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親愛的小孩,你不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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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聲地問他,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我對你還沒有死心,我還喜歡著你,我還沒有喜歡上別的人。你明明知道我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還要跟我說這些曖昧不明的話?
是中文。
到底是有好幾年沒有面對面了,等到華爾茲的音樂響起,被他抓住手往腰上放時,心跳快得竟然讓我一時間有些眩暈。
簡維安,你知道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走著走著,就遠離了熱鬧的人群。公園裡栽種了不少樹木,都長得很高大,枝葉茂盛。上面纏繞著一圈又一圈彩燈,一閃一閃,很燦爛,像極了調皮的星星。
溫哥華是一座綠城,租上一輛自行車,沿著街道一圈又一圈地轉悠,聞到香味奔去小餐館里,再去大教堂、海邊、廣場,又轉回來。
最初的半個小時里,我在不停地詢問,比如最近如何?舅媽好看嗎?怎麼還不生寶寶?
可是,我什麼都沒說,臉僵了僵,卻最終還是歡快地笑了,小跑著朝他奔去。
可能是因為遠離了人群,又因為傍晚才下了一場小雪,冷風吹過來,身上有些冷。我抱著胳膊,跳了一下,身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外套。銀灰色連帽運動外套實在是有些寬大,我覺得那衣服可以裝下兩個自己。
「你啊。」簡維安無奈地搖頭,又問我,「工作怎麼樣?和圖書」
簡維安始終笑望著我,目光柔和,卻沒有回答我任何問題。
我跟簡維安沿著林間的小道,肩並肩地走在一樹銀花般燦爛的燈光下。樹枝上落了些雪,在燈光的映襯下,晶瑩剔透。
我住在小旅館的二樓,狹窄的木樓梯曲折地往上,腳踩上去,便發出細微的「吱咯」聲。
晚上附近的公園有小型燈會,還有唱詩班過來進行小型露天表演。附近的居民們帶著各自在家弄好的食物來擺上幾桌,任人們隨意吃喝。是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啊,真是不錯」的事情,我自然不會不到場。
果然,歲月如刀,成長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然後,在一片五顏六色里,我看到了那純粹的黑。
簡維安沉默了。
我說的是,頭髮。
維安露出稍顯無奈的表情,卻儘力跟上我的舞步。
那是來到溫哥華的第五天,簡維安找了過來。
簡維安,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國外過得很辛苦,很艱難。
這麼多年來,我總是在做這種蠢事,抱著這樣莫名其妙的期待,特別是在國外,見到與那個人相似或者相近的身影,都會凝視著期待。
那時,呆坐在公寓的椅子上,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們,只能這樣了。
快三、慢四、踢踏,來國外這麼些年,如今我會跳的花樣還挺多的。簡維安跳舞的姿hetubook.com.com勢還不錯,就是僵硬了點兒,手腳動起來的時候,有點兒像笨拙的小企鵝。我為自己這樣的想象而微笑起來,等簡維安把視線投過來的時候,連忙正色。
時隔六年後的再一次見面,是在加拿大的溫哥華。
每一次我都失望,不是他,不是他。得到太多這樣的結果,我自己也有點兒分不清楚,最後我到底是失望難過,還是已經習慣。
他先是愣了愣,然後笑起來,舉起右手揮動了一下,大聲喊道:「寶兒!」
我沒有把衣服遞還給他,因為知道就算遞迴去了,這會兒他也不會把衣服接過去穿上的。
在跳舞的間隙里,只要稍微轉動眼珠,就可以看到那張溫柔的臉,比起我放在錢包里那張偷|拍照要更鮮明些,輪廓也立體多了。
他點點頭:「你說的沒錯。」
「我後天去加州,是工作的事情,因為你一直不往家裡打電話,就索性先來溫哥華找你。」
我笑著回應一聲:「嗯!」
我也一點兒都不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於是我也笑起來,舉手回應:「嗨!簡維安!簡維安!」
會不會是他?
