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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下一秒

作者:沈星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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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

霜降

韓珍智不知該怎麼解釋,只能無言以對地聳聳肩。
請褪去所有裝飾,探索真實的自己。
韓珍智沉默不語。
「你愛他么?」
「那棵羅勒應該發芽了吧。」
一動不動。
珍智想和捲毛一起去旅行,泰國、印尼、巴厘島,隨便什麼地方,哪怕尼加拉瓜也可以,她們說好的,選個有空的好日子一起去旅行,可是,捲毛突然就這麼「失蹤」了,手機打不通,電話沒人接,就連網路也徹底OFF。
窗帘,還是白棉紗,淡粉紅的斜條紋,很長很舒服。
但是,在寒冬到來之前的這天中午,捲毛終於給韓珍智打了電話,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好的兆頭,不管她打電話來的目的是什麼,韓珍智都覺得這是兩個星期來,最令她激動興奮的一件事。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雖說沒有太陽,空氣也還是很新鮮的樣子。
她是很懼怕冬天的,也只有在冬天,她才深刻體會到無論空調的功率有多大,也不能代替一個男人的體溫。
與此同時,韓珍智已將亂糟糟的發票整理完畢塞進牛仔褲的屁股兜,彎腰拎起腳邊的旅行袋。
「就是我拜託你朋友帶給你的種子呀。」
「你好,我是韓珍智,請問,能不能告訴我,住院期間,陪伴我的那個義工叫什麼名字?」
美容小姐一張臉頓時快活得不成樣。
「我想死你了。」
「等等,我叫人來幫你。」
「不知道。」
韓珍智能理解捲毛的心情,雖然她對此一無所知,而捲毛似乎也不打算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但是,她覺得她理解。
「剛才在長途電話里他說他愛我,可是電話有雜音我聽不清楚。」
「韓小姐,好久不見。」
香水百合、小野的新CD、零嘴、以及巴特勒的詩集。
就在韓珍智站在距離公寓大廈最後一條馬路的斑馬線上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另一端聳動的人頭裡浮現出一張相似的面孔。
再後來,她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消失,每年一次,從八月到十一月。
外頭陽光明媚,兩個人坐在機場大廳的咖啡館里喝白開水。
她對他說。
巴特勒,嗓音平穩,偶爾,抑揚頓挫。
很美,這是真的。
韓珍智決定一個人到星期五去,然後回家去把百合插上,或許,還可以摘幾片新鮮的花瓣放在浴缸里,點上精油蠟燭,舒舒服服地泡個澡,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上來我家坐坐吧,
我家很暖和,
你將感受不到這城市冬天的寒冷,
怎麼不上來我家呢?
只有你我單獨兩人,
我會為你端上一杯咖啡。
「說話呀,我問你呢!」
於是,小姐問:「有好事發生?」
韓珍智眉頭解不開。
徹頭徹尾完全沉睡的一個女人。
「不過,他打電話跟我說我愛你的時候,我心裏咯噔了一下,你知道,就是那種…那種咯噔!」
這是史無前例絕對真實的存在。
就這樣突然失去了消息,像煙霧一樣,嗖地,蒸發了。
她皺皺眉,是捲毛,明知道她不喜歡小家子氣的裝飾。
花園、走廊,藤木桌椅,一切還是老樣子,因為重又感受到了相隔甚久的安定與踏實,嘴角便自然而然地游曳出一個分外輕鬆的笑。
委實有點泄氣,不過,為了捲毛,她不打算錯過此刻,於是,她決定假裝,假裝捲毛就在這裏,和她一起享受著一屋子濃咖啡的香氣。
捲毛問,然後一陣哈哈哈。
她從床上坐起來,依舊有點懵懂。
「好吧,你堅持要把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現在告訴我你到底失蹤去了哪裡?就是因為你一通電話也不打給我,我才變成現在這樣的你知道么?」
也許是百合的香味太濃郁了,她確定自己一定會在明天早晨準時醒來。
是因為他看不見她內心深處的「另一個韓珍智」,還是因為她始終不想讓他看見呢?
回到家裡,看著沒有燈光空蕩蕩灰濛濛的屋子,忽然,就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我沒你那麼閑,你以為我願意啊?」
「那不錯。」
捲毛搖搖腦袋,韓珍智當著她的面翻弄文件的動作假極了,足以證明她的演技有多差。
她不好意思地聳聳肩。
「這樣哦……」
「三個月不到。」
「我帶來了你喜歡的音樂,聽聽這個……」
她感覺有些冷,便把手插|進毛線風衣的口袋裡,不小心被尖銳的紙角刺了一下。
於是,她很利落地換了一身便服,出了門。
「親愛的,我最喜歡你了。」
「ok,可以了。」
陰天,怪不得。
當她愛上他的時候。
「可是我現在就想出院。」
面前是翻爛的菜單,卻仍在為要不要再來點什麼而傷透腦筋。
她很少這麼回答,通常,她只會說「愛」或「不愛」。
「不知道,鮮花的香氣或許可以干擾她的睡眠。」
沒有。
「醒了?你說她已經醒了?」
「就是那個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就是此刻,就是當下,就在她剛剛蘇醒后不久的這個星期四的傍晚。
獨個兒,在做臉的過程中儲備內心掩埋掉的所有感性,然後躲在更衣室里哭。
「是哦,我也覺得好像醒早了。」
甜甜酸酸,酸酸甜甜。
「你也喜歡那種……」
不過,她意識到,她已經醒了。
平白無故多出半個月的假期,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件可與當街撿到一隻滿滿的荷包媲美的好事。
她開始迷戀在街頭閑晃的感覺,無所事事地看人看街,沒有目的地去挖掘這城市區分白天與黑夜不一樣的地方。從前的她總是很慌張地穿梭在這裏那裡,那種慌張難以言表,稍縱即逝,可是,現在,當她重新徘徊在街頭,看著相同的人影,相同的景色,卻失去了以往的感觸。
她們一直在等待幫她化新娘妝的那天,可是,從那天以後直到現在,她再也沒有說起任何關於「愛」和「他」的消息。
她第一次感到有點寂寞。當捲毛在那頭失去聲音,她獨自站在客廳里,就是現在,一個人,站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自己公寓內,竟然會感到寂寞。
這顯然是捲毛帶來的,可是,她帶這些東西來幹什麼呢?
