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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似長夜螢火

作者:衛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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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橫也繾綣,豎也蜿蜒 1

第三章 橫也繾綣,豎也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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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成都新開了一家裁縫鋪,店主是個女人,不要量體裁衣光看就知道此人身高身材,需要多長的布。這是店主的絕活,人們都叫店主七阿婆,她育有一子,叫唐邑……
唐阿三有種走錯家門的感覺,怎麼自己像是個外人,他有點想哭。可是看到顏晏,他又堆起笑容來,倒了杯茶水給她:「你們吃過晚飯沒?」
「那你借我一些錢,我去外面住。」
他閉著眼睛,面容柔和了不少,他睜著眼睛時是種蠱惑,可他閉上眼怎麼還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呢?顏晏疑惑地看著他,尋找著緣由,手不受控制地伸過去,想要撫平他的眉頭。
「錦里」的老故事要從清末動亂講起。
他說得嚇人,顏晏站在風口,直愣愣地打了個哆嗦,嘴巴動了動,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
「那?」唐阿三有些好奇,試探地問,「那你是要借宿嗎?」
唐宗琅聽到他這話,頓覺有些不妙,生怕穿幫,也表現出一臉的驚訝。
「吃過了,吃過了。」顏晏回答。
顏晏忙擺擺手:「不是,我等會兒出去住。」
顏晏記起來了。
進了屋,她看到在客廳里看電視的唐阿三:「呀,你回來啦。」
「我?」唐阿三愣住,「我這不是一直……」
在廣東省潮州,有一個技藝頗好的中年裁縫,他妻子早逝,留下三個女兒。附近鄉鄰念著他的好手藝和多年來積下的薄財,上門給他說親的也不在少數,可他都一一拒絕,並說自己此後絕不續弦,併發了毒誓。時間長了,他得了個一往情深的名頭。直到發生動亂后,一個大戶人家美貌的姨太太趁亂逃出來,她自稱七娘,路過鎮上時喝了他的一碗水,便跪在門外請求他的收留。他倒是沒有一點猶豫就收留了她,還娶了她,雖沒有十里紅妝,但的的確確是明媒正娶從正門娶進來的。
顏晏接過糖握在手裡,仍是低聲https://m.hetubook•com•com啜泣著,壓抑著巨大的悲傷:「在《美女與野獸》那個故事里,小女兒讓出遠門的父親回家時帶一朵玫瑰花回來,那是冬季哪裡有玫瑰花,可是父親疼愛小女兒,去了野獸的家裡摘了玫瑰,然後被留在了那裡。」她抬頭看著他,「我太貪心了,非要他帶禮物回來,才讓他永遠地留在那兒了……」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先下車。」唐宗琅說。
顏晏頓住了,臉頰和耳朵都紅了起來:「你這是在做夢,快閉上眼繼續睡。」
他記得那一年,顏晏父親去世的那一年。
她走著神,沒發現車不是返回她住的小區,而是開往「錦里」。等到車停后她回過神才發現不是送她回家,她沒去開車門,疑惑地看著唐宗琅。
她機械地朝著卧室走去,快走到門口時,聽到唐宗琅的笑聲。
唐宗琅看著顏晏緊張的樣子,笑了:「這麼晚了,找到開鎖的師傅你敢回去住嗎?你鑰匙還不知道掉哪兒了,萬一被有心人撿到了……」
他笑:「我們可以挑燈講老故事,你呢,就當在這兒喝了杯茶,聽了個說書人講的故事。」
這下她更窘迫了,他識破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小人之心的提防。
顏晏有些悵然,再沒有動筷子。吃完飯坐上車,她看著唐宗琅,突然道:「那時候我肯定哭得很糟糕,你居然見過哭得那麼丑的我。」