篝火晚會已經開始了,人們都在盡情地跳舞狂歡。
畢業之後,時間多得是,周末、年假,還有其他一堆假期,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你打算在這裏待多久?」m.hetubook.com.com我有些疲倦了,跟著音樂的節拍,大著膽子假裝不經意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緩慢地移動著步子。
213室,朝著街道,窗欞是天藍色的,掛著米黃色蕾絲窗帘。一推開窗,清新的氣息混合著人們的話語聲便傳了進來。外面是個集市,人多的時候看過去就是一片人頭,各種發色。
另外一邊,音樂的節奏一變,西班牙舞曲響起,奔放而熱烈,有不少年輕人手拉手地走到中間的空地上,跳起熱辣的桑巴舞來。
12月的溫哥華,陽光出來的時候,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適。若是颳了風,溫度一下子降下來,也十分冷。因為馬上就要過聖誕節,植物園、動物園,甚至廣場都會有表演活動,還有美食節。
只是時光似乎分外厚待他,他依舊是我記憶里的模樣。
我看見了,故意歡呼一聲,把外套丟給簡維安,又拉著他跑進了跳舞的人群里。
我根本沒有想過,還能有這樣一天,我跟簡維安如此平靜且平等地交談。
五年前,簡維安結婚了。對象是誰,我都沒有敢聽下去,只匆匆忙忙地說有事,就切斷了視頻。
「為什麼?」
我苦笑了一聲,然後就看到自己一直凝望的人真的轉過身來了——溫柔乾淨的臉,眉眼彎彎,一看就覺得他很可親。穿著銀灰色連帽運動外套,姿態和_圖_書優雅地跟旁邊的人交談。這一轉身,他的目光就對上了我的。
我希望我離開之後,簡維安會想念我,會過得不好,我希望舅媽從來都不存在。
抓著外套,看著只穿著低領毛衣的簡維安,我歪頭一笑:「我們回那邊去吧,不然感冒了可不好。」
我以為,我不回國,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然而,我打量著他,已經三十而立的簡維安,依舊溫潤如玉,不用問也知道他過得很好。
他回應一句「玩得開心」,我再笑著說聲「謝謝」,然後推門而出。
我又有些惆悵地說道:「你過得很好。」
簡維安眯了眯眼睛,最終還是釋懷地笑了。
「嗯?」我沉吟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承認,「被你們慣的啊。原來我在家裡,從來不敢大聲,更不敢任性。」
我清早出去,坐在前台後的老人家慈祥地笑:「出去啦?」
那會兒,我剛從大學畢業,熱熱鬧鬧地與在美國留學的同胞慶祝之後,便開始工作。
我打斷他的話:「我知道。讓我考慮考慮吧,結果一定會讓你滿意的,不然枉費你特意趕過來找到我施展美男計。」
在溫哥華見到華人其實一點兒都不意外,畢竟是華人的聚居地,我卻在那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等著那個人轉過身來。
簡維安,你知道嗎?我獨立堅強到曾經在半夜回家的時候獨自打跑了企m.hetubook•com.com圖不軌的外國大漢。
「挺好的呀。」
「這樣我就有理由將你綁回國去了。」
簡維安仍舊是眉眼彎彎地笑著,聞言點了點頭,也問:「你過得不好嗎?畢業后,你要留在美國工作,爸媽同意了,但是你已經六年沒有回國了,還突然就不跟家裡聯絡了。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是一副小孩子脾氣呢?」
「不用為我擔心,我已經長大了。」我承認我故意挑刺,可真正看到沉默不語的簡維安,心裏又不舍了,反過來開導他,「都說回不去的故鄉,到不了的遠方,可是故鄉在等我回去,遠方我已經到達,人生已經圓滿了,不是嗎?」
簡維安失笑道:「你應該回答『不好,很累』。」
是不是他?
那個人從六年前在機場說再見之後,就真的再也不見。他教會了外公、外婆使用視頻上網,是的,最終我還是接受了他們。每個星期,我們都要視頻聊天,聊一些生活里的瑣事,儘管那些瑣事每一件都大同小異。
我想看看他的臉,看看是否是心裏一直想著的那個人。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我卻隻身來到了溫哥華。也沒有別的事情,就是單純地想出來走一走,看一看。
「抱歉。他們很想你,你也知道,他們年紀大了,眼看著就七十歲了,我實在是不願意……」
我無言地側頭看著溫柔笑著的簡維安,心中一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