希望喜歡。
她都到這裏來。
在熱呼呼的吐司上放一片生菜葉,捲毛就坐在身後的餐桌邊上打哈欠,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蘋果綠的弔帶衫和牛仔超短褲……她們有過很多這樣的早晨,可是,她從來沒有好好地享受過,她總是一本正經地數落她要麼套件毛衣,要麼把胸罩戴上。
無奈的感傷木然地溜進光里,飄忽不定,難以辨別真偽。
韓珍智換好衣服,檢查完身體,便到收費處去結賬。
捲毛在發現「夏娃誘惑」的那天曾不止一次在心裏對韓珍智提出這樣的疑問。
「沒想到現在會那麼想他。」
聽說今天要下雨,不是出門的日子。
就這樣,她看見了他——
「羅勒?什麼羅勒?」
小姐果然恢復正常的笑容。
蠟燭已經熔化一半,韓珍智獃獃地望著鋁盤裡透明的燭油。
行李就在她腳邊,她看看距離不遠的中心大門,心想,居然三個月不到就離開這裏了。
「怎麼說都好,總之,我會來找你。」
從未這麼失望過,直至那失望壓迫到有些喘不過氣來才慢慢離開櫃檯往門口挪移。
那韓珍智呢?
「好主意,女人嘛,內衣是頂重要的。」
「因為我的名字。」
「可愛么?」
所以,送給你,
她思索片刻,這才想起來那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
然後,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於是,將逐漸清醒的目光調回到床邊的桌子上。
韓珍智出了花店的門,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在花店旁的街角停了下來。
可是當年,她卻認為那個男人理應永遠失去知道這話的權利。
「形勢很嚴峻,不許再笑了。」
「掉了。」
可惜,事與願違。hetubook•com•com
「你在哪兒?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韓珍智在人群尚未散盡的馬路中央轉身。
羅勒,唇形科,葉色呈紫紅、綠色兩種,綠色多為心型,宛如情人接吻時的雙唇。
她依舊每個禮拜去那裡。
她暗自琢磨,並感到有點興奮,沒有理由的,只因為自己忽然決定要為了一束鮮花去奔忙的那一點點興奮。
護士小姐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浮腫未退的臉。
「還不到三個月,誰曉得你會提前醒?本想等你醒了就帶給你看看。」
「哦,正常,一切正常。」
李洛和平常一樣走進睡眠治療中心。
她很失望。
鬧鐘指著上午八點。
她從床頭櫃里拿出旅行袋,隨便抓了一套衣服,雙腳著地的時候顯然力不從心。
她忍不住竊笑。
她很少在晚上出去約會,無論是和捲毛還是和男人。
但無論秘密的內容是什麼,它終究還是會給她帶來幸福的,那是一定的。
她把嗓音放大,並且不停地在房間里走動,以便尋找最佳的位置,可是,信號依舊越來越弱。
他一路飛奔而下,雙腳幾乎不著地,颶風般地冒著煙。
「他走那天問我,要不要在一起試試?我覺得我們可以。我說,我沒把握,這些年愛來快,去得也快,都麻木了,他想了想,說,那等你恢復知覺了再來找我。」
「沒關係,今天人不多,還是老樣子?」
韓珍智坐在七點四十五分的茶餐廳里端著奶茶想。
與其說是與「周日」有約,不如說是與自己有約。
「害怕一個人,又老是喜歡一個人,這就是你的毛病。」
有人說話。
屋子變得不一樣了,不是很明顯,但是,的確是有些不一樣。
一點都沒有。
「不行,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
「現在?」
「我睡了多久?」
韓珍智這才想起來應該給她打通電話才對,她不知道她醒了,弄不好現在已經在跟護士大吵大鬧了。
她先拿出那件全棉的,細密柔軟的棉布質感覆蓋在赤|裸的肌膚上,感覺就像披著一片輕羽毛。她跳上床,以便讓自己的樣子全部映照在橢圓型的化妝鏡里。
可惜,捲毛不在。
她從未如此渴望過想要與她分享此刻的一切。
嫉妒她永遠能夠在所愛的人面前無所顧忌地展示自己的美。
羅勒?
老闆娘用兩層包裝紙將花瓶嚴嚴實實地裹好,確保它可以一路安全到家。
「花如女人,只有天性的美,沒有所謂的好與壞。」
「可喜可賀!一切正常否?」
「特快專遞!」
預約了三點在會所做臉。
老闆娘好奇地問。
「我得去問問醫生,可能還要做些身體檢查。」
不鬱悶,不痛苦,僅僅只是哭一場。
韓珍智看著說明書上的解釋,陷入沉思。
她越來越迷茫了。
她打量韓珍智,除了身上的毛衣過度臃腫,她看上去和之前沒什麼太大變化,可是,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很不一樣。
「你也覺得我有那方面傾向?」
「可不是。」
(P.S.它叫「圓葉風鈴」,很嬌弱的花,請務必善待。)
「那就動作快點。」
最起碼得先把花插起來,她想。
「這傢伙真的在打呼呢!」
她們總是默默地仰慕著她、羡慕著她,並覺得無法對她表達。
「哦,那是二四六帶來的,不是我。」
可是,城市就這麼大,他也依舊住在這裏,何以見得那是不可能的呢?
捲毛就這樣飛走了。
一本巴特勒的短詩精選集。
她看見自己,並觸摸到她——
捲毛的話再次迴響在她耳邊。
「別找我,我和周日有個約會。」
韓珍智把早餐端到陽台上去,半路上把拖鞋甩了,順手抓起床單往身上一裹,然後,打開音響的遙控器……
如果現在還有機會說出來,他也不會相信,她愛上他的理由竟然會那麼簡單。
明天早晨,到底會不會準時醒來?
