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
他太了解安雅了,深知她不是那種打心眼裡想要跟劉明這樣的男人踏踏實實過小日子的女人。不不,她不是,絕對不是,這點李洛很肯定。
他把椅子挪開,彎腰爬了下去。
新婚之夜你不洞房在MSN上搞什麼?(李洛突然想到這個。)
書蟲也轉過頭來看他,覺得當下的氣氛前言不搭后語。
所以,對於安雅如今的脾氣,他始終保持著最清醒最平靜的態度來對待,他並不想介入他們夫妻之間,只在劉明束手無策的時候偶爾替他處理一下善後,但是如今,他有些厭了。
李洛真沒想到偶然的搭訕會讓他和小強的緣分契合成如此這般(那是個名副其實的傢伙一旦沾上就很難甩掉),小強的病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小強之所以叫他「老闆」是因為經常有不同的女人來探望他,她們的共同點有兩個,一是美貌如花,二是都不承認是他的太太。於是,小強同志經過嚴謹而周密的分析之後,得出以下結論:這位病人應該是個有錢的商人,女友眾多但又不想承擔婚姻的責任(又或者害怕女人會瓜分他的財產?),這些經常探望他的女人們顯然對他的一覺不醒很惱火,可見,他的選擇是正確的,擺脫女人騷擾的最好辦法就是——睡覺!
有時,她也會化妝,很淡雅的那種,用眉粉輕輕掃一下眉梢,上一層薄薄的睫毛膏,在眼尾處加深三分之一的眼線,唇膏是透明的,她的嘴唇很健康不需要附加過多的色彩,最後是腮紅,微微的甚至完全看不出來地在顴骨斜下方掃一掃,就大功告成了,對此她熟能生巧,如果有時間,或許五分鐘就可以變出另一種花樣。
李洛遲到了幾分鐘,他到護士辦公室要了一個花瓶,水滴型的透明玻璃,沒有花紋。
是你留下的么?
小強故作坦然地站起來,用手指捏住鼻子說。
她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均勻地呼吸,五官紋絲不動,又似乎不知不覺地掠過一個調皮的鬼臉。
很可惜,裏面沒有她的名片。
「很令人遐想是不是?」
這中間,有些關係永遠不會變,而有些關係必定會發生難以逆轉的改變。
頃刻間,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時而左時而右,時而抱枕時而擁被,時而狂放(例如把枕頭踢在地上趴著睡)時而拘謹,事實上,她的睡姿千奇百怪,但無論怎麼個怪法都不會讓李洛看到不該看的地方。
小強同志因為數周以來對老闆的「病源分析治療法」毫無進展,便把矛頭指向了書蟲和小鬼(對他來說要隨便放棄已經認定的研究方案是很難很難的)。
他決定更為謹慎地來處理這本記事本,最起碼得先弄清楚它到底屬於誰。
「我不認為念這些理論性的東西能喚醒他的腦袋。」
劉明又問:那你又何必庸人自擾?它並沒有讓你失去什麼。
說到這裏,小強萬般無奈地瞅了一眼老闆碩大的肥臀,接著,又瞥向鼻涕和口水交織在一起的小鬼的嘴。
劉明繼續:你是遺傳的,需不需要神經肽S得先問問你那死去的老爸。
十二點十五分,李洛的海鮮飯還沒有著落。
別客氣,為人民服務是我終身不變的信仰。(劉明很得意。)
安穩、謙和、極度靜謐的世界。
這兩行字讓李洛的思緒忽然來了個急轉彎。
WAITER很殷勤地把口袋裡的筆遞給他。
他沉默地問她。
「青少年的嗜睡症以男童為多見,我看他最起碼也有十六歲以上,難道是學業壓力所致?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哦!你看看,書上寫得很清楚,青少年周期性嗜睡症主要發病年齡在幼童,發病時昏昏欲睡、不思飲食,有時強迫吃飯也會口含食而眠,此狀一般會持續一周左右後突然清醒,醒后精神大振食慾大開狼吞虎咽,可是到了下個月的同樣時間又會舊病複發重演上月的一幕,如此循環……哎,我說,你知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從什麼時候開始睡的?說不定時間就快到了,萬一突然醒了,你打算對他說什麼呢?我很擔心他會被你嚇到,一個人老這麼坐著不說話也是很恐怖的!」
他發hetubook.com.com現韓珍智的床底下露出一塊深褐色的牛皮角。
