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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錯了,就是青春

作者:朱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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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金色年華

Chapter 01 金色年華

那天,江磊第一次將手裡的歷史書從桌子上推過來,攤開,攤在美洙的面前。
美洙將腦袋低了下去,有些心慌,有些……手足無措,更有些……無所適從。
母親叫黎方瑜,父不詳。母親在十五年前,是一個大學生。
球場上的人等著江磊撿球,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卻見那個拐角里衝出一個女生,神色慌張,跑得飛快,一眨眼,就跑過跑道,衝進一邊的教學樓里,而江磊隨後抱著足球出來,一臉茫然。
當時鐘指向五點三十分時,方瑜回來了,看到寫字檯前的美洙時她怔了怔。
熊逸居然操起腳來連環踢。
黎美洙恨母親,恨她帶自己來這世間受苦。可是,卻又不忍心怪她,更不會恨到心底。因為,她也好可憐,說不上來的可憐,可憐到她的心都酸得揪了起來。方瑜走後,她撲在飯桌上大哭起來。
廚房裡的水燒開了,蒸氣撐得水壺「嗤嗤」直響。
她感覺有人看她,腦袋像木頭一樣咯咯般轉過去時,就看到熊逸坐在位置上,用手撐著下巴,將臉托起來,嘴角噙著莫名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大家瞬間哄堂大笑!而熊逸把那紙疊了又疊,起身,來到金鈴的面前,把疊成方塊的信紙放到了金鈴面前,非常「誠懇」地說:「金鈴同學,我再也不敢開你的玩笑了,檢討書,請笑納。」
美洙站著沒動。
這些拿到現在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思議,早戀只牽手?糊弄誰?不讓看書,就用手機從網上下載啊,想看多少看多少,完全不限量。
江磊奇怪了:「熊大爺,你怎麼又回來了?」
「是啊,每次交上去,老師都說很感人,還要幫我保存下來,留給我兒子看!」他居然還很得意!
黎美洙沒答,有人告訴熊逸:「熊大,你放心好了,我們說你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老師也就沒問什麼了。」
熊逸訕訕地說:「沒說什麼!」
「熊逸,你,你……你NO FACE。」
「你痛,就叫出來吧!」
第二天,熊逸早早來到學校,他看到美洙,就問她:「唉,昨天晚自習的時候,老師沒問我吧?」
恨過!但是,現在不恨了。
下午,美洙逃學,在家裡睡覺,到了四點鐘才起來。
那麼……她就是小狐狸!
熊逸樂不可支地迎了上去,用手去抽美洙懷抱的書。
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攤開手掌,自己用手拿著,就看到那木刺兒刺得很深了。
「我不寫了,你去找別人!」
怎麼突然分班了?
方瑜一把抓住她的衣服,還想將手揮下來時,卻看到美洙眼中那幾乎駭人的恨意。
整理一下東西,她背著書包來到三班,三班也有同學拿著東西從門裡出來。
更變態的事情是,這一年,華中的校規變了,居然要求女生不許留長發,男生都要剪小平頭;女生的裙子不許在膝蓋以上,男生不許穿無袖背心和四角褲頭。
凍極的人想要溫暖,餓極的人想要食物,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
「誰愛管你啊,你給我錢我都不管你,你不要我管,我還纏著你啊?真是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喊衝著撞你的人喊啊!」
家裡全靠她一個人賺錢,工作收入又低薄,學校又死命地收費。所以,方瑜不要命地賺錢,且不管做了什麼好東西,方瑜都不會動一筷子。
老師一臉不悅:「黎美洙,你怎麼遲到了?到後面站著聽課去。」
江磊沒攔住熊逸,熊逸便一早來到學校,問黎美洙老師有沒有查他。
「你……」
「你是五班轉來的吧?我見過你的!……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怎麼總低著腦袋啊,你倒是把頭抬起來看我啊。」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般友好地笑過。就像走在黑暗裡的人,突然看到五彩的光芒,不是驚愕觀賞,而是下意識地擋住眼睛,無所適從。
「你爸呢?」這位不知底細的老師順口一問。
「是豬!」
江磊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他馬上閉嘴,並在臉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以示嘴已封住。
江磊驚喜了,眼眸都亮了,在那紙條上寫:「那我要是哄你,我就是癩皮狗。」
熊逸沒看到,用力一推,那尖細的木頭,一下子刺進了他的手掌心裏。
熊逸痛得緊皺了眉頭,這十指連心的痛,他算是領教到了。
金鈴的手又揚了起來,熊逸正好拿起筆,感覺她的手揚在了半空,便拿筆指向她:「打下來,就是暗戀我啊!」
他一急,一伸手,就把她手裡的書給搶抱了過來,放在了江磊旁邊的桌子上。
「狐狸精!」
這老師太陰了,太腹黑了,根本玩兒不過他!
趙強站了起來,一臉淘氣道:「老師,九十八合在一起,就是一個『雜』字啊,左禾右中就是『種』啊!」
江磊無奈地白了他一眼:「記得把檢討抄一份備份啊,我幫你寫這麼多份,都能編成一本書,留給你的後代得瑟了!」
熊逸說:「還湊合——」
說是在一起,有的到分開,連手都沒拉過。
「也就是說,我現在穿的是你的,你現在穿的是我的!」
這時,上課了。
江磊的臉紅了,搡他一下,熊逸便誇張地坐進椅子,大叫一聲:「啊,內傷。」
沉默!