「我把他升華了。」
從來沒有。
X先生。
這世界果然還在正常運轉。
韓珍智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感到無趣。
做臉、休憩、閱讀巴特勒的詩,參加那些自己並不太擅長的製作天然花茶與草本種植的課程。
捲毛拎著一隻笨重的大皮箱,傻兮兮地站在機場外的一個藍色電話亭下面。
「不行?什麼不行?」
她以為他知道的,她以為,他就是那個無需任何言語便能和捲毛一樣一眼就讀懂自己的人。
那一刻,我還愛著你,還愛著你,愛著你……
刺耳的門鈴聲。
「你不會就這麼一去不回頭吧!」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在日後任何時間、地點和環境下偶遇時,都註定是兩個連最普通的眼神也不必相接的陌生人。
那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存在。
偷窺是么?窺誰?別人,還是自己?
韓珍智語調很嚴肅,她果然有點被嚇住。
「對不起,還有一張卡。」
他繼續搜索,一刻也不能耽誤,直到看見「收費處」的紅色牌子。
珍智點點頭。
「所以要恭喜你呀,周期越來越短那可是好現象。」
她驚呆了。
她背起包包做了個拜拜的手勢,突然,又轉身對她說:
「我星期四再來,記得多進點好花哦。」
她從未想過會在這座城市裡再度與他邂逅,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人群受到了驚嚇,陸續朝中間聚攏,緊接著,是大廳里的醫生和護士。
讓我給你快樂,我知道我能。
捲毛也不說話了,她依舊很煩,但是韓珍智很強烈地預感到,三個小時后,當她的飛機離開地面時,那些煩惱也會跟著一起消失遠去,這是必然的。
「這次或許是真的。」

很兇很過癮。
很傷人的比喻。
「你們認識多久了?」
想到這點,她又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異樣。
「不試怎麼知道是不是錯誤?」
捲毛執意要揭穿她的本質,毫不留情地。
珍智把名片放進口袋,用表情回答她:「原來是這樣」。
「我開玩笑的!」
可是,現在,當她在提前蘇醒后的第十一個晚上,再次踏上和以往每一天都一樣的歸途時,她明顯地感覺到體內的流失。
後來,很突然地,韓小姐消失了一段時間。
「嗨,你好!」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韓珍智會一直睡到十一月初,在立冬前後醒來。
「呼嚕!」
「怎麼?看上去不像么?」
韓珍智不懂,也不想懂,她就喜歡一個人獃著,這對她來說,就和嗜睡症一旦發生就必須接受一樣地坦然。
她約莫想起這件事來,好像的確有寫在記事本上。
一個正在偷窺的無聊的女律師。
一個推門而入的女子打斷了她。
就這樣,她的大腦轟地——一片蒼白。
被稱為多事之秋這一季,最終在惘然的細雨中宣告結束。
韓珍智禁不住再次質問她。
「喂,捲毛,是我。」
她哭了。
「別說我沒提醒你,孤獨可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找一種方式排擠它是保持健康生活的關鍵,你懂么?」
香水百合(哪兒來的?),插在水滴狀的花瓶里,很龐大的一束。
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可是她仍然相信除此以外他還有許多話要說,例如,她為什麼會是三月女郎?那些愛是因為什麼而突然間崩潰的?
「不,他睡著了。」
「幹什麼?」
「你得保證至少要在明年秋天之前回來,你給我發誓!」
花店老闆娘看上去有點年紀,可是,依舊時髦得很,所幸這時髦與她容光煥發的微笑是和諧的一體,否則不會那麼容易讓人接受。
「我說,我一切正常!」
緊接著綠燈亮了,他被人群推動著迎面走來,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霎那,她赫然發現那就是他。
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呢?
「我問你我到底睡了多久?」
是捲毛臨走前還給她的種子。
美容小姐很好奇她說的「那個人」從未曾出現在她的身邊,哪怕陪她穿過羊腸小道,和她手牽手站在會所門口的台階上。她們幻想著她和他坐在小木屋的花園前面會是多麼浪漫的一道風景,因為,在她們眼裡,韓珍智是這樣親切、柔和https://m.hetubook.com•com、恬美的一個女人,與其說是成熟不如說是魅力,她總是穿最舒適的衣服,化一抹就卸的淡妝,做臉的時候和她們聊各種有趣的話題,盡量不讓她們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提供給她奢侈享受的勞動者,這一切足以讓她們想像她所得到的幸福應該是怎樣的。
「然後呢?」
捲毛不懂韓珍智在說什麼,並且,永遠不知道她每個周日下午三點到五點的時間哪裡。
可是,她真美。
事實上,她看上去那麼天真,那麼自然。
珍智的目光一直徘徊在老闆娘的耳朵上,她的耳環很漂亮。
你是唯一在我睡覺的時候,能把頭靠滿整個肩膀的男人。
然後,在心裏第121次對捲毛念叨:
韓珍智在這樣的情緒下很自然地踱著步,試圖慢慢地咀嚼回味,流失抑或排擠跟隨著她的腳步持續前行,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
韓珍智出門的時候多加了一件外套,對於氣溫,她一向很敏感。
「那你還打電話給我?」
可是,她仍然需要睡覺。
「我沒見過這種花,可是,卻熟悉它的味道。」
它們是屬於另一個韓珍智的。
為了你愉快的心情,當然,還有我的。
「哦……」
估計又戀愛了(只能這麼解釋),而且,肯定戀昏了頭,她只有昏頭的時候才會做這些令人難以理解又稀奇古怪的事。
韓珍智望著捲毛飛快蠕動的嘴,再也聽不見她說什麼。
她是真的愛上了他么?如果是真的,她到底愛他什麼呢?