他反問道。
就是這種感覺。
可是,他對她,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護士小姐把記事本推回去。
從肅穆的表情以及左三圈右三圈的眼鏡片看上去,他很像大學教授,但是小強說大學教授不會在西裝褲下面穿一雙沒有鞋帶的旅遊鞋。書蟲每次都比他們來得早,他不說話(包括對他的病人),也從不更換表情,就連看書的姿勢也儘可能只保持一種。他來這裏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看武俠小說,一本一本接一本,永不厭倦。書蟲的病人是個睡覺經常流口水的少年,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感覺很微妙,一個四仰八叉噗嚕噗嚕地吐泡泡,一個全神貫注凝神屏氣地翻書頁(它們幾乎全部貼在他的鏡片上)看似一點關係也沒有,其實,活像一對雙胞胎。
「好了好了,不要煩了,你把筆記本放到桌子的抽屜里,我等會兒跟一三五當班的護士說一聲。」
李洛預感到自己或許落入了不知名的「圈套」中。不單單是出現了記事本那麼簡單,而是,這記事本背後所隱約呈現在他眼前的那個女人——如真似幻,飽含神秘與魔力的某個模糊不定的影像,有點像被馬賽克搗亂的電影畫面,越是模糊就越想看清楚。
「哦,我希望他沒有掉到海里去。」
「女人到底是不一樣的,熟睡的時候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這樣那樣的美感,而且永遠不會產生審美疲勞。」
(老闆對大蔥大蒜之類的食物樂此不疲的程度完全超出他們的想像……)
「在所難免的事。」
李洛不知道這些變化是否和一、三、五的另一個義工有關(據說是她的密友,一個傳說中打扮極其古怪的女人),總之,他很欣賞這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的變化,如同一種無聲無息的鮮活在涌動,令人時不時地感到驚喜。
他極為慎重地拍拍李洛的肩膀,然後,假裝不在意地瞥向韓珍智。
李洛很想笑,可是,書蟲一直盯著他看,面無表情地猜測著他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
「誰叫你婚前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要是人家拿了……」
整棟樓橫豎看去,都不能用死氣沉沉來形容,它就像一個從城市地下浮起來的無名小島,悠哉悠哉地挺立於忙碌至昏的城市中,對我們鞠躬,微笑,說:「歡迎光臨」。
此刻,小強和書蟲的眼裡都醞釀著一股恨不得用盡所有卑劣的手段(例如撓遍他們全身的癢穴或索性用熱水燙腳底板)只要能把眼前那兩個男人弄醒的衝動。
李洛感到無趣,這兩個星期來,讀報、聊天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她還是和老闆、小鬼一樣沉沉酣睡,沒有一點打算醒來的跡象。
他歪著脖子打量她,她嘴角的酒窩僅陷落了一下就驀地消失了。
她幾乎每次都換姿勢,可見她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
小強端著茶杯的臉從迅速散去的白大褂中冒了出來。
書蟲不得不把目光從刀光劍影中抽回來。
劉明從不對任何人解釋自己為什麼要放棄設計,也不對任何人提起他們以前在外企經歷過的那些事,他知道李洛並不在乎別人知道他有猝睡症,但是,他就是不想說。
「她現在不在,要不你等會兒再來。」
這時,她伸了個懶腰,從床的這邊翻到了床的那邊。
李洛張嘴要解釋,他即刻制止他。
他立刻在他的小本子上記下一筆。
外加一顆小藥丸,是你自己說的,為了報答你沒在我婚禮上出醜,我把新婚之夜留給你。
「不可以么?」
她依舊睡得很香,407號房也只有中間這兩個人還算得上是道和諧的風景。
「唉……難吶……」
卟——
「那些姑娘,隨便挑一個當老婆對你來說都不會是損失呀!」
「不知道,鮮花的香氣或許可以干擾她的睡眠。」
小強賊溜溜地在他耳邊低語。
他突然跳起來對她大叫一聲。
「你之前愛幹些什麼?又到底喜歡些什麼呢?」