黎美洙是私生女。
借用老師的話——別的學校的學生,校內生活不是這樣啊?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女生笑:「熊飄?」
江磊還提醒他:「你才交檢討,你想清楚啊。」

民風淳樸的反面就是閑言閑語的冷暴力,這種暴力足以將人逼死。
「你……」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他突然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懼地看著她的身後,極度驚駭道:「你……你身後是什麼東西?」
「你……你們……」
用「揮汗成雨」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屋子裡的點點火光上是黑煙線跟難聞的蠟燭燃燒的味道,有的同學離蠟燭近了,還燃了髮絲。
本來就高溫41度,再在擠滿人的教室里點滿蠟燭,每個人的臉都被烘得紅彤彤的。男生的小平頭被汗水沾濕,豎起,像一個個刺蝟。女生們齊耳的娃娃頭,像海帶似的,緊緊地貼在臉上和額頭上。大家的後背全被汗水汗濕了,凳子上都坐出水了。戴著眼鏡的同學,眼鏡開始不安分地從鼻子上滑了又滑。
老師就問收本子的小組長,小組長一臉無辜道:「不知道啊,她交上來,我就收了,沒有翻開看,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寫了沒有啊!」
……
熊逸的乾弟弟在上課的時候,給女生寫小字條,言語挺曖昧的,也挺大胆地表白了,然後郎有情,妹有意……下課後偷偷牽手了。
「啊?你……」他頓時停住了動作,將板擦保持按在黑板上的動作,不信地扭過腦袋來看她,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了。他目光里滲透出驚喜:「你在跟我說『謝謝』?」
「……」
金鈴的同桌是個女生,叫王樂西,熊逸那性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名字,所以,他從來不管王樂西叫王樂西,而是非要扭曲著叫人家王東西,沒事的時候,就喊:「哦,王,東西!」
也是這一天,她與她心上的他有了千絲萬縷的默契。
王樂西回首,他就會撩著他的小平頭,學陳德容經典的「拉芳」動作,一臉無賴地看著她,反問:「你看我幹什麼?我說我忘東西了,你叫東西啊?哈哈,你是什麼東西啊?」
他們的一舉一動及相視一笑,被身後的熊逸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手一使力,手裡的鉛筆居然應聲折斷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她居然會逃跑。
她還是沒有理。
他個子很高,看上去很壯實,走過來時,讓美洙感到「鴨梨」很大,美洙像只小螃蟹,防禦系統馬上啟動。他來抽她抱的書,想幫她抱到桌上,美洙下意識地緊緊地抱住,一臉緊張的樣子讓他傻了一下,然後笑道:「幹嗎啊?怕我搶你的書啊?賣廢品也值不了多少錢啊?我是看你抱了這麼大一摞,才幫你拿的。合著我好心沒好報了。」
曾經群毆時,鬧出笑話。
熊逸說:「別人都說『江湖救急』了,能不去嗎?不去的話,能講義氣嗎?還是個男人嗎?」
大家定眼一瞧,發現被拉進來的同學是一班的班長。他老上主席台上領獎,老去老師辦公室幫老師做事,所以大家都認識他。
小時候,小朋友們不懂事。長大后,這些不懂事的小朋友大多成了她的同學,便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說,昨天明明寫好的作業交上去,為什麼到了老師手裡,作業本空了,而裏面明顯有被人撕去的痕迹,老師問起,她說,我寫了,可不知道怎麼就被人撕了。
熊逸說:「我視力好得很,就算沒看清楚她的臉,你看,她背的包包,還有她的頭飾,都和昨天的女生一個樣,不是她又是誰?肯定是的,沒得錯的。」
熊逸立馬高興起來:「你說真的?」
江磊拿起了他的手掌,用嘴去吸,吸出了一些血,吐了出來,再吸,那小刺兒就是出不來。
想笑,又怕被別人發現,忍著,又覺得很難受,剛剛想笑出來,又咬住了自己的唇……心底像爬了小蟲子似的,真是痒痒難耐。
金鈴哭得更傷心了,熊逸一臉鬱悶道:「真是麻煩!」
熊逸以前的同學為了壯聲勢,就吆五喝六的,帶著一大隊人去群毆。人一多,就不記臉了,打起來的時候,自己人把自己人給打了。
「期中考試后,學校為了升學率,對分班重新做了安排,由於時間緊迫,學校決定現在分班,念到名字的同學,請馬上收拾東西到三班報到……」
「黎美……」念到前兩個字后,江磊頓了一www.hetubook.com•com下,有些不解與疑惑。「那個……」他問,「這個字念什麼啊?沫?你叫黎美沫?」
熊逸躲過,金鈴沒打著,不甘心,便跑下位置,來到熊逸面前,拿起他桌子上的那沓公文紙,就往他腦袋上招呼。熊逸抬手遮住了腦袋,邊擋邊說:「我好男不跟女斗,給你打幾下,讓你出氣了,見好就收,行了吧?」
美洙跑了一段路后只感到心跳得厲害,跑過大樓,來到學校大門,下課鈴拉響,她便跑了出去。跑回家,氣喘吁吁地坐在臨窗的寫字檯邊,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白底綠條的英文本,竟懸著筆,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江磊扭過頭,一臉奇怪道:「我都沒看清她的樣子,你怎麼看清了?」
上課的時候,黎美洙回到座位上,江磊給美洙傳小紙條,他寫完一張,就躲過老師的視線,悄悄地從桌子下面,平放到她課桌的桌肚子邊沿上。
大家鬨笑起來。
她站著,他坐著,仰望著她,江磊緊張地說了一句「你好」。
熊逸樂道:「是啊,我NO痱子啊,天再熱我都不會長痱子,羡慕吧?」
「你給我站起來!」
他招誰惹誰了?好心沒好報就算了,憑什麼沖他喊啊?他又不欠她的。
熊逸就站起來了。
一進來,他就大吼:「門口的,把門關上,老子要扁人了。」
這學期的物理學的是歐姆定理。分班后第一次上物理課,就見老師抱著一摞卷子進來。
她氣得說不上話來,他卻笑得咳了起來,咳的時候將手裡的外套向身後一甩,從衣服里掉出來什麼東西。
老師陰笑兩聲,告訴他:「這次考試,是分AB卷的!」
金鈴停住了動作,紅著臉道:「熊逸,你說話不經大腦,口不把風,打你兩下算是便宜你了。」
「瞧把你嚇的!」
1998年發生過什麼?
老師一聲暴吼,教室里的學生都轉過臉看過來。
……
全班人又大笑起來。
她的手被他按著,頓時感到血液往腦袋裡沖涌,臉漲紅了,明顯地感到臉像烤火的鐵板一樣,熱得厲害。
她接受了這個讚美,在紙上寫:「謝謝你。」
原來,上一次考試的時候,江磊把答案寫在小紙條上傳給熊逸,出人意料的是,老師竟然視若無睹,交卷子的時候,老師問他:「你抄得爽不爽?」
班上一陣嘩然,同學們不停地問:「為什麼啊老師,為什麼要分班啊?」
他居然抱住江磊的腦袋,對著臉蛋「啪」的一下親了上去。
熊逸一聲長嘯:「老師,你玩兒我——」
班上的女生尖叫,男生沸騰。
「別跟我套近乎!」
她抬頭看向他時,他用手背拭著額頭上的汗,小麥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眼睛閃閃發亮。
那不是愛情,那麼小,還不懂得愛情,只是習慣了被人冷漠的感覺,突然有一個人這般對她,她不知如何是好。
這紙條不知怎麼的,掉到地上,被班長撿到了。
她一驚,搖了搖腦袋,說:「不知道。」
定睛一看,是個女生,穿著校服,縮在角落,曲著腿環抱著自己,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又像小鹿一樣驚惶地看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驚了一下。隨後,他向前走了兩步,踩著落在地上的枯枝殘葉,彎身抱起球往回走,走了兩步,又不放心似的回頭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的黎美洙。
如果,這樣的身份在若干年後的今天,她也不至於這麼痛苦這麼尷尬。因為,大家早已接受這樣的事情,並表示寬容,更多的人能明白孩子是無辜的,要怪也只會怪大人,不會牽扯到小孩子。
有人說,一個班上,總有一個死胖子,其實,更多的是煽風點火看熱鬧的,反正課間十分鐘,除了上廁所,和在走廊上發發獃,聊些八卦,跳跳繩,踢踢沙包,也沒有特別的事情。
美洙向教室後面走去時,覺得書包帶子會勒進肩膀,直至勒斷她的胳膊。她不需要這麼強大的想象力,但卻真的將牆壁上的污點看成背著媳婦的豬八戒,就覺得有趣。
「那個太高了,你夠不到,我來吧!」
那木刺兒是被江磊給拔|出|來了,可是,更細小的岔子還在熊逸的掌心裏。
他頓時就嚷:「是熊逸!」
黎方瑜給孩子取名美洙。隨她的姓,姓黎。
回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她根本不知道那叫喜歡,也不覺得那是喜歡,只知道,從來沒有人對自己好過,也沒有人對自己笑過,突然一個人對自己好了,對自己笑了,就像被凍僵的身體在雪裡遇到的一簇火,想要靠近,再靠近,得到一點點溫暖。因為……被人友好以待的感覺,是那麼好。
熊逸想了想:「上一次?不就是跟別人打架,被人告了,老師讓我請家長,我花錢雇了一個撿破爛的冒充我爸嗎?結果,我爸早就被老師電話通知到辦公室里坐著,坐在角落裡,我沒看到,領著那個人進去的時候,嘖嘖,別提了,想想都驚心動魄,被揪著耳朵回家,衣架都被打斷了,屁股腫得我三天下不了床。」
「你唄!」
他沒有發覺,而美洙將那東西撿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跨上他停在不遠處的山地車,哧溜一下,跑遠了。
江磊轉眼看了一眼美洙,只見美洙用文具盒將自己成績那一項給蓋住了。
趙強不知輕重,也不知道把她踢成什麼樣,只知道,居然有人拿自己和她開玩笑,真是污辱到極致。
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說些什麼。
王樂西早就對熊逸有意見了,見同桌被他氣哭,便借題發揮打抱不平,衝著熊逸喊:「姓熊的,你把人家金鈴弄哭了!」熊逸放下筆,不耐煩道:「看著呢,沒瞎,她哭是我弄的?我幹嗎了?」
那個時候的大學生相當值錢,黎方瑜考上的時候,簡直是她高中母校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誰會想到,沒到一年,她就被退學,抱著一個小奶娃回來了。
那戴著眼鏡的女生叫金鈴,她摸了摸被熊逸拿紙團扔中的腦袋,又聽到熊逸這般不文雅地損她,頓時漲紅了臉,彎腰撿起被熊逸扔中后彈落到地上的紙團,直接就向熊逸砸過去。
她奇怪地看著他,他趴在桌子上,用筆尖點了點那書上的一行字,用鉛筆寫的:
可是,那個年代有手機嗎?