捲毛眉頭一皺,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韓珍智不得不再次發問。
「她喜歡花?」
「然後呢?」
就是這一刻。
「我戀愛了。」
風吹進來,讓窗檯露出的一隻角。
真是無聊透頂。

「寶貝你好!」
「它的味道很別緻。」
完美,但並不快樂。
一個星期之後
「感覺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哪兒感到特別不舒服?」
但是,韓珍智除外。
她的眼皮本能地痙攣起來。
韓珍智依舊不說話。
她還是搖頭。
韓珍智發覺現在的自己,一旦離開公寓大廈的那個密閉空間,就很容易忘記終究還是要回到那裡去的現實。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她擔心什麼,捲毛是不需要任何人擔心的,關於男人和愛情,任何問題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珍智只是感到不太習慣。她們總是在一起,無論出現什麼樣的狀況,她們總是能夠一起商量,可是現在,捲毛卻一聲不響地把她獨個兒丟在了十字路口的茶餐廳里。
老闆娘從櫃檯內拿出名片給她看。
她不打算停止。
就在第五年即將過去的這天夜晚,她終於說出了口。
可是,她會像捲毛一樣,在那一刻就開始想念她。
「不對,你應該說,我又戀愛了。」
「你去過那個innisfree的小島?在夢裡?」
他就在她面前,背對著她,和另一個陌生的女人走在一起。
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甚至,連打個電話給家裡人也不行。
「鮮為人知的花,你運氣不錯,我進得並不多。」
「天哪,韓珍智!……」
「我在機場接人,這裏信號很差,我聽不清楚,等我回來再打給你!」
她再也不欠這場愛情什麼,唯獨虧欠自己的一場宣洩,如今也圓滿地完成了。
不如出去買一個。
「我知道。」
睡覺?
「沒錯,就是這個。」
半裸的軀體就這樣若隱若現地袒露了出來,捲曲的髮髻高傲而迷亂地矗立在頭頂,近乎完美的曲線毫無防備地躍入她的瞳孔。
今天星期二,她想要一束藍色的桔梗石竹,它們獨特的香味很適合星期二,她依稀記得好像在睡夢中聞到過……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終究還是渴望了。
「是的,提前了,根據以往的記錄,你一般要到十一月初差不多立冬的時候才會醒。」
韓珍智撐起雨傘,回想著那株植物的名字。
這段日子,她每天都問自己許多從來都不曾考慮過的問題,比如,我是誰?(這是她白天得以確保清醒的第一個問題);今天要怎樣來享受無所事事的24個小時?(這是第二個);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能讓我感覺更好一點?(這是第三個)
她詫異地站在原地,平靜地感覺自己的睫毛一上一下,一下一上,然後,就停止了。
可是,她卻在十月末的一個莫名其妙的星期天就這麼突然醒了過來。
還有一盒吃了一半的水晶梅子,在花瓶邊。
會所的小姐們都記得那天。
韓珍智感到頭昏。
「你可有日子沒碰到這樣的男人了。」
在雙目緩慢眨動以便讓她在背影迅速消失前辨別出更真切的細節之時,她無法挪動,不是因為震驚也不是因為恍惚,她很清楚很鎮定,嚴格地說,一點額外的感覺也沒有,只是,她必須留在原地,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
「你進來的時候好像並不知道這就是……?」
下午,她突然來電要做一次緊急護理,並且要求她們幫她化一個晚妝,簡單自然但是絕對精雕細琢的那種。
她果斷地對護士擺擺手,咬咬牙直接站了起來,然後,一步一拖,踉踉蹌蹌地朝門外走去,護士不放心,一路跟在後面,她居然撐得住,雖然動作很遲鈍,但是沒有摔跤。
沒有,不見了。
韓珍智不知道心裏泛起的是什麼滋味?
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
而今真的蘇醒了,卻無法與她分享,這又是實在令人倍感失落的一件事。
「走?走去哪裡?」
她從來沒有為了一個男人去化妝。
「我看著他的飛機離開地面,還沒到半空我就開始想他了,你說是不是很麻煩?」
所幸的是,她們和捲毛一樣不知道「更衣室里的秘密」。因此,韓小姐依舊是她們喜歡的韓小姐,只是,誰也不必去提她曾經說過「她真的愛上了那個人」的那件事。
當她在法庭上咄咄逼人的時候,當她在公共場所和捲毛一起大聲尖笑的時候,當她第一次在X先生面前一覽無餘的時候,藏在那一塵不染的西服與襯衫下面的,永遠都不會是她最鍾愛的「夏娃的誘惑」。
那是屬於另一個韓珍智的,一個人的,「唯我」的性感獨舞。
這個地方埋藏著韓珍智最傷感的一段戀情。
起先只是一晃而過,於是,她認定那只是一張相似的面孔。
事實上,很有意思。
從來沒有人知道。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飛快地整理自己手裡的東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深深地迷戀著那個褪去一切稜角與塵物,從「夏娃的誘惑」到鏡子,又從鏡子到她面前的女人,無數次、無數次……
好像還差了點什麼。
晚間新聞結束后,她決定先洗澡,那三件掛在衣櫥深處的內衣一直在誘惑她。
其實我也是很有女人味的。
「對不起沒有。」
「辯護什麼?」
「珍智,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然後,終於到了大廳。
「這算不算性騷擾?」
於是,她只能一個人回家,這到不打緊,問題是,她路上一直在想,接下來的這半個月到底該幹些什麼?這個問題直到她打開家門,把旅行袋收拾妥當,喝完飲料,吃過香梨,然後安安心心坐下來邊吃話梅邊看完所有過期的報紙之後,還沒有任何答案,實在令人頭疼。
