
我是多麼要面子的一個人啊，寧死不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件事之後，我整整一年多都繞著東華醫院走路，我丟不起人。
「其實患者並不知情，而且插管插到右心室在醫院並不少見，大家已經心照不宣地不把它當作一個事故。可是患者很可憐啊，搶救了很久算是救回來了。」
我有些悻悻的，護士站那邊有小護士喊：「顧醫生，29床要求出院。」
轉過頭來一看，不辜負我希望地就是顧宗琪，他衝著我笑得春風送暖，我扯扯嘴角，覺得他這個笑話實在是冷得不行：「大概會消化不良，會腸梗阻吧。」
淡藍的白條紋襯衫，還有深色的褲子，簡單清爽的樣子，跟他不|穿白大褂的樣子略微不同，有種獨特的氣質，是那種校園式的清新，散發著淡淡的書卷氣息。
「你有點道德好不好啊。」
我不需要別人虛情假意，也不需要看別人臉色。
「我不知道你，那次，為我自殺……」
原來他聽懂了啊，我以為顧宗琪那麼一本正經的樣子肯定是純情寶寶呢，於是我就大胆了很多：「嘖嘖，顧宗琪你自己說話讓人有歧義的，怪不得別人理解偏差。」
而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別人的目光是我的，爸媽的寵愛還是她的。
我開始掙扎了，顧宗琪走到我身邊，在衣服的口袋上別了一個胸牌，然後衝著我眨了眨眼睛。我掀起來一看，姓名一欄寫的是我的名字，可是照片那一欄，畫著一隻Kitty貓。
「所以會心情不好？」
顧宗琪和那兩個小實習生顯然沒反應過來，還在說著廢話。
他又倒退回來，拾起那塊西瓜皮，坐了好久之後搖搖頭：「算了，想不起來了，想起來我再跟你說吧。」
他淡然地笑起來，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所以說中國的醫療，是用藥養的，而不是用醫生的知識和技能養的，完全脫離了現實。」
「找理由啊，比如小顧啊，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我家老伴想幫你介紹看看，這類話很容易編出來啊。」我嘆氣，「乾爸，你跟乾媽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嘆了一口氣：「以前她也就是長吁短嘆、掉幾滴眼淚，這次居然跑去自殺，唉，她的人生也真的是很可憐。」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嘈雜的環境里，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我惱喪地睜開眼，眼皮重得只能看見我媽的臉，她在盯著我。
我乾媽想了一會：「你這麼一說我想到高伊晨他們科室里有一個男生不錯，我明天去問問他們主任，不過顧宗琪有女朋友了，挺可惜的。」
家裡只有一盞橘色的燈，看上去森森然的。
「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講一點給你聽，很基礎的。」他垂下眼帘，用手摩挲書頁，然後笑著問我：「對了，你要吃點什麼或者喝點什麼？」
我有些意外，不自覺地往他看去，他淡淡地笑起來，很謙恭坦誠。輪轉的實習生小美眉歪過頭來甜甜地問：「顧老師，你什麼時候學的日文？」
顧宗琪沉吟了一下：「我去看看，如果沒事的話，就給他辦理出院手續吧。」
「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