「噗。」最近的女生看似在用功溫習,卻忍不住笑了出來。熊逸不滿地皺皺眉頭,將攤在桌上的公文紙撕了一張下來,在手中揉成一團,隔著小走道扔向那女生,不滿地嚷嚷:「要笑就笑出來,憋笑漏氣了,跟放悶屁似的。」
熊逸問:「找不到了?」
「那你幹了什麼流氓事啊,把人家女生嚇成那個樣子?」
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什麼?大聲點!」
可那些年,別說是私生子,就算父母離異,都能讓小孩子在同學間抬不起頭來。
江磊把手裡的百事可樂一下子丟到熊逸的臉上,窘羞地大吼:「滾啊——」
她是會吃人的!
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把眼帘低了下去。
所以,大家都不好意思在下課的時候跑出去了。這倒好了,大家開始對金鈴取樂,衝著她喊:「哎呀,打啊,你打啊,我們給你數著……」
老師陰沉了臉:「熊逸!你跟前面的女生說什麼呢?」
黎美洙委屈得沒有辦法,悲哀地受了補寫作業及罰抄課文十遍的附加懲罰。
「你……還好吧?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裏啊?」
老師相信組長,也認定是黎美洙耍小手段,就在課堂上損她,說:「這手段,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沒寫就沒寫,自己撕了,還怪別人?想騙老師?我教了這麼多年的書,什麼小把戲沒見過?就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你一個女生,說謊不臉紅啊?給我把昨天的作業補回來,而後,給我把昨天的課文抄十遍,明天早上交上來。不交,就不要進我的課堂上我的課。」
這一次考試,全是選擇題,熊逸琢磨著肯定要分AB卷,也沒指望抄,於是他把白色的橡皮用小刀切成方塊,上面用圓珠筆點上點,做成色子。這麼一路猜下來,把卷子填滿了。
第二天早上上課鈴響了,任課老師沒有走進來,倒是班主任進教室后,忽然宣布了一個「天大」的消息。
那個時候的人,相對保守,沒有人能接受一個大姑娘在外面生了孩子,再把這沒有父親的孩子抱回來。雖然早就是新社會了,但老一輩人的觀念還是不恥這種事情發生。
美洙還沒來得及吭聲。「豬!」熊逸突然來了一句。
「有些事情是老師解決不了的,我生來就是解決事的!」
熊逸一臉妥協道:「好了好了,我錯了好吧,求你回座位吧,我還要寫檢討,快被煩死了。」
黎美洙喊了一聲「報告」,那聲音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他惱了,緊握了拳頭的手,狠狠地砸向桌子:「還愣在這裏做什麼?滾啊——」
氣氛有些尷尬,她低了腦袋,向教室門外走去,在去洗手間的小路上,與江磊擦肩而過。
那球滾到了美洙的腳下,美洙怔了怔。一個人剛好跑了過來,想是只看到球了,沒有想到這個地方還有人,他馬上捂住心口,後退一步:「我的媽呀,怎麼有個人啊!」
「我上次說你笑起來很好看,一點都沒有哄你!哄你我是小狗!」
「唉,別這樣啊!」
「謝……謝!」
趙強那一腳踢過來,美洙捂住心口,半天無聲,趙強心虛地大吼:「別給我裝了,看到你就噁心。」
剪著小平頭,還能看出帥的,那是真帥了。
有的拿著筆,有的豎著書轉頭,動作不一,卻無一例外幸災樂禍地對美洙笑。
他怎麼想也沒有想到她會被強光扎了眼似的,猛地起身,推開他轉身就跑。
熊逸一聲大喝,一班班長和-圖-書捂著肚子,起身就走。
熊逸「嘶」的時候,滿額冷汗卻笑道:「笑話,我就算被人砍一刀都不會叫痛,這算什麼啊?」他說著,便將頭向一邊一扭,似乎大氣地說,「別婆婆媽媽了,快點幫我挑出來。」
「兄弟!」熊逸胳膊搭上了江磊的肩,摟過去說,「咱們是男人,男人呢,是生不了孩子的!檢討呢,老師是等著要的,你可不可以先幫我寫一下?」
男生們剪了平頭,也是理所當然。
不知道這倒霉的一班班長怎麼惹著這位熊大爺了,只見熊逸二話不說,當胸一腳,把人家踹得急退幾步,弓著身子,硬是退到牆角,以背抵著牆才停住腳步。他痛得皺緊了眉頭。
恍惚之間,少女情懷,在那一剎那間,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
就這樣被人「碰」了,她惱羞成怒道:「你……想幹什麼?」
「你……」王樂西被氣到臉紅,「熊逸,你太過分了,活該你寫檢討。」
1998年,小燕子趙薇一飛衝天,紅遍亞洲,成為全民文化偶像。《還珠格格》轟動亞洲,風靡全球各國華人圈並打破中國電視劇收視紀錄,掀起一陣小燕子風暴、趙薇現象。請小燕子趙薇做廣告的稀世寶礦泉水,買兩瓶就送一支帶小燕子頭像的圓珠筆,成本價只要幾毛錢,卻真的洛陽紙貴,也因為是唯一一家贈送此贈品的商家,讓這礦泉水賣瘋了。商家請小姑娘做派發贈品的兼職時,都得挑選眼睛大的。應選過的人,都覺得商家很變態,跟選美似的,人家美成那樣的,能做你這礦泉水的促銷員?真要那麼美,人家直接去選美了,想要什麼都有人大批大批地送了,有著那樣的美臉,會做你這個?