「那不一定是她的東西,也可能是一三五的。m•hetubook•com.com」
李洛的肚子咕咕叫,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每次都要讓他挨餓?這家餐館的東西不賴,問題在於他們上菜總是很慢,就連牆上的時鐘也總是比實際時間要慢個十幾分。李洛看看手錶,掐算了一下時間,決定先把預想的那件事做掉,那麼吃完飯他就可以準時回到407。
劉明打:你不像大老鼠。
是一本質地很高檔的女用記事本,散發著濃郁的真皮味。
「送給她的?」
「睡眠中的腦細胞還能做那許多事情?」
「別,什麼都不用說,我了解,非常了解,記住,忍耐!一定要忍耐!」
他打開手提包翻了翻,發現沒有,回頭想想,趕緊把包扣上,從夾克的內側口袋裡拿出了那本進口的女用記事本。他沒有馬上打開,把記事本放在面前的時候他一直在想接下來到底應該做些什麼,於是,時間又遲鈍地過去了三十多秒,緊接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坦然了,那三十秒顯然幫助他超越了剛才一直七上八下的那個平衡點,現在,他再度把手伸進包包的夾縫裡,掏出幾張從護士辦公室桌上順手牽羊來的白紙,同時,翻開記事本的第一頁。
他一直在揣測那會是副什麼樣的廣告,如今,燈箱布一掛上去便沒了動靜,畫面還是空白一片。
李洛坐在簡餐館臨街的老位子上,等待招牌海鮮飯。
星期四的午餐。
「請你不不不要跟我說話。」
李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目光沒有挪開他的臉,眼神再略微堅定了一下。
「說的也是,你提醒了我,看來還得常換品種才行。」
李洛注視著WAITER的臉,意思很明確:這種時候,給我兩片香蒜麵包難道不比給我一支筆更合適些?
「那可不一定。」
她今天穿了一件降紫色的睡衣,頭髮很整齊地聚集在左側,發束自脖根垂到前胸,呈S型,臉蛋安祥地壓在掌心向上隨意打開的右手邊上。
然後,是一系列的日程安排和工作記錄,她的字體很潦草,潦草到基本上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得懂。
比如,她的頭髮洗過了,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脖子上的鉑金吊墜換成了一顆小鑽石,翻身時偶爾會滑落到鎖骨,凝結成一枚閃亮的痣。
「那你不會放在床邊桌上?」
「哦……那還是交給你保管比較合適。」
「嗜睡症的發病多與心理因素有關。」
「重點是,心情也不好,醫生說懷孕的女人都這樣,對什麼都不滿意。」
他搖搖頭,覺得難以想像,她看上去是那麼……那麼地不像律師……(當然,他指的是她的睡相)。
她也許是個律師,抑或法官也說不定。
「真的心疼她,什麼都不能吃,一吃就吐,可憐吶!」
李洛再度看看手裡的記事本。
小強回到老闆身邊,開始繼續朗讀有關嗜睡症藥物基因學的發現。
於是,他打開,找到個人資料那一頁,上面空蕩蕩的,除了備註欄里的兩句話:
不過,她一定沒有想到,李洛並沒有照她的話去做。
「我勸你就不要再逃避了,」
一隻裂了很久的紐洞,不經意地發現不小心弄丟的紐扣又回來了,於是,啪嗒一聲,毫不猶豫地扣在了一起,不因為他們天生就是紐洞和紐扣,而是他們必須扣在一起的使命感,某種夢寐以求的「和諧」得以實現的爽快。
書蟲先生推推眼鏡,異常認真地看了看他們,然後,搖搖頭。
至少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個女人絕對和沉睡中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連最起碼的想像空間也沒有,只會污染空氣。」
他們第一次讓人有種被什麼牢牢維繫在一起的感覺。
她是個狡猾的女人,只對他袒露一點點,永遠只有一點點。
書蟲先生的一舉一動很快就激發了小強同志堅不可摧的「蟑螂精神」,他對書蟲的興趣逐漸超過了「老闆」,恨不得能變成一塊粘在他肚臍眼上的肛泰。
諸如此類的塗鴉還有很多,現在李洛已經有70%的把握確定她的職業是個律師。
律師,女律師?