他死後,幾個女兒爭那個店鋪,毫不顧忌親人的情面,把親情都踩在腳下,也不把七娘當母親,幾個人廝打得難看。七娘去勸她們,反而被她們推搡到地上,罵她的兒子不是她們的弟弟,是七娘和其他野男人生的。這個七娘倒是個硬性子,當即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回過頭一把火燒了店鋪,把裁縫好好葬下就走了……
可是七娘捂著臉哭,只是哭,也不說原m.hetubook•com.com諒他。
不用聽後面的話,顏晏也知道他要繼續說些什麼,涼意爬到了後腦勺,誰要說醫學生不怕這些,她真的要跟他對峙一番,她也怕,真的怕,怕這種變態。
吃飯還是可以的,但是留宿,她還真不敢。雖然唐宗琅比自己還好看,真發生點什麼還指不定誰吃虧,但是她心裏還是有些發怵。
她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完全是因為她小時候的經歷,不完整的家庭催生了一個不自信的人格。
顏晏只脫了外套,和衣而睡。她本來很困,可是躺到床上聞到那一縷似有若無的木調香,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她的困意竟消散了。她剛才喝了太多的茶,此時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翻了半晌又口渴了。她躺在床上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披上外套,踮起腳輕輕地推開房門,準備去客廳倒些水。她又想到,唐宗琅剛剛只拿了一床薄毯會不會冷,又捎帶了床上的一床小被子。
這是顏晏第一次認真觀察唐宗琅,他鼻樑高挺,如果不笑就緊抿的雙唇有著極淡的顏色,他手垂在身體一側正好露出那個文身來。他曾告訴她,這是護佑的意思,後來她真的在他身旁感受到安全感和歸屬感。
她把剛好路過的唐宗琅當成了一個傾聽者。
但是小兩口都沒說什麼,自己覺得日子過得舒坦,不管誰說什麼都不計較,也不爭論。
後來他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在她抬眼看他時卻失了開口的勇氣。她問:「你是誰?」她的眼睛哭得紅腫,鼻涕眼淚掛了一臉。
他看向她,昏暗的光線看不清他的神色。過了會兒,他抬起手來,手撫在她的頭頂,他聲音輕柔:「不怪你的,不怪你的,不要哭,顏晏。」
她走出卧室,站在茶几旁對著水杯連灌了幾口水,然後走到沙發旁,準備把被子搭在他的身上。
她怎麼能忘記他呢,她應該記住和-圖-書他的。
那天夜晚他經過那個路口,看見抱著膝蓋坐在門外的顏晏,時隔多年,他已經忘記那天她的衣著打扮,但是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那種隔了幾米就能感受到的哀傷。
「是的。」唐宗琅看了她一眼。
他實在太會琢磨她的心思了。她瞄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外,掂量了一下,偏著頭想了想,應了下來:「那謝謝你收留我。」
「你怎麼今天回來得這麼早!」他語氣里還帶著濃濃的嫌棄。
唐宗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姑娘,手指在杯口微微摩擦,眼裡的情緒一圈圈地漾出來。
唐宗琅整個人窩在沙發里,微微側著身子睡,門外的月色透進來,照在他臉上,他像是感受到這光亮睡得不安穩,眉頭皺了起來。
誰沒有故事,擺上一桌肉,端起一碗酒,都是一段恩義情仇。
他並沒有特指誰,讓顏晏下意識地認為這個更糟糕的樣子當然不是自己。她舒了一口氣:「那可真可怕。」
人多嘴雜,說得難聽的人多了去了,連三個女兒都不願意接受這個新母親。後來這個女人還生了一個兒子,長得和裁縫一模一樣,但是別人都說,這女人生的是以前大戶人家那個老爺的孩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唐宗琅的眸很黑很幽深,看著她,帶著蠱惑人心的味道:「對啊,在很久以前。」
顏晏愣愣地問:「那你呢?」
顏晏本想說一些父母的事情,但是無從傾訴,她不再是那個哭得一塌糊塗,隨便扯個人都要訴說整個故事的小女孩了。
她耳尖都紅了:「哦。」
「顏晏,把門鎖上。」
「那就真是有淵源了,」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著她一副睏倦的樣子,「你去卧室睡會兒吧。」
很早以前,比顏晏以為的還要早。