她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手,連聲音都澀得顫抖,好像好久沒有跟人交流,生澀、不安,想從內心表示感謝,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坐在地上的美洙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他看清了她的臉,她卻因為光線,沒看清他的樣子,加上她的眼淚掉下來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掉淚,卻覺得這很失常態,於是忙低下腦袋去擦眼淚,然後衝著他嚷:「你走開,別管我。」
路口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師氣得臉都紫了。他哆嗦著手指,指向熊逸,衝著他大吼:「你給我滾出去!」
江磊說:「你不是查過字典嗎?」
老師堅持不下去了,一聲「下課」,大夥「哦啦」一聲,收拾東西,舉著蠟燭沖了出去。
熊逸雙手一攤:「只有女人能生孩子,我們沒那構造啊!」
那笑,時常映在美洙的記憶里,好像打了柔光的骨質瓷,乾淨、剔透、溫心,又讓人感到舒服,又令人心跳如鼓。
熊逸從後面探過頭來,將半個身子撐到江磊的肩上,一隻手越過去在桌上拿起美洙的書本,得意得要死。
美洙沒說話,只是拿出文具盒,擺在課桌上,課桌桌面上有條小小的槽,她拿出一隻圓珠筆,放進槽里,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被熊逸這樣看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放學的時候,黎美洙與熊逸擦身而過時,她下意識地低下腦袋,向一邊讓去。
江磊看到后,便側了身子,問熊逸:「還用我給你傳答案嗎?」
看到他滑稽的樣子,美洙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笑起來時,卻感到臉很僵硬。好像很久都沒有笑了,連笑容的感覺都模糊了,臉上像糊了一層干透的糨糊,於是她便很快地收住笑顏。
在這一進一出中,熊逸眼尖,一眼就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美洙。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黑,真黑!普通高中的中考錄取線怎麼那麼高?拼過初中,還要拼高中,然後,才有上大學的資格,一批一批地刷。根本不算體育分,純粹的文化分。體育課上,什麼人都能請假,什麼鬼扯的理由都行,只要不想上體育課,女生一個月可以「來」兩次大姨媽。體育老師也特別樂意助人,只要語文、數學、物理老師們一開口,馬上就把課「借」給人家。
「為什麼啊?」
為了避免學生有那傾向,小組長收作業的同時,還要查同學的書包,看看有沒有不良書籍。就怕誰看了不該看的書,有早戀傾向。
那些不堪的畫面,交錯著刺|激著她的腦袋。她只感到腦袋刺痛,耳朵里有了奇異的尖銳的耳鳴。她猛然抽了手,狠狠地推了熊逸一把。
人生的第一次選擇,也是人生中第一次面對大的選擇的壓力。
老師在頭一天就讓學生們自備了蠟燭。
「嗯,對,簡稱『生事的』。」
老師直接無視他,他哭喪著臉走出來了,不用看卷子,就知道考得怎麼樣了。
方瑜放開美洙,去了廚房,將開水灌進保暖瓶后,繼續去做飯,好像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極度羞澀地看了看江磊。這眼神讓江磊一怔,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哦,對了,我叫熊逸!」他笑著說,「大黑熊的熊,飄逸的飄!」
「不……用。」
熊逸打出名了,別的學校的人都知道他的名號。
「雜種!」
他提起一口氣,就衝著老師吼:「老師的褲子拉鏈門開了!老師的褲子拉鏈門開了!老師的褲子拉鏈門開了!」一口氣連喊三聲……
他笑得……真好看。
「來來來,坐這裏,老師讓你坐的!」
好變態啊。

「誰跟你熟啊?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
她認出他來,就是那個團員證的主人,她突然覺得無顏以對,抱住自己,將腦袋埋進了胳膊。
衛生角里有針線,也有醫用的碘酒、酒精等少許的消毒物品。
美洙一聲不吭地走過去要將書撿起來。方瑜走過來,給了她結實的一耳光。臉上像被皮鞭抽過,火辣辣地疼著。美洙捂著臉偏向一邊,緊閉著眼睛拚命地忍著即將溢出眼底的淚水。
他不發脾氣挺可愛的,他一發脾氣誰都繞著走。
熊逸哭喪著臉說:「我走得了么我?一出去就被老師追上,拎著我的耳朵,把我扯回來了!拉我進教導室,被教導主任訓了半天。」
老師在講台上講課,坐在最後一排的一位男生將書豎起來,在老師背過身寫板書的時候,轉身對趙強指了指美洙,對著手,做出「天生一對」的手勢,氣得趙強踢了他一腳。
又是這樣的場景!
美洙還是不理。
江磊的額頭有細細的汗了,和熊逸豆大的汗珠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可他也急,好像痛的是自己。然後,他衝著某個人喊:「麻煩你,幫我去衛生角拿針線包來。」
「你把她氣哭了。」
早上起床沒有MORNING CALL,在第一堂課的時候,黎美洙遲到了,這老師看了她一眼,便讓她罰站,她懦懦地說:「我昨天晚上趕作業,鬧鐘也停了,所以……」
整整三分鐘。
「這個熊逸!」江磊從講台上下來,拍了拍手裡的粉筆灰,回到座位的時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大家本來是圍著他看熱鬧的,見他下死腳地踢,完全要演變成校園暴力事件,就都看不下去,也不敢看了,卻沒有人敢上前拉他。
一個年輕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就有好事的人喜歡打聽。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麼走漏出去的,這廠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美洙是私生女。於是,但凡有婆娘的漢子對黎方瑜幫個手,都會有不好聽的話傳出來。但礙著方瑜朋友的親戚在廠子里還算有頭有臉的人,所以,這些人也不當面撕破臉去大胆地輕視。
「憑什麼我生女兒你生兒子啊?」
她微側過腦袋來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笑得真誠,本是提防和猶豫的,可好像與高手過招,無形中敗北。
前面的江磊回過頭來,衝著他笑了。
老師說這話時,表情嚴肅,好像身處這個班,不考上普高,就是天理難容的事情。
門被一班班長關上時,熊逸鬱悶地推開位子邊上的窗戶。
說話間,有個同學抱著書打這邊過來,看樣子是想在江磊邊的空位置上坐下。
「我沒說錯吧?黎美洙?」熊逸說這話時,揚了揚眉毛,有些得瑟。
熊逸又拿著她的書問她,「洙」是什麼意思?
婆婆媽媽總在茶前飯後說,這種事情放在舊社會是要將人關在草編的籠子里,連小野種一起丟到池子里活活淹死。
金鈴一轉頭,就回到位置,趴到桌子上哭了起來。
一班的班長顯然是好學生,人長得白白凈凈,根本不會打架,他可憐地縮在牆角,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平時老師手裡捧著,家長嘴裏含著,同學眼底仰慕著,哪裡遇到這種事情?光被熊逸拎住的時候,他就傻了,不然,也不會這麼老實地被扯進來。
熊逸出去,再進來的時候,手裡扯著一個人的衣領,蠻力地扯著:「裝什麼孫子?跟老子進來!」他一扯,就把那人扯了進來。
窗子不是鋁合金的,像巧克力一樣,一塊一塊,嵌著玻璃,窗欞全是木頭的,不是漆著黃漆就是漆著褐色的漆,風吹雨打,日子久了,窗欞就特別脆弱,掉漆就算了,木頭還分岔了。
圍追堵截,簡直到了極致。
他又遞了過來,美洙又去接,他又把手拿回來了。
老師怒了——
下課後,教室外面突然衝進一個人,來到熊逸面前,雙手撐著他的桌沿,氣喘吁吁地說:「拐子(大哥),你要幫我出氣。」
飯好了,方瑜為她盛好,叫了她一聲。美洙聞聲來到餐桌前,坐在了位子上。方瑜吃著白飯咽著鹹菜,很快地吃完了,她要在上了早班后再去接夜班。為了賺錢養女兒,哪裡要加班,她只管往哪裡去,就像現在,她趕著去給上夜班的工人做消夜。
問這孩子是哪裡來的,她說是她生的,問這孩子是誰的,怎麼打她她都不和_圖_書肯說。
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哎喲,你怎麼還怔在那裡啊?」
每次看到他們兩個,都覺得很滑稽,每次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都會覺得他們是一對情深意切的好兄弟。
那位同學說:「我喜歡他,就是因為他像摸小狗一樣摸了一下我的頭。那個動作,是我小時候看到別人的爸爸對自己的小孩子做過的,特別親密特別溫馨。是的,我爸是個酒鬼,只會打人。我喜歡那個人,就是因為,他讓我享受到了沒享受過的父愛,我想要那種愛,所以,即使倒貼也情願。你們儘管笑話我,我就是有一點感動,就死心塌地,我的感情就是這樣廉價這樣賤。」
熊逸吼:「知道老子為什麼扁你?敢欺負老子的乾弟弟……」
熊逸一臉好笑道:「兄弟,你在說夢話吧?學渣不是學霸。都敢聯手外校的渣來欺負我們學校的學生了,你覺得這雙渣合璧的貨色還會怕老師啊?都是念完初三就不打算再念下去的主兒,半隻腳都提前踏入社會了,你覺得他們會怕老師?我可聽說老師想管都管不了,敢管的話他們玩陰的。拔老師自行車的氣門芯,還跑老師家用強力膠堵老師大門的鎖眼。明明知道是他們乾的,但就是找不到證據。」
女生的規矩就算了,男生們更氣得要死!有病啊,誰沒事穿四角褲頭來上學啊?