而今,她們是真的合二為一了。
她還是支支吾吾地把話吐了出來。
「好,我又戀愛了。」
她們都經歷過那個,只不過日子久了,一不小心,就忘記了。
周圍,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當她決定要把一生託付給他的時候。
可是,當他終於鼓足勇氣跟她提出約會的時候,她真的以為他已經知道了,因此才會毫不猶豫地向她走來。
看著窗外的大街。

她感到幸福,忍不住,含淚而笑。
臨別時,小姐忽然問她。
吃完早餐正好八點,她結完賬打算到書店去找幾本好看的小說,然後去靜安寺花店附近的咖啡館消磨一個下午。
白色,本質的白。
「嗯,今天有什麼特別的?」
沒錯,就是和-圖-書她。
當她最終被愛遺棄的時候。
好比現在,當她開始吃第二塊慕司蛋糕的時候,她決定回過頭來想想自己。
「怎麼了?那羅勒有什麼特別的么?」
韓珍智在店裡逗留了將近三個多小時,一件一件慢慢地看,平均每十分鐘就要進試衣間一次。最後,她選擇了三件新款,一件是白色全棉背部開衩到腰的睡裙,「V」型線的邊緣綉著雅緻的花邊;另一件是弔帶T恤,絲光棉加彈力萊卡,很嫩很嫩的蚌肉紅;最後是那件近乎全透明的禮服,在試衣間穿上它的時候,差一點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
「那可不行,這次很可能是你帶來的那些東西讓我提前醒的,醫生說那是好兆頭,明年你得繼續,說不定我就好了。」
她把包裝完畢的花瓶遞給她。
以前,她總是偷偷地做,雖然現在也是一個人,但是,感覺完全不同。
她不是一個善於應付計劃外緊急狀況的人,她的工作迫使她必須按照計劃行事,任何沒有預謀的行動都是無意義的浪費。
李洛立刻反應過來,一個急轉身。
街上很熱鬧,人聲鼎沸。
她走過去,蹲到地上,把塑料袋打開。
珍智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是嫉妒捲毛的。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甚至,還特地為這場緬懷製造了一些氣氛。
事實上,它的意義不僅於此。
「天哪?他死了么?」
顯然她是很認真的。
「我改變主意了。」
「哦,好,那就先這樣,再……」
這種天氣誰會送東西給她?
因此,她才會更加義無反顧毫不猶豫。
「你現在怎樣了?」

「就這樣?」
那個沉睡的女人。
有人害怕地問道。
沒有。
否則,她很願意在這個陰天的早晨和她一起分享。無論是精緻的早餐,還是「小女人」的心情,總之,她想讓她知道,或者好好地讚美她一番(真難相信她們認識那麼多年她從來沒有這麼做過),那麼,捲毛一定會驚奇地發現在她沉睡的日子里她給她帶來的不可思議的變化,那似乎預示著即將改變一切的真正的蘇醒。
「多少錢?」
韓珍智接過鮮花,關上門,從紫色信封里抽出卡片:
她喜歡這裏,因為這裏不只是一個單純的美容會所,它幾乎忽略了一切在現實中必須存在的物質意義,而只告訴你它之所以會存在的精神意義——
他依舊朝著她相反的方向行走,沒有遲疑,也不必回頭。
走出花店已是暮色時分,南京路上熙熙攘攘,霓紅燈一個接一個爭先恐後地亮起來。
「時間快到了,你得上飛機。」
就這樣,她披著一條白色的床單站在公寓的陽台上開始喝她醒來的第一杯咖啡。
她一邊胡亂猜想一邊收回目光,就在這個時候,李洛出現在她漸盡的視線尾端。
這是她第一次對別人說她愛他。
她覺得這件事太詭異了,完全超出她的計劃之外。
「出院,當然是回家休息啦。」
「你的義工,他們居然沒告訴你?」
捲毛很苦惱,奇怪的是,這苦惱竟能讓她素麵朝天的臉依舊神采飛揚。
韓珍智一臉迷糊。
從出院的第二天一直到立冬,除了陰天和下雨,韓珍智再也沒有錯過翌日清晨灑進公寓的第一道陽光。
如果,這是條下班回家的路,她會奔跑,迫不及待地奔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她一直覺得,只有被自己熟悉的密閉空間籠罩著,抑或囚禁著,自個兒才是真正踏實和安全的。
「不曉得為什麼,從那隻花瓶開始,好像每天都變得很愉快了。」
「嗯,差不多應該結完賬了。」
他們肩並肩,若即若離的背影是那麼似曾相識,仿如昨日。
「你把他埋葬了?」
「你到底在幹嘛?」
每次走進這裏,她就感到特別安全。
誰?是誰在說話?
如果現在當著她的面問,她的回答也不會出乎她的意料。
看著地上這一堆陌生又熟悉的東西,她的思維有點拐不過彎。
這樣的變化從她沉睡開始直到蘇醒之前從未有過。
「說不清楚。」
「啊?什麼?我聽不見!」
無奈,沒有回答。
「請問有沒有水蘭?」
「說不清楚,見面你就知道了。」
韓珍智難以置信地甩甩頭。
可是,她還是回頭了。
「我很好奇為什麼花店裡要擺那麼多糖果?」
可是,過了秋天,她又出現在小花園的盡頭,對著那幾個貼著玻璃窗興奮的美容小姐愉快地揮手致意。
她並沒有刻意去迴避記憶,事實上它們存在的時間也的確如它們累積的時間一樣短暫,這些年,她從未真正有時間或者說有心情去回想那個男人。
她邊脫大衣邊環顧室內。
珍智笑了,笑得既放肆又開心。
只因,她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女人。
「聽起來不錯,看來我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沒想到你也會說這樣的話。」
韓珍智很好奇,她不知道在自己轉身的剎那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便走過去,慢吞吞地撥開人群往裡探。
「那怎麼辦,我現在慌死了,覺得自己精神不正常。」
捲毛緊張地抓住她的手。
「是是是,跟你彙報一下,我提前醒了。」
「就今天早上,大概十一點左右。」
你到底在哪裡?