顏晏最喜歡聽老故事,這種老故事相較於唐阿三講的變態殺人狂故事簡直是治愈雞湯,她一下子來了興趣,忘了自己m•hetubook•com.com是來幹嗎的,只豎起耳朵來:「什麼故事?」
顏晏只當他說的是修補旗袍的事情。
「哦,這樣啊,那的確是有些淵源,」她打了個哈欠,「我母親也姓唐,這樣算起來,說不準還是同宗呢,豈不是更有淵源?」
唐宗琅的故事講完了,時針已經指到凌晨兩點鐘,唐阿三在旁邊用手支著頭,頭朝著桌子一點一點地打著盹,每次快挨到桌子,又突然反應過來抬高了頭。
卧室的床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床單和被罩,估摸著是她在聽唐阿三講變態殺人狂的時候,他進屋換上的。
「對,你一直這麼忙,還回這麼早。」唐宗琅眼刀子飛過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她嘴上念叨了好幾遍進行著自我催眠,站起身來朝著卧室奔去,然後砰地關上了門,她喘著氣,只覺自己瘋了。
唐宗琅嚅囁半晌,才說了三個字:「你別哭。」他從兜里拿出一顆糖塞給她。那時候的他木訥,不懂得用言語安慰人,只用了自己的方式。
唐宗琅看著她的樣子,反而笑道:「也不是最糟糕的樣子。」
他長腿蹺起來:「我當然在沙發上睡啊。」他眼睛瞥向她。
過了幾年,裁縫的兒子慢慢長大,是個聰慧的孩子,大女兒也出嫁了,他手藝好,日子越過越紅火。
顏晏聽得意猶未盡:「這個故事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兒聽過一樣。」她偏過頭,好好地想了想,卻想不起來什麼,然後她笑,「我知道了,這個人是你師父對不對?你們都姓唐,算起年齡和身份來,他應該就是你師父沒錯了,可是,」她頓了頓,「你說的淵源是什麼呢?」
「原來我們在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啊。」她驚嘆,驚嘆這奇妙的緣分。
她依言下了車,卻站著不動。
唐宗琅仍是笑:「旗袍啊。」
她看向窗外,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深秋的風透過車窗的縫隙吹進來,她豎起風衣的領子來,籠住和*圖*書自己,這一瞬她又套上了她堅實冰冷的外殼。
他一派坦然,顏晏覺得自己再端著架子,反而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更何況,他早說過他有喜歡的姑娘了,說不準人家還看不上自己呢,她一邊想著,一邊跟了過去。
「哦,這樣啊。」「那好吧」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唐阿三就聽到唐宗琅輕咳了一聲,他忙坐直身子往顏晏旁邊移了移,一副哥倆好的樣子,「這『錦里』可大了,客房多著呢,去外面住多不衛生多不安全啊!我和你講,顏晏妹子,」他擺出拉家常的樣子,「前段時間有個新聞,一個變態殺人狂專挑單身女性下手,關鍵是他還特別相信人臨死的一刻,瞳孔會倒映出殺人兇手的樣子並保存下來,於是……」他刻意地頓了頓,喝了口茶水,預備接著說下去。
唐宗琅笑容更大:「進去說,這兒風大。」他走了幾步,看見顏晏還沒跟過來,「我也要進去才能拿錢給你啊。」
可是,有天他去大戶人家量體裁衣后,在回來的路上淋了雨,生了病,就這樣去了。臨死前,他一直捏著七娘的手,說「對不起」。
唐宗琅實在聽不下了,站在茶几旁咳嗽了一聲,打斷興緻勃勃的唐阿三,對顏晏說:「『錦里』和你是有淵源的,『錦里』有故事。」
那時候得知父親死訊的母親把她趕出家,街坊鄰居聽完事情的始末,都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喪門星,同齡的孩子聽了父母的話也對她避之不及,只有他走近她,安撫道「不要哭,顏晏」,他聲音里有著鎮定人心的力量。
他站在三米開外,她聳著肩止不住地哭,路上行人很少,路燈很暗,那時的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時間靜止,他如同神祇。她跪在沙發前,神色虔誠而安然。她的手伸向他,身子稍前傾,離他極近,她看得出神,沒注意唐宗琅突然睜開眼睛,他微微往前傾,看著她,眼裡翻滾著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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