她覺得臉有些發熱了,覺得身體有些不自在,更感到行動有些拘束了,於是不知所措地將額邊的一絲散發,向耳後扶了扶,再轉過身去不看他。
熊逸有所察覺地轉過頭時,她還是很害怕地將視線錯開。
熊逸馬上說:「呀呀呀,怎麼了這是?眼睛說紅就紅了?我又沒幹什麼?給給給,還給你!」
「哎,熊逸,昨天下課踢完球后,你拿錯校服了!」
「熊逸,你瘋了!」江磊奔過去,一下子架住了熊逸的身體。
熊逸「呃」了一聲,隨後樂呵道:「不就是一件校服嗎?咱們都這關係了,誰跟誰啊!」
那東西拋到了她的裙子上,打個正著,卻沒有聲息。
熊逸想去搶卷子,撲上前去時,老師把卷子一把按住。
「別小氣了,來,啵一個!」
一輩子本分的老母親,被氣出了心臟病,當場就倒在地上,一命嗚呼,父親也氣得不肯理她,揚言斷絕關係。孩子滿月,母親葬禮,父親不認,她隻身搬到堂哥家住下,再也不回來。她未婚生女弄得全家臉上無光,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她走到路上都被人戳著脊梁骨議論。親戚們都跟她斷絕了來往。
他激動得結巴起來,他很想表露出自己開心的情緒,可又怕嚇到她。一個內向的同學,終於因為自己而笑,而說話,又因為自己而說了謝謝,他感覺特別高興,就像一隻冷漠又有戒備心的小狗,終於靠近自己一樣。
「什麼?」
各個教室里不約而同地傳來了老師的「上課」聲和班幹部們清脆響亮的「起立」聲,再是大家起身站立,課桌板凳移動的聲音。
確實如此,因為當時的住房都是老式單元房,別說電梯和監控儀,連電腦都是奢侈品,那個時候,還管電腦叫微機。
待同學們坐下后,離熊逸所在的三班有一層之隔的初二(5)班的門口——
她的媽媽是狐狸精。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用眼神示意她去看。
熊逸就偏著腦袋看著金鈴:「打啊,不打了?不打我就辦我的正事了。」
作為學生只能乖乖地服人管。「乖」字讓人明白,千斤之重插入「北」里,上不得,下不得,左不得,右不得,讓你聽之任之,隨他所欲。依著了,就是乖;不依著,就是壞。
與他對視一眼時,她感到臉燙了,心髒的回聲好像盪進了腦袋裡,心慌得厲害,又覺得甜蜜和不好意思,便低下了腦袋,獨自飲樂。
下課後,熊逸苦著臉進來了,一進來就咬著筆杆子,雙手捧著腦袋直哼哼,哼得跟搶食的豬似的。
雜種,野種……
「狗崽子!」
恨嗎?
「你看看,你看看,我耳朵現在還麻辣麻辣的,都可以直接切下來給我爸下酒了!」他哭喪著臉說,「還要寫檢討,他讓我寫一千字的檢討,不然請我爸來學校,這不是……明擺著要借我爸的手揍我嗎?」
江磊說:「我怎麼知道啊,撿球的時候就在那裡了,嚇我一跳。」
電流(I) I=I1=I2 I=I1+I2
因為理解了,那個時候的風氣,就是容不得這樣的事情,容不得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就是被人瞧不起的垃圾,不怪別人,只怪自己生不逢時。
下課後,回座位的時候,趙強先走,黎美洙跟在後面,課堂上比手勢的男生又壞兮兮地笑了:「喲,夫唱婦隨啊?」
熊逸會打架,這個誰都知道。他以前的同學,分佈在不同的中學,只要打架,肯定約上熊逸。
熊逸放心地「哦」了一下,再回首,就看到美洙在給江磊抹桌子,抹得一絲不苟的,嘴角還含著笑意。
熊逸看著空空的手,有些不可思議:「重色輕友吧你?」
「你才是豬!」
由於過於緊張樣子有些滑稽,熊逸受不了似的大笑起來:「你個小樣兒。」他笑著,還用手拍了幾下桌子。
還說什麼「為了統一著裝,規整學校風紀」,明擺著在給校長家開服裝廠的小舅子添生意。
看著美洙的樣子,他呵呵地笑了,正得意呢,手突然空了。他怔怔地看過去時,就看到江磊將搶過去的書遞給美洙,邊遞邊說:「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丑不醜?」
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熊逸反手拉著背包帶子,擱在肩上,停住了腳步:「你怕我啊?」他忍不住問出這樣一句話來。說這話時,他左手保持著反手扛包的姿態,右手插|進了褲袋裡。
熊逸出去后,還跟講台上解題的江磊道別。老師在大家的注意力轉向熊逸時,將手裡的備課本往襠下一擋,口裡嘟囔著:「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向門外走去。
他樂了,他真樂了!趴在桌子上,枕在自己的胳膊里,臉對著她,衝著她微笑。
汗臭味加燒焦頭髮的味道……
「又沒死人,大晚上的點什麼白蠟啊?開追悼會啊?」有同學抱怨,可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上晚自習的命運。
江磊下意識地看向了美洙,發現她也在笑,抿著嘴,低了腦袋,偷偷地笑。
老師皺皺眉頭:「學校決定的,沒有什麼為什麼。」說完,老師就開始念名字。
她拿過紙條時,禁不住看了他一眼。
教學時間,學校的大門緊鎖著,不到放學時間,門衛大叔是不會開門的。從教室里跑出來的黎美洙便來到操場一角隱蔽處,窩在那裡睡著了。操場喧嘩起來,有班級在上體育課了。
方瑜惱了,大聲吼她:「我問你是不是逃學了?」
幼兒園裡,老師帶著小朋友們玩「老狼老狼幾點鐘」。小朋友們手牽著手,牽成一個圈圈的時候,有一個小朋友就是不肯跟美洙牽手,跟她走近一些,還嚇得哭了出來。
「放心吧!」他的右手拿出來,向前走了兩步,與她錯身而過時,手在她的肩上撐了撐,臉上帶著不屑的笑容,還故作輕狂地說,「我從來不打女生,你儘管放心好了!」說完,就抬起手來向前揚了揚:「喂,江磊,等我——」
「有什麼可憐的?」熊逸馬上就接道,「讓他看看自己老丈人的文筆也不錯。」
「喂,你去哪裡?」他喊住要往遠處走的美洙,「老師說了,五班就坐這一條,喏,這是你的位置,坐這裏。」
熊逸說:「再寫檢討啊,寫到你滿意為止。」說到這裏,他馬上轉首,面向江磊:「你還別說,我寫的檢討,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很有水平,但是,這一次的怎麼寫啊?兄弟,你得幫我。寫點小檢討書我還在行,可是,這種更悲切更有誠意的,我真沒轍,你得幫我,不能坐視不理啊!」
這個班裡,沒有人敢違逆老師。第一個同學開始清理東西,老師繼續念名字,念到名字的同學,也隨後清理起東西,教室里便此起彼伏地傳來清理東西的聲音。
但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怕得慌。
「那我生不了女兒你也更生不了兒子!」
「你怎麼回來這麼早?」她邊說著邊換著腳下的鞋子。
她頓時被他的樣子嚇住,感到頭皮發麻,脊背發冷,僵硬著脖子向身後看去,只聽得他大笑:「哈哈哈,騙你的!」
校服換過來后,江磊伸手在兜里掏了掏,問道:「我的團員證呢?」
回到球場上,熊逸攏過來搭著他的肩膀壞笑:「喂,怎麼有個女生啊?」
她一哭,所有的小朋友都跟著哭了。那場面又滑稽搞笑,又讓人措手不及。
「咦——」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這不是那天夜裡,「見鬼」的女生嗎?但他聳了聳前面的江磊,「這不是昨天被你嚇著的女生嗎?」
「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她狂怒起手又給了美洙一耳光,而後痛心疾首地嚷:「這樣看著我幹什麼?我打你還打錯了?你再這樣看著我試試!」