就在那天晚上,韓珍智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本性極純的如花一般的女人。
「對不起,應該提前一天打電話給你的。」
「也沒什麼,你那株是綠色羅勒,成熟後葉子的形狀很像情人接吻時的嘴唇,我以為你已經看到了。」
她們想,她一定是個有秘密的人。
她情不自禁地讚歎。
「陝西路有一家不錯,叫什麼……」
熱淚迫不及待地潸潸而下。
本來計劃要去大賣場,可是捲毛把冰箱塞得滿滿的,麵包、火腿、雞蛋、牛奶樣樣都是新鮮的,不知道她多少天更換一次,珍智可以想像她是如何在擁擠的賣場里拿著皺皮疙瘩的購物清單一樣一樣往推車裡扔,然後再一樣一樣地整理到冰箱里。她和那些食物一樣在等待她的蘇醒,現在她每次打開冰箱的時候,都能體會到那種恬淡如水的「等待」,很真實很窩心,甚至說無比感動也並不為過。
「我還沒機會碰到她呢。」
韓珍智對很美麗的小花說道,然後,開心地把臉埋進去。
他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如果是的,那麼曾經讓他心動的又會是什麼呢?
捲毛完全不曉得她在說什麼。
「什麼樣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熱。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爽快地開著老闆娘的玩笑。
「嗯,就這樣,然後他就去西雅圖了。」
「什麼意思?」
「你可真會做生意。」
她看看地上的東西,再下意識地看看周圍。
這是老早以前就該做的,不用迴避捲毛,不必坐在更衣室的抽水馬桶上,而就是應該赤|裸裸地對著自己大哭一場。
她和那女人對看了一眼,便彼此擦肩而過了。
下午兩點左右,雨滴開始降落。
在法庭上初遇的時候顯然是被他憂鬱的眼神所吸引的,他確實是那種一眼看去就覺得很完美的男人。
他說她是三月女郎。
在他的背影逐漸消失的過程里,她看不到任何遺留下什麼的痕迹,不知道這算是可笑還是悲哀。
就在這時,李洛忽然撲通一聲往前倒去。
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感覺特別痛快。
韓珍智打開衣櫥,浴袍悄然退場,卧室燈光漸暗。
不止這些,還有很多,那些問題讓韓珍智發現除了捲毛和工作,事實上,她可以做很多事情來讓一個人的生活變得有趣起來。
這是韓珍智第一眼的評價,但是他們從未交流過這個,好像那是和戀愛完全無關的事似的。
床單一直拖到床邊上。
她把它拿出來,攤于手心中。
捲毛沒有打電話給韓珍智。
就好像另一個她從鏡子里走了出來,讓鏡子外的她恍然大悟——
還欠我一個「情人接吻時的嘴唇」,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說,我愛你,我從來不對女人說這個,這是第一次,如果你接受我就回和_圖_書來,對我來說在哪兒工作都一樣。」
僅僅,只是,想要讓他快樂。
直到現在,她才體會到那種情緒,很可愛的小女人的美妙情緒。
「謝謝。」
珍智點點頭。
韓珍智還從未仔細想過這些已經永遠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現在,她開始意識到「放棄」本身也是遵循公平原則的,一如她放棄了和X先生說再見或許可以挽回一點自尊,但同樣的,也就不可能知道這段愛情在X心目中的真實面貌了。
此刻的捲毛,腦子亂轟轟的,無力分辨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作怪。

她用手指輕觸藍色的花瓣,感覺非常喜歡。
貌似為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做減法,慢條斯理、節奏均勻地將那些羅嗦累贅的飾物去除,結果發現,因為背負著太多虛浮和華麗的女人,其實有著一張智慧鮮明,線條優美,極其簡單的面孔,也只有這張面孔,才可以稱得上完美。
有人醒,就有人睡。

的確如此。
「二四六是什麼東西?」
「之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基調非常和緩,幾乎可以用慢吞吞來形容,就這麼一點點,一點點……當她看見櫥窗里塑料模特身上衣服突然滑下而忍俊不禁的時候;當她全神貫注地聆聽一對情侶為了一杯冰淇淋而爭吵不休的時候;當她被環城影院的大幅海報吸引而覺得哪怕一個人捧著爆米花坐在裏面也未必不是一種享受的時候。那些常年累積的確實不太好玩的東西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從體內流失了。
只有百合花的香味在恬靜中自由地飄來飄去。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她便失去了又一個能夠看見「另一個韓珍智」的機會。
驀地——她睜開眼。
她決定繼續嘗試下去,她很想知道是什麼造就了這些,又或者,這樣下去會不會引發什麼比提前蘇醒還要更光怪陸離的事?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後…我現在在浦東機場……」
「恭喜恭喜!」
「她沒給你么?我特地給你留的呢,就是你拜託她取消約會的那天吶!」
「我乘下一班飛機去西雅圖,還有三個小時。」
她一點不擔心這個。
捲毛那頭傳來噪音,她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什麼聲音?」
「不。」
她關機,與外界斷絕一切聯繫,只為了到這裏來享受兩個小時的清靜。
渴望去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一個人永遠睡在她枕邊,讓她情不自禁地在深夜偶然醒來的時候去偷偷親吻他比嬰兒還要純真的臉。就這樣,一輩子看著他、寵著他、愛著他、吻著他,從年輕到年老,從年老到死亡,然後,再和他一起變成嬰兒的樣子在同眠的墓穴里等待蘇醒與重生。
一張小野麗莎的CD。
捲毛繼續狂笑。
(她只記得捲毛的電話,其他號碼全存在手機里,就連父母的也一樣。)
「你不好。」
「站在原地別動,我馬上就來。」
這意味著什麼呢?