他從他們眼裡看到了很強烈的東西和-圖-書,那東西很陌生,好比他正發病的時候被什麼人歪打正著地給弄醒了(發生這種狀況的可能性只有0.0001%)
「所謂對症下藥,他必須深刻了解他自己得的是什麼病才能深刻地反省自己得病的原因,只有深刻反省了自己得病的原因才能徹底根除自己的毛病。」
「我說,你哪兒撿的就放回哪兒去,明天一三五看見了就自然拿回去了。」
她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可以,為什麼不可以?」
「雛菊。」
李洛開始提筆抄寫那些他感興趣的塗鴉和待完成(或已完成的)購物清單。
備忘錄上的字開始清晰了起來,可見那是對她來說相對比較重要的部分:
接著,就到了備忘錄的地方。
安雅對李洛說,她最不喜歡這種男人了,吞只奶瓶會撲通一聲順著筆直的腸管子掉到地上(這個比喻實在是……??!)。可是,她還是嫁給他了,不管是為了賭氣還是為了孩子,總之,她是嫁了。
一份長長的女士購物清單。
李洛覺得自己是屬於這裏的人,雖然他並沒有機會長時間地睡在這兒,至少現在還沒有。他來這裏的第一天穿著一件很合身的長袖T恤,特地將西褲換成了牛仔褲,他知道任何裝束對她來說都沒什麼意義,不過,他還是希望可以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面對她。
李洛沒理由反駁,他放下鮮花,靜靜地看著她。
李洛一直覺得劉明的名字取得好,他就是這麼明明白白,你無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虛情假意的東西,他就像一塊頑石,實心的,從裡到外沒有雜質。
他們曾經那樣地親密無間。
他想,或許,可以先把它留在身邊,至少,一起吃個午飯,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算不上偷竊,反正,它的主人也不會馬上醒來。
李洛什麼也不想說了(事實上他根本沒機會說),這時,韓珍智的嘴角突然微微揚了一下。
407號房有四個床位,最右邊那個是空床,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睡上去。
這使他意識到,或許,自己也該嘗試一些改變才對。
他對她日漸陌生,尤其是當她已經完全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時候。
「什麼意思?」
片刻,他又回到了鍵盤上。
然而,當他們坐在他面前說「我們要結婚」的那一刻,他還是受到了一絲震動。
李洛獃獃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中,表情僵硬。
鮮花立刻轉移了小強同志的注意力。
這時,那件看似沒有預謀實際又出現得極其恰到好處的東西悄悄溜進了李洛的視線。
他禁不住自言自語。
李洛看著她光禿禿的、毫無生機可言的床鋪想著。
那疊厚厚的有關嗜睡症的列印稿足足花了小強兩個星期的時間。
事實勝於雄辯果然是句很經典的話。
李洛回:我沒說我是,是你在說。
劉明意識到李洛的話裡頭還有別的意思。
李洛至今都難以理解,他不明白他們突然戀愛突然結婚的理由到底在哪裡?這不符合常規,雖然李洛對安雅和劉明的婚姻並沒有CANDY反應那麼偏激,但是,要說一點擔憂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李洛飛快地奪回記事本,依舊不太信任地望著小護士挺漂亮的一張瓜子臉。
翻過下一頁,李洛的表情有了意外收穫的喜悅——
他最熟悉的一對男人和女人之間史無前例的一次純粹的結合(排除兩性荷爾蒙作用下的純精神行為)讓劉明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起來——一個不會比喻也很難被比喻的男人就這樣贏得了他的女人。
小強特別補充道,老闆眉頭一揪,翻身用屁股對著他。