那笑裡藏刀的氣勢,氣得熊逸要吐血。
熊逸的乾弟弟哭喪著臉來找熊逸,恨恨地說:「拐子,幫我出氣。」他們管哥叫拐子。
他的心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熊逸一驚,茫然道:「我哪有看到你的團員證啊?」
「這種事情應該通知老師,讓老師來解決啊。」
「她沒有爸爸,她是九十八合一左禾右中。」
她一時間有些奇怪,以為熊逸在看別的東西,轉過腦袋去看了看,身後無其他可看之物。她不解地轉過腦袋,回看了他一眼。
她視力很好,於是去看,看到上面寫著:「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和_圖_書欺負你了?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在意不相干的人的看法,我覺得不管怎樣,你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黎美洙,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這麼覺得了。」
美洙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撿起被丟在地上的書,坐回到了書桌前。
江磊說:「我昨天揣兜里了!」
美洙眼圈立馬就紅了。
她手裡的動作一頓,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心中升起一絲不悅,帶著一些惱意看向熊逸。熊逸嚷道:「你順手嘛,幫我抹一下啊!」
熊逸怔怔地看著黎美洙。她漲紅了臉,微微隆起的胸脯在加劇起伏,眼底噙了不解的眼淚。
他向前遞遞,美洙去接,他又壞笑著收回。
教室像打雷一樣,「哄」的一下,響起同學們的爆笑。
熊逸只當她害羞,起了撩撥的心思,於是放下手來,坐直了身體就抿了笑對她喊:「哎,我桌子也髒了,你也幫我抹一下啊!」
球場上有人嚷著:「江磊,江磊,這裏,把球傳過來。」美洙就這麼恍恍惚惚地被人吵醒了。
書包很沉,好像背著一擔磚頭。
一向在物理課上無精打採的熊逸從後面拍美洙的肩膀,湊在她的耳邊,掩著嘴說了什麼。
江磊聽得連連搖腦袋:「你兒子真可憐!」
「這次不同。」熊逸說,「這次是初三年級的學渣跟外校的學渣一起訛我們隔壁班同學的錢,隔壁班的孫思寶也算是我兄弟。兄弟有難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黎美洙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寫著:
作業寫得太晚了,而鬧鐘恰恰沒有電了,在凌晨三點的時候,就停擺了。
作為學生家長是敢怒不敢言,多數想的是:算了算了,這點錢還交得起。不就三年嗎?眼睛一眨就過去了,犯得著跟學校過不去,讓孩子在學校受氣遭排擠嗎?
熊逸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拎進來了,並且毫不客氣地招待了他。
美洙坐下后將背上的書包卸下放進桌子里,將數學、英語、物理的教科書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江磊湊著腦袋看了看寫在書上的名字,好似怕忘記般念了一遍。
偌大的教室,只有他們兩個人,這裏的氣氛緊張、拘束,又有些不安和甜蜜。
他樂了,卷子的分數,是他去辦公室幫老師謄抄在計分冊上的。所以,美洙的分數,他是知道的,就算她擋著不讓他看他也知道。
這班長一看內容,頓時覺得早戀嚴重,馬上把字條交給了老師。老師立馬行動,兩邊請家長,還在課堂上公開批評,女生臉皮薄,哭了兩節課,回去想不開,吞了安眠藥后洗胃被救活了。這事兒,一班的人當機密事件,絕不允許外傳,可還是被人知道了。
還有人看到對方人帶著熊逸,直接走人,或者隔街大罵:「帶上熊逸算什麼本事啊?有本事過來單挑啊!」
熊逸一笑:「那補辦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呀!」
那同學告訴了他,還把她的名字寫給他看了,他也是很好奇地問了「洙」字,說:「這個字念什麼啊?沒見過啊,有這個字嗎?」為了確認這個字,他還去查了字典,這會兒,他賣弄起來。
「你怎麼知道?」江磊不解地問。
黎美洙獃獃地坐在地上,沒什麼反應。
江磊走上來,接過她手裡的板擦,不經意間撞到了她的手指,他轉身去擦黑板,錯過了她紅著臉,左手捏住被觸碰過的右手,按在心口的樣子。
我知道那不是愛情,只是,突然有一個人對我和顏悅色,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並非只有冷漠和歧視。
她特別能夠理解那種感覺。
做「迷你型馬德堡半球」的實驗時,他把一個橡皮拔子沾水后貼在黑板上,讓熊逸上來拔。熊逸使出吃奶的勁都拔不下來。明知道會讓人出糗的事情,他就是念念不忘地記得熊逸。只要他一叫能逸,熊逸頭髮都要發麻,頓感不妙。他快要被物理老師給玩兒死了!每次上他的課,熊逸都像落水的狗,毫無精神。
他純粹是跟熊逸杠上了。
方瑜幾步過來,一把扯過她手裡的書扔到地上,摔到遠遠的。
「黎美洙!」老師念到了她的名字。
那天放學后,黎美洙做衛生時,擦著黑板,反光的黑板若隱若現地映出她的笑。
所以,趙強受不了這個玩笑,更接受不了有人把自己跟這樣的女生扯在一起開玩笑,便惱羞成怒旋腳轉身,一腳踹向身後的黎美洙。當胸一腳,踹得黎美洙疾步後退,貼到身後的黑板報牆,捂著胸口滑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梗著一口氣,半天才緩過神來。
這幾天,天熱得慌,高溫41度。電力緊張,市裡下了通知,說今天晚上,這一帶拉閘限電。
他大聲地訓斥著,美洙只是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著地板,曲起手指慢慢收攏時,磨沙石般的地板上,留下了四條細細的指甲的痕迹。
他倒冷哼似的一笑。
江磊嘆口氣:「你的檢討哪一次不是我為你修改加潤色的?這一次你真是鬧大了,都鬧到老師頭上,還是專整你的那個,看來只有我來幫你寫了!」
看著她的背影,他懊惱到了極點,他真沒想過會嚇到她,真的沒有。
熊逸轉身就要走,走了一步,身影頓了頓,又返轉回去,一伸手,拉著她的手臂,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班上的人也經常說起這件事情,說他們在一起的樣子,真讓人感到開心。只要他們兩個出現,大家都會笑出聲來。
「給!」他笑著對她說,「這是我整理出來的公式表,你按著上面的記,會輕鬆不少!」
燈光很暗,熊逸打遠看不清她的臉。看到這個女生這樣坐著,他不禁有些擔心,來到了她的面前。
「別不好意思嘛,都這麼熟了!」
又過了幾天,上物理課老師講卷子,講到應用題的時候,點江磊上講台,讓他把答案寫在黑板上。
美洙只是抬抬眼,不帶一絲情緒地看著她,隨後又看自己的書本。
那男生笑得陽光燦爛。
熊逸坐著,金鈴站著,他捋捋頭髮,邊捋邊嘟囔:「打是親,罵是愛,暗戀我就直說,別動手動腳的占我便宜。」
她瞭然,沖他含羞一笑。
熊逸搖頭:「這隻老狐狸,上次害我不淺,這次打死我我都不抄你的卷子了。」
只是,大人們會裝,小孩子不會。
看到這一句,她突然咬了唇,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拿起筆,在那張紙上寫:「你本來就屬狗。」