確實,韓珍智在掛斷分手電筒話的那一刻就果斷地把X先生的一切丟光光了,甚至連再見也沒對他說。
甚至,還來不及告訴她是她幫助她找回了另一個自己。
珍智睜開眼,看見對方的表情依舊停留在思考中。
一張無比年輕、潔白的肖像畫。
韓珍智拿著鮮花,精神感覺比早上更充沛了一些,她想了想,忽然有了別的打算。
她停了一下,本能地回過頭去。
「嗯。」
例如,那些「私密」。
「可以。」
她愁眉苦臉地回答。
韓珍智一邊穿鞋一邊隨口說道,再抬頭時,小姐的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
她依舊不太相信那會是她,這或許便是她對這樣的遊戲難以自拔的原因,她從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那個終日二十四小時奔忙的名叫「韓珍智」的女律師。
「很可愛。」
在蘇醒之前,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座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城市,以及城裡的一切,即便給她這樣的機會,她也決不會認為這有什麼意義。
「確定要這個?」
一個人。
「熱薄荷檸檬茶好么?」
她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挪開往落地窗的外面看。
他喃喃自語,407虛掩的門就在走廊的盡頭,可是,他不想再進去了。
星期四。
韓珍智搖搖頭,出院那天,她和護士之間的對話簡單明了,一個標點也沒浪費。
想和他結婚是真的,可是,愛他,這也是真的。
也是唯一的一次。
「難以解釋。」
「韓!珍!智!」
當韓珍智看見那些和她非常相似的職業婦女在過馬路時被過細的高跟鞋難堪地拌住(冷不丁卡在陰井蓋的縫隙里出不來),或者,很偶然地發現辦公室里那個每天中午都吃干炒牛河的同事其實更喜歡吃鐵板燒(如果時間充裕他一定第一個衝進事務所對面的日本料理店去搶位子),她忽然發現自己平淡的生活中也隱藏著這樣那樣的樂趣。
「祝你今天愉快。」
「事情沒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說,這屋子裡就我一個,沒別人。」
「多謝誇獎。」
就在這個時候,韓珍智發現,門口的鞋櫃邊上還遺留著一隻從醫院帶回來的雜物袋沒整理。
韓珍智不打算髮表意見,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西雅圖?去西雅圖幹什麼?」
韓珍智非常想念捲毛。
「可以刷卡么?」
中午的日光懶散散地照進來,灑到她還未梳理整齊的頭髮上,然後,靜悄悄地移到髮根。
「夏娃的誘惑。」
遊戲繼續,繡花謝幕,禮服出場。
誰說雨天不能出門?
「等!等一下!」
無論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她總是毫無保留地用行動告訴他(她):
「這就奇怪了。」
「可以。」
X先生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現在,她終於可以很平靜地將它們一一展現在他面前,那個再度消失在她人生的街角,依舊有著很完美背影的男人。
「我一個星期就回來,不用發誓。」
但是在這個秋雨綿綿的夜晚,她竟然又遇到了他,可見,記憶是可以封存的,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是你永遠無法輕易逃避的。
「好啊,正常就好……」
她下意識地看看身邊,鮮花爛漫,但是,沒有屬於她的那一棵。
「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我是說,你能不能過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
醫生很確定,他的手正放在他的脈搏上。
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了她。
她依舊不打算回報護士一個同喜的表情,哪怕,僅僅只是善意的假裝。
請別忘記,我會深深愛過你
如何能愛,請別忘記
在這逝去的愛情中,只有回憶還屬於你
且慢將它從你心中移除
我懇求你
如果不是意外地多出大把時間,韓珍智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六點三十分起床,七點一刻離開寓所,在地鐵的出口處買早餐,八點準時走進律師事務所。不過,現在,她很悠閑,時間變成了沒有規則的慢跑,甚至讓她在出門的時候忘了戴錶,她不需要時間,就這麼坐在茶餐廳的一角充當一個純粹的旁觀者,似乎,也變成了一件頗有意義的事。
星期六一大早,韓珍智瑟瑟發抖地翻找羽絨夾克,窗戶緊閉,屋子裡還是很冷。
「祝福愛情的植物,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她不會相信珍智會為了X先生在innisfree的更衣室里哭(而且還不止一次)。
她自嘲地笑了笑,眨眼就從大廳里消失了。
天花板。
和這城市裡所有忙碌的人一樣,正常地、心安理得地睡上一覺。
才剛從兩個多月的睡眠中蘇醒。
這恐怕是今年最後的一場秋雨,天氣明顯轉冷了。
「一百八,算你一百五好了。」
小野麗莎在深夜微弱的燭焰下吟唱:
李洛在飛快移動的人群中看見了她。
這是蘇醒后第一個沒有陽光的早晨,不過,CANDY帶來了她喜歡的東西,所以,依舊可以保持很好的心情梳洗裝扮,到廚房為一頓像樣的早餐而忙m•hetubook.com•com碌一番。
「睡眠中心協助蘇醒治療的志願者,我一、三、五,他二、四、六,他每次都會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把你的床搞得亂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個愛管閑事的無聊傢伙,我跟你說哦,那個人真的很詭異,有一次他還……」
她忍不住眉梢一跳。
「我很奇怪他說那三個字的時候怎麼冷靜得像塊木頭似的?」
她邁出腳步,隱約聽見呼喊。
它在等誰?誰會繼續一顆接一顆地把它放到嘴裏?
「就是就是…愛…上一個人……」
小姐似乎很失望。
「吃飯?不行,今晚不行,明天好了,不不,明天也不行……」
「我想,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愛上他了。」
她光著腳,頭髮很亂,卧室里放著「你在咖啡里加了什麼?」。
就在那天夜裡,韓珍智回想起了有關她和X先生之間的事。
「正常的,卧床那麼久,肌肉當然會僵硬,做完物理治療馬上就恢復了。」
「怎麼會?我是去抓人的,又不是去投懷送抱。」
「我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真的!什麼時候?」
關於衣櫥的秘密還有誰知道?
「是啊,就剛才,大概一個半小時之前。」
她再度查看日曆,沒錯,立冬的那天是11月7日,星期一,捲毛會請假,早上八點準時到達醫院。等她醒來,料理完一切善後,她們便可以到星期五餐廳去大吃一頓。
她們一度以為她結婚了,或者出國了,也許就此不會再來了。
X先生毫無察覺地走過韓珍智的身邊。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睡眠治療中心護士辦公室的電話。
「如果你願意睜開眼好好看,就會發現真實的生活還是很可愛的。」
也是那次,我突然覺得應該嫁給你。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
她看見熟悉的東西——
這顯然是大腦過於閑置所產生的幻想。
她是我么?