「這到是個好辦法,你瞧,她能讓你的工作充滿熱情和創意,而他呢……」
「怎麼了,剛才發生什麼事?」
「一三五?」
小強驚訝極了,鬍鬚神采飛揚地翹起來。
「你屬於周期性的。」
李洛忍不住問他。
那種形象的確把李洛習慣被動和滯留的心態給複雜化了。
聯繫人:韓珍智 電話號碼:13801672303
他決定這就打開來看看,感覺很奇特,奇特到和_圖_書令人振奮不已,真皮封面厚實的質感讓他第一次覺得貼近了她,那個眠眠不休的嗜睡女人。
所有的護士都驚慌失措地堵在407門口。
劉明的MSN依舊保持聯機狀態。
沒有人比李洛更了解劉明這個人,好的、壞的、痞的、賴的統統一清二楚,好像肚皮里的一本十幾年名目清晰的賬。
此物十分重要,若拾得,請速歸原主。
洞房什麼時候都可以,我知道你今天睡不著。
宣布訂婚的那天,李洛就坐在他們面前,他們手拉著手(這樣的舉動在他們之間並不多見)對他說:「我們要結婚。」李洛說不上來意外還是不意外,即便有,恐怕也是剎那間的,知道安雅已經懷孕那是後來的事了,奉子成婚事實上始終是世俗層面上的一個假設,對於了解他們的李洛來說,那天,他們倆臉上的表情和平日里很不同。
他們是大學同學,很難得的知己。
他忍不住又墜入了杜撰的遐想。
「嗜睡症,又名克萊列文氏症,是一種過度的白天睡眠或睡眠發作症。主要特點是:白天睡眠過多或睡眠發作,睡眠發作不能用睡眠時間不足來解釋,清醒時達到完全覺醒狀態的過渡時間延長;每天出現睡眠障礙,持續一個月以上或反覆睡眠發作,引起明顯的苦惱或影響工作和家庭生活;排除各種器質性疾病引起的白天嗜睡和發作性睡病;確切病因不明,目前尚無有效根除的醫學藥物和治療方法。」
「羡慕什麼?」
他站起來,幫她蓋好被子,不聲不響地走出407。
然而,她看上去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李洛想起自己在化妝間對安雅說要不要私奔的時候,她依舊沉浸在對劉明的憤怒中,忍不住笑笑。
「你看她,即使不說不聽不看不聞,也還是那麼生動鮮活(這顯然是廢話,脈搏正常呼吸通暢的人當然是活的)她就像你手裡的花,今天是這種,明天可能就是另外一種了。」
這顯然是一個職業女性的記事本,通訊錄上密密麻麻,有三分之二是法律事務所的。
小強終於把稿子合起來。
「你知道人類最厲害的天賦是什麼么?」
巨幅廣告看板對面是鬧哄哄的街,街對面是對廣告內容感到疑惑的李洛,李洛和街道之間,是無數對廣告牌下的「沉睡島嶼」一無所知的路人。
還是,想對我說什麼呢?
「很難說,我們對人類自身的了解還淺薄得很,人腦的潛力是無限的,不試試怎麼知道?書蟲,你說呢?」
安雅已不再是過去的安雅。
「這是什麼花?」
「你覺得會有效么?」
劉明固執的時候是很可怕的,如果有客戶提及他當年和李洛一起意外失去的那單大生意他很可能掉頭就走,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提起那件曾經成為業界茶餘飯後大笑柄的昏睡事件了。
要沉著,欲速則不達,不要管他說什麼。一個優秀的律師沒有打不贏的官司,最起碼心理上要保持這種自信。勝算!勝算!還有多少勝算!!!!
「你終於開口了,有進步有進步!」
李洛的胃又不適時宜地咕嚕了一下。
「嗜睡症分周期性和猝發性兩種。」
書蟲先生,是個謎。
書蟲詭異地瞄了李洛一眼,不再偷聽他們的談話。
小強指指老闆的屁股。
「她不會記我一輩子吧?」
從那天開始,李洛的辦公室里多了不少休閑服,他把它們藏在衣櫥的乾洗袋裡面,在去那裡的途中找個地方換上。同事們對他經常在中午的時候把衣服送去「乾洗」感到百思不解,幸虧劉明去度蜜月了(大家一致認為那實在是件多此一舉的事情),否則他會以為他對他和安雅的婚姻已經焦慮到神經錯亂的地步了。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它從何而來?為什麼會在他帶花來的第一個星期四,那麼湊巧地躺在他一不小心就看見的地方?