熊逸說:「沒什麼,路上沒燈沒光的,我擔心你被撞著。我更怕你被撞死了,會找你最後一個見到的人,這是鬼的習性,我怕見鬼!」
早些年是恨的。
美洙抬起頭來,目光與江磊交集,兩個人同時怔了怔,又同時漲紅了臉。很奇妙的東西在心間滋長,像柔軟的蒲草,絲絲繞繞,一點一點填補心中的空隙。
1999年,只有小霸王學習機。
交卷的時候,老師哼哼地笑著:「我這次沒分AB卷!」
那天的陽光特別美,美得好像鍍上金光的夢幻花園。
江磊眉頭一皺,將腳下的球踢了過去,正中熊逸的肚子。熊逸「哦」地捂住肚子,誇張地嚷著:「哦,內傷啊——」
她是狐狸精生的!
然後,在老師返回教室重新上課堂前,他從包包里拿出一張紙來,從「三八線」遞給美洙。
江磊說:「找不到了!」
她沒有回復,也沒有反應,只是低著腦袋,讓人看不出情緒。然後,他把紙條拿了過來,再在上面寫,寫了后,讓她看,看了后,他拿過去再寫。
她瞟了他一眼,就不再理會。
江磊不知她怎麼了,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只是微怔了一下,摸了摸後腦勺,就往前繼續走。而熊逸怔怔地,莫名其妙地說:「我又沒幹嗎,她這是什麼意思啊?」
「黎美洙,罰站還在笑?」
當大人們知道她是私生子,知道她沒有爸爸時,就是這樣在她和媽媽後面竊竊私語。
熊逸死命地甩開他,他瞟到黎美洙,目光與她接觸的時候,她居然嚇壞似的睜大了眼睛,滿臉驚慌,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追了上來:「我……我真的很高興你說謝謝,很高興你……你跟我說話。」
電壓(U) U= U1+ U2 U= U1= U2
校規一出,全體嘩然。
所以,交錢買校服,是理所當然。
熊逸轉頭去看時,昏黃的馬路上一群騎著山地車的小子,吆喝著從一個女生身邊竄過去,女生腳步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們沒有道歉的意思,而是打著口哨,非常亢奮地喊著不入流的號子騎遠了。
門口的人馬上把門關上了。被熊逸扯起來的那個男生臉色煞白:「你……你想幹什麼?」他緊張萬分地看著熊逸,說話都結巴了。
「憑什麼我女兒要嫁給你兒子啊?」
你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老師就站在第二組的第三排,背著手看著。邊看邊連連點頭,邊點邊「嗯」,頭點得一上一下的。
「坐這裏坐這裏,又不是生人了,昨天你們見過的,操場上,跑到角落裡的球,是他跑去撿的!」熊逸在邊上提醒。
「老師,你陰我!」
他說得理所當然,他見過她的,早就見過,那個時候,他和他們班的男生在球場踢球,看到她時,覺得她長得還可以,但是……怎麼看就是奇怪呢?於是他就一臉奇怪地問,這女生叫什麼名字啊?怎麼死氣沉沉的?
然後,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開始有甜蜜的心事了。一個簡單的微笑,一句稍帶曖昧的言語……都成了日記本里特殊的字母標記,是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小秘密。
空蕩蕩的教室里說話,聲音格外響亮與清楚,甚至還有些迴音。她被他的激動嚇到,一下子慌亂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紅了小臉,匆匆地走下了講台。
江磊一臉關切,奔上去扼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痛得淌冷汗的時候,江磊道:「忍忍,我幫你拔|出|來。」
江磊聽著不樂意了:「誰是你兒子的老丈人啊?」
成年以後,有位大學同學和一個沒有錢的四十多歲的大叔好上了,別人為她不值,說你到底喜歡他什麼?那麼老,又沒錢,你還倒貼?
為什麼母親做錯的事情,要讓她來承擔?
江磊說:「你每次打架都這麼說,從來沒有例外過。」
美洙站起來時,已經清好了自己的東西。望了望自己待過兩學期的教室,心有些酸了,澀澀的,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眼角突然滑過淚水,她突然覺得很滑稽,幹嗎哭呢?哭著……又給誰看呢?又不會有人捨不得她。

熊逸跨著大步走了過去,江磊轉過身去,與他並肩而走。
「我把她氣哭了,關你什麼事?你也暗戀我啊?」
對方的人都被打得屁滾尿流地撤了,熊逸還在人堆里,以一敵六地打著。被打的人拉著帶隊人的手,鼻青臉腫地說:「兄弟,一定要替我報仇。」帶頭人哭喪著臉喊:「錯了錯了,打錯了,這是自己人!」
熊逸其實是想美洙坐他邊上的,無奈的是,因為太調皮了,所以,他一個人坐「特坐」。「特坐」是沒有同桌的,他前面一排的江磊邊上的位置卻剛好空著,他便拉住了別人,讓美洙過來。
不遠處的操場上,球在空中畫出一條好看的弧線,在地上彈跳著,就滾到這不起眼的角落。
「你女兒不嫁給我兒子嫁給誰啊!」
好在黎方瑜的朋友救濟了她,依著人脈關係幫她離開了這座城市。黎方瑜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永安市,在朋友親戚的關照下,進廠做工,在食堂打雜,住在工廠的職工宿舍里。
大家哈哈大笑,老師聽得一頭霧水,衝著回話的男生喊:「趙強,你站起來,告訴老師,什麼叫九十八合一?」
趙強和黎美洙在教室後面,各站一方。
「我是查過字典。」熊逸說,「但是上面就說是一個地名,所以就不明白。這字不常見,也不好認,你家人給你取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啊?」
熊逸氣得吐血:「江磊你就損我吧,我這叫義氣,懂不懂?」
特點或原理 串聯電路 並聯電路
「你逃學了?」她發聲質問。
「你趕作業,大家不趕作業啊?你鬧鐘停了,人家的鬧鐘就沒有停的時候啊?你家人不叫你起床啊?」
美洙,卻不是美珠,這孩子配不上美麗的珠子的寓意,卻有三點水的朱,那麼,就諧了「珠」的音,將玉旁字改成三點水,意喻她此生的眼淚都流在這孩子身上了。
「你是不是摔到哪裡了?」
方瑜突然發覺了什麼。
他又不放心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哪個班的啊?我幫你叫老師。」
第二天,熊逸來到教室上課,一進教室,江磊就在後面拍他的肩。
他以為是別人欺負她了。
聽聽,別的班的同學,別人家的孩子,別人家的一切,都比自家的香。上班后,聽到最多的,就是別的部門的同事,或者別的公司的僱員,一對比起來,就離不開別人家的一切。
他聽到這裏,有些擔心。頭一天的晚自習,有人從後門門縫裡塞來一張紙條,坐在後門的熊逸聽到敲門的動靜,從門縫底下將紙條撿起,發現上面前寫著:「江湖救急……」是讓他去打架的。熊逸也樂意去,便跟江磊打了聲招呼,就貓著腰,從後面跑出去,去搞「友情贊助」了。
大家都以為金鈴不會收,也不會理熊逸,沒有想到金鈴站起身來,抹了抹眼淚,拿著那紙問他:「下次再犯怎麼辦?」
不知道是年代問題,還是那個學校管得太嚴,私下坐在一起,都能被人非議,拉個手都能被人說「呃呃,好惡(第三聲)」。被人傳早戀的話,等於被老師判了死刑,等於被老師請家長,就等於永無寧日加不可饒恕。
念到第一個同學的名字時,那同學呆了,而後,老師拿著名單,對他揚揚手說:「去啊,收拾東西,現在就去。」
他就是不說話,托著腦袋,唇角噙了笑,笑盈盈地看著她,並很享受看著她的感覺。
恨嗎?