她立刻誇張地為自己打圓場。
於是,她用手指將半乾的頭髮散開,讓它們凌亂地在空中飛舞。
她看到了他的內心,卻不想告訴他。
捲毛永遠不會相信這個。
「虛幻愛情和現實愛情之間的差異啊,你不是最擅長這個么?我現在頭腦熱得很,你可別讓我犯錯誤。」
韓珍智十分謹慎地穿梭在大街與人群中間,仍覺得自己仿如異類。她向來和他們格格不入,一貫如此。而尋找一隻配得上香水百合的花瓶對她來說也絕非易事,幾乎逛遍了整座城市,最後,終於在靜安寺附近的一家花店裡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隻。
趁它還沒失去水分的時候。
「本來想去隔壁的咖啡館看書,現在改主意了,去逛內衣店怎麼樣?」
這是永遠也不可能想清楚的,所以,她從來不想。
花香。
從左或右、或后的方位飄過來。
上來我家坐坐,我家很暖和,
你將感受不到這城市冬天的寒冷……
冬天?
空氣里確有臨冬的氣味。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為從早到晚從暮到朝,
我聽得湖水在不斷地輕輕拍岸;
不論我站在馬路上還是在灰色的行人道,
總聽得到它在我心靈深處呼喚。
那聲音很陌生,又似乎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那就繼續送錢給我吧。」
巴特勒的詩是這樣告訴她的。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當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居然沒有一點恐慌。
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給你看,真不明白。
她回答。
你搬走的那天早上我並沒有睡著,我聽見你整理東西的聲音,很響。失望了吧,沒能把我吵醒,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不想聽,我承認我是故意的,不過,我偷了你的東西,在你來之前,我偷走了一件你的白襯衫穿在自己身上,你找了好一會兒,但我知道你決不會來掀我的被子,所以,我贏了。你走後,我從被窩裡鑽出來,把你的襯衫平鋪在枕頭的另一邊,再把左袖拉到自己的枕頭上,然後把腦袋靠在白襯衫肩膀的位置……
「鮮花、CD、巴特勒的詩什麼的。」
枕頭、被褥還是老樣子,全棉的印花睡衣?!
她買下了正打算關門的甜品屋裡的最後兩塊小蛋糕,溫了一壺玫瑰伯爵茶,接著,又想開紅酒,可惜一個人又喝不了,於是,只好換上自己最喜歡的一套室內裝,一邊吃蛋糕一邊回想和X先生的過去,就好像和不在場的X開一個正式的告別會。
外面的這些人都在忙些什麼?
這就是韓珍智不願與捲毛分享的關於「衣櫥的秘密」——
每當她沮喪的時候,捲毛就說這句話,而韓珍智直到今天,才體會到這句話真正的含義在哪裡。
「問題很大。」
捲毛是個天才。
她到底去了哪裡?
「我帶什麼給你了,我怎麼不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
早上,七點五十六分。
韓珍智啪一聲掐斷電話,隨便套了幾件大毛衣就出了門。
韓珍智從不知道在innisfree美容小姐心目中的自己是這樣的。
中午十二點整。
臉貼地,背朝上,四肢成「大」字型攤開。
「是啊。」
韓珍智盯著她的眼睛看,越看越近,越近她就越心虛,最後,不得不哼一聲別過頭去。
「你手機呢?」
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太認識的,很女人的女人。
淺藍色,水滴狀,沒有花紋。
珍智一邊付錢一邊問:
「被識破了。」
「哪裡,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最性感的老女人。」
太陽出來了,氣溫也跟著急劇下降。
美容小姐停下按摩的手指,俯身看她。
最起碼,她想對他這麼說來著。
她驀然驚覺。
「你不打算帶我走?你可不能把我扔在這裏,我等你半天,就是為了聽你辯護的。」
無論是眼前的韓珍智還是內心的韓珍智,她們都開始有了更深的渴望。
「肌肉有點酸痛,其他沒什麼。」
雨天的innisfree顯得更加清麗,遠遠望去,彷彿不再是一座單純的小木屋,而是一個微縮的小天堂。
韓珍智和X先生最後約會的那天。
白色與黑色交叉之間泛起淡淡的金黃的光澤。
她跳下車,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市中心的街頭閑逛,臨近茂名路時,看見一家小花店,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已經走了……」
冰水,玻璃杯?
然而,她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願意和別人分享「這個女人」而只願意給自己看?
韓珍智對CANDY做了個鬼臉,轉眼就不見了。
韓珍智下了高速公路,依舊渾渾噩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因此,這裏便成為了她棲息地,一個真正innisfree的玻璃之城。
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夜晚。
屋子裡瞬即安靜下來。
韓珍智放下蛋糕叉,心緒更安然了一些。
沒有發現收銀台前面的女人。
她現在忽然感到有點遺憾,他們也是有過很美好的日子的,分手時哪怕忍著痛,也應該說聲再見再轉身。她想,如果那通電話能理智而平和地繼續下去,X先生除了再見應該還會再說一些別的話,比如「請相信我,愛上你的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她立即開始行動,可是,翻遍所有的櫥櫃都沒有找到一隻合適的花瓶。她想起來了,這屋子常年來都是靠塑料花點綴的,她從來不買鮮花,所以,沒有花瓶。
「走啦。」
她活生生地站在收費處前面,神色很慵懶,她似乎很清楚要往哪個方向走,可是,此刻,就在他看見了她的這一秒鐘里,她依舊顯得很迷惘,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事實上,我只喜歡塑料花。」
捲毛到底對我幹了些什麼?
「所以你打算親自去確認一下?」
她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都會有這樣的懷疑?但今天,似乎有些厭惡了,那是一個完全沒有根基的問題,這屋子裡除了她沒有別的人。
那一刻,我還愛著你。
從innisfree到回家的路,因為細雨和夜幕的提前降臨而延長出一條虛擬的曲線。
她輕聲在她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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