劉明感到脊梁骨一陣酥麻。
WAITER的臉紅了起來,看上去很尷尬。
「快來人,406三號床的醒了!」
他們結婚的那天晚上,李洛忽然想到要把自己的MSN名字改
和_圖_書
成「神經肽S」,劉明在線上問他,什麼鬼東東?李洛回答,一種稱為大腦信號分子的蛋白質,美國加州大學的教授在大老鼠的腦中找到這種物質,它負責調節大腦的覺醒和焦慮,以前從未發現過,試驗表明該物質能讓大老鼠保持高度的活躍,維持清醒的時間是其他老鼠的兩倍,科學家表示這種蛋白質有望成為治療嗜睡症的良藥。小強明顯有些失望,他一直認為書蟲先生的學識不會只停留在武俠小說的層面上,顯然,他誤會了。
「她喜歡花?」
一股大蒜尚未消化完全的臭味從老闆的床邊瀰漫開來。
「我在床底下撿到的。」
(劉明的話讓李洛感受到一股男人與男人之間非常舒服的肉麻。)
安雅妊娠反應嚴重,劉明對蜜月的評價只有兩個字——嘔吐。
她只是在睡覺,並隨時可能醒來,他希望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比較滿意的樣子。
只要踏進407號病房,他就會很自然地回想起第一天來這兒工作的情形。
「想像力!」
小強摸摸下巴上那一撮小鬍子,很嚴肅地盯著書蟲的臉。
你也在取笑我么?
廣告牌不曉得因為什麼原因停了工。
於是,李洛決定倒帶,用自己的方式把斷斷續續的情節重新拼湊、聯結,或許,會呈現出一個非同尋常的女人。
韓珍智對李洛來說同樣也是一個謎,不過,和小強比起來單純多了。
李洛看著電腦上的句子,默默不語。
李洛托著腮幫子看劉明大口大口地嚼雞腿,感覺不到一點誠意。
感覺非常奇妙。
喧嚷與沉睡之間,僅一門之隔,只需踏上三個台階,把門推開,便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真羡慕你啊。」
李洛回:他不會在乎這個,他到死都很快樂,無論是猝睡還是神經肽都煩惱不了他。
「我,我只是想試試,能不能把她叫醒……」
「我懷疑你們的廚師還在釣魚。」
「那一三五是哪個護士?」
這時候,她無疑在想,這個男人還真難纏。
理由很充分,可是,匆匆忙忙溜進治療中心對面的餐館時,他還是覺得有點犯罪感。
(……眾人無語,保持時間……未知……)
「就是她那個女朋友我跟你說過的。」
李洛很難說自己是否已經有了一點失落感,就像這麼多年,他還是沒想明白猝睡症是否真的是他一再把安雅推在情感門外的那個理所當然的理由。
說得也是,多虧你老兄的照顧我才有今天。(他繼續打。)
「韓!珍!智!」
畢業后曾一起在外企工作過,剛開始跑業務,後來終於做到了設計師的位置,李洛卻因為在一次重要的設計展示會上因過度緊張而發病被炒了魷魚,劉明堅持要和他共進退,就此成為自由人。如今,兩人合夥開了一家設計工作室,劉明把設計總監的位置讓給李洛,自己專攻業務,這樣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就能避免發生類似以前的失誤。
「對不起各位,我去倒杯水。」
護士覺得這個叫李洛的男人表情過於認真,不過是一本記事本而已。
李洛看看小強(無聊之極地半夢半醒中……),再看看書蟲(難以自拔地沉迷幻想中……),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韓珍智的臉上。
事情是在很自然的情況下發生的。
「抱歉,招牌菜總是要慢一點。」
李洛頓時鬆了一口氣。
「一三五不是我當班,交給我也沒用。」
李洛和小強同時把頭轉向右邊。
李洛看看病床上的女人。
這句話純屬虛構,李洛的腦袋自己杜撰的,不過,諸如此類的幻想在日後那兩個多月里會越發活躍到是他完全沒有預計到的。
韓珍智的床在左起第二個,她的左邊是小強同志和「老闆」,右邊是書蟲先生和「小鬼」。
李洛看看花瓶里的白色小花,感覺很般配,一些些含羞,一點點可愛。
他們每天在一起的時間已經精確到分秒不差的地步,書蟲離開之前一定會查看他的枕頭,然後把武俠小說小心翼翼地合攏放好(就像完成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拎起皮包走到服務台對護士小姐說:「麻煩你幫那個小鬼換一下枕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