轉身之前,江磊看到美洙,揮了揮手,對著她做了一個「明兒見」的手勢。
我們不介意和他們「一樣」一次啊。最起碼,校規別這麼變態,校服不要這麼丑,可不可以啊?這種青春回憶起來,都要醜死狗。老是比別人家,別人家的校服再丑也不會丑成這樣,好不好?連課間十分鐘,都不讓人出去溜達,溜達一下,就又要說起「別人家」……
「來來來,我們一起來答數,左三下,右三下,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居然有人改動范曉萱的《健康歌》,應情應景地唱了出來。
這句話一出,同學們都樂了,有男生還拍起了手掌,邊拍邊喊:「打是親罵是愛,金鈴,你再打啊,我們給你數數,打幾下,就有多愛,哈哈哈。」
第一次有人誇她,即使媽媽都沒有誇過,她頓時覺得被人誇獎的感覺,這麼好。
熊逸呵呵直笑:「蠢吧你,那念ZHU。她叫黎美洙。」
「我媽……夜班。」
她就像一個傻瓜一樣坐在地上,緊咬著牙齒忍著,眼淚還是不爭氣地一個勁兒地往外涌。經驗告訴她,得快,快一點兒離開這裏,不然他們會更過分的。
美洙走到亮處,在頭頂的路燈下,只看到這是一個青皮的團員證,翻開證件,裏面寫著「江磊,初二(3)班」。
熊逸說:「老師的……」
哦,對了,發獃啊,跳繩還有踢沙包,那些被老師警告過了,說什麼「你們去看看人家一班,人家下課了走廊上都沒有人的,人都在教室里溫習。人家一班是火箭班,還那麼拼,你們是三班,本來就不如人家,還不努力?跳繩能跳出什麼花樣來?都初二下學期了,還踢沙包?知道去年的普高錄取分數線是多少分嗎?510分!你們不是一班和二班,你們是三班,以你們的水平,就在錄取分數線上下,上一點,就上了,下一點,就下去了。這就是你們的水平,這個班就是按你們的這個水平來分的。給你們交底了,你們得努力啊,不然,只能上中專和技校了,要是上了中專和技校,那就連大學都上不了啦!還有心思玩?還好意思玩?別的班的同學,怎麼那麼懂事啊?」
想到他對自己的笑容,她的心底有無名的情緒在暗涌。被冷漠折磨得太久,她質疑自己得到別人善待的權利,這種質疑的感覺,像詛咒爬滿了全身,被惡蟒纏住身體,纏得肌肉呻|吟,肌膚青紫,骨骼咯咯作響。

老師不解,蹲下身來用別在小朋友胸前的小手巾給她擦眼淚,邊擦邊問她,你為什麼要哭啊?小朋友哇哇地哭得更厲害,邊哭邊用手揉眼睛,大聲地說,「媽媽不讓我跟她玩,媽媽說她的媽媽是狐狸精,哇——媽媽說狐狸精會吃人的!哇——我不跟小狐狸玩。哇哇哇!她會……她會吃了我的——」
他重新攤好手裡的信紙,大筆一揮,寥寥數筆,寫完后,拿起來,當著班上的同學念:「檢討書,我熊逸,今天不小心氣哭了金鈴同學,說她暗戀我,我錯了,我真錯了,我深刻地認識到我的錯誤,並向金鈴同學表示深切的歉意。檢討人,熊逸。」
她不敢說話。
「都是一個學校的,不用客氣,告訴我,我去叫你們班的女生過來扶你。」
她餘光瞥見周圍的同學都在看他們,她甚至看到有女生圍在一起,帶著鄙視的眼光,掩著嘴巴咬耳朵。
又是這樣的場景——
所有的人都嚇傻了。
熊逸一把拉住他,不讓他坐,再對在走廊上找空位子的美洙招手,大喊:「喂,同學,這裏,老師要你坐到這裏。」
「你上一次寫檢討是什麼時候啊?」
「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見一次我踢一次,聽到沒有?」
什麼早戀?那就是從小學到初中后,對以前的小夥伴小同學有了性別意識,玩的小曖昧。要是走近一點,都會被捕風捉影的老師發現,當早戀捉典型,當事人被批了,都不知道自己有戀過,整個茫然加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措。
熊逸答:「我查過字典了。」
「哎,你怎麼不說話啊?」他故意不把書交給她,還說,「你不說話我就不把書給你。」
「哎喲喂,就讓你幫著抹個桌子,還讓我親自動手啊?」他說著就站了起來,一把扯住她的手,幾乎將她整個人扯轉過來,按著她的手背,在他的桌子上畫著圈圈一樣擦了一圈。
那位同學跑過去,將江磊要的東西拿給了他。

1999年的孩子,都沒有幾個意識到什麼叫早戀,最多只是好感,大家調皮,開個玩笑。就算有個膽大的,那也只是陪著回家,或者吃早點的時候搭個伙;出去玩的時候,騎著自行車,一前一後,生怕被人發現。
真的!
江磊接過,便用針尖去挑熊逸掌心裏的小木刺兒。
她忍不住笑了。他馬上在那張紙上寫:「笑一笑,十年少,這也沒哄你!」
「哦。」老師瞭然,隨後大家哄堂大笑,老師覺得自己表情不對,對學生們起了誤導作用,馬上變臉,拍著桌子喊,「都給我安靜一點,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誰教的?以後誰再說這些讓我聽著,我就讓你們的家長過來,讓你們說給你們的家長聽。」她說著,便指向趙強:「到後面去站著。」她又指向黎美洙:「你跟他一起到後面站著去。」
美洙還是不搭理,只是伸手,想把書拿回來。她手剛伸出去,熊逸就把